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组诗)
2020-12-23黄恩鹏
黄恩鹏
有人与虎商量水的问题
峡谷。石头的基因波动、泛滥
大水,以险绝的方式
向一种由来已久的过错靠拢
雷电披挂盛妆,巨石潜伏天上
循着水声,我走近了一只虎
披着浪涛的虎
在滇西北的一条江里洗澡
一小片雨和一小片云
似记忆,拥我入怀
江边驿站,于极地的风中摇摇欲坠
通灵者端坐云间与神对话
那些声音,像是悼念亡者的祭文
说了亿万年
现如今,有人想在峡谷修建水坝
他们,敢与虎谋皮
商量有关这些水的去向问题
太阳被切碎,王在流浪
月亮躲进诗人的词里避难
几千里之外的雪山
燃起了大火,火势汹涌
从清晨到夜晚
那些冰雪被烟尘抢劫……
而我也想像一只虎,攀云向上
用尽了最后的精血
和汗里的盐、潮红,努力向上
虎已绝望
石头和水已绝望
太阳的心脏被一只手打开
一粒光在眼前飞迸,似神掠过
金沙江某段
这条大江,金色的沙子绸缎一样
闪亮。大水之下
一座缀满了黄金的洞穴里
一群鱼携宝剑游走
清风划开水面,大朵涟漪盛开
涉水的渔歌夕下唱晚
纳西人,一个把七星北斗背在肩上的民族
生活得悠闲
一些老人,以江为弦,尽情弹奏
一代代的姑娘和小伙,在江畔私定终身
那时候,古老的马帮
正被一缕晚霞做的绳子牵着在天边行走
夕阳将他们剪出山的身影
他们,高举一条大江
为另一群人斟满盐或茶
沙,柔软的泥土
金,命中不可或缺的金
一条大江的名字
仿佛狂放的宋词,竟让我浮想联翩
有一天,我终于来到了江边
见的却是裸露的岩石和采沙船隆隆機器声
现世利益的刀,切割梦想
鱼群逃往天上
大江,已碎骨散尽
读塞内加
这一天,我在读塞内加
画家大卫在千年前
读塔西陀的记述:
古罗马。斯多葛派。残暴的君王
其实这些都可忽略不计
我关注塞内加的死亡——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有点儿像屈原或苏格拉底
这些为祖国自尽者
总是受困于历史的荒唐
而生命,如同一个物件
一切哲学似乎无一用处
契约在前,悲剧上演
何人能预示失望?何人能看见
顷刻的灾难、瞬间的毁灭?
一位思想的创造者
又被思想所扼杀
一颗火星的失控
导致整座城堡的陷落
生命复归于无
粉碎、沉寂或消亡
而一个声音总会说: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
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这句话,似一道闪电
将我一生的苦难瞬间照亮
太阳西落,大哲逝去
大富大贵的塞内加
他在灾难中完成了自己整个一生
如我一样的偏执
捻亮,一盏内心的灯
我张开薄羽扑向灼热
在这个夜晚
我还会不会害怕一种失落?
因为犹疑,多少等待化为泡影
因为偏执,多少愿望成为空谈
那一天夜里
有人面对花朵
念诵祭文,声音由远而近,
像风,一阵紧似一阵
涸辙之鲋,是不是水的过错?
而我,还会不会策马而奔
在这春夜乌蓝的光下?
那些往事
如我一样的偏执于孤独
憔悴于死亡
谁能看见
天堂里那一座失火的粮仓?
我的过错惊扰了我深爱的女人
城的荒芜
麦子抽穗时候,城里人正经受烟尘
汽车轰响,纯铜音乐无处不在
喧闹,拥堵
水泥和柏油路上
被强行培植的银杏树冒出了
浅黄叶子。怆然之殇,潜入骨髓
我冒着酷热,在空调的屋里写作
手指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
让我想起父亲侍弄的田畦
河的那一边:
庄稼,燕子以及池塘边的大椿
被风吹得手舞足蹈
而城的荒芜
也让我时刻想念被果子照亮的村庄
夜色里,月光的味道
三个皇子,卧在雨后的树叶上,
倾听祖母的故事
如今,城区愈来愈大,柏油大路
四处横行
四环。五环。六环。网一样绊着脚踝
鸟儿飞过的天空
已被茂盛的楼群彻底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