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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治疗师宋宜川:以歌为药

2020-12-20王双兴

青年文摘 2020年8期
关键词:小李话筒治疗师

王双兴

宋宜川正在给患者上音乐诊疗课

音乐是手术刀也是药

医生宋宜川穿着白大褂,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话筒。患者小李也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话筒。歌词在显示器上滑过,小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微弱,涩涩的,字句很难连到一起。每句唱完,声调都不可控地垂下去,然后重新吸气,重新开始,呓语似的把歌词吐出来。

“气再拖长一点,很好,声音往外推,没错……”话筒里不时冒出宋宜川的声音,到音调高、节奏快的地方,他就小声带唱几句。三分多钟后,一曲《女儿情》唱完,耗掉小李不少力气。

“给自己打多少分?”宋宜川问。女孩缓缓举起右臂,舒展开蜷曲的手指,示意50 分。

“太谦虚了,怎么也得70 分,进步很快!”宋宜川说,就在一周前,小李还需要跟着原唱才能哼完一首歌。

在辽宁读大二的小李和朋友去酒吧玩,没想到楼梯栏杆折断,小李摔下去,撞到头部导致昏迷。后来,她被医生告知为脑损伤,并在短期内影响到了记忆。

在医生建议下,康复期的小李被推进了宋宜川所在的音乐治疗中心。这是整个医院里唯一没有医疗器械的治疗室,取而代之的是点歌机、调音台、吉他、电子琴。康复中心的患者主要有脑血管病和脊椎损伤两类。宋宜川学音乐出身,主要负责声乐呼吸训练。他的患者没有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但在患病后出现气力不足、声带损伤等现象,甚至没办法独自咳嗽、吐痰。宋宜川的工作,是通过呼吸练习增加患者膈肌的力量,再通过声乐演唱中对膈肌的应用,逐渐恢复患者的语感、音量等。

熟悉的歌曲唤起小李一部分记忆,两个月的音乐治疗后,她逐渐能想起事发当晚的情形,更久远的人和事也渐渐恢复了轮廓。

治疗的第一个患者是自己

2007 年,宋宜川在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读大三,那年夏天,他寻着一则招募群演的广告去应聘,刚进房间,门就被反锁,意识到被骗后,宋宜川从四楼逃跑,失足摔伤。

这导致他胸部以下瘫痪,从那一年开始,宋宜川坐在了輪椅上。

他当时22 岁,更早的日子里,他到北京读艺校、考大学,希望成为歌手。对音乐的喜爱从童年就开始萌芽,音乐梦想在大学阶段变得似乎触手可及,他接受专业训练,还在课余时间参加演出、到酒吧驻唱,直到渐渐清晰的人生轨迹被意外打破。

术后,宋宜川失去了行走能力,说话时,气力也严重不足,母亲推他去花园散心,他开口叫几米外的猫,猫都听不见。打算唱一辈子歌的男孩“突然觉得自己完蛋了”。

抑郁了几个月,因为不甘心,他开始练发声。气沉丹田,沉不下去,就一次次练;原来轻易唱完的曲子,坐在轮椅上要喘无数口气才能唱下来。好在有专业基础,膈肌的力量慢慢恢复了,大概用了两年时间,宋宜川基本找回“原来唱歌时的状态”了。

后来,宋宜川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靠帮别人录唱片养活自己。2013 年,一位来自河南的母亲推着脊椎受伤的儿子找到他。轮椅上的男孩大学刚毕业,头倚在椅背上,打招呼时一句“宋老师”,沙哑,有气无力,和几年前的宋宜川一样。

宋宜川用自己摸索出的方法帮男孩制订了呼吸训练计划,几个月后,男孩的发声有了好转,后来,还曾和宋宜川参加过公益演出。口耳相传,越来越多的人找到宋宜川,那几年间,他先后“接诊”过二十余个患者。

2016 年, 中国康复研究中心的音乐治疗中心成立。宋宜川得知消息后投了简历,从那时起,他正式成了音乐治疗师。

“我要说声谢谢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如今,宋宜川和他的轮椅每天早上8点准时出现在医院里,最忙的时候,一天要接诊十余位患者。

每位患者情况不同,治疗方案也各不相同。乐感好的直接开始唱歌,乐感差的则要从诗歌朗诵开始练习;为老年人选择《兰花草》,为年轻人选择《下个路口见》;刚接受治疗从节奏舒缓、歌词少的曲子开始,恢复较好的则要换更快的旋律……

患者们经历过的,宋宜川也都经历过,感同身受让他多了一份被信任的资本。

一年前,26岁的公务员吴美丽在一场车祸中受伤,昏迷几个月后醒来,由于声带闭合不全,声音沙哑低沉,疤痕攀爬到脸上,近乎毁容。

宋宜川第一次见到吴美丽时,正是她情绪的低谷期,女生坐在治疗室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宋宜川没多说什么,拿起话筒开始给她唱歌,一首接一首,一直唱到女生跟着旋律哼起来。

那天,她掏出手机,给宋宜川听她以前唱过的歌,声音细腻轻柔。宋宜川答应她,帮她恢复原来的声音。

事实上,那是宋宜川第一次接诊声带闭合问题的患者。

“如果你是幼儿园老师,要怎么对小朋友说话啊?”宋宜川用最容易理解的办法,带吴美丽一起学小朋友的声音,口型和发声位置一点点纠正,声音就跟着一点点恢复。

吴美丽的音乐基础很好,加上训练努力,不到一年时间,她的声带大体恢复,“从听上去五十多岁的声音,回到了二十几岁的声音”,而且能流畅清晰地唱完一首歌。一次节日时,宋宜川带她去了自己的工作室,录音棚里,两人合唱了《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制作完成那天,旋律刚响起,那个车祸受伤时都没哭过的女孩,突然泪流满面。

很长一段时间里,音乐治疗始终和“小众”“边缘”等词连在一起。

音乐治疗中心刚成立时,宋宜川常要和别人解释自己的工作内容,即便是在医疗领域内,人们对音乐康复的认知也很少,他不止一次听到医院的同事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就是让病人去你那里听听音乐、放松放松呢。”

宋宜川说,如今,随着“康复”概念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认可,人们对“音乐康复治疗”也慢慢有了基本认知。

成为音乐治疗师的几年里,宋宜川接诊过数百位患者,年纪最大的已至耄耋,最小的只有六七岁,进入康复中心之前,他们是老板、政商名流、打工者、学生……灾难突如其来,很快他们的社会身份标签被抹掉,一概变成穿着病号服的“患者”。

音乐治疗中心,是其中一部分人康复过程中的一站。那些以歌为药的日子里,他们慢慢学会了发声、交谈,心理的变化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从最初的悲怆、绝望,到慢慢恢复自信,重新接纳自己。

(摘自“剥洋葱people”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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