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下游宽滩区“建城移民”的初步设想
2020-12-20韦直林
韦直林
(武汉大学 水利水电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一、引言
生态指的是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状态,保护和治理好自然环境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重要内容。要搞好“黄河生态文明建设”,就要了解黄河的特点和历史,按自然规律和历史发展规律去改造和利用自然,“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
地球上所有的河流都有一个共同的基本功能,就是以消耗其位能来实施搬山造原,主要表现为上游侵蚀、下游堆积的冲积特性[1]。我们这个美丽的地球的容貌主要就是由河流的这个功能“雕刻”出来的,任何河流的生态都与该河流的这一功能息息相关。黄河的基本特点在于冲积性能特别强烈,移山造原强度为世界诸河之冠。它在过去短短的几万年时间里,以无与伦比的规模和速度剥蚀广大的黄土高原,塑造出广袤的华北平原,而且这一过程迄今仍以排山倒海之势继续进行着。黄河的千秋功罪,都与其这一基本特点——冲积性能特别强烈有关。只有正确地认识和把握黄河的冲积强度和冲积过程,趋其利避其害,并且对其进行适当的调整,才能让黄河造福于人民。
黄河塑造出来的这块肥腴的土地正是我们中华文明的渊薮,我们中华儿女因而敬称黄河为母亲河。其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美丽家园并非上天所赐,乃我中华儿女世世代代艰苦奋斗的结果。在自然状态下,黄河下游并无单一的河道,而在华北平原这块巨大三角洲上纵横漫流,众多的汊道由于泥沙淤淀极快而游荡不定、迁徙无常,当下的河口三角洲的无堤区就可看到其雏形。这种情况下草木尚难得有生根之地,人类更无处立足,遑论昌明?我们的祖先要在华北平原上安顿下来,首先就得用工程措施限制黄河的自由漫流和游荡迁徙。最迟是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黄河下游就修起了较为系统的堤防,堤防限制了黄河的纵横漫流,人们才在较长的时间里得以安居,社会文明的产生和发展才有了基本的条件,也才会出现完全不同于天然状态下的河流地貌和河流生态系统,甚至才有黄河(下游)这条河!可以说,黄河下游河道是人用堤筑出来的,夸张的说法是:“母亲河,儿女造!”然而,堤防大大加快了河床的淤积抬高,使得黄河下游成为恐怖的不断升高的地上悬河,淤高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决堤,并有可能由此引发迁徙改道,给两岸平原造成灭顶之灾。两千多年来,黄河大堤“三年两决口”,黄河下游洪水一直是中华民族的“心腹之患”。在过去几千年里,我们的先人也只能是尽可能维护黄河的相对稳定,减轻灾难,堤修了决,决了再修,与“狼”共舞,无比艰难地繁衍生息下来。作为中华文明的主源——黄河文明就是在治理黄河的活动中孕育产生并且不断发展起来的。直到七十多年前,人民开始接手治黄,以前所未有速度和规模迅速地建立起了较为完整的黄河防洪工程体系,连续七十多年确保黄河伏汛安澜,使得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们已经有能力让黄河洪水灾害永远不会再发生。
过去几千年来人们坚持以防洪减灾为主要目标的治理是理所当然和天经地义的。但是,时代在发展,如果现在仍囿于原有的治理方针就不合时宜了。今天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上,黄河治理正在遵循其发展的逻辑,走向全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全新的历史阶段。人民治黄的历史性胜利,为全流域高质量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是并不意味着过去的防洪减灾已经做得完美无缺,更不意味着今后不需要防洪减灾。只要黄河冲积特别强烈这一性质没有改变,维护黄河下游河道的相对稳定、严防黄河下游洪灾的发生,就永远须臾不可懈怠。今后防洪减灾将作为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与其它部分有机地结合起来。过去没能很好地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特别需要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总框架下得到解决。下游滩区人与河的矛盾由来已久,最近几十年有恶化倾向,既对黄河下游防洪安全造成巨大隐患,又严重影响到滩区近两百万居民的脱贫致富。无论从治河的角度还是从滩区老百姓利益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都必须尽早解决,拖的时间越长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这一重大的历史遗留问题应该在“黄河生态文明建设”的新进程中尽早得到解决,对此我们充满了希望和必胜的信心。
二、黄河下游滩区的重要作用和两难处境
对于冲积平原河流来说,河道由槽和滩两个部分组成:常年过水的叫做槽,洪水时上水的叫做滩,滩一般又叫做洪漫滩。滩区的主要功能是滞洪淤沙,只有洪水漫滩把泥沙淤在滩面上,才能保持滩槽的相对高差,河槽才能长期得以保持。滩的这一功能对于冲淤河流的协调演变和生态繁衍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黄河下游滩区的重要性又是尤为突出。黄河下游河道上宽下窄,上陡下缓,含沙量特别大,洪峰又特别尖,最需要上段的宽滩来滞洪淤沙,才能保证下游河道的行洪安全和河床形态的较协调发展,这是行内所共有的认识。其背后还有一更深层次的意义,鲜有被人提及。如前所述,但凡河流都具有上冲下淤的共性,在出山区进入冲积平原的由冲到积的转折点上,比降突然变缓,两岸约束也突然解除,而河水所携带的泥沙“包袱”仍然很重,这时河道都会突然变得放荡不羁。在这个部位附近如果有较宽松的环境消杀水势、滞洪淤沙,减轻负担,再往前走河流就会平稳得多。反之,如果缺乏这样的条件,情况就会是非常恶劣。我国最大的河流长江,正因为在出三峡不远处古有云梦泽,今有洞庭湖等,为其提供了滞洪淤沙的大好条件,从而使长江下游成为世界诸大河中稳定性最高的河流之一。放眼世界,其它大河也有类似现象:比如,尼罗河就在几个河段的出峡处有大湖或沼泽地淤沙和平抑洪峰,使得其下游河流相对平稳安澜,下游两岸平原成了尼罗河文明的发祥地;再如欧洲的莱茵河,也因有康斯坦茨湖(Lake Constance)的调节,才成地球上少有的利河之一。黄河之所以特别难治,除了泥沙特别多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出峡处没有大湖来平抑洪水和消减泥沙负担。但我们的祖先很聪明,在修大堤之初,就把堤距定得很宽,让出峡后一段河道的宽滩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据《汉书·沟洫志》记载,西汉末年,贾让在著名的“治河三策”奏言中提到,战国时黄河两岸均“作堤去河二十五里”,合为堤距五十里,相当于现在四十多里,与现存在的河南段最大堤距二十四公里相吻合。贾让对此还很不满意,按他的意思应该更宽一些,“陂障卑下,以为汙泽,使秋水多,得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不迫”。但也没有办法,因为即使早在战国时期,要争得一寸土地也都不容易,只能这样将就。他说,五十里的河宽,“虽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荡”。意思是说,虽然不很好,但水尚能有所回旋的余地,这就是对宽滩的肯定。作为平均流量只有一千多立方米每秒的河流,无论如何行流宽度也不会有二十多千米;即使是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有效行洪宽度最大也不会超过五千米。但是,黄河下游的宽滩并非一般的河滩,对于黄河独特的水沙条件,在出峡谷进入平原的转折点附近特别需要一个像长江的古云梦泽或今洞庭湖一样的所在“以为汙泽”,使洪水“得所休息”,“有所游荡”,并卸下过重的泥沙包袱,这样才能使黄河戾性大减,较为平稳地奔向大海。鉴于老天爷并没有在最需要有湖的地方赐一个在那里,我们的祖先便在这个河段把滩留宽权当小湖泊以消杀水势。这些“人造”宽滩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黄河的小小的“洞庭湖”。如果没有这些宽滩区的滞洪淤沙作用,历史上黄河下游洪水的灾害还会严重得多。正因为这个道理,虽然两千多年来“生齿益息,庶物蕃阜”,土地纷争日紧,政权连番更替,战乱频繁不断,黄河下游上段宽滩还能大抵上保持下来。黄河下游河道上宽下窄格局的形成和维持,不但有历史的原因,还有其内在机理在起作用。这种格局还必须保持下去。
然而,黄河滩区的滞洪淤沙功能一直受到人类活动的干扰甚至破坏。据贾让的奏文所述,在刚修起大堤不久的两千多年前就有人在堤内河滩上开荒种地,形成村落。为了保住田地和房屋不受洪水的侵扰,居民们自发地修起小堤,使得堤内有堤,洪水上滩受阻。这些堤只能抵挡得了一些小洪水,稍为大一点的洪水即会把它冲垮,这时就会对大堤造成很大的威胁。这个积累了几千年的顽疾在最近几十年治黄形势大好条件下不但未见痊愈反而恶化了。由于人口压力剧增,修生产堤的要求随之日涨,同时生产力的快速提升使得修生产堤变得很容易,加上政策上的失误(如三门峡工程修建期间,误认为黄河从此被驯服了,因而鼓励民众在宽滩上搞建设),使得滩区生产堤密布,洪水很难上滩。更为严重的是,三门峡和小浪底水库(特别是后者)建成后干脆就运用水库调度把上滩洪水都给削没了。在小浪底水库规划设计中,利用水库相机制造漫滩洪水以刷深河槽是为其重要内容之一,而在建成后的运用中,连天然条件下的上滩洪水也要尽可能削减掉,制造漫滩洪水的事就更是提都不能提。道理很简单,因为滩上居住着近两百万人口,如果有条件让他们免受水灾而不去实施无疑就是犯罪;不管以什么理由制造洪水而令他们受灾,那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这样做虽然避免了眼前的灾害却造成更大的隐患。因为洪水不能上滩,就没有滩槽水沙交换,河槽就会因此而萎缩(在小浪底拦沙运用期这个问题暂时得到缓解甚至改善,但是从长远看,河槽萎缩势所必然),更突出的是催生了二级悬河这种更为恐怖新险情。只要滩区里住有大量人口,“保滩”的眼前事务就会被看作黄河下游防汛的当务之急而备受重视,“保大堤安全”有被架空被疏忽之虞。而黄河下游大堤是两岸数千万人的生命线,确保黄河大堤安全是黄河防汛的根本使命,也是国家安全大局的一个极重要的组成部分。另外,洪水不上滩,滩区土地就会日趋贫瘠,对生态环境极为不利;人为扼制洪水上滩,也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这种局面必须打破,再也不能继续下去。
另一方面,住在滩区里的近两百万人的生存及发展条件亟需根本改变。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家园。可悲的是这个家园建在河道里(滩是河道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龙王爷的领地,与龙王爷过招(与河争地)注定不得安宁。更为无辜和无奈的是,每一个人生而自然成为有碍河道功能的不利因素。过去由于整个社会生产水平低下,堤内外的生产条件差别不大,进入工业化时代后,堤内外的差距就猛然拉开了。滩毕竟是河道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不可能允许在大堤以内大搞建设,滩区生产永远都不可能向工业化转型。几十年来,各级政府一直以极大的努力来帮扶滩区里的老百姓,但是,由于不能突破滩区是河道一部分这条底线,近两百万人不能随着时代的发展改变生产方式,只能在人均一亩多耕地上继续刨土维生,所有的惠民措施也都只能助其维持生存,不可能让他们富裕起来。如此下去,甚至连他们的子孙后代也都永无出头之日。他们只有摆脱对这块祖传之地的依赖才能彻底改变命运。要改变这种状态,需要在国家的战略决策下统筹谋划,多方发力,协同推进才有望得以实现。党中央关于“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决策,为彻底改变滩区近两百万人口的命运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简而言之,人住在滩里,人和滩就像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的捆绑成一团,双方谁都无法动弹,若谁稍为动一动,绑索就会勒得更紧。滩区的河道功能和住民发展需求的矛盾与生俱来,不可调和,在水沙过程可控和经济高度发展的大好形势下反而大有恶化之势。滩区长期不能滞洪淤沙就会严重影响河流生态健康发展,还会触动黄河防洪安全底线。而处于与中华腹地的滩区上的近两百万居民被缚住手脚无法脱贫致富奔小康,与时代形成极大的反差。这两难之事都是国家的大事,民族的大事,时代的大事,亟需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历史新阶段得到彻底解决。
三、滩区困局的破解策略
黄河下游滩区问题由来已久,长期备受关注。近年来国家非常重视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有关科研、设计和管理部门提出不少解决方案,国内外学者和各界人士也纷纷献计献策。总的说来,主流意见的着眼点大多集中在滩区居民居住地的安排及保护和生产堤的去留两个具体问题上,获得较多共识的解决思路是分区治理(或管理)。很遗憾,我们认为这些办法都只能暂时缓解某些局部的矛盾,而不能从根本上把人与滩的相互羁绊关系彻底解构,上述的两难困局也就无法破解。主要原因是这些主流意见都给自己设置了两条红线:一条是大堤不能动,滩区面积即不变;另一条是人居只在滩区内调整,不越出大堤之外。与此同时,有两种不受这两条红线约束的非主流意见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它们互不相同但看起来都可以打破僵局:一种是将两道大堤往里收缩,只留下大约两千米宽的河槽,把宽滩地屏蔽出河道之外,滩区和居民也就一同彻底“解套”;另一种方式是实施大移民,将滩区里的近两百万居民全部迁出堤外,人与滩也就再无瓜葛。
第一种方式的主要理由是,现在对水沙的调控能力已经很强,而且肯定会越来越强,既然洪水难以上滩(这个“难”字含义很庞杂,此处不展开),干脆就不要宽滩,只要把河道缩窄不但上述难题消解于无形,还会带来其它很多好处。但是,正如前面所述,冲积性能特别强烈是黄河的基本特点,只要这个特点还在,黄河下游洪灾的严酷威胁就在,就得严阵以待;而宽滩区对于维系黄河防洪安全有着无可替代的特别重要的作用。这个方案将彻底改变黄河下游河道的整体格局,把维持黄河下游河道稳定的一个重要法码给彻底销毁掉,这无异于自废武功,万万使不得。
第二种方式不需自己动一小指头即可彻底破解水利行业的千年难题,作为水利工作者当然求之不得。更令人惊喜的是,河南山东两省已经开始实施移民了。在为两省政府的果断决策喝彩叫好的同时,我们也为决策者捏一把汗:这能行吗?伟大导师列宁在一百多年前就英明论断过:世界已经瓜分完毕。在寸土比寸金还要值钱的今天,近两百万人能往哪里搬?二十多年前开始实施的三峡移民总共也只有113万人,尚需要动用举国之力,迄今有很多问题还在等待解决。三峡工程是一个营利的工程,移民有工程自身巨大的经济效益来支撑;而黄河滩区移民则毫无直接的经济效益可言,完全靠政府财政来运作。况且,如今的移民单价成本要比二十多前高出很多倍。单靠一两省之力要成就这一历史上最大的公益移民壮举是何等的艰难,我们担心这有可能演化成为国家的沉重的经济和社会负担。另外,水库移民一般是无回头路可走,因为原来的土地被水库淹没掉了;而黄河下游滩区即使人全都移走后,绝大部分土地也要很多年才会淹一次水,如何防止移民回迁,必将是一个极令人头疼的社会难题。再者,在安置大量移民的区域,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新增人口压力必是个十分棘手的社会难题。单靠政府强大的行政力只能应对得了一时,难得持久。如果不能平衡好各种复杂的利益关系,那将会留下巨大的社会隐患。出于为国分忧的初衷,我们提出另外一个解决方案作为外迁移民方案的补充,供决策者参考。
在分析比较和综合已有各种解决思路的基础上,我们在2004年就提出了一种宽滩区分块治理方案[2],与众不同之处主要在于:在宽滩上划出若干区块来建设具有生活生产功能的移民区。经过十几年的反复推敲,原有思路有了一定深化,在此愿向同行及各界人士示拙讨教,以求完善。如果其中的一二能被决策者所垂听施策,则倍感三生有幸。此方案的要点是:在宽滩区靠近大堤的适当部位,选定若干区块,将大堤线往里位移,把这些区块划出滩区之外,如有必要则加上连在一起的原堤外的部分土地,组建具有现代生产功能的新城镇或新市区。我们将这种设想简称为“建城移民”。(1)在宽滩上划出若干区块来建移民新城。(2)将滩区上的居民全部搬迁至新城上居住,并将原村落和房屋全部拆除,永远不允许重建。(3)这些新城不仅要住人,更要发展现代化生产,即要有自我造血功能,一般要在政府的引导下招商引资,为移民及其子孙后代开拓致富门路和永续发展的途径。(4)原滩区居民只是搬出滩区居住,与滩区土地的关系在较长时间内基本保留不变,这样,他们拥有新的生产出路的同时,还可以保留原有的生产门路,有利于平稳过渡。(5)在滩区居民全部搬出去后,人与河的相互纠缠、相互制约关系即可解构,长期被相互抵牾的滩区的滞洪淤沙功能和滩区土地的生产及生态功能都可以得以彻底释放。一方面,可在完全不受滩区人居安全约束的条件下重新安排滩槽的布局和调整上中游水库群的调度方案,结合水库调控有计划地漫滩淤沙,把滩区的河道功能充分地发挥出来。另一方面,人居全部搬出滩区,为滩区土地的集约化高质量利用创造了条件,地处中原腹地的几千平方千米的黄河下游滩区可以就此建成国家级农业生产基地或者生态保护示范基地。这样,滩区人河矛盾的千年困局即可彻底破解,真正实现双赢。
四、若干问题解疑
我们提出的方案可能首先会遇到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质疑:其一,为何不简单地把两道大堤往里缩,把滩区划出河道之外?其二,把滩区居民全部搬出堤外的大移民已经启动,为何还要另提一个麻烦得多的方案?对这两个问题前面已有论及,在此恕不赘述。但方案中有两个要点属前所未见,恐怕颇显突兀,故此有必要加以解释。
1.为什么要从宽滩区中裁出若干地块来建设城区
本文一面强调宽滩区对于黄河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一定要好好保留,同时又别出心裁地建议割出几块去搞建城移民,这不自相矛盾吗?简单的回答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断臂求生的痛苦抉择。我们认为,在如今的中国大地上,也只有在滩区上划出几块地来就近安置这近两百万移民,阻力和代价最小,最有可能得以顺利实施。若是按照另外一种思路,在滩区沿大堤附近建移民区集中安置滩区民众,但不改变大堤位置,那么,居民与滩区功能的相互约束关系还是不能解构。一方面,这种新居住区再也不宜用来滞洪淤沙,这个区域的河道功能实际上被废除掉了;另一方面,毕竟人仍然住在“河”里,安全不是很有保障,生产还是照旧要受“河规”的约束而不能大发展。如果居民区还圈在滩区里而不与堤外相连成一片,这些居民就不能融入外界日新月异的生产发展潮流。费了很大的劲搬了个家,只不过在滩里换了个位置,无形枷锁束缚依旧,就好比孙悟空翻了个大跟斗仍然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干脆把这些居民区划出堤外,问题就迎刃而解,比前面方案需要多做的只是改变观念和调整政策而已,这就好比让如来佛摊开手掌就行了。这一松松手即可改变近两百万人的命运,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的状态是滩虽宽却起不了作用,而且,只要还有人住在滩里,就不得不竭尽全力防止水上滩,这对治河来说滩宽还不如没有滩。按照我们这个思路,忍痛将宽滩的很小一部分,比如其中的十分之一划出去,换取把滩区上的近两百万人全部搬走,让滩区长期受到压抑以至有完全窒息之虞的滞洪淤沙的禀赋得到自由而充分的释放。在河道功能快要死去的宽滩上割出其十分之一,让其余的十分之九被完全救活,从此获得新生,与其说是退一步进几步的博弈,不如说是动一小卒而救活一大盘棋的战略抉择!
前面把此举说成断臂求生过于夸张。在宽滩区上裁去其十分之一并不会令河道功能像一个人断了手臂那样受到很大伤害,形容为挤出点淤血或许更为贴切。黄河下游河滩区总面积达3549 km2,其大部分位于陶城铺以上河段,面积约2770 km2,很多滩宽都在5 km以上,有的宽达10 km以上,两岸堤距最宽处为24 km。宽滩的主要作用是滞洪而不是行洪,而且也不应该让宽滩行洪,因为陶城铺以下是几百千米的窄河,其中不少河段两岸堤距只有几百米,如果让其上段以五千米甚至上十千米的河宽行洪,对其下游的仅有几百米宽的河道将是不可承受的灾难。也就是说,把宽滩裁掉其中一小部分,只会对其滞洪功能有点影响,而对本河段的行洪则没有影响。滩区总面积达三千多平方千米,一般的漫滩洪水也只是淹没其中的一小部分,即使在有记载以来最大洪水的1958年大洪水期间,也没有淹没到滩区面积的一半。所以,只要能够做到合理地规划安排和调控,把宽滩区面积裁掉不超过十分之一的小部分,对每一场具体的洪水,其影响是很小的。总体来看,如此面积收缩后的滩区的河道功能和作用不会减小只会大增。
另一方面,正如前面所述,人居全部搬出后滩区土地就可以集约化高质量利用,在这片广阔平坦肥沃的土地上宜农则农,宜林则林,宜牧则牧,宜草则草,了无羁绊任由人的安排,无序即可化为有序。没有了人的生命安全之忧,任何事情都变得好办得多。漫滩淤沙对农田等造成一些短期的淹没损失相对于黄河的安全大业是小事,不难通过经济补偿来处理;还可以通过水库的优化调度和滩区的分块管理来减少淹没损失。从长远看,漫滩淤沙可以增加土地肥力,改善滩区的生态环境,对农林牧草业生产和生态环境都很有利。据我们粗略概算,对于十年一遇的洪水完全有可能把淹没面积控制在滩区总面积的百分之十以内。由此框算出整个滩区平均的淹没机率为五十年一遇左右,而且有条件做到淹没可预测、可控导和有序化。这块土地将得到完全的新生!
2.为什么要在移民区搞城镇化、城市化和工业化
如果只提出集中搬迁,建移民安置区,则和其他一些专家的意见差别不大,也不会有太大的争议。我们的建议中最突出的一点是要把从宽滩边上裁下来的若干区块连同和它们相接的原堤外部分土地,开发成新城镇或城市新区。这些新城区不但要整体安置原滩区居民居住,还要吸收外来投资创业者,大力发展现代产业,要点在于后者,在于“建设拥有现代产业的城市来安置移民”,是故我们将这个设想称为“建城移民”。这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般的为博眼球而故作标新立异,而是经过多年殚精竭虑,反复推敲、多方比较尔后形成的设想。
无数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大规模的移民安置,如果新的家园没有好的生产门路,也就是没有自我造血功能,光搞国家资助输血,是不能把事情真正办好的。换个角度我们看到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移民情景:深圳市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从一个小渔村奇迹般地变成为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神州大地到处“孔雀东南飞”,自发的移民大潮一波接着一波,挡都挡不住。人们之所以对闯深圳趋之若鹜,只因为那里有无穷的发展前景,每个人在那里都有可能找到更好的显示自己潜力的舞台。而深圳的发展,中央却只给政策不给钱。事实雄辩地证明了在中国政策才是第一生产力。当然,深圳的经验是不可克隆的,但总是可以借鉴,可以参考,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下面是我们的几点思考心得,庶可解答上述疑问:
(1)移民的最大内在驱动力是地域条件的反差,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古今中外都认这个理。滩区并非值得眷恋之地,如果有好的去处,绝大部分的人迟早都愿意搬走。然而,人的社会惯性很大,大部分人都不愿或者不敢轻易离开故土到陌生的环境中去闯荡。滩区好歹是一片故土,如果没有一个他们确信能够过得比原来好的去处,大多数人还是不情愿挪窝。我国农村人口目前人均仅有一两亩耕地,如果光靠土里刨食,绝大部分人都难以为继,工业化和城市化是绝大部分农村人口未来的必走之路,只不过我国的人口体量太大,不可能一蹴而就,得有漫长的过渡时期。也正因为如此,现在不存在一个乡村还有真正富余的土地,更没有一个农民会心甘情愿让他人来瓜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耕地。另一方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移民要在陌生的环境下耕耘,难免“水土不服”。所以说,如果把滩区居民安置到别处农村继续以农为业,难免使得新老住民双方利益受损,酿下新的社会矛盾。如果移民能往城里搬,并且都有找到更好出路的机会,才能真正做到“移得动,留得住,不扰民”。
(2)没有现成的城市能够在短期内接受数以百万计的无专业技能的移民,即使全国各大中城市都来分担,近两百万移民也是一个难以承受之重。另一方面,被移民潮裹进城里的农民大都难以找到合适的谋生门路。我们转换一下思路,充分利用社会主义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在政府强大力量的推动下,把移民新区建成既有现代化生产功能又适合过渡的新城镇(或新城区),这种新城对滩区移民来说好比“流奶与蜜”的“应许之地”,是他们绝好的归宿。
(3)工业化、城市化是社会发展的总趋势,但是,如果没有强大外力的推动,一个乡村经过几代人也未必能变得了城镇。所以,“建城移民”政府的决策和推动是必须的,同时也是非常值得这样做的。它不但是化解滩区困局的一个关键措施,还是培育新的经济生长点重要举措。
(4)因为滩区一直不能大搞建设,所以相对于其它地方,在滩区上划块建设新城镇(市)所要付出的代价和所受到的阻力都是最小的。就好比“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当然,除了滩区面积缩小对滞洪淤沙的影响这一点需要特别斟酌以外。前面已经分析过,宽滩面积被裁掉一小点,整个滩区的功能就得以救活了;看起来对滞洪淤沙可能有点小碍,其实是大大的有利。黄河下游宽滩滩面高出堤外地面几米到十几米,把大堤往里一挪所得的新城区防汛条件比整个华北平原其它地方都好得多。新城区在开建和以后的扩建中都可以就近从黄河中引沙或抽沙淤填,城建少花钱还能为减缓黄河河道的淤积抬升作贡献。黄河宽滩区位于中华腹地,交通条件方便,区域位置得天独厚,但附近的经济和城市化程度相对落后,这都决定着在滩区的适当位置建设几个新城区具有无限的发展前景。在中原腹地的黄河沿岸新建几个城市或城区有利于国家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均衡布局。
(5)城市化可以使土地大幅度增值,“建城移民”适当地进行市场化运作,把人类发展史上罕见规模的环境公益大移民和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紧密结合,并引入市场机制,不但可以由此减轻国家的巨大财政压力,保障了移民的顺利实施,更重要的是为移民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了条件提供了机会。
(6)不能指望原滩区农民突然间都变成创业能人,建城移民还是靠国家和社会的推力。新城的建设除了国家的资助外,主要还是靠在国家政策的导引下的市场经济运作。这就必须有外来投资,有外来创业者,外来的各方面人才。移民与外界的充分融合才能焕发出无限的生机。
(7)在新城开埠初期,国家要在政策倾斜等方面大力扶持新移来的原滩区居民,让他们逐步适应新的生活和生产环境,通过一两代人的过渡,其大部分完成由农民到现代市民的蜕变。
(8)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滩区原住民与土地的关系基本上保持不变,他们仍然可以像以往一样在他们的土地上耕耘,对他们的转型有个宽裕的过渡期。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建城移民”是一剂救治滩区千年沉疴的不二解药,它顺应时代发展潮流,是“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大题目中应有之义。
五、结论
第一,搬山造原是所有河流的共性,黄河最突出的特点是它的搬山造原强度特别大,为世界诸河之最。也正因为这个特点,黄河洪灾长期成为自然灾害万恶之首。人类为了在华北平原这块土地上生存繁衍,首先就要防洪减灾。在以防洪减灾为主要目标的黄河治理取得了历史性的伟大胜利之后,应该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及时转型到“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来。前者为后者打下了基础,创造了必要的条件;后者是前者逻辑发展的必然。今后不是不要防洪减灾,而是把它作为“黄河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来运作。
过去无法解决或者没有得到很好解决的难题难事,有望在这个历史发展的高级阶段得以顺利解决。位于由冲到淤转折点附近的黄河下游宽滩区在维系黄河河床良性演变和生态安全方面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但是长期以来,滩区的“滞洪淤沙”功能与住民的发展要求直接对立又相互纠缠,两败俱伤。这个过去无法破解的千年困局,有望而且必须在“黄河生态文明建设”的伟大进程中及时得到彻底的解决。
第二,为破解滩区困局,我们提出名为“建城移民”的初步构想:在宽滩区的若干靠近大堤的适当部位划出若干大块(划出总面积不超过滩区总面积的十分之一),如有必要与堤外部分地块合在一起,组建新城镇或新市区,将滩区居民全部安置到这些新城区;同时在政府的导引和扶持下,按市场经济的规律发展现代化产业,让移民新城成为现代化生产的乐土。滩区居民搬出后,仍在较长时间内基本保留原有的土地关系,农民仍可在原有土地上耕耘,以利于移民生产生活的平稳过渡。在新城发展现代化生产,顺应了社会发展的潮流,移民有奔头就会移得出留得住。同时,通过城镇化建设使土地增值,为国家的移民投资减轻负担。这样才能做到让滩区近两百万现居民“移得出,留得住,不扰民”。
第三,裁出宽滩区一小部分建城,换取居民全部迁出滩区,滩区则得以还它河滩的本来面目,整个河道(包括槽和滩)可以根据新的条件和要求重新规划和布置,并结合水库调度合理地安排槽和滩行水输沙及滞洪淤沙,促进下游河道的良性演变,为黄河生态创造良好的环境条件。从此黄河下游滩区可由无序转化为有序,其生态功能和农林牧草业潜力都可以充分释放出来。而且,滩区近两百万居民也因此得以彻底改变命运,走向美好的明天。我们坚信“建城移民”能够为完成“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的伟大使命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