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放弃
2020-12-19张拉灯
张拉灯
1
陈婉,我胸口上永远的朱砂痣。其实我胸口真的有一颗“痣”,是被烟头烫的。那时候我躺在宿舍床上抽烟,脑海里全是陈婉的模样。烟头一个没拿稳,正好落在胸口。
疤痕永远地留在了胸口,我永远忘记不了了,同样忘不了的,还有在这之前发生的事。那是下午两点半,室友夏刚气喘吁吁回宿舍,面色兴奋。
“老张,你知道咱们院插画班有个叫陈婉的女生吗?”
我瞥他一眼说:“你想干啥?”夏刚见我表情冷漠,抱着我的大腿说:“我的好兄弟,给我她微信号吧!”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陈婉和我来自同一高中的艺考集训班。当时我总被老师拎坐在第一排,而陈婉坐在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在那段昏天黑地的绘画集训期,每次感到心灰意冷疲惫不堪的时候,我都不自觉回头往左后方看去。
有好长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可我没有注意到,陈婉总会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后来她坐到了右边靠窗位置,我又总往右后方看。老师为此经常拧我耳朵,训我。
我们那个班,大部分人都报了同一所东部沿海某艺术学院。高考成绩出来以后,陈婉是唯一通过专业考上的学生,进了插画系。而我通过理论考试,調剂进了和她一个学院的理论班。
我偶尔会在学院碰见她,互相点个头。我想着,总有一个机会,能和她正经认识。加到她微信,已经是大二下学期。我们选了同一门大课,有天碰巧坐一起,我搭话说,咱们算缘分吧,你还记得当年那个艺考老师吗?她笑,记得呀,经常训你那个。
聊了大半节课,氛围融洽,临走她说:“你之前怎么不找我说话?”我说:“这不是来了吗?”
从那以后,我一直没有和她聊天。我越是想她,越是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大三下学期,那个春夏之交的午后。我的室友夏刚,跑过来告诉我他喜欢陈婉,还让我推给他陈婉的微信号。我轻描淡写假装不在意,却一直都没有答应,实际上心里已经乱套,一种眼看珍藏许久的东西即将丢失的感觉。后来,夏刚不知道找了谁,还是要到了。
伴随一个烟头掉落在胸口,我的内心仿佛被某些东西击中。
夏刚他爸开工厂,他妈有间律师事务所,而我老爸创业失败,欠下不少外债。
2
我点开陈婉的微信,刷完她全部的朋友圈,绞尽脑汁,努力找话题。结果手一抖,不小心给她过往的一张照片点了个赞。我瞬间乱了阵脚,急忙发了句:感觉大学比高中轻松。她回了我:为啥这么说?
我克制住颤抖的手,想让自己的回答机智又不失风度,一筹莫展之际,宿舍门开了。夏刚满面春风冲进来,说要请我吃烧烤。
跟在夏刚后面,我隐约觉得有些卑微。陈婉的消息我还没有回复,我想不到怎么回答。
到烧烤店坐定,夏刚打开话匣,激动溢于言表,开始和我分享他是怎么要到微信,怎么聊上天,又怎么相约一起出去见面的。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涌。
回宿舍的路上,昏黄路灯照亮校园的人行道。夏刚喝多了,他说,准备找一个日子告白。马上就大四了,想要一份能走入社会的爱情,以后的日子,全心全意对她好。
我没有说出夏刚这些话的底气,只是默默盯着路灯下的影子。在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影子都要比夏刚的矮上半截。那天晚上回去,我点开微信,盯着陈婉那条消息,大脑放空。许久以后,我关上手机,没有回复。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凌晨四点辗转反侧的我,看见手机屏幕的消息提醒,是陈婉。我困惑。这是什么情况?你不是有夏刚吗,干吗还要回复我?
“睡太早。”我的手指几乎是自动摁出这些字。发送以后,我再度昏睡,感到一切都不是真的。当阳光彻底照亮宿舍,我睁开眼,看到陈婉再次发来的几条消息:“和你约个地方见面。”“有些事想和你说。”“有空吗?”
这不是梦,我伸出头,看到夏刚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平复呼吸,回复“有”。
在学院的一间空画室,我见到了陈婉。我们互道好久不见后是一阵沉默,氛围中弥漫着尴尬。
“夏刚是你室友吧?”陈婉说,“你帮我个忙,把这礼物送回给他,转告下,谢谢他的礼物,我不太需要这些。”
我双手接过几个袋子,上面写的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外文商标。“还有事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看她眼睛,只想赶快走。
“你昨晚怎么不回我消息?”
我顿了一下,努力组织语言。“我昨晚喝多了,没看见。”
“看来确实喝多了。我记得你和我说,是你睡太早。”陈婉看着我笑。
我一下慌了神,问她:“为什么要找我把东西拎回去,而不直接找夏刚呢?”我期待着某些不一样的回答。
“因为他没回微信啊。”
“哦。”我失落了一下,心情复杂。回到宿舍,夏刚看到我双手提着几个袋子的时候,眼神明显黯淡下去。
第二天,我给陈婉发了条消息。“和你聊聊。”“好。”陈婉秒回。
还是画室,我提前十分钟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椅子上等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找她聊什么,只是觉得想见她。这种念头,在昨天画室见面后愈发强烈。可同时,夏刚低沉的样子,也在我眼前反复出现。
“老同学叙旧?”陈婉问。
“夏刚很低沉。”我说。
陈婉耸了耸肩膀。我没有再提夏刚的事。外面的风缓缓地吹,蓝天白云像一幅画。
“我说话比较直。”陈婉开口,“挺喜欢你的,从高中开始。”我以为听错了。
“可能你觉得有点惊讶吧。”陈婉没看我,望着窗户外面随风摆动的树叶,“你在高中集训班,是不是经常回头看我?”陈婉看向我,画室安静异常。我感到头皮发麻,像是即将掉入一个巨大的陷阱,只想往后退。
“是有点唐突了吧?”陈婉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是觉得,得说出来。可能我对你的判断出现了误差,让你难堪了。”
3
当我再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夏刚眼窝深陷,对我笑笑,问要不要出去吃饭。我说吃过了,然后回到床上躺着,想起许多我和夏刚的过往。
曾经有段时间,我因为缺钱,很少买水果,经常口腔溃疡。夏刚总是买好多水果回来,和我说,他买多了,分我一点吃。但我清楚,他每次买回来的水果,都是刚好多一人的量。
像这种小事还有很多,此刻全都汹涌而来,我想到,如果我和陈婉在一起了,有什么脸面对夏刚呢?
我给陈婉发了条消息。“我还是不敢相信。”
过了一会儿,陈婉回:“还记得高中集训时的座位吗?有一次,我从左调到右,其实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想看我,还是想看风景。”
“我其实想看黑板报。”我回完,关上手机。我不知道做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一天以后,我找到陈婉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婉笑着说:“哦,那个人不会是我吧?”我说:“不会。”陈婉继续笑:“不会吧?”我说:“不會。”
那天回到宿舍,我钻到被子里痛哭。其实,我没想成全夏刚,是自卑淹没了我。当天傍晚,陈婉发来微信:“让你困扰了,不好意思。另外,麻烦转告夏刚,让他不要再追我了。”
我和夏刚说,不要追陈婉了。他问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夏刚看着我红肿的眼睛,说知道了,没事,我退出。然后任我怎么解释,夏刚都不再说话。
从那以后,我没有和夏刚说过话。我很委屈,可没有办法。
大四的上学期,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找点事情做。正好看见网上有新媒体招聘写手,我开始写稿子,赚取微薄的稿费。
大四上学期的末尾,我意外得到一次去北京新媒体公司实习的机会。那一刻,我真觉得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北京的房租和生活成本实在太高,实习工资则少得可怜。
我把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讲了。他说:“我当时创业失败,不代表闯荡是错的。如果你想闯,别想那么多。第一季度的房租,我来想办法。”
那时候,我热血上头,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幻觉当中,很快就买了高铁票,直奔北京。为了远离不好的回忆,为了离开那些失落的情感。
4
在北京实习的日子,我每天都活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中,彻底见识了社会的真实面目。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开各种会,写各种我不感兴趣的文字,然后还要被领导和同事指责打压。我开始清醒地认识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后来,夏刚主动跟我和好。过生日那天,他远程给我点了一块大蛋糕,上面写着“北京张爷”。我哭笑不得。他说在学校,一切都挺好,九成时间用来玩,一成时间抄论文。我告诉他,自己每天工作到凌晨才睡,就这样还总结了好几套论文降重的方法。
我多么希望和夏刚跟从前一样,但那已经不可能了。更多的时候,我在想的是陈婉。她在干什么,她怎么样了。正是那段时间,我开始看到夏刚和陈婉的朋友圈定位经常出现在同一地点。我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种可能的结局。我不希望这是真的,我想挽回自己曾经的错误,我要向陈婉告白。
再次重返校园,我给陈婉发了条消息,说想和她见一面。回到宿舍,和半年没见的室友们互相开玩笑,如往日一般,氛围融洽又欢快。
“张老板,在北京混,以后发达了多带带我们!”夏刚从我身后冒出来。
“夏董事长,你不要取笑我了。”我说。
夏刚坚持要请我吃饭,我推脱不过,只好答应。
“我要谢谢你。”酒过三巡,夏刚说,“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去学习如何真心对待一个女生。”
夏刚和我说,这半年他和陈婉见了很多次面,知道了我和她之前发生的事,现在已经和陈婉在一起了。这时候,我收到陈婉的消息:“最近可能都没空。”
我面带微笑。经过社会洗礼的我,对任何事,脸上都会带着微笑,这是对抗生活悲剧的技巧。夏刚红着脸,不断拍我的肩膀。他说,毕业以后会带着陈婉一起去上海,父母在那边都有安排。他希望我也能保重自己。
我没有再去打扰陈婉,答辩之后,直接返回北京。我没告诉任何人,那家我正在实习的公司,如今处境艰难,不断裁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留下。可我还能去哪呢,我要怎么面对父亲呢?
北上的列车开始启动。我望着窗外飞速驶离的风景,摸了摸胸口的疤痕,给陈婉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我出发了,回北京。”
过了会,陈婉回:“希望你,这回不放弃。”
(摘自“ONE·一个”,范李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