陈英雄“三部曲”的东方奇观与身份重构
2020-12-23邓泠圆
邓泠圆
摘要:越南長期被殖民的历史给越南民众留下了深刻的殖民国印象,同时,落后的民族电影工业和低迷的电影市场也压抑了越南导演的创作热情。拥有双重身份的导演陈英雄凭借温婉诗意的东方哲学和成熟完善的西方理念拍摄了《青木瓜之味》《三轮车夫》《夏日的滋味》“三部曲”,在“他者”的视角中建构瑰丽的母国想象,由社会结构的断层带来的“父辈”隐身反证了母国的沉稳坚韧,并在复杂的文化语境中重塑本土身份的认知,找寻集体记忆共生的温情,打破刻板的殖民印象。
关键词:陈英雄 母国想象 “父辈”隐身 身份重构
自幼“去国离乡”的陈英雄在法国学习时深受各国电影大师风格的熏陶,与生俱来的东方文化底蕴也赋予了他独特的思想,西方艺术和东方人文的交融共同铸就了他极具个人特色的创作风格。在其拍摄的“三部曲”中,《青木瓜之味》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三轮车夫》荣获“第52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均在影坛激起不小的水花。“它具有我们的思维的灵活性,它不受外界事件的物理需要的制约,而是受制于思想联想的心理法则。在我们的思想里,过去与将来是和现在交织在一起的。”陈英雄颠覆了以往影片中塑造的“经典”的越南形象,以柔软的姿态容纳“不友好的越南话语”,把对母国美好的回忆和想象映射在影片中。比起在世界电影中处于“失语”境况且固步自封的越南本土电影,以及“他者”凝视下的海外电影而言,留洋归来的陈英雄对越南影像的建构更能站稳理性客观的立场。
东方主义语境下“异乡人”的母国想象
“‘东方主义虚构了一个‘东方,使东方与西方具有本体论上的差异,并使西方得以用新奇和带偏见的眼光去看东方,从而‘创造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民族本质,使之最终能把握‘异己者。”处在西方强势语境下的越南,长期以来暴露在“他者”视角下,这里拥有着全年潮湿闷热的热带气候、肮脏杂乱的街道、落后破旧的城市景象、丑陋邪恶的人性……陈英雄以“异乡人”的身份杀出重围,成熟地运用结构化的影像和平铺直叙的叙事,缓慢悠长地揭开自己心目中的母国想象。
“在对于人生风貌的开掘上,陈英雄以一颗博大宽容的心态来深切抚慰凡俗的生命。”从东方主义视角的束缚下解放出来,《青木瓜之味》中的越南景象生机盎然,一帧帧恍如精心描绘上色的油画,有恍如静止的时间,斑驳洒落的树叶光影,静谧的夜晚轻和着起伏的蟋蟀声,栏杆上精细雕刻的花纹,摆放在桌子上历经岁月侵蚀仍旧光滑的花瓶,晶莹剔透、圆润饱满的青木瓜籽,这一切影像物像都充满了岁月静好的东方文化气息。
若说《青木瓜之味》中的越南影像太过美好,那么《三轮车夫》则撕开美好的表象,深入挖掘越南人不愿回忆的过去,展现赤裸裸的社会现实。《三轮车夫》中使用了大量写实的镜头揭开混乱狭窄的底层越南形象,性和暴力随处可见,残酷与温馨交织,阴郁与明亮相伴,正如陈英雄“寻根”的归途中虽然内心苦涩忧伤,但都持有平和沉静的心态,以豁达的胸襟和对生命的热爱将之包容。
除却个性鲜明的前两部影片,《夏日的滋味》聚焦于中产阶层的日常生活,记录家长里短,在对生死轮回的探讨中,为越南电影注入人性和温情。陈英雄浪漫轻柔地提起人性的阴暗面和痛苦,讨论爱情真谛与生命奥义,把所有的焦虑不安都在天晴之际归于尘嚣。无论是美好的越南影像,还是暴力不安的现实社会,都是陈英雄对母国想象的结构化展现,也是他的个人情感的表达。无论是积极美好向上地活着,还是辗转流离在生活中苟延残喘,抑或是被洗涤后豁然开朗的新生,都表达了导演对人性的关怀,东方人对精神世界与人性的追求。
女性话语权的建构与“父辈”的隐身
“历史上和文学中的‘第三世界妇女已经打下了父权化、殖民化过程的标记,变成经西方女权主义者重组以后的自恋型、虚构型的‘他者,必须产生一种异质文化复原的方式,即承认第三世界妇女作为一种具有性别和民族差异的主体,是具有个体‘个性和‘多样性的主体。”陈英雄“三部曲”大都以越南女性为主角,围绕女性人物形象展开。《青木瓜之味》中勤劳善良的梅,坚韧隐忍的少夫人和敢爱敢恨的“未婚妻”,以及《夏日的滋味》中坚守自我、独立勇敢的三姐妹都打破了以往女性依附男性生存的状态,发现脱离意识形态强权后压抑着的精神和肉体,借此警醒第三世界妇女从从属到失语的状态并非是天命所给,被压迫的东方女性形象在“沉默”中反抗一直并将持续进行。陈英雄以新奇的视角肯定第三世界妇女存在的个体差异性和独特性,为第三世界非殖民化呈现了外在的表象,提供了内在的力量。
“男性的成长历程及其对俄狄浦斯情结的战胜和超越,与其说是迫于具体的、有形的、来自父亲的阉割威胁,不如说是一个将“父之名”“父之法”自觉内在化的过程。”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被视为男性的附属品,男性主体的放大遮盖了女性话语权缺失的事实。然而陈英雄反其道而行,在他的“三部曲”中,男性主体的描摹或消失,或是处于边缘位置,消极愤恨令人唏嘘。《青木瓜之味》里老妇人失去丈夫终日向佛,十年不肯下楼,少夫人忙里忙外经营生活依旧避免不了失去丈夫的命运,父亲常年缺席年幼的孩子的成长,使其被迫过早成熟,走入社会,男性主体的消失直接影响家庭内部结构的稳定。《三轮车夫》中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父母开头便不存在,家庭结构的断层带来的实际效应便是老人难以赡养,幼儿为了生活过早地进入社会;车行老板娘与智障儿子的生活中,男性同样缺席,她把自己推向男性权威位置,坚韧狡猾地掌管一众男性打手,却在儿子代表的唯一的男性形象遭遇车祸后放弃自我,彻底迷失在混乱的身份认知中;“诗人”父亲形象唯一一次出现却是对儿子的鞭打,他渴望父权意识的引领,也缺乏男性权威的引导,最终只能通过投身于女性权威话语来弥补父权丧失的痛楚。陈英雄颠覆了传统的男性家长秩序,由男性主体缺失带来的无尽沧桑和苦闷反衬出为家庭奔波忍辱负重、深明大义的母性光辉形象。
本土身份认知的重塑与集体记忆的书写
由于自身的双重身份和多元的文化语境混杂,法籍越裔导演陈英雄在拍摄具有东方文化符号的影片时很容易受到质疑,在他的影片内部剖析出来的究竟是真实的东方越南形象,还是为了迎合第一世界对第三世界的想象继续对越南进行“妖魔化”描写?影片《三轮车夫》中使用了大量手持跟拍镜头、特写镜头、强烈反差的对比镜头和色彩明艳的隐喻镜头,展现了一个努力摆脱殖民境遇后伤痕累累的越南。这种贫困破旧的越南形象和殖民电影中的越南形象表象相似,却被陈英雄赋予了新的生存哲思,勇敢地了解国家和民族的血与泪,才是对本土身份认知重塑的开始。
若说《三轮车夫》触动了越南人民不愿回忆的过往,《青木瓜之味》和《夏天的滋味》则重塑了陈英雄对故土的眷念和回忆之情。在怀旧质朴的影像中,陈英雄以美好衬托暗涌,经过隐秘的东方式挖掘,用镜头直面人性欲望,深切感受埋藏在镜头背后更宽阔的境遇。“集体记忆是对过去的时间与情境高度选择的结果,它主导着公众对其历史身份的认识。”记忆中流动的水,郁郁葱葱的绿色,此起彼伏的生命乐章,艰苦岁月中葆有敬畏之心和不放弃的人,都展现出了令人心生迷恋的越南影像。陈英雄用影像建构起和越南本土记忆的共情,在身份的游离中重塑本土的身份记忆,在即便经历战争或是遭遇破败,母国依旧坚挺屹立在这片湿热的土地上,唤起越南本土和海外侨胞对这片血浓于水的土地的孺慕之情,这又何尝不是导演与母国之间的羁绊?
结语
陈英雄在“三部曲”中用东方式影像的手法,诗意委婉地推翻了殖民记忆中偏颇、夸张的越南想象,用平淡如水的创作风格描绘越南的生活方式和家庭结构。陈英雄作为海外越裔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打破了越南本土封闭的电影格局,注入新的气息,使其真正走出殖民印象,去掉“殖民国”的标签,为一个长期在国际上“失语”、有着苦难沉重历史的国度带来另类转机。(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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