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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帝王》的艺术手法

2020-12-21孙明君

名作欣赏 2020年12期
关键词:列子帝王庄子

孙明君

摘要:《应帝王》谈君主治理国家的有关问题,属于外王之道。全文由七段文字构成,在结构上采用先提问、再否定、后解说的模式。文章首尾连贯,脉络分明,一气流转,妙笔生花。

关键词:《应帝王》 艺术手法

《应帝王》谈君主治理国家应该采用的方法。庄子提出的治国之方是无为而治,帝王应该“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郭象注曰:“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庄子》内篇当中,前六篇讨论个体精神自由问题,属于内圣之道;本篇讨论政治哲学问题,属于外王之道。《应帝王》在艺术上也有一定的特色,以下分而述之。

《应帝王》曰:“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日:‘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庄子借助蒲衣子之口提出,泰氏纯任自然,有虞氏藏仁以要人,有欺伪之心。有虞氏是儒家政治理想的象征,泰氏是庄子政治理想的象征。庄子否定了儒家的仁义,主张帝王以无为君临天下,安闲自得,超然物外。胡文英曰:“四问而四不知,不说明何事,下面著解,亦从对面落笔,嵌空玲珑之至。”刘凤苞曰:“此篇披除枝叶,独寻本根,妙在起手四问而四不知,不叙明所问何事,极鹘突,却极空灵。‘跃而大喜,化去问答痕迹,问者答者,相喻无言,偏从蒲衣子揭明正意。‘而乃知之句,正應四不知,传神写照在阿堵中。以下只用疏雨微云之笔,淡写轻描,自觉倏然尘外也。‘未始出于非人,见不能化去得人之迹而合于天;‘未始入于非人,见任天而动者之得人更神,而实超乎物之外。二句各有意境,著墨无多,已讬出拈花妙谛。”这一段当中,出场的是啮缺和蒲衣子,幕后的高人则是王倪,“四问而四不知”的王倪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道可道,非常道”,蒲衣子不问而自答,比王倪低了一个层次。

《应帝王》曰:“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借狂接舆之口对儒家政治提出了批评。庄子认为治国之道在于纯任百姓自为而化,不能凭借法度规矩来统治天下。圣人治理天下正而后行,而独裁者却以个人意志制定法律,难服人心。周寀曰:“就鱼鸟写出衰世民情,危栗苍凉。”林仲懿曰:“短幅须要辣,此文句句辣,字字辣,寸铁杀人。”文中使用了四个比喻,以“涉海凿河”和“使蚊负山”比喻儒家政治的迂阔,以“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和“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比喻肩吾之辈的弱智,庄子的讽刺辛辣而深刻。

《应帝王》曰:“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天根向无名人询问治理天下的道理,无名人拒绝之后,天根再次发问,无名人不得已回应了他。治理天下在于淡漠无为,顺物自然,不能以私意压制百姓。刘凤苞曰:“逐层领略,大含元气,细人无间,治天下不外是矣。却一笔翻转,回应不豫意,正见治天下者,并无治天下之见存,不必规规于事为之迹也。……末句轻轻一绾,有风行水面,月点波心之致。”天根的执着,无名人的超然物外,无不跃然纸上。

《应帝王》曰:“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嚮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猿狙之便执斄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阳子居见老聃,讨论何为明王之治。本节中借老子之口阐发明王之治。刘凤苞日:“前幅如听《渔阳三挝》,使人惊心动魄;后幅如奏钧天一曲,使人旷志神怡。……言简意赅,文心环节,有回风舞雪之姿。”上结无为而治之意,下开立乎不测之境,此段乃全篇的关键所在。

《应帝王》曰:“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天,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这一节描写了神巫季咸给壶子看相的过程,通过壶子看相的故事暗示读者,君王的修身之道在于虚己若镜,使天下百姓不能窥测自己的意思。如此百姓才可以自安,天下才可以自定。天下人皆为季咸,时刻在观察统治者的一举一动,所以帝王一定要谨慎小心。最后写列子经历此事之后,回家以淡泊自然的方式求道。陈深曰:“此章凡七节,字字千金。”刘凤苞曰:“五段是立乎不测本领,分作四层,极力翻腾,用笔层层转变,皆有实义可寻,总是道貌之呈露,不可端倪,非有意出奇作怪,使人惊犹鬼神也。……万象纷纭,一概封住,其所造者亦不可测。……只有皓月当空,照彻大千世界。道之化境,亦文之神境也。”文章涉及壶子、列子、季咸三个人物,季咸由出场的“若神”,到第四次见面时的落荒而逃,反映了一个江湖术士黔驴技穷的过程。壶子道行精深,深藏不露,常人难以窥测其奥,是道家的代表人物。列子从对壶子水平的怀疑逐渐转变为敬佩,最终成为一个虔诚的修道者。三个人物都写得生动传神,整个故事如同一场精彩的戏剧表演,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应帝王》曰:“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帝王治世应该“用心若镜,不将不迎”,游于无为,百姓就能够自任自化,自己也不会有所劳损。为政在于不自专,无独断,不用智巧算计人民。陆西星曰:“此段于长行中突起峰头,而过脉不断,看他文字起伏之妙。”刘凤苞曰:“起四语壁立千仞,青嶂摩空,便在虚无缥缈中,飞行绝迹。……写镜写人,如日出扶桑,晕成五色;月明沧海,映出重轮。真為上乘慧业,绝妙文心。”这一段没有采用对话体,而是庄子内心的独白。“用心若镜”容易让人联想到六祖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看来佛道两家都喜欢用镜子来比喻修身修道。

《应帝王》曰:“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庄子借用浑沌之死的寓言意在说明帝王治世,应当虚己无为,一任自然,积极人世更添社会混乱,天下不治。陆树芝日:“借喻指点,从反面讬出,清言隽味,一往而深,正妙在不找正意。”宣颖日:“末一喻奇绝。以凿空之文,写难明之义,使人读之意消。”刘凤苞曰:“‘七日而浑沌死,险语足以破鬼胆。奇文!妙文!”由于该故事构思奇特,含义丰富,遂使“浑沌之死”成为《庄子》中影响最大的寓言之一。本寓言是对一篇《应帝王》的总结,也是对一部《庄子》思想的总结。

有人说本篇末尾以南海北海作结,与《逍遥游》开篇的北冥南冥遥相呼应。其实该篇与前文呼应之处甚多,本篇出现的人物大都在前文已经出现过。“啮缺问于王倪”中的啮缺、王倪出现在《齐物论》中;“肩吾见狂接舆”中的肩吾、狂接舆出现在《逍遥游》中;“阳子居见老聃”中的老聃出现在《养生主》中;“郑有神巫日季咸”中的列子出现在《逍遥游》中。如果把《庄子》内篇比拟为一部歌剧,在最后一幕《应帝王》中,庄子让前面出现过的一些演员再次登场亮相,以便与观众再一次进行告别。

林云铭曰:“篇中全以问答引证,末方说出本意作结,起伏过脉,迥异常体。”刘凤苞曰:“细按此篇文法,首尾前后,一气相生,均是‘立乎不测,游于无有,入神超妙工夫。……故其文凌虚独步,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欲从其浑合处窥之,则虚空粉碎,诸天之花雨缤纷;欲从其琐屑处求之,则表里晶莹,大地之山河倒影,千变万化,莫测端倪。”全文由七段文字构成,在结构上采用了先提问、再否定、后解说的模式。全文首尾连贯,脉络分明,一气流转,妙笔生花。在“七日而浑沌死”的悲歌中,《应帝王》缓缓落下了帷幕。浑沌之死,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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