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
2020-12-23陆承
陆承
一
仓皇西去。
甲午年仲夏时节,以车轮的隐喻朝西。以一种并不駁杂却显示了美学意蕴的光环去奔赴一场考量。以艺术的形式记录和彰显河西之地的风华、坚韧、沧桑或簇新。
张掖或甘州,一面古铜镜的两面,近似暗喻又折射了历史的载体。在回忆里,它呈现它所承载的符号和典籍。
大汉之风,静默吹过。隐匿者张骞将一节节隐匿的风土人情凸显于《史记》或《汉书》的笔记之中,祁连山下,匈奴暴虐,马匹驰骋。时光被打了个扣,怎样解,解的程度如何把握。历史无法虚构和假设,我也无力去叙述一场我并未目睹的盛大或卑微。我只知道,在这个汉中人的步履尚未擦拭之际,那个少年天才以闪电式的浩渺,树立起了中国史册上近似飞天的奇迹。焉支山还在,我远远看到的那个是吗?车并未停下,给我片刻的思索。在这方无限斑斓又无法再次抵达辉煌的版图上,凉州词适才放下,夜光杯刚刚举起,鸠摩罗什的金刚经般若萦绕。
我冥想我以白龙马的意象前行,譬如,玄奘的苦行,那浩荡的岁月里不再重复却令人铭刻与敬仰的行迹。
哦,以卑微的诗句佐证:
雨下在七级浮屠上,
玄奘还在路上。
雨下在木鱼上,
玄奘正在路上。
还要下多久,
一滴雨才能抵达天竺。
还要等多久,
才能一睹这人圣容。
我听到的传奇,甚或斑斓的土地上壁画折射的原型,都在虔诚或高亢的述说里涌动。语言的,也是事物的。在一串串佛珠的印证下,记忆变得清晰。一个人朝圣的途径,亦然一个时代乃至一个民族心中所维系的信念之光。那纵然生死悬挂,也要领受命运馈赠的底蕴,盘绕于天空中不曾消散的祥云。
或有悲壮引领,西路军的孱弱或惨痛。战争都是残酷的。那戈壁滩上行进的红旗,被折断。死亡,或戕害。阴柔之美的断裂。在一九三零年代,这片早已失去了古雅之韵的土地上,荒凉被涂上了残忍的色泽。不忍去看的镜像或文字。
此刻,我在一辆并非闲情的中巴车上,去河西,看看昔日的壮烈里生出来的油菜花,看一看我不曾熟知的金昙花,看一看裕固族的服饰里葆藏的野性之花。哦,一朵朵虚无的花,将在我的笔下绽放。此时,我将它们一一召集,以微小或热烈的赋予,在一卷残损的卷轴上描画。
二
大佛,无言,这无言里饱含了多重的意蕴。比如,未曾抵达的大佛寺的传奇,在诸多典籍以及名家特质的书写里,它充盈了时间的某种特质。它永远都在那里,珍藏着动荡之中的安稳。一个人,以她生命的全部,保存了经卷和佛光。
八声甘州,一声声传来。五凉、西夏,明成为这一声声里最铿锵的所在。首府的地位,浩然的锻造,修葺里的佛,又一次见证和目睹了不远处的黑河、山脉所不能触及的灵魂的拷问。
比如,我在另一座寺庙的山前,停驻或休憩。时值夏日,草茂盛,凉意沁心。我写下的诗句早已没了踪影,据说山的那一面,一场赛马会刚刚结束。那动听的谣曲,在强壮的男儿的挥舞里散开。那完全可以想象的场景,在宽广的草原上撒开,就是一朵朵花啊,在宗教的隐喻里扩展。哦,神未抵达,佛亦然在侧。我看到,一种静谧的光,照耀在此地。纵然此时夏日的暴晒让人浮躁,而和缓的气息却永远存在。
景区的一个负责人,带我们进去。憨厚、朴实,却有着精进的思维和转述。
在马蹄寺,我并未见到马蹄,也未见到那浩大的晒佛的场景。我只是在转经轮前,观望那巨大的石窟和里面那并未被完全认知的佛像。是的,是三十三天佛洞,我沿着台阶往上,陡峭,紧蹙,却印证了彼时修建的辛劳。我听见我的心跳,我听见别人的脚步。进入之后,我听见我的心中另一个我的疑问,我听见那略有寒意的时空里叮当的回音。哦,我无法去以世俗之眼描摹这一场场近似膜拜的交流。在佛洞的片段,身与思仿佛分离,抽离的对话,在模拟的平台上进行。
匆匆而出,过眼云烟般穿过胜果寺、普光寺、金塔寺。圣迹与石窟艺术的交融,在此地成为庞大的星辰。我观澜,间或抒怀。在一种梦魇的意境里,不断回念一路上是否有不敬或不妥的举止,抑或,这是我心中那一份佛之念想开始升腾。传说的倒映,在抬头仰望并不是完整的苍穹里浮动。一阵风若来,好像是雨,及时的雨啊,请润泽这阙王朝的珠玉或石块。
多少佛,不再言说。诚然泥菩萨之般,缄默于这沧桑的行迹。而佛的沉默,又显出了这一宗教神秘的品质、光芒。我在马蹄寺,追寻那消散于丝绸古道上的史料。
三
赤练,或丹霞。
自我的命名不足以表明自信,大地之光,以轻柔或浓墨的颜料泼洒。在二十一世纪的信息传播中,它成为了崭新的神示。它是否真的在世间被人遗忘了千年甚至更久?它难道不是一种接近于佛而呈现于禅或神迹的存在吗?它是庸常的山势里闪现的一念江南或本质,在苍茫的变迁里浮动。
张掖丹霞,已然成为名片或新词汇的解读。遇见的大部分是南方人,审美的迥异追求,这炙热的路线里,火热的影片的取景以及后天虽生造却也应景的言说,在一方我看来并不算新奇的舞台上演进。
冰沟丹霞也是如此,是西北荒漠景象的一种表征。诚然,那些风雨侵蚀后葆存的阴阳的符号,以及况如巴黎卢浮宫的映射,增加了观赏的情趣。而实质上,立于山之巅峰,瞭望这荒野里的点缀与陈情,无不感念,遇见一个人,是多么的不易。
以摄影艺术的传递,这一份份信札得以送达远方,甚或异域,在广泛的赞美中成为夜色里的点化。
尤令人铭刻的,是平山湖。这或为远古湖泊的干涸,蒙古人羊群的印记,群居与荒原的交替。在一场雨后,我们抵达。或许是雨的浸润,初见,宛如外星空里澄明的画卷,言语的不及物在此恍惚,那如龙鳞一般显现的起伏,有别于其他丹霞的凝重或单一,它有着江南的气韵。那一瞬,总让人有一种错觉,这是身在何世呢?是唐朝,还是汉朝。这两个蕴含了河西地貌繁茂和内核的时间轴,仿佛永不退后,就在属于它的位置上矗立,以作对照,或依旧闪烁夺目的光泽。哦,在大峡谷里,这深邃或隽秀的气脉,可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比肩的风韵,在它自我的栈道和生成体系里扩展。
从车窗上,我目睹观景台、九龙汇海或情侣峰的跌宕与起伏。我收集我的表达范畴内所有与之相关的词汇,在这一道意蕴非凡的路途上,提升那昔日的平淡。仿佛,这座峡谷,古时并不一定有,却在当下的语境里得到最高的星辰与俯瞰。
哦,借一些比拟,不远处的黑河,以及这深厚的瓦砾中葆存的遗落,都以河西往西敦煌的霓裳韵致承接,这些不被时代蹉跎所淹没的光亮,在当下的在场里,赢得了况如诗词歌赋的声誉。
我走在一种并不能完全被称之为神迹的路上。哦,此时,已然返回,不再仓皇,而是在雨夜的温馨里,锻造句子,沉思疲惫,复返金昌、武威、天祝、永登,渐渐接近夜色笙箫的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