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伪造官印案件探微
2020-12-21刘猛
刘 猛
官印是权力的象征和凭证,所谓“国家设立印信,所以防诈伪、重职守,关系非渺小也”(1)韩世琦:《抚吴疏草》卷8《上海、常熟二县印信疏》,《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5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99页。按,历史文献中往往以“印信”指代官印,本文亦遵此意,文中“印信”一词均指官印。。在清代的官僚体制中,官员日常政务的处理均要求以印信为凭,做到“一切案卷文册,皆必征信于印”(2)谢敏:《请更同名之县疏》,贺长龄等:《皇朝经世文编》卷18《吏政四》,长沙:岳麓书社,2004年,第179页。。雍正皇帝亦曾提及:“印信系一切事件之凭据,不惟藩臬印信,即州县印信亦属紧要。”(3)允禄等:《大清会典(雍正朝)》卷68《礼部仪制司》,《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770:2册,台北:文海出版社,2006年,第4226~4227页。为保证印信使用的严肃性,清政府围绕印信的日常使用、管理,制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法令虽严,有清一代,尤其是清代中后期,伪造印信案件仍层出不穷,部分重大案件的审理经由州县、行省,直至上达朝廷决断,对社会产生诸多影响。
目前学界对清代印信制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是对清代印信制度的介绍,以及印信文字的考证(4)税立:《浅谈清代印信》,《成都档案》1986年第3期;乔雪生:《谈谈清代印信》,《档案天地》1999年第A1期;任万平:《清代官印制度综论》,《明清论丛》第一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9年,第298~316页;王崇、王岸英、黄锡惠:《清末一方官印中的满文篆字失误》,《北方文物》2006年第3期;刘仁超:《清代福建台湾总兵官印信考:附福建台湾澎湖总兵官印信考》,《台湾史研究》2014年第1期;刘文波:《清代封印制度考述》,《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何晓东:《历代中央政府封授达赖喇嘛印信考述》,《藏学学刊》2015年第1期;刘仁超:《清代台湾官印的研究:以彰化县为例》,《台湾学研究》第19期,2016年1月;林勃:《清代州县印信制度浅析——以〈南部档案〉为中心》,《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其二,对清代印信的使用、管理及历史地位的介绍(5)郭福祥:《乾隆与清代印制》,《紫禁城》1992年第1期;胡忠良:《遗失印钥官员受处》,《中国档案》1992年第5期;李国荣:《雍正帝加强对印信的使用管理》,《中国档案》1993年第1期;程大鲲:《清代文书档案中印信的使用》,《兰台世界》2003年第3期;杜家骥:《清代官印的特点及其所反映的职官制度变化》,《历史教学》2009年第11期;于海民:《清代档案文献在陈列中的应用——谈清代打牲乌拉档案中的官印》,《兰台内外》2017年第2期。。其三,探讨印信案件与嘉庆、道光之际的吏治危机(6)此类论著涉及王书常等冒领库项案、王丽南等虚收钱粮案、高邮州粮书假印案等,参见李映发《清代州县财政收支中的违法案例》,《南开大学历史研究所建所二十周年纪念文集 1979—1999》,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9年;朱诚如、张力《嘉庆朝整顿钱粮亏空述论》,《明清论丛》第二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王雪华《清代吏胥制度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周保明《清代地方吏役制度研究》,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张国骥《清嘉道时期的吏治危机》,长沙:岳麓书社,2012年;倪玉平《“文书治国”还是“书吏治国”:清嘉庆朝王丽南私雕官印案研究》,《南国学术》2019年第4期。。总体而言,学界对清代印信制度关注度不高,对影响行政权力正常运转的伪造印信案的专题研究尚不多见。基于此,本文以清代伪造印信案件为切入点,对伪造印信的种类、涉案人员、案件类型等进行探讨,祈请方家指正。
一、印信管理制度
印信作为行政权力的象征,具有特殊的地位:“朝廷设官分职,一应政事文移,惟视印篆为凭,所以防诈伪而昭信守也。”(7)韩世琦:《抚吴疏草》卷47《请换上海县印疏》,《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8册,第273页。为保证印信使用的权威性,清政府无论是在管理制度层面,还是具体的实践层面,均制定了相关的法律法规。
清代官印的种类,主要分为五种:“一曰宝,二曰印,三曰关防,四曰图记,五曰条记。”(8)托津等:《钦定大清会典(嘉庆朝)》卷27《铸印局》,《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634册,第1189~1200页。根据康熙《大清会典》的记载,凡是内外诸司衙门印信、关防、条记的铸造事宜,均由吏、兵二部具题,咨送礼部,由礼部奏行铸造。而各级衙门向朝廷请求发放印信、关防、条记之时,“在京者,该衙门自题;在外者,该督抚代奏。请旨下吏、兵二部查议,咨送礼部铸造”(9)伊桑阿等:《大清会典(康熙朝)》卷54《印信》,《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717册,第2618页。。
印信更换和印文修改均需上奏朝廷,获得批准后方能进行。《大清会典》记载:“凡在外文武大小衙门印信、关防、条记,年久篆文模糊者,许申督抚验实具奏,换铸新印,其旧印缴部销毁。”(10)伊桑阿等:《大清会典(康熙朝)》卷54《印信》,《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717册,第2618页。清代换铸新印的处置过程,基本按照上述规定施行。康熙元年(1662),韩世琦在收到上海、常熟、合肥三县的钱粮清册后,发现钤盖的印信模糊异常,仅剩四方红迹,其中的满汉篆文更是丝毫全无。韩世琦随即要求彻查三县印信模糊之事,送吏部查核;同时,会同两江总督具题上奏,请求康熙皇帝批准更换三县印信(11)韩世琦:《抚吴疏草》卷8《上海、常熟二县印信疏》,《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5册,第599页。。康熙二年,韩世琦在披阅各属文移时,发现其间钤盖的印信,“多有篆文刓敝,字迹模糊,恐有诈伪,真赝难稽”,于是将印模等汇送礼部,请求更换(12)韩世琦:《抚吴疏草》卷18《请换给溧阳等六县新印疏》,《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6册,第375页。。直至清末,这种现象依然存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十二月,直隶总督兼长芦盐政袁世凯奏请铸换长芦运司印信:“现查该司印信篆文模糊难以辨认,应请铸换,以昭信守。”(1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等:《清代长芦盐务档案史料选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55页。
地方官员离任交接之时,印信交接是一项重要手续,离任者与继任者均要将印信交接的时间上奏朝廷,或者上报上级主管官员。例如,同治九年(1870)闰十月二十日,曾国藩抵达江宁,继任两江总督,他在《恭报接印两江总督日期折》中详细说明了接印的时间与过程(14)曾国藩:《曾国藩全集》第12册《奏稿之十二》,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127页。。离任官员也需将印信的交卸情况,详细奏报朝廷。例如,光绪五年,福建巡抚李明墀调补湖南巡抚,他在奏折中说,于六月初六日“将福建巡抚关防一颗,并王命旗牌文案等件,派委福州府知府延楷、署抚标中军参将庄镇藩赍送兼署巡抚臣何璟接受任事”(15)《申报》第2281号,光绪五年(1879)七月二十日,第4版。。
毁坏、遗失、偷盗、伪造印信,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嘉庆二十二年(1817),根据河南巡抚的咨文,满克功因在典史欧阳时鸣署内充当伙夫,“时受该典史斥詈,嗣因使女青莲亦被主母责打,向该犯哭诉,该犯怂令将该典史木印偷出,用刀劈碎”。根据律例规定,“伪造印信与弃毁印信罪名相等,则弃毁钤记自应比照伪造关防、印信律满徒,青莲为从减一等”。同时,由于“该典史于所掌钤记,被使女窃出劈毁,事隔多日始行查出,殊为疏忽,咨部议处”(18)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75页。。嘉庆二十五年,嘉庆皇帝拜谒西陵,途中兵部具奏遗失行在印信(19)昭梿:《啸亭续录》卷4《兵部失印事》,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497页。。嘉庆皇帝即谕令留京王大臣会同刑部“即行锁拿兵部看库之夫役人等,严行审讯,一经得有端倪,即查明该当月满、汉司员,革职锁拿严讯,迅速具奏。兵部堂官未能先事豫防,均有应得之咎。明亮旧有勋绩,现已年老,不能常川到署,著交部议处。戴联奎、常福、曹师曾、常英先行摘去顶戴,俱著交部严加议处,五日内具奏。松筠、和世泰、普恭、吴其彦俱俟究出何年月日遗失,系何人任内失察,再行交部严加议处”(20)《清仁宗实录》卷368,嘉庆二十五年三月甲子,《清实录》第32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861页。。道光元年(1821),因乌鲁木齐都统参奏步兵全幅等人假借其佐领之名,私自向铺户赊物。事发之后,“该犯等商偷该佐领图记,复因该佐领找寻紧急,将图记毁坏,意冀陷害”。最终,因该犯挟忿蓄意陷害,“应比照盗各衙门印信斩候律上量减一等”(21)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5册,第574~575页。。在偷盗印信的案例中,无论是偷盗印信之人,还是丢失印信之官吏,均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对伪造印信者,惩罚措施较为严厉。据《大清律例》:“凡伪造诸衙门印信,及时宪书、(起船、起马)符验、茶盐引者,(为首雕刻)斩(监候。为从者减一等,杖一百、流三千里)。……伪造关防印记者,(为首)杖一百、徒三年。”(22)田涛等点校:《大清律例》卷32《伪造印信、时宪书等》,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510页;薛允升著,胡星桥、邓又天主编:《读例存疑点注》,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724页。对于参与伪造印信从犯的处罚,乾隆二十五年后又作出补充规定:“起意伪造假印,除自行雕刻者,仍照律拟斩监候外,其有他人代为雕刻,审系同谋分赃者,将起意之人与雕刻之人俱拟斩监候。为从者,减等拟流。若仅受些微价值代为私雕,并无同谋分赃情事者,以起意之人为首,雕刻之人为从。其诓骗财物,银不及十两,钱不及十千,罪应拟流者,亦将雕刻之人审明是否同谋分赃,分别首、从办理。”(23)马建石等点校:《大清律例通考校注》卷32《伪造印信、时宪书等》,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930页。对直接参与伪造印信的衙门吏役,惩罚更加严格:“凡内外大小衙门吏役,伪造本官印信,诳骗财物,其自行雕刻者,仍照原律定拟外,其倩人雕刻,银不及十两,钱不及十千者,俱杖一百,流三千里;银十两以外,钱十千以外者,俱发遣黑龙江;银至五十两以上,照枉法赃应流二千里者,俱拟绞监候,余人仍照旧例。”(24)清高宗敕撰:《清朝文献通考》卷197《刑考三》,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6621页。
正由于印信关系重大、朝廷制定的管理制度极为严格,各级官吏都十分重视印信的日常管理。雍正、乾隆时期曾在地方任职的黄图珌说:“印篆为官职之凭,收藏须慎。经管印务,以诚实不苟、亲信不疑者乃可,否则恐有串通宅门,窃印税契、执照等弊。”(25)黄图珌:《看山阁全集·闲笔》卷6《仕宦部》,《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0辑第17册,第691~692页。一些官箴书也专门列出印信管理的具体方法,凌铭麟告诫新任州县官,在每日封印之时,“须看其入匣,开印亦然。该吏用印不得隔远,用完必报坐印、钤印数目,即取验看,以防侵盗。锁匙常须亲带,在内衙亦须密藏,防家人透漏”(26)凌铭麟:《新编文武金镜律例指南》卷1《选州县新任要览·重印信》,《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60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300页。。黄六鸿强调新官“受印”后要将验看甘结存于自宅之内,以便日后上司查验,“或印信模糊,缴部更换,留难交收。倘补处甚多,迹涉可疑,详明上司,庶免贻累。其印文尤须详验是否本州县之印”(27)黄六鸿:《福惠全书》卷2《受印》,《四库未收书辑刊》第3辑第19册,第28页。。
二、伪造印信种类与涉案人员
虽然制定了严格的印信管理制度,清代仍然发生大量伪造印信案,上至皇帝御宝、下至各级官府印信都有被伪造的记录,参与伪造者则有各色人物。
(一)伪造印信的种类
光绪二十三年,湖南曾发生杨泗河伪造印信案。案发后,湖南巡抚陈宝箴即严令署湖南按察使、长沙府等迅速查处,查获赃物包括“长石印模一颗、方泥印模一颗、银朱印色一盒、湖南巡抚文封印板一块,湖南米捐局木戳、台湾巡抚监印官木戳、‘新疆省城’字木戳各一颗,同治、光绪年月日江南、山东、湖南、湖北各字样木戳十颗,钤缝号数木戳十九颗,移字木戳一颗;铁剉一把,刻字小铁剉五把”(28)《杨泗河私造印信案处置档案》不分卷,清写本,上海图书馆藏。另参汪叔子等编《陈宝箴集》卷14《拿获私雕假印人犯审明惩办折》,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560页。该案因湖南丁酉科武闱乡试而被查出,随着长沙府知府、署湖南按察使、湖南巡抚的逐层勘察,最终审明判决,并奏请实施。。其中涉及不同地方和不同种类的印信、木戳,以及印模、印色、印板等,可谓伪造印信的大案。
伪造皇帝御用宝。乾隆二十七年,杨廷璋、德福上奏“拿获私造敕书、伪宝一案,实为大干法纪,已令军机大臣会同行在法司核拟矣。案内陈孝统一犯,与郭名思等辗转说合,商同购买,是明知伪造情节,已属显然,何得任其狡赖,意存开脱,至杨魁系买伪敕袭替之正犯”(29)《清高宗实录》卷659,乾隆二十七年四月辛巳,《清实录》第17册,第373~374页。。根据宣统二年(1910)正月二十五日《申报》的报道,京师“南营袁参府拿获私造印信人犯,前后共十名”。最终的查勘结果显示,“假印之内,有伪造御用宝二颗,实属胆大妄为,现已讯取确供,于日昨解送提署严办”(30)《申报》第13315号,宣统二年(1910)正月二十五日,第5版。。
伪造政府机构关防、印信。在清代的伪造印信案件中,伪造政府机构印信、关防最为常见。例如,在上述乾隆二十七年私造敕书、伪宝案中,经过搜查发现作案者家内“尚有现存札付木板,并兵部堂司各假印”(31)《清高宗实录》卷659,乾隆二十七年四月辛巳,《清实录》第17册,第374页。。嘉庆十一年,查出直隶司书王丽南等假雕印信、虚收解款一案。经查勘,“起出藩司及库官假印二颗”(32)《清仁宗实录》卷165,嘉庆十一年八月乙未,《清实录》第30册,第153~154页。。嘉庆十四年十二月,工部堂书王书常等冒领广储司库银案,“王书常以堂印难盗,忆及素识之吴玉会刻图书,嘱令私雕假印,许以分给银两,吴玉应允,王书常随将旧稿用印面页给令作样,吴玉仿照印文用泥雕刻工部堂印,于文领上盖用”(33)刘文华:《嘉庆十四年书吏冒领库项案档案》,《历史档案》2018年第4期,第19页。。嘉庆十七年,广西巡抚题奏,“已革户书梁源起意私雕县印,伪造串票”(34)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6页。。道光十一年,湖北巡抚咨送刑部,陈大名等人诈充委员,“造有总督札委并描摹关防”(35)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诈假官》,《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43页。。光绪七年八月,鲍超查获田根澍私自雕刻印信、关防一案,同时“搜出伪造部照一张,并前大学士两江督臣曾国藩、前西安将军多隆阿、大学士前闽浙督臣左宗棠、前江西抚臣刘坤一及臣札文、功牌等件”。审讯后发现,“所有各件文札,委系伪造,盖用关防、信印,亦系摹仿私刊,意图骗卖获利”(36)陈昌:《霆军纪略》卷16,《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123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第1058~1059页。。光绪十年,根据四川总督的奏报,“已革参将周立和独自起意,私雕四川藩司印信,伪造札文,并描摹湖南提督关防,冒充委员,代领行知,诳骗赵成武等银两”(37)潘文舫:《新增刑案汇览》卷13《伪造印文》,《续修四库全书》第872册,第679页。。
伪造公私机构的图记、戳记。图记、戳记均是社会活动中的重要符号标志,伪造图记、戳记的现象时常发生。嘉庆十九年,根据直隶总督的咨文,何临阁曾借欠孟兆升银两,因无法偿还,希图通过伪造传讯关文,加盖伪造图记,“冀图还欠”(38)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卷27《诈为制书》,《续修四库全书》第865册,第572页。。嘉庆二十四年,四川总督查获“孔继铭伪造衍圣公府执照、木戳,诓骗银两”,其已获赃银达一百二十余两之多(39)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5册,第575页。。道光十四年,居帼秀“于粮书倪誊桢等托完钱粮,那(挪)用至三十余两之多,因一时无措,辄敢伪造串票搪抵”,私自雕刻串板木戳。因此,江苏巡抚咨文刑部,认为“居帼秀系已革坐催,并无经手钱粮之责”,其行为实属不法,请求重罚(40)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6页。。善耆查获的京师南城冒充办理路矿案,证物有案犯私自刻成的“外务部路矿大臣”钤记木印一方,“钦命路矿大臣张”“总办川汉铁路事务宋”木戳两条(41)《申报》第10620号,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月十一日,第2版。。
(二)涉案人员
大量伪造印信案中,涉案者主要包括官吏、普通民众和服刑人员。
官员参与伪造印信的现象时有发生。道光十三年,蒙古四等台吉广果尔“胆敢拜认原任台吉车登扎布为师,伪编圣旨,且又先后私雕将军、盟长、扎萨克等假印十颗,刁诈羊驼、马匹并银五百两”(42)《清宣宗实录》卷244,道光十三年十月辛酉,《清实录》第36册,第672页。。江苏候补知县钱锡光“私造督宪关防,并伪缮委札,向江北各州县骗取程仪,经海州恩刺史查出,禀经江督批饬解赴江宁府讯究”(43)《申报》第11877号,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二十日,第9版。。光绪十年,四川参将周立和私雕四川布政使印信,描摹湖南提督关防(44)潘文舫:《新增刑案汇览》卷13《伪造印文》,《续修四库全书》第872册,第679~680页。。光绪十五年五月,镶红旗汉军都统奕谟奏报,正白旗印务参领兼枪营营总万桂等人,“持据户部三库衙门印文,咨催挑送库兵送库当差”。然而,根据三库衙门的来文,其并没有向镶红旗汉军衙门咨取库兵。通过详查,发现“前后两文所用印信大小、颜色、篆文均不相符,显有一真一伪,亟应彻底根究”(45)《申报》第5801号,光绪十五年(1889)五月十六日,第12版。。光绪十九年十月,根据顺天府的调查,京营候补守备赵光宗等人涉嫌伪造印信,正式请旨交部审办。光绪皇帝上谕:“官吏私造印信,大干法纪,亟应确切根究,以期水落石出。京营候补守备赵光宗著交刑部严行审讯;在逃之李香圃,著河南、浙江各巡抚饬属严拿务获,解部归案审办。”(46)《申报》第7412号,光绪十九年(1893)十月三十日,第1版。
公门胥吏参与伪造印信的现象最为常见。乾隆五十五年,高邮州粮书夏琯令王如山描摹印篆,冒征钱粮,希图“用假串抵还私债”(47)《清高宗实录》卷1352,乾隆五十五年四月癸亥,《清实录》第26册,第107页。。嘉庆十一年,直隶司书王丽南等人私雕藩司及库官印信,并与银匠等人串通,侵盗各州县批解银粮(48)《清仁宗实录》卷165,嘉庆十一年八月乙未,《清实录》第30册,第153页。。嘉庆十二年,武陵县粮书萧嗣陇等私刻假印,“在于粮串税契任意盖用,诓骗多银,并将武陵县起解地丁正项钱粮,侵用至二千两之多,用藩司假印捏造批回”(49)《清仁宗实录》卷165,嘉庆十二年二月己丑,《清实录》第30册,第296页。。嘉庆十四年,工部堂书王书常等私雕假印冒领广储司库银,先后冒领达十四次之多。参与者多系书吏,王书常系工部堂书,蔡泳受系工部铺户张清泰及铺户蒋得明之帮伙,商曾祺系虞衡司经承,谢兴邦系广储司贴写,丁凤诏系广储司贴写,秦大纶系虞衡司贴写,宋允吉系工部贴写(50)刘文华:《嘉庆十四年书吏冒领库项案档案》,《历史档案》2018年第4期,第19页。。嘉庆十七年,广西户书梁源“与粮差黄奉商允雕成假印,复向户书李秀得告知,索得空串,三人各揽花户诓骗”(51)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6页。。道光四年,身充县书的浙江人周时中,为贪图谢仪,私雕假印,捏造案卷卷宗(52)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5页。。道光十一年,直隶东明县“已革粮差崔建邦、王进禄承催钱粮,辄因畏比,先后起意私造假印粮串,诓骗花户银钱”(53)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6页。。同治十三年,根据安徽巡抚题奏,司书卢泰兴伪造六安、巢县二州县印信,“假作文领,冒领官项”(54)潘文舫:《新增刑案汇览》卷13《伪造印文》,《续修四库全书》第872册,第679页。。
普通民众参与伪造印信活动常有发生。嘉庆元年,博兴县银匠张介平私雕假印,串同地保张思诚,诓骗粮户马廷公等应征地丁银两(55)《清仁宗实录》卷11,嘉庆元年十一月癸亥,《清实录》第28册,第174~175页。。嘉庆十八年,陕西人杨富“揭得街上告示县印,并寻获旧存契尾,挖出印花,用砚石雕成司、县两印,并刻成契尾刷印一张,将蔺庭楹契纸六张,共粘一尾,钤盖假印,填写税钱”,企图骗钱使用(56)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6页。。道光三年,江苏人韩栋“私雕府、道印信,伪造催漕假文,图骗使费”,后又将其“假印备造府文四十余件,转卖与人”,因情节严重,被从重处理(57)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7页。。光绪十一年二月,金陵某弁送人出城的归途中,“遥见山麓蹲有数人,因行于其旁”,发现其实为私刻印信者,“遂猛攫其手中物,刻者骇而惊,随手抛去,随行两人,因并将其同伴获住,更踪迹其抛处得印二方,一为两江总督,一为松江提督,皆以锡为质而摹朱其上,正在奏刀,尚未见诸施行”,随即将所获之人送往保甲总局审理(58)《申报》第4300号,光绪十一年(1885)二月二十一日,第3版。。光绪年间,湖南人李春林“因贫难度”,求助于罗元彪。罗元彪随即“抄给赈捐实收,并伪造国子监印信,令其将实收刻刷盖印卖用”。随后,又“在发贴告示内挖取藩司及道州信文,属王庆元刻好,商令王宏苟将实收交龙怀仁刻刷,盖用藩司伪印,售卖图利”。案发后,经地方官审理发现,李春林等人“假照诳骗,不仅一二次”(59)《申报》第12709号,光绪三十四年(1908)五月二十日,第2张第2版。。同一时期,江都县知县袁国钧拿获私雕印信棍徒,审理后发现,“杜贯卿听从已故之王五私雕藩司及江都、甘泉两县印信,希图包揽税契未成,兹复伪造签票串,令王明持向方姓讹诈”(60)《申报》第12931号,宣统元年(1909)正月十五日,第2张第4版。。上文提及的湖南杨泗河伪造印信一案,亦属此类。
清代尚有商人伪造印信的案件。乾隆三十七年,四川总督查处贵州商人王秉明起意私造假印咨文一案,据其伙计刘一明供认:“王秉明于(乾隆)三十七年五月内,在贵州起意私造假印、咨文来川,借合伙办引,图骗银钱,并自认雕刻关防”(61)《清高宗实录》卷951,乾隆三十九年正月癸未,《清实录》第20册,第900页。。光绪二十二年,上海“沪南大码头大丰油麻行,日前在某处购买黄麻五百捆,雇船装至本埠,并不投货捐局报税,私自雕刻印信,蒙混各处关卡,被上海货捐局总办戴星斋太守访悉,立传该店主到局”(62)《申报》第8480号,光绪二十二年(1896)十月二十日,第3版。。
服刑人员参与伪造印信活动,颇为特殊。嘉庆八年八月,刑部奏“武安县逃遣朱亚兆,商同杨题名伪造赦文,私雕假印一案”。朱亚兆原籍广东南海县,实为凶恶棍徒,“拟军发配安徽亳州,因在配脱逃被获,改发该县安置,于嘉庆六年正月二十七日到配,交地保曹金看管,佣工度日”。嘉庆七年二月十五日,朱亚兆与同时配遣的犯人杨题名等五人“各道配所穷苦。李泽爱起意逃走,朱亚兆等依允,杨题名恐沿路盘诘,起意伪造赦文”。因伪造赦文中未盖印信,朱亚兆担心被人识破,“随赴街上潜揭该县告示一张携回,同至朱亚兆所居空庙”。随后,几人分工合作,“朱亚兆将示内年月上印模挖取,粘于腐干之上,用刀照样雕就假印,并买油朱合成印色”,迅速将印信等伪造完成。为了便于逃跑,“杨题名令朱亚兆与陈燕堂分作一起,自与李泽爱、周亚宽分作一起,又虑配所移会沿途州县协缉,各改名姓,以便抵赖。朱亚兆改名黄亚连,陈燕堂改各陈亚六,杨题名捏写赦文二张,分填假名,并另制封筒二个,各盖假印,将假文封固。其文内书写系恩赦,自乾隆五十七年发配起,至嘉庆六年止,准其保释等字样”。十九日早,几人便分别逃窜,不久即被查获归案。经过刑部审查、奏请,予以重处(63)金士潮:《驳案续编》卷1《犯罪发遣伪造赦文假印》,《续修四库全书》第874册,第80页。。道光五年,湖北人区复壮起意私雕假印,“形质已具,篆文字体,仅止笔画缺少,并非造而未成,其盖于官封上面,先给关亚布等携带逃走,系属已行”。最终,因区复壮为在配流囚,“胆敢商谋潜逃,私雕假印,虽未得财,情节较重”,又因其“系已流重犯流罪,照律决杖一百,于配所拘役四年”(64)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5页。。
由以上梳理可以看出,清代的伪造印信案中,御宝和不同级别官府的印信、图记、木戳等,都可能会被伪造;参与伪造的人员有不法官吏、普通民众、服刑人员,尤以胥吏为多。
三、伪造印信案的类型
不法人员甘冒风险伪造印信,目的无非是图谋私利。细究清代的伪造印信案件,大致有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骗取财物。清代官吏、民众参与伪造印信,最主要、最明显的目的就是骗取钱财。道光四年,周时中因“贪得谢仪,私雕假印,捏造卷宗”,总得赃银一两五钱(65)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5页。。道光十年,蔡绳祖等私雕假印,伙办假照,“累月经年,得赃难以数计”(66)《清宣宗实录》卷171,道光十年七月己卯,《清实录》第35册,第661页。。前述四川已革参将周立和“私雕四川藩司印信”案(67)潘文舫:《新增刑案汇览》卷13《伪造印文》,《续修四库全书》第872册,第679页。、候补知县钱锡光伪造“督宪关防”案(68)《申报》第11877号,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二十日,第9版。,案犯均是为了骗取钱财。
骗取的不仅包括银钱货币,当然还有实物财产。例如,道光十三年,蒙古四等台吉广果尔伪造将军、盟长印信,“刁诈羊驼、马匹并银五百两”(69)《清宣宗实录》卷244,道光十三年十月辛酉,《清实录》第36册,第672页。。
民众参与伪造印信,多数是为骗取钱财,获取实际的经济利益。嘉庆十六年,因潘家绂委托石瑞光代卖空白军功执照,石瑞光便与其弟石奇光私雕假印,转卖军功执照,共索得使费钱十九千文(70)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62页。。道光六年,陕西人刘三“起意翻刻时宪书,私雕假印,诓骗售卖,计赃钱五千文”(71)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5页。。至清末,类似的案件同样未能禁绝,时有发生。增祺审理奉天假充铁路公司聚众滋事案件,共拿获戴宝章等八犯。根据嫌疑犯的供认:“假充铁路公司总办成和,与在逃之陈少虞假充帮办,均冒戴五品蓝翎,并私刻印信,制造旗鼓号令等件。……十二月在吉林宽城子起意招军诈财,假称北洋李钦差帮办,书写中堂封筒,并由在逃之道士冯振东,手买假通永镇标右营把总木质钤记一颗印用,遂竖旗声言招募马步队五营,先后应募者六十余人,派有营官、哨官、亲兵、蓝旗等名目,先经逃逸四十余人,该犯等即于沿途拿赌拿车,诈索银钱多次。”(72)《申报》第9721号,光绪二十六年(1900)四月十三日,第14版。善耆审理的京师南城冒充办理路矿案件,与之相似。假冒者雕刻假木印、木戳,私设公所,“伪立总办、帮办、委员各名目,招揽工程,诈取人财”(73)《申报》第10620号,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月十一日,第2版。。
在伪造印信案件的审理过程中,犯罪嫌疑人往往强调因家庭困难,无奈之下才有伪造印信之举。嘉庆十八年,杨富“因贫难度,起意私雕假印,骗钱使用”(74)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6页。。道光年间,南昌县人熊论言因“贫苦难度,忆及在藩署时曾见档案,有长宁县未领廉银,适有携回拆存长宁县公文废封,起意照刻假印冒领”(75)韩文绮:《韩大中丞奏议》卷12《访获假印人犯疏》,《续修四库全书》第498册,第460页。。光绪年间,李春林即强调其参与伪造印信的原因,就是生活贫困(76)《申报》第12709号,光绪三十四年(1908)五月二十日,第2张第2版。。上文提及的杨泗河伪造印信案与之相似。经过审讯,杨泗河最终供认,“因家计贫难,独自起意,仿照式样,伪造捐照、实收、保札、功牌,雕刻假印,私自盖用”(77)《杨泗河私造印信案处置档案》不分卷,清写本。。
第二,诓骗钱粮和冒领库银等。“县令职司民社,出纳钱粮,(印信)钤盖尤为紧关。”(78)韩世琦:《抚吴疏草》卷18《请换给溧阳等六县新印疏》,《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6册,第375页。因此,希望借助伪造印信以骗取花户钱粮、契税等的现象也较为常见。乾隆五十五年,查获高邮州、句容等地假印冒征案,仅句容县书吏等人,“通同侵用钱粮至三千七百两之多,又有漕米八百余石”(79)《清高宗实录》卷1355,乾隆五十五年月己酉,《清实录》第26册,第158页。。嘉庆元年,博兴县银匠张介平私雕假印,“串商地保张思诚,诓骗花户钱粮”(80)《清仁宗实录》卷11,嘉庆元年十一月癸亥,《清实录》第28册,第174页。。嘉庆十一年,王丽南等假雕印信,串通银号虚收解款,前后“共虚收过定州等十九州县地粮、正耗、杂税等银二十八万余两”(81)《清仁宗实录》卷165,嘉庆十一年八月乙未,《清实录》第30册,第153~154页。。嘉庆十二年,武陵县粮书萧嗣陇等人,“胆敢私刻假印,在于粮串税契任意盖用,诓骗多银,并将武陵县起解地丁正项钱粮,侵用至二千两之多,用藩司假印捏造批回”(82)《清仁宗实录》卷175,嘉庆十二年二月己丑,《清实录》第30册,第296页。。嘉庆十四年,王书常等私雕假印,冒领库银达五万余两,冒领颜料等计银一万九千余两(83)刘文华:《嘉庆十四年书吏冒领库项案档案》,《历史档案》2018年第4期,第19页。。嘉庆十七年,梁源等私雕县印,“伪造串票,骗收花户钱粮使用”。其中,黄奉“揽得花户韦定刚粮银八两六钱,凂梁源代填假串一张,付给收银,自行用去”。梁源很快也“揽得花户唐志等九户粮银七两三钱零,填给假串,收银自用。李秀得向梁源索得空白一张,亦揽得周全第粮银七两一钱零,填给假串,收银自用”。黄奉等三人所骗银钱已在十两以上(84)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6页。。嘉庆十八年,杨富主使胞弟杨贵“揽税骗钱使用,杨贵随揽得吴连曾等地契,交给杨富照前粘尾,钤盖假印,令杨贵分送,先后骗得钱十一千二百十八文”(85)祝庆祺:《刑案汇览》卷51《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71册,第56~57页。。道光元年,钟祥县也发生户书私雕假印,伪造串票,诓骗钱粮的情况(86)《清宣宗实录》卷12,道光元年正月甲戌,《清实录》第33册,第240~241页。。道光四年,嵩孚等奏访获私雕假印案件,经过审讯发现,“王桄暹身充河溪、辰州等营差书,辄伙同镇筸营差书王桄桦、粮道书吏谢帼铭,雇令朱三雕刻各营关防,先后向司道库冒支米折罚俸等银二万二百余两,硝磺五万九千余斤”(87)《清宣宗实录》卷74,道光四年十月壬午,《清实录》第34册,第198~199页。。前述道光十一年东明县已革粮差崔建邦、王进禄等“私造假印粮串,诓骗花户银钱”,二人所骗赃银均不及十两(88)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6页。。
第三,逃避惩罚。罪犯伪造印信,主要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和惩罚。嘉庆八年的朱亚兆、杨题名私雕假印、伪造赦文一案最具代表性。主犯朱亚兆,原籍广东南海县,因罪发配至武安县安置,后与同配遣犯杨题名、李泽爱、周亚宽、陈燕堂等人起意逃走,共同雕就假印,伪造赦文,企图逃离流地(89)金士潮:《驳案续编》卷1《犯罪发遣伪造赦文假印》,《续修四库全书》第874册,第80页。。道光五年,区复壮伪造印信,“盖于官封上面,先给关亚布等携带逃走,系属已行”。因其为“在配流囚,胆敢商谋潜逃,私雕假印”,被从重处罚(90)许梿:《刑部比照加减成案续编》卷27《伪造印信、时宪书等》,《续修四库全书》第866册,第535页。。
第四,结党作乱。在部分匪徒的活动中,伪造印信成为其“起意作乱”的标志。乾隆十三年四月,根据喀尔吉善的奏报,福建发生“老官斋奸民聚众谋逆一案,已经陆续擒捕审结,乃又有匪犯谢隆、梁元法等伪造总督委牌,雕刻假印,阴谋煽惑,希图复炽”(91)《清高宗实录》卷312,乾隆十三年四月壬戌,《清实录》第13册,第113页。。乾隆十七年,因东莞茶山贡生王亮臣家资饶裕,颇为好客,“教匪王天化以邪诱之,遂纠集莫信丰等分散札付,伪造印信,结党数千人作乱”(92)道光《广东通志》卷327《列传六十》,《续修四库全书》第675册,第645页。。
四、结 语
有清一代,尤其是在乾隆朝以后,伪造印信案件出现的频率较高。参与伪造者既有基层官吏又有普通民众,甚至还有服刑人员。其中尤以基层官吏伪造印信冒领公款、诈领钱粮比较多见,也是伪造印信犯罪中危害最大的一种。官吏伪造印信,侵蚀公库,既败坏官场风气,影响行政的正常运作,又侵害了朝廷的经济命脉,这种体制内的知法犯法行为对清朝的统治而言是致命的。
伪造印信案件频发,势必危及国家政治、财政等的安全,清朝最高统治者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嘉庆帝就曾多次过问假印案,并试图找出其中的原因。在提及王书常等假印冒领库款案时,嘉庆帝认为“所有户、工部,三库,内务府堂司各官未能先事觉察,因循疲玩,咎无可辞”。他对各级官员的“因循疲玩”痛心疾首,表示“朕所恨者,不在书吏诓骗多次,而在诸大臣及众司员之因循疲玩”,还进而认识到“方今大弊无出此四字者,若不各加警省,其患更百倍于此案矣”,希望“诸臣之洗心涤虑,助朕成一代令主”,为此要求从重处罚相关人员(93)刘文华:《嘉庆十四年书吏冒领库项案档案》,《历史档案》2018年第4期,第24页。按,嘉庆帝十分重视王书常案的审理,为此多次发布上谕,处分了一大批官吏。该案的最终处理结果是,主谋王书常、蔡泳受斩立决,其余参与者分别判处斩监候、绞监候、充军等,户部、工部等堂官禄康、德瑛、戴衢亨等降级处置,各处司员常安、定柱等均被革职,颜料库前任郎中宝诚等19人、工部虞衡司郎中克星额等41人、江南道监察御史长祥等分别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道光十年发生蔡绳祖等私雕假印案,道光帝在给内阁的上谕中指出:“如果历任各该堂官督饬司员认真查察,烛破其奸,随时惩办,何至该犯等藐法作奸,累月经年,得赃难以数计,乃相率因循,竟无一人能除奸剔弊。”(94)方裕谨:《道光十年私造假照案》,《历史档案》1993年第4期,第47页。嘉庆、道光二帝将伪造印信案频出的原因归结为各级官员“因循疲玩”、“相率因循”,看出了官僚队伍涣散的一面,希图用从重处罚的手段予以纠正。同时,清政府多次对《大清律》中的相关规定进行修订,也是意在从重打击。雍正三年(1725),增加参与伪造的为首、为从者应罪条款;嘉庆六年,再次修改了首从各犯的应罪条款。乾隆五年,删除吏役犯罪轻判的条款。嘉庆二十二年,根据河南巡抚巴哈布的奏请,增加新的条款,要求案件审判需根据假印形质、得财数量、首从等因素进行科断(95)郭成伟主编:《大清律例根原》卷96《伪造印信、时宪书等》,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第1542~1547页。。
其实,一些地方官对印信的使用、保管和违法后果也有清醒认识。黄图珌说印信“收藏须慎”,经管之人需是“诚实不苟、亲信不疑者”,“否则恐有串通宅门,窃印税契、执照等弊,不发觉则已,如一发觉,或因盗买,或系假捻,犹恐被告临审,白契难凭,又不敢彰明投税,于是私求盖印,此皆就其小者而言。至有关系重大,如出洋米粒、盗贼船只,滥给执照,其咎何辞邪”(96)黄图珌:《看山阁全集·闲笔》卷6《仕宦部》,《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0辑第17册,第691~692页。。面对频发的伪造印信案,湖南巡抚陈宝箴总结案件审理的实践,将之归因为实物证据的获取较为困难。他在向朝廷汇报杨泗河伪造印信案审理情形的奏折中说:“向来拿获假印案件,多因未获确据,刁猾之徒辄以描摹未成狡供避就,以致奸民肆无忌惮,相率效尤。”(97)汪叔子等编:《陈宝箴集》卷14《拿获私雕假印人犯审明惩办折》,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560页。这番说辞是司法实践的总结,固然有其道理,但也体现出了以往主审官员推卸责任的意味。按照嘉庆、道光二帝的认识,发生假印案件,官员“未能先事觉察”、“烛破其奸”,是“因循疲玩”所致,不能仅归咎于“奸民”“相率效尤”。
嘉道以降,官员“因循疲玩”成为官场一大痼疾(98)官场的“因循疲玩”被认为是清朝衰亡的重要原因,参见谢世诚《晚清道光咸丰同治朝吏治研究》,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6~40页;李尚英《“紫禁城之变”与嘉道两朝政治》,《明清论丛》第十六辑,北京:故宫出版社,2016年,第340~352页;卜键《因循疲玩论》,《中国文化报》2013年4月22日,第7版。,也是伪造印信案频发的重要背景。在律例森严的情况下,假印案仍然频发,让人们十分不解。光绪十五年,天津县差役侯三等五人私雕印信、伪造公文,时人即指出,“私雕印信,伪造公文,罪于斩绞,律例何等森严,即一身是胆者,料不敢以身尝试,不谓公门中人,竟知法犯法也”(99)《申报》第5935号,光绪十五年(1889)十月初三日,第2版。。可见吏治败坏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清王朝国家治理体系的失控和治理能力的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