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组诗）

伽蓝

树枝摇曳

树枝摇曳，毛茸茸的鸟声

点缀清澈见底的绿意

涧底的琴声无人弹拨自己鸣响

终日不绝。山风徐徐吹过

而鸡犬并不相闻。抽完这支烟

掐灭了烟头，忽然有着

躺在树尖上随风摇曳的冲动

在山腰望一望，脚下的初夏

涌动，层层波浪此起彼伏

一头骡子

驾驭它的人

也是杀它的人

那人弯腰在地里干活

那人用袖子擦汗

那人埋头挖着秋天的金

为减少寻找

他把一匹年老的骡子

拴在一棵枯树上

然后，忘记了

秋天也忘记在下雨

洗着越来越薄的身板

骡子啃出一片圆形的

荒凉与绝望

杀它的人躲在远处的屋檐下

吃一碗热汤面

他吃得很热闹

雨并没有停的迹象

玉米地喝水的声音

来自四面八方

对面山梁上的松树林

氤氲着一团

化不开的阴云

蓝

雪，是蓝色的

黑牦牛低头啃着枯草

很久，很久

才抬起牛角上坚硬的太阳

风也是蓝色的

贴着地面吹来一阵沙土

——涌动的蓝色狂想

正升上白桦微弱的枝梢

早晨

早晨到来。日光照耀梧桐树

金色梧桐

每一枝都是金枝

喜鹊在枝上喳喳叫

它的一半是金

另一半是喜悦

日光照耀山腰上的枣红马

慢慢走着

它的影子，一匹蓝马

在白墙上回头

……这一切，我所经验的

都被点亮了

多么好的时辰，多么短暂的永恒

蜻蜓般的翅子在唱

早晨到来，什么也不必说

我的心意你全都知道

听泉

到马栏山去听泉。白色泉水

凝在石头上

白色泉水是倒挂下来的爆炸

而不发出一丝声响

——冷冻记忆

风在山间踢踏。它有自己的快慰

却没有思想

闭上眼睛

我们，身体里叮咚的水声

慢慢凝固，变凉

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

此刻不可复得。

——在山间，语言消隐

我们的口鼻

在山影中冒着白汽

初冬，我从它们中间走过

被吹落的手掌

堆在路边

偎在深水井盖旁

挤着中国银行的台阶

窃窃私语

互相握手

没有凋落的

还在挥动，挥动

我抄着手

从它们中间

走过。走过

一棵梧桐

又一棵梧桐

有一些人

因为心碎

砍掉自己的双手

另一些人

来不及道别

就走出家门

我从它们中间

走过，走过

用一阵悲风

按住自己的心口

七日书

礼拜一，有一张马脸

计划好一切，干活。

礼拜二，手脚并用

爬一座山，到山顶一无所见

天地黑屏之前下山去。

礼拜三，来到市场

购买瓶装的自由，意外赠品

一勺甜美的创造力。

礼拜四，充电，梦见

穿礼服的马群

涉水已深，沉入惯性。

礼拜五，滑草。闪电骑士

遭遇尖叫的滑铁卢。

礼拜六，疲倦的拿破仑

在过冬，养浩然之气。

礼拜日，遛狗，逛公园

盘手串儿，偶尔喝酒

做无用的祈祷，返回礼拜一

铁锈纷纷的镜中，得得的

蹄音是美丽的谬误

下山

下山比上山更快

一個人没有了秘密和欲望

身体就会变轻

为一座山写了一首诗

就会更轻一些

现在，健步向下

像跳跃的山羊

到来的地方去

这让他有说不出的滋味

人生将从这一刻

打开另一扇门

走进去，毫不犹豫

能看见路边向上攀登的花草了

能听见远方的溪流

应和自己微弱的心跳

但是，打柴的比他更稳健

采花大盗比他更轻盈

怀揣几寸侠骨柔肠，他享受

自己的节奏，有时

停下来看明媚的天色

有时，听一曲灌顶的松风

暮色

一直围着金色的高塔颠簸

黄金砌成的高塔

世上最高的塔顶着雪

石头。经文。糟糕的晕眩

铁丝一样抽搐的风

心无杂念，仿佛只剩念诵的嘴唇

整整一生都会绕行这座塔

当太阳收尽鎏金

它悄无声息地矗存心灵

我肉体的旅行将是另一座

移行的高塔

光辉，轻盈，纤尘不染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