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极根河
2020-12-23姜晓明
姜晓明
根河夜色
驶入根河的公路边立着一块牌子:“中国冷极,最低气温零下58℃。”根河北接漠河,虽然纬度略低,但海拔较高,因而气温更低。不过,我到根河的季节并不是冬天,而是秋季。
位于大兴安岭腹地的根河是去往周边森林小镇的交通中转站,一些街道也以辖区内的这些小镇命名:阿龙山、满归、金河、得耳布尔……人车稀寥的街道上长年散逸着清冽怡人的空气。
在根河,我每天都去阿龙山街的“开门红早餐店”吃早餐。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远远就能看见店前的火炉上蒸腾的热气 ,铝制笼屉内蒸着马肉、豆腐粉条、茴香鸡蛋等各种馅料的包子。因为接连惠顾,我对小店产生了亲切感。
有很多赶工的人来小餐馆,他们大多穿着迷彩服,睡眼惺忪,面带倦意,匆匆吃完,又匆匆离去。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邻桌一个头发蓬乱的小伙子在埋头喝粥,左侧鼻孔插着洇血的纸卷儿,蓝外套上粘着油漆和涂料;另一桌的两个男人正在喝白酒,下酒菜是两个韭菜包子和一碟咸菜;靠窗的一桌男人像是林场工人,他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门口传来两声尖利的犬吠,一个穿红皮衣的女人正站着等餐,怀里抱只焦躁不安的贵宾犬,它斜眼瞪视着和主人说话的老板娘。
我慢慢吃着角瓜馅包子,却食不知味,今早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让我心神不宁。
街头有家邮政储蓄所,每天吃早餐我都会从储蓄所门前经过。今天,一个女人拦住了我。“师傅,能帮我取下钱吗?”她手里拿着一张储蓄卡和一张纸片。我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可能是诈骗。我后退了一步,打量起面前的女人,她个子瘦高,戴顶栗色八角帽,穿着松垮的灰色连帽外套,胳膊上搭着条脏兮兮的编织袋。“我刚做完脑瘤手术,眼睛不好使。”我注意到她气色暗沉的脸上有双空洞的眼睛——目光涣散,无法聚焦。我将信将疑地接过她手中的储蓄卡和纸片,笑着问:“不怕我把钱抢走啊?” “不会……” 。
我把储蓄卡插入取款机,屏幕上闪着绿光,系统发出沙沙的运转声。女人站在我身后,嘴里咕哝着什么,我感到一阵烦乱。褶皱的纸片上用粗记号笔写着密码:3555**。我少输了一个5,又重新输了一遍。我问她取多少?“你看上面有多少?”我按下查询键,显示余额:692 。“那就取600吧!”她说。取款机吐出薄薄的六张百元钞票。她接过储蓄卡和钱时说:“姑娘刚考上大学,明天要走,给她带些钱。”我们走出储蓄所。
“她爸死了,我给人家做保姆……姑娘学建筑,一年学费就八千多,上完有啥用啊!”她扭头望向我,我却觉得她是在看着空气。谢过我后,她挎着编织袋穿过马路,向街边的垃圾箱内张望了一下,然后消失在街道拐角。
根河支流穿城而过
雨中拉货的男人
寒夜,台球厅门前一株暖人的“树”
郊外秋色
贵宾犬又叫了两声,仿佛谁惹得它不高兴,女主人摩挲着它的脑袋。老板娘往自选餐车里续了些奶茶。对面桌人刚走,又坐定另一拨人,三男一女,男人们穿着深色夹克和羊毛衫,挺着肚腩,女人穿着灰呢大衣,她盛了一碗豆浆,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把里面的白糖徐徐倒入碗中。
我结账时,那两个喝酒的男人仍坐在“生意兴隆”的牌匾下碰杯,其他客人都走了。
昨夜的雨尚未下透,稀疏的雨滴不时飘落,阵阵秋风吹卷着浓云涌向远处的山巅,偶尔会有短瞬的蓝天显现。
今年是个雨水丰沛的收获之年。市场的地摊上满是山货:一盆盆挂着白霜的蓝莓和红宝石般的蔓越莓,以及堆如小山的松籽。我蹲在一对母子的摊位前,买了两斤松籽。瘦而精干的母亲穿着厚棉衣负责称重,坐在一旁的儿子帮着装袋。小伙子二十来岁,相貌憨厚,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仿佛嘴里含着东西。他边用手掌翻搅松籽边告诉我,偃松三年一结果,歉年还收不着。听他一说,我忍不住又买了两斤。(事后证明,我犯了一个贪婪的错误,要一粒一粒剥完这四斤小松籽——它的颗粒只有普通松籽的一半大,简直是种修行!)
根河的夏季非常短暂,好在上天赐予这里肥沃的黑土,菜农摊位上的蔬菜个头奇大,卷心菜、倭瓜、萝卜……都生长得肆意且狂野。
經过烧鸽王餐馆时,我再次闻到那股用热水给禽类褪毛的味道。昨夜路过这里时:热气流淌的玻璃窗内,一群食客在把酒言欢;霓虹闪烁的招牌下,摞着三层上了锁的鸽笼,鸽子瑟缩着挤在一处,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被宰杀。
我快步走过烧鸽店。灰云逐渐散去,更多的蓝占据天空,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半潮湿的路面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饱含负离子的冷空气顿时充盈肺腑。
中央路上,一个戴白手套的男人站在一棵老榆树下,双目紧闭,用后背反复撞击树干,震得枯叶飘然而落。寒冬转眼就到。
等待宰杀的鸽子
迎宾路,窨井盖上的宣传画
TIPS
①根河是欣赏自然美景的好地方,拥有一个国家级森林公园、四个国家级湿地公园。
②敖鲁古雅使鹿鄂温克族是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民族,2003年搬迁至根河市西郊4公里处,人口仅有两百多。
③根河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有“天然药库”之称,中草药达四百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