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从大自然中退休了
2020-12-19[墨西哥]胡安·何塞·阿雷奥拉
[墨西哥]胡安·何塞·阿雷奥拉
河马
河马从大自然中退休了,也没得到个和它大小相配的池塘,于是便沉入了一摊厌烦之中。
它是生物中的权贵,无须鸟类、花朵和羚羊做伴。它觉得无聊至极,便睡在水坑旁,像躺在空酒杯边的披着巨大披风的醉汉。
它是充了气的阉牛,梦想在出生的牧场里再吃一次草,幻想自己数吨重的身体在白莲间恬静地漂浮。它时不时地动一下,喘口粗气,但随后又落入紧张性精神分裂的恍惚呆滞里。如果它打呵欠,巨大丑陋的上颌便会开始思念并吞下那被废掉的漫长时光。
河马还能做什么呢?它现在不过是湖沼中的挖泥机、砸夯机,或者历史的镇纸。那么一大块实心的黏土,让人想雕出一片飞鸟组成的云、一列穿梭于整个森林的老鼠部队,或是两三头中等大小、温顺且可以被接受的野兽。但是不行。河马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且,它们是这样繁衍生息的:在母河马有催眠力量的温柔旁,玫瑰色的小怪兽宝宝正在休息。
最后,要说的只剩下河马的尾巴了,那是一个可爱的甚至满怀笑意的细节,仿佛唯一一个能让人抓住的把柄。短粗的扁扁的尾巴挂着,像门环,又像大钟的钟舌。它的边缘被细细的鬃毛装饰,仿佛挂在浑圆雄伟的臀部构成的双门帘上的奢华流苏。
骆驼
大羊驼的毛发轻薄柔软,但它纤细的长发却被山中刚硬的大风刻成了一绺一绺的,它会在高山上高傲地散步,昂着颀长的脖子,好让自己的双眼被远方的景致填满,让自己精致的鼻子吸入更高处的、经过极致过滤后的稀薄空气。
在一片与海面齐平的炽热地域中,骆驼贴地而行,仿佛一只石棉做的小舟,四脚缓缓地划着沙丘的浪,任凭沙漠里的风击打着实心的驼峰之帆。
为口渴的人,骆驼在它布满山岩的体内保存着最后一条潮湿的矿脉;为孤独的人,柔软的、浑圆的、纤柔的大羊驼模仿着一位幻想中的女士的步态与优雅。
长颈鹿
上帝发现自己把最喜欢的树上的果子挂得太高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拉长了长颈鹿的脖子。
作为脑袋飘在空中的四足动物,长颈鹿曾想到达高于自己身体现实的地方,于是它进入了比例失调的王国。得为它们解决一些生理上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更像是工程和机械上的:长十二米的一个神经系统;依靠像深井水泵一样工作的心脏来抵抗重力法则,从而向上涌去的一股血流;并且,在这样的高度之上,还有一个能向上伸长的舌头,可以够到它的厚嘴唇所及之处再往上二十厘米的地方,像一把钢锉一样去啃食新枝。
大量的本领也让它的奔跑和恋爱变得异常复杂,长颈鹿比谁都更能表演什么是精神错乱:它在高处寻找别人在地面就能找到的东西。
它最终还是得时不时弯下身子喝普通的水,所以不得不练习反方向的杂技技巧。这时它便和驴子们一样高了。
象
它来自时光深处,是最后一個陆上重型机器的样本,裹在它的帆布套子里。象看起来很雄伟,因为它由纯粹的活细胞组成,并且拥有智慧与记忆。在它由物质累积而成的身体中,五种感官像精密仪器一样运转,没有什么能逃脱它们的感知。虽然它们像是直接遗传了衰老,出生时就光秃秃没有毛发,但西伯利亚的冰寒还是保留下了一些毛茸茸的特例,并把它们交还给了我们。
我们说说象牙吧。那高贵之物坚硬而单纯,象用全身的力量悄悄地把它推出来,仿佛那是思想的血肉表达。象牙从头部探出,在空白中塑出两条弧线、两根粗壮的钟乳石。
野牛
时间堆积。一座千年的细末垒成的小山、一座沙粒之钟、一片运动中的冰碛: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野牛。
在愤怒地把旷野留给我们之前,动物们进行了最后一次攻击,一大群野牛铺开来前进着,仿佛地平线上的冲车。它们中的每一头都气势如山,却又紧实地结成一体,变换着队形,像地壳的更变;或是像一场贴地而行的风暴,涌着团团乌云。
人并没有被那角、蹄与厚唇的波涛卷走,而是埋伏着,射出一箭又一箭,于是一头又一头的美洲野牛倒下了。直到某一天,它们只剩下寥寥几头时,便躲到了第四纪的最后的牲口圈里。
我们和它们签订了我们所拟定的和平协议。战败了的粗壮的牛向我们奉上它们反刍类动物的秩序,以及它们全部的肉和奶。我们还为它们加上轭。
那场所有人的胜利为我们留下了奖赏:我们身体中所余的最后力量,便来自野牛。
因此,为了表达崇高的敬意,代表我们所有人的那个原始人在阿尔塔米拉洞穴里借野牛的形象完成了他最好的画作。
(江一城摘自《动物集》,上海译文出版社,马建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