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动员
2020-12-23张小红
中国共产党在抗战中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其发展壮大与陕甘宁边区群众路线的实践及特有的动员方式紧密相关。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对陕甘宁边区农民的宣传动员,体现了高超的心理学实践,其“需求层次”动员措施对当下开展乡村振兴工作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
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凭借着超高的动员技艺,实践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民党将领张学良曾在回忆录中写道:“共产党可谓确善发挥,我们之宣传,多本主观,室中杜撰,不能对症下药,所以常凿枘不入,不起重大作用也。”[1]张学良此言指出了中国共产党动员的特点:关注动员对象——农民的实际需求,对症下药。美国革命史专家斯考切波认为:“他们说服农民自愿地为红军提供人力物力。如果共产党没有表现出是为农民利益而斗争,并且采取符合农民习惯的地区主义方式而行事的话,农民是不会情愿、更不会坚定地为红军提供这种支持。”[2]因此,转换研究视角,以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为基础,聚焦农民需求,辨析中国共产党农民动员与农民回应的双向互动过程与效果,有助于揭示中国共产党农民动员的内在规律和总结历史经验。
陕甘宁边区是中国共产党长征后的主要革命阵地,是领导全国人民抗战的中心,也是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战略大本营。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动员对政权和军队的生存具有重大意义,中国共产党通过战时动员获得人民的支持和战备物资,这是其领导中国人民取得抗日战争胜利的一个重要因素。
众所周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结构是“两头小中间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人数较少,而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人数最多。[3]基于此实际,将动员的目标确定为农民阶级。动员最具代表性的农民群体参与到革命中来,为革命提供了粮食、布料等物资支持,同时补充战时兵力。法国学者Bianco Lucien认为:“农民的参与是中国共产党革命胜利的基本保证。”[4]深入探究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动员行为,对于深入理解中国共产党的农民动员在陕甘宁乡村社会变迁中的作用和如何获得广大农民的支持具有重要意义。
历史与现实:动员的原因
以农民为主体的群众性格有两方面,“一是黑暗的,如自私自利、愚蠢守旧等,鲁迅的《阿Q正传》就是专写那黑暗面的作品。一是光明的,如急公好义、勇敢牺牲等”。[5]而动员的目标,就是要充分激发农民群体性格中光明面的作用,并逐渐克服他们性格中的黑暗面。如何将此目标变为现实?毛泽东给出了指示:“根据群众的觉悟程度,去启发和提高群众的觉悟,在群众出于内心自愿的原则之下,帮助群众逐步地组织起来,逐步地展开为当时当地内外环境所许可的一切必要的斗争。”[6]
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巨。中国共产党从初建时的稚弱,历经二十余载,从区域走向全国,成为执政党,洗尽铅华,栉风沐雨九十余载,以九千万余党员人数成为世界第一大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回首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家满目疮痍,日寇来势汹汹,民族矛盾跃居首位。中国共产党立足于陕甘宁的人文自然实际,结合当时军队战力孱弱、兵少民多以及物资供应不足等现实状况,更广泛、更充分地去动员群众,获得各方面的支持、补给。农民作为社会结构的基础阶层,在人数上占中国人口的绝大多数,同时在经济上处于基础地位,在任何时期都是必须争取的对象。毛泽东在1936年会见美国作家斯诺时指出:“谁赢得了农民,谁就会赢得了中国;谁解决土地问题,谁就会赢得农民。”[7]中国共产党深知农民问题是中国革命的中心问题,初至陕甘宁,必须贯彻其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矢志不渝走群众路线,充分发动农民。
(一)陕甘宁的人文历史
首先,从人文历史积淀来说,陕甘宁边区长期遭受军阀迫害,农民群体对军队抵触情绪严重。这个地方在几年前“为最落后而又最复杂的区域,实际上是军阀地主的割据地,政治上黑暗为任何区域所不及”,[8]政府强迫人民种植鸦片,抽课烟税,不种则抽懒捐。长期受军阀压迫的历史,使得当地农民对军队产生严重的抵触情绪,中国共产党带领的工农红军作为一支陌生的外来队伍,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难以突破民众的心理防线,遑论获得支持。基于此种境况,中国共产党需要通过自身实际工作博得民众的信任和支持。
其次,小农经济客观上造成陕甘宁边区农民“分散”意识。中国共产党对于农民的看法受马克思的深刻影响。马克思认为法国小农的生产方式“不是使他们互相交往,而是使他们互相隔离”,[9]这种隔离使法国农民成为像“装在袋子里的马铃薯”一样分散的个体。马克思这段“马铃薯论”阐述了法国农民处于分散的状态,中国农民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这种状态。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农民千百年来形成的是一个个原子化的独立个体,养成了“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独立精神”,一直保持着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族意识,鲜少胸怀家国。正如毛泽东所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农民的经济是分散的。”[10]为了克服陕甘宁边区农民的这种分散性,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特别注重教育、动员农民。
最后,封建愚民统治磨灭陕甘宁边区农民的反抗精神。陕甘宁地区的农民受到“三纲五常”等伦理成法规制的约束以及帝制社会的愚民政策的后果,形成了一种习惯性被奴役的常态,缺乏反抗精神。中国共产党想要在陕甘宁边区立稳脚跟,无论是基于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和地主严酷剥削的需要,还是基于抗击日本侵略战争的急迫,中国共产党都需要充分教育、动员农民,激发广大农民的反抗精神。
(二)陕甘宁的自然区位因素
从先天的自然环境来看,陕甘宁边区地广人稀,人口将近二百万,可耕之地约四千万亩。“因为人口稀少,所以荒地很多;大概西区的未垦地占五分之三,东区占五分之一,甚至有的地区占五分之四的。”还有大面积的可耕土地未被开发利用,红军经过长征,主力转移至陕甘宁,人口的突增,需要动员当地农民同红军一起扩大生产,保证物资供应。同时,在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几占边区百分之四十的面积,在全边区二一三个区中,有八十一个区(百分之三十八),一二三八个乡中有四六八个乡(百分之三十六)都没有分过地(一九四二年西北局组织部长联席会议上的调查)。”①即陕甘宁边区当时尚有四成地区没有经过土地革命,这意味着租佃關系非常发达,也意味着大部分地权集中在少数地主阶级手中,因此导致农民长期生活贫困,再加上国民党的严密封锁,边区物质供给困难。为了稳定当地民众的生活和丰富军队物资供应,中国共产党需要充分动员广大农民开荒生产。
地处西北门户,兼具前线阵地和后方屏障双重特性。陕甘宁边区作为中共中央所在地,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战的指挥中心,也是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战略总后方。自绥远、太原失陷后,日军的战火已经蔓延至边区,使边区不仅成为抗战的“近”后方,同时已成为前线阵地。“目前日寇正在企图吞食西北,边区便成为保卫西北的一个重要门户。”[11]不管是作为战略阵地还是后方堡垒,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是为兵家必争之地。农民需要动员起来“保卫延安”、保卫中国革命和抗战。
(三)农民自身的局限性
千百年来,封建统治者和地方士绅通过屯田制、租佃制等土地制度将土地牢牢掌控,农民要想获得生存,就必须依附于统治者。小农经济的历史沉淀使底层人民习惯于维持原状,不做改变和创新。再者在“十人九盲”的边区,农民难以认识到现实的局势,需要辅之以一定形式的宣传或解释来帮助他们认清形势,此为抗日动员的必要性。
另外,与国民党不同,中国共产党通过特有的动员方式获得民众的支持。“因为边区政府自红军战争以来,即实行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这三大原则,能够和人民在一起,经常克服各种困难,并建树了不少新事业,而抗战以来,也正同样地说明了他们在民族(如对外坚持抗战,对内民族平等)、民权(如实行普选、复决、罢免)、民生(如实行耕者有其田),三方面继续获得大的成绩。”中国共产党到延安之后,兴建陕甘宁边区,并保持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农民也拥护,使其经济利益、政治权益得到保障。中国共产党“亲民、爱民”的行为方式和在“民族、民权、民生”方面的成绩也成为其充分进行农民动员的可能性条件。
总之,无论是从先天的自然环境区位,还是后天的人文历史影响和农民自身局限来考察,陕甘宁边区的农民都需要革命者的动员触发其革命的行为,从思想上认识到革命的必要性,同时也通过动员免除其后顾之忧,中国共产党便是认识到农民群体的力量的强大,以及几千年来的国情,提倡“到群众中去”组织动员,充分调动农民生产、革命的积极性。
动员与回应:基于农民心理需求的双向互动
1943年,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其《人类激励理论》一文中将人类的需求划分为五个层次,从低到高按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感、尊重和自我实现需求。[12]该理论被称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毛泽东曾指出:“要得到群众的拥护么?要群众拿出他们的全力放到战线上去么?那末,就得和群众在一起,就得去发动群众的积极性,就得关心群众的痛痒,就得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益,解决群众的生产和生活的问题,盐的问题,米的问题,房子的问题,衣的问题,生小孩子的问题,解决群众的一切问题。我们是这样做了么,广大群众就必定拥护我们,把革命当作他们的生命,把革命当作他们无上光荣的旗帜。”[13]在陕甘宁边区,中国共产党深入群众,与其同耕同食,在融入到农民的日常生活的基础上,充分了解并逐步满足农民生理、安全及归属方面的需求,双方你来我往,互动频繁,逐渐取得情感上的共鸣,继而实现革命中的共同价值诉求。
(一)民众生理需求与动员
生理需求是陕甘宁农民最基本的需要。马克思认为,“我们首先应当确立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物质生活本身。”[14]即衣、食、住、行是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抑或说所有的动物都存在自己基本的生理需求。关于生理需求,马斯洛也认为:“对于一个长期极度饥饿的人来说,乌托邦就是一个食物充足的地方……对他来说,生活本身的意义就是吃,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15]换言之,马克思和马斯洛都认为满足生理需求是人类活动最基础的,也是推进人类前进的首要动力。
解决农民生理需求的前提是获得可以自由劳作的土地资源。土地资源是农民解决所有需求的起点。正如李金铮所言,“对土地的渴望是农民理解、接受、走向革命最直接的利益驱动。”[16]据调查,当时没有经过土地革命的地方的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少数地主手中。比如,仅镇原县,总耕地385410亩,佃户租入土地117314亩,占比达30.4%,其中“大地主出租的土地为58080亩”,②出租土地占拥有土地的71%。再有延家岔村13家地主共占有土地1734.4垧,出租土地1247垧,占所拥有土地的71.9%。③这也就意味着农民所耕作土地绝大部分受制于地主。因为农民只有进行生产活动才能为满足生理需求创造物质条件,而前提在于占有土地资源。中国共产党以武装力量作为后盾,以土地资源为动员目标,广泛宣传动员“打土豪、分田地”,消除了农民对“地主、老财”的恐惧心理,激发了农民争夺地权的革命精神。同时,鉴于农民所顾虑的地权问题,《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明确指出:在已经分配过土地的区域,“保证一切取得土地的农民之私有土地制”,[17]保证边区农民土地改革所得之利益,打消农民心中顾虑。土地革命迫使地主典卖土地,边区农民买进或典进土地资源,陕甘宁乡村社会实现地权转移,经济体制核心由地主转变为农民。农民在中国共产党的大力支持下获得了土地,反过来就通过向中国共产党提供粮食、布匹等物质支持,并为巩固土地革命成果——地权而积极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与中国共产党关系日益密切。
“减租减息”为农民“减负”,优化农民生存条件。在陕甘宁边区,中国共产党宏观层面主要推行“地主减租减息,农民交租交息”的土地政策,实行统一累进税,废除苛捐杂税。再辅以微观行动上的具体宣传动员,深入到每家每户中去,调动农民的劳动热忱,增加生产能力与效率。贯彻落实政策,迫使地主减轻对农民的剥削,减少了农民的租金及高利贷负担,使他们可用等量资本置办更多的土地,极大优化了农民的生存条件。在这一过程中,地权所属关系的变换,农民获得了土地的同时也解放了劳动力,实现农民生产自由的夙愿,群众可以凭借自己的诚实劳动,踏實生产,逐渐解决了温饱问题,获得了物质层面满足。由此老百姓对中国共产党的好感度也得以提升。正如马克·塞尔登所言:“农民愿意与中国共产党军队一起战斗,因为他们认定共产党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战。”[18]
除了对正派农民的动员外,中国共产党还对边区农村的“二流子”④进行教育改造,提高了农村的劳动生产力。边区模范党员申长林是贫苦农民出身,期间曾沦落为“二流子”达十年之久,其后通过改造并参加革命赤卫队,成为“新农民”,“连续四年种粮多多,对革命贡献多多”。[19]从1943年到1944年,短短一年间,陕甘宁边区共改造“二流子”6400余人,增加了农业生产劳动力。通过对“二流子”的改造运动,既改变了陕甘宁乡村社会生态,又进一步激发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和现实因素的堆积,单纯的宏观政策宣传效果并不理想。于是,中国共产党在动员时,依据农民阶级的实际情况,通过一些农民爱好的文艺形式,如花鼓灯、秧歌等来达到政策以及时事宣传的目的。秧歌剧《兄妹开荒》其中就以农民日常生活中的形象为原型,表达了为填饱肚子,边区老百姓开荒种地没有罪,不应该去打压,而应该支持的观点、理念,并以此宣传生产,表扬劳动英雄。在历史与现实、横向与纵向、耻辱与荣誉的鲜明对比之下,中国共产党农民动员效果显著,广大农民积极回应中国共产党动员,双方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二)民众安全需求与动员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当生理需要相对满足之后,安全需求继而成为激励因素了。马斯洛认为:“我们可以将整个有机体描述为一个追求安全的机制……正如在饥饿者那里表现的一样,这个压倒一切的目标不仅对于个人目前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而且对于未来的人生观都是强有力的决定因素。几乎一切都不如安全重要。”[20]面对严峻的战争危机,农民阶级作为“手无寸铁”的基层劳动人民,需要有安全屏障来保护生命安全和农业生产安全。1938年11月20日,日本侵略者第一次派出9架飞机,连续投下159枚重磅炸弹,将延安古城顿时炸成一片火海,死伤军民200余人。[21]这是一个灾难的日子,给陕甘宁乡村社会留下血腥的战争记忆。也正因如此,农民认识到虽然解决了温饱问题,但安全问题还未得到保障。
战争状态之下,陕甘宁乡村农民没有也不可能得到来自国际社会的关照,最现实的就是选择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作为自己守护者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谁为农民着想,谁带领军队、人民抗击日寇,进行反帝爱国主义革命,谁就将得到农民的拥护。一部当时的戏剧——《夫妻识字》讲述了一个故事:一对年轻夫妇,他们除了开荒生产以外,还希望认识几个字,扫除自己头上那顶文盲的帽子。但在他们开荒、识字过程中,国民党经常派军队来捣乱,破坏他们安定幸福的生活。有人士认为戏剧表演不是实际,可能内容出于实际需要而虚构。但不可否认,戏剧来源于现实。另外,戏剧的受众是普遍的,处于当时的环境下,如果不真实又怎会受到群众的青睐。而且当时国民党中央政府的苛捐杂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扩充军队的方式也确实通过抓壮丁等毫不民主的方式进行,这都是有据可查的,由此可见一斑。如此种种,就给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的选择多了些参考因素。也正是因为如此,广大农民“迅速地分清了国共两党和两个政权的优劣,极大地调动了他们支援革命战争、保卫和建设革命根据地的积极性”。[22]
另外,中国共产党关注农村、重视农民的革命传统是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选择中国共产党支持中国共产党以换取安全需求的重要原因。中国共产党自从建立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走工农武装割据道路,便一直以农村为革命的中心,并以农民为革命主力军,形成了关注农村、重视农民的革命传统。到了陕甘宁边区,中国共产党在施政纲领中明确提出要抚恤老弱孤寡,救济难民灾民,不使流连失所;同时还要求保育儿童,禁止虐待儿童。由于坚持群众路线,解百姓战时流离之忧,不仅成功动员了边区群众,还动员了部分国统区的农民。中国共产党在对陕西国统区农民情况进行考察和分析的基础上,确定并采取了农民动员的特殊形式与策略,即“掀起运动”、“宣传教育”、“组织起来”、“借鸡生蛋”与“埋头苦干”等,有效应对了国民党对农民动员领导权的争夺,确立了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优势地位。由此,形成了组织起来突破集体行动障碍、关注农民切身利益、重视上层工作对农民动员的作用,注意农民保守观念和生活禁忌、采取“迂回”动员等国统区农民动员的基本经验。[23]由此,中国共产党坚持群众路线和关注农村、重视农民的革命传统,凭借自身的实际行动赢得了农民群体的支持。
(三)民眾归属需求与动员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认为:“人人都希望得到相互的关心和照顾。”当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社交需求就会突出来了。
选举运动增强政治认同,解决农民归属需求。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首先“实施抗战和普选的民主政治,作全国民主政治之先导”。苏维埃政府于1937年3月宣布取消两个政权对立的局面,并于同年5月开始筹备选举,在各地组织选举委员会,到各乡宣传选举的意义和方式。于同年11月完成选举,并组建各级边区政府。1939年春,按照国民政府颁布的省参议会条列,正式成立陕甘宁边区参议会。各级政府和议会进行改选,全边区人民更加深刻而广泛的参与了选举运动。另外,为保障选举法更好实施,中国共产党于1941年1月颁布了关于实施选举法的保障性、辅助性法规——《陕甘宁边区各级选举委员会组织章程》。农民通过选举运动选举组建地方政府,组织管理日常事务,让乡村农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感与归属感,极大增强了陕甘宁乡村社会农民的参政兴趣和参政意识;同时,选举运动教育了广大人民,提高了人民的思想政治素质,逐渐改变了乡村农民对政权的淡漠态度,使广大农民意识到国家和政府是人民的,国家存亡和政府贪廉与他们的生死利害息息相关,增强了农民的主人翁意识,让他们为保护这些权益而有了更高的战斗目标,提高了人民对一切抗战动员工作的积极性。
革命秧歌实现了娱乐功能与政治教育功能的有机结合,是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乡村社会进行农民动员时用以解决边区农民归属需求的重要形式。革命秧歌极具革命意识形态,同时兼具广泛参与性、互动性的红色行为艺术特征,通过秧歌的推广,“延安城里军与民、上级与下级、演员与观众,不分老幼与男女,全部都可以随着悠扬的鼓点和高亢的唢呐声,扭到秧歌的舞阵里来,成为感受集体情绪,体验革命力量的民间狂欢”,[24]加深了军民、党群关系。随着秧歌剧《兄妹开荒》《白毛女》等新式秧歌在陕甘宁边区的广泛传唱,“革命秧歌越来越成为革命红色的文化的时尚,急速传播着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意识形态”。[25]农民与中国共产党在日常生活的互动中增进了对彼此的信任与感情,极大增强了农民对中国共产党的归属感。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解决了边区农民的归属需求,农民也常常通过一些通俗的文艺形式来表达自己对中国共产党的情感。“宝塔高来延水长,咱们边区变了样,自力更生闹生产,丰衣足食喜洋洋。山川秀,天地新,共产党是咱的救命人,月亮明,太阳红,边区人民过上好光景。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三哥哥光荣把军参,保卫咱的陕甘宁,杀敌立功上前线。”[26]秧歌唱出了边区人民对中国共产党的感谢之情和积极参军保家卫国的高涨情绪,希望通过自身力量去保卫边区。另外,传统的秧歌是民间用来祭祀神灵的,在此,边区民众用秧歌的形式来颂扬共产党,这充分表明边区人民已经对中国共产党和边区政府产生了强烈归属感。
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动员最终得到了积极回应。“广大农民在政治和经济上翻身以后,政治觉悟和组织程度空前提高。在‘参军保田的口号下,大批青壮年农民潮水般涌入人民军队。各地农民不仅将粮食、被服等送上前线,而且组成运输队、担架队、破路队等随军组织,担负战地勤务。”[27]总结来看,中国共产党正是抓住陕甘宁乡村社会中的农民的心理需求,通过不断满足边区农民的生存需求、安全需求和归属需求来动员农民阶级参加革命,人民和军队真像家人父子一样地同患难,共休戚。[28]为全面抗战提供了有力支撑。也正是基于此,中国共产党逐渐确立了群众化、民主化的党建目标。
结语:农民观念实现从家族到民族的转化
中国历史上,农民也曾多次组织起来反抗压迫与剥削,但近代以前的农民起义基本均以失败告终,惨痛的代价磨灭了中国农民的“革命”心理,形成一种保守的性格。这种保守性格在生活中表现为守旧、逃避、自私、散漫等被动性弱点。中国著名乡村建设实践家梁漱溟先生曾经说过:“中国农民散漫非常,只有个人,不成阶级。”确实也如其言,这是由长期的生活环境决定的。无独有偶,马场毅、李金铮和片冈彻男等学者也认为中国传统农民缺少“民族意识”。这种散漫的原子化个体,重视家族意识(宗族意识),而没有明晰的民族意识。这是中国农民的一种普遍的状态,陕甘宁乡村社会的农民群体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增强陕甘宁乡村社会农民的民族意识,中国共产党不断优化农民的生活条件,满足农民对生存、安全和归属的需求。通过日校、夜校等教农民识字,向农民宣传中国共产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灌输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意识形态”。在夜校、冬学等形式的教育下,农民的觉悟得到极大程度的提升,并从民族矛盾的立场上去认识抗日战争。另外,中国共产党把党支部建在村上,每一个支部就是一个堡垒,把村与村联系起来,最终形成了中国共产党联系广大农民的组织网。
把支部建在村上,意味着理论宣传深入下层群众,给农民输入了无产阶级新观念、新思想,让他们对新民主主义革命产生新认识,进而动员农民群众组织起来投身社会变革斗争。在动员过程中,中国共产党让农民认识了自己,并向其灌输了革命意识形态,共产党在他们眼里就是穷人自己的党、自己的队伍,拥护中国共产党就是拥抱新生活。在二者互动融合的过程中,农民的“三观”得以重塑,并在一个新的认知水平上认识了抗日战争。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家乡,广大农民接受了八路军及边区政府的号召,从许多遥远的乡村,越过山岭原野,走向敌人进攻的方向,走上保卫边区的最前线。[29]正是由于广大农民打破农民传统的“小家”观念,厚植有国才有家的民族观念,组织起来加入全民族统一战线并不断力行革命信条,中国才最终赢得了关乎民族存亡的抗日战争。
革命情境下,动员农民的目的在于充分发挥个体对革命的作用。中国共产党从农民需求出发,通过政策的调整回应了农民的利益诉求,完成农民心理需求唤醒与实体层面的满足。此外,陕甘宁边区作为革命蓝本,将党支部建在村上,把动员工作与政党、选举运动结合起来,在其中发现积极分子,而后将其培养为发展新党员的对象,成为乡村政权的领导核心。从群众中出身的党员干部,也自然而然成为连接党群关系的桥梁纽带,极大提高了革命工作的绩效。而通过动员路径和策略的巧妙转换也构建了中国共产党和农民双方在革命中的双向互动关系。在劳模、积极分子等榜样符号的建构中,二者逐渐相互融入,也使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权力渗透到社会底层,政党逐步深入乡村社会,塑造了公众记忆和认同,主导了革命的话语权。在这一过程中,农民群体也完成了从分散的原子化個体到整体的民族观念转变,逐渐铸成了牢固的全民族统一战线。
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中国共产党对农民的宣传动员体现了高超的心理学技艺实践,其“需求层次”动员措施对当下开展乡村振兴工作提供了许多可鉴之处。进入新时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日俱增,如何通过党的宣传动员,实现党群之间的良性互动,充分调动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让农民自己发展自己,也是当下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深入推进乡村振兴工作的应有之义。
注释
[1]郭双林.张学良《西安事变反省录》再研究[J].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2019(03):75-93.
[2][美]斯考切波著,何俊志等译.国家与社会革命——对法国、俄国和中国的比较分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304-305.
[3]章征科.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成熟问题述评[J].苏区研究,2019(03):81-90.
[4]Bianco Lucien.Origin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15-1949)[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1:205.
[5]陕西省档案馆,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1辑)[M].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107-109.
[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延安干部学院编.延安时期党的重要领导人著作选编(下)[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305.
[7][美]洛易斯·惠勒·斯诺编,王恩光译.斯诺眼中的中国[M].北京:中国学术出版社,1982:47.
[8]曾鹿平.陕北现代两次文化高潮简述——陕北文化史研究之一[J].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03):84-90.
[9]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77.
[1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46.
[11]《红色档案——延安时期文献档案汇编》编委会.陕甘宁边区实录[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4:15.
[12][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8-29.
[13]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38.
[14]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8-79.
[15][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0.
[16]李金铮.农民何以支持与参加中国共产党革命?[J].近代史研究,2012(04):134-151+161.
[17]毛泽东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38.
[18]南开大学历史系编.中外学者论抗日根据地[M].北京:档案出版社,1993:608.
[19]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1937-1947)[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63.
[20][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2.
[21]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1937-1947)[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60.
[22]李金铮.农民何以支持与参加中国共产党革命?[J].近代史研究,2012(04):134-151+161.
[23]何金凤.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陕西国统区的乡村动员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8.
[24]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1937-1947)[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82.
[25]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1937-1947)[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59.
[26]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编辑部.中国民间舞蹈集成(陕西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5:74-75.
[27]李金铮.农民何以支持与参加中国共产党革命?[J].近代史研究,2012(04):134-151+161.
[28]《红色档案——延安时期文献档案汇编》编委会,陕甘宁边区实录[M].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66.
[29]《红色档案——延安时期文献档案汇编》编委会,陕甘宁边区实录[M].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64.
參考文献
①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3年(二),甲4,西安出版社长安印刷厂,1994印发,第218页。
②陈致中:《镇原县的减租交租工作》,《解放日报》1943年4月6日。
③西北局调查组:《关于减租斗争的调查材料》(1943年9月10日),《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3年(二),甲4,第193-194页。
④“二流子”是对陕北农村不务正业,不事生产,以鸦片、赌博、偷盗、阴阳、巫神、土娼等为活,搬弄是非,装神弄鬼,为非作歹的各种人的统称。
作者简介
张小红 中共紫阳县委党校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