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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诳”的汉语词义和词汇系统历史演变分析

2020-12-19李娇杨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义项词义用法

李娇杨

(贵州师范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一、研究的原因和意义

蒋绍愚(2016)以“投”为中心,分析了“投”的词义系统和词汇系统及其历史演变,为“诳”的汉语词义和历史演变的研究提供了方法借鉴。①本文通过对“诳”的词义和词汇系统进行分析,主要考察其词义的历史演变规律,并与同时期的相同概念域中出现的其他的汉语词语比较,这不仅对一个时期的词汇面貌具有重要意义,有助于词义系统的建立,还有助于窥探与其相关的方言中的演变层次。杨奉联(2012)研究汉语“欺骗”域的历史演变和共时分布,分析了“欺骗”域概念中的汉语词语及不同词语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分布,但是并没有具体到“诳”字的汉语词义研究,也没有分析其义项之间的联系和词义系统历史演变,更没有在共时平面对其在方言中的使用进行分析,这样在前人研究方法的基础上对于“诳”的义项和词义系统的历史演变分析及其在方言中的使用方式的研究就有很大的价值。查看《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诳”主要有以下几个义项,(1)惑乱,欺骗。《礼记·曲礼上》:“幼子常视视毋诳。”郑玄注:“小未有所知,常示以正物,以正教之,无诳欺。”[1]4239《国语·周语下》:“夫天道导可而省否,苌叔反是,以诳刘子,必有三殃。”[1]4239唐柳宗元《天对》:“巧欺淫诳,幽阳以别。”[2]4239李劼人《死水微澜》第五部分六:“我不会诳你的,王女,你看我,就是一个榜样。”[2]4239②(2)谎言。鲁迅《彷徨·在酒楼上》:“可见他实在是一个好人,长庚说的全是诳。”(3)虚伪。《孙子·用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1]4239(语大字典)(4)用言语挑逗别人来作乐。[3]795这种用法的“诳”字多出现在方言中。我们通过对“诳”的词义系统进行分析之后,对“诳”的义项进行整理,就可以得出在这几部字典辞书中对于“诳”的解释以及其义项的分类是否出现错误,这都是我们需要研究的问题。

二、“诳”的基本意义分析

《说文》:“诳,欺也。”[4]49《现代汉语词典》:“诳,欺骗,骗。”[3]795这个基本意义是分析“诳”的其他意义的出发点。

把“诳”的各个意义投放到相应的概念域中,“诳”的基本意义是“说谎话骗人”,属于“欺骗”这个概念域,在这个概念域下还有别的成员,如“骗”“欺”“瞒”等。它们都有共同的概念要素,即:核心要素(K),说话的主体(F),说话的对象(T),说话的方式(M),说话的结果(R),这些成员的核心要素(K)都是“说话”,说话的主体(F)都是“人”,说话结果(R)“蒙蔽他人”,这些概念要素都相同,不同的是说话的方式(M),这种不同构成了各个成员之间的区别。就“诳”(说不切合实际的话来蒙蔽他人)来说,它的概念要素是:

(1)核心要素(K):说话

(2)说话的主体(F):人

(3)说话的方式(M):说不切合实际的话

(4)说话结果(R):蒙蔽他人

这就是构成“诳”意义的基本要素,也就是“说不切合实际的话来蒙蔽他人。”这也是“诳”的中心义位,那么在词语演变的过程中,基本的词义是否会发生变化,或者只是词语的性质会发生改变,衍生出其他新的意义。这就需要我们对“诳”的基本词义和其他词义进行分析,我们根据“诳”的其他意义和基本意义的远近,把“诳”分为三个词,分别用“诳1”“诳2”“诳3”表示。

三、“诳”的其他意义的分析

(一)“诳1”(动词),指说不切合实际的话使他人受骗,这是“诳”的基本意义,也是《汉语大字典》的义项1。典型的例子是:《国语·周语下》:“夫天道导可而省否,苌叔反是,以诳刘子,必有三殃。”是“诳”表示“欺骗”义的最早的用法,同时也是“诳”的动词义的最早的用法。“诳”作为“欺骗”域的一个重要的成员,在古书中也出现过用例。例如:(1)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韩非子·和氏》),《孙子兵法·用间》中:“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者。”这两个都是“诳”的动词用法,《后汉书·马援传》:“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泛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这是“诳”的名词用法。还有一种是“诳”作为构词语素来使用,《三国志·魏志·崔琰传》“鲁国孔融”裴松之注引晋孙盛《魏氏春秋》:“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于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但是说话的主体、方式以及性质并没有产生变化。这些构成词语的语素“诳”在《汉语大词典》中都被解释为欺骗义,不过是与其他的语素结合时,又赋予词语更多的意义,但是都没有脱离“诳”的基本义,所以《汉语大字典》中《孙子兵法·用间》中:“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者。”把“诳”放在“虚伪”这个义项中显然是有误的,因为这里的“诳”强调了所有的概念要素,是一个动词语素。

(二)“诳2”(名词),在构成“诳1”的四个概念要素中,更强调说话的性质,对于说话的结果和说话的主体逐渐弱化,所以词性开始向名词转变,就形成了“诳2a”,表示谎言。这种用法的“诳”在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都有其用例:

(1)不知程咬金自信是个旧交,尤俊达初时也听程咬金说道是旧交,见叔宝相待冷淡,吃了几杯酒,有了些酒意了,就说起程咬金来道:“贤弟,你一向是老成人,不意你会说诳。”(《隋唐演义》)

(2)鲁迅《彷徨·在酒楼上》:“可见他实在是一个好人,长庚说的全是诳。”

以上用例中的“诳”都是名词用法,表示谎言。其他用例中“诳”多是作为构词语素,和其他语素组合成词。“诳2b”中,概念要素和“诳2a”相比是一致的,也是“诳1”的引申义,“诳2b”是“诳2a”隐形义位的进一步引申,引申为虚伪义,更偏向于形容词性质,形容词用法在古书中也有用例。比如:

(3)弟因欲授仁兄此法,故烧炼一回,使仁兄目睹,可信我言非诳。(《绘芳录红闺春梦》)

(4)得正见随顺正道。舍离种种占卜吉凶邪戒者。见其见正真无谄无诳 。(《佛说十地经》)

(三)“诳3”多出现在方言中,多作为动词。其中的概念要素相比于“诳1”,说话的结果偏向于拿别人取乐这种较为中性的意味,说话的性质不变;所以更偏向于“诳2”的义项,与“诳2”相比,是“诳2”隐形义位的转变,不表示恶意欺骗人,而表示“取乐别人”。因为这种用法的“诳”多出现在方言中,所以语料库中语例较少。

(5)《现代汉语词典》:他是和你诳里。义为打趣。

(6)你别和我瞎诳。义为吹牛。(方言)

所以,在词语演变的过程中,基本的词义不会发生变化,还是只是词语的性质会发生改变,衍生出其他新的意义。

四、“诳”的词义的历史演变

上文对“诳”的词义系统进行了分析,“诳”的中心意义是“诳1”(说不切合实际的话蒙蔽他人),其他的意义,包括“诳2”“诳3”都是由“诳1”衍生而来。同时,从上文的语例可以得知,“诳”在早期是作为动词出现的。

(7)民疾其态,天又诳之。(《国语·晋语二》)

(8)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者。(《孙子兵法·用间》)

这个时期的“诳”主要是动词用法。到了汉代,“诳”的词性发生了改变,多为名词:

(9)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闲出。”(《史记·项羽本纪》)

由此可以引申出“诳2”的虚伪义。东汉时“诳”单用的情况在中土语料所见用例较为有限,主要有以下几个:

(10)饰虚矜伪,诳世耀名,辞细即巨,终为利动。(《风俗通义·愆礼》)

(11)何为上欺天子,中诬方伯,下诳吏民。(《风俗通义·过鲁》)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诳”字单用的用例大增,在句中不仅用作谓语,还用作宾语。

(12)所谓神者,皆马氏诳人之类也,聊记其数事,以为未觉者之戒焉。(《抱朴子·内篇·道意》)

(13)思话将引还,诳护之云:“沈庆之救军垂至,可急于济ロ立桥。”(《宋书·垣护之传》)

隋唐五代时,“诳”是使用频率较高的一个欺骗义词,既可以单用,又可以用作构词语素。而且“诳”的口语性更强,如:

(14)时文显以漆匣箜篌在船中,因相诳云:“台使封刀斩王彪。”(《南史·王诞传》)

从词性的角度来看,“诳”的词义演变是从动词到名词,并且主要用作谓语,但是仅仅用扩大或者是缩小来概括的话,显然是不够的,“诳”的各种意义都是从它的基本意义演变而来的,各个意义之间有紧密的联系,每个词的词义都是有系统性的,按照蒋先生的方法,我们把汉语在不同时代的词汇放到概念场中去比较。以概念场为背景,把汉语的发展分为若干个历史时期,把各个时代的平面词放在概念场中,比较它们之间的异同,就可以了解汉语词汇系统的历史演变。分布的变化是指在同一时代的同一平面上,各个成员在概念域中所占的位置是不一样的,各个成员作为基本同义的语义单位,相互之间还有一些区别,后面发展到一定的历史时期,不仅概念域中的成员发生了变化,而且这些成员在同一概念域中所占的位置也会发生变化,③[5]4因为“诳1”是属于“欺骗”这个概念域的,当“诳1”演变到“诳2”时就有了“虚伪”概念域,从“诳1”到“诳2”再到“诳3”共有三个概念域,下面就是对这三个概念域进行大致的描写,这就需要我们研究几种在“诳1”这个概念域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的有代表性的文献中有哪些成员以及他们如何分布。主要选择的是春秋以前、战国至秦、西汉时期的文学作品,包括:《尚书》《诗经》《论语》《国语》《荀子》《韩非子》《史记》。“诳”最基本的义位是“欺骗”义,在这个概念域中的词汇的历史演变,首先是成员的替换。在有文字记载的书面语历史上,春秋以前应是“欺骗”概念域的萌芽时期,最早的成员是“渐”,出现在《尚书》中:

(15)乃有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完。(《盘庚》)按:王引之云:“暂读日渐。渐,诈也。”

到了《诗经》中,“欺骗”概念域成员增加。

(16)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闰君子。(《小雅·节南山》)

(17)无信人之言,人簧迁女。(《郑风·扬之水》)

可见在春秋时期,“诳”还未成为“欺骗”域概念内主要成员,这个时期属于“欺骗”概念域的萌芽时期,所以成员较少,文献中的用例也十分有限。到了战国时期,“欺骗”域内的成员增多,如出现了诈,诬,迋等。从上文的语料中可以得知,“诳”字最早的用法是在先秦时期。《汉语大词典》释“迋”曰:“通‘诳’,欺骗。”书证引《郑风·扬之水》。按:“诳”较早见于《孙子兵法·用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地。”远远晚于“迋”。④[6]可见《汉语大词典》中的解释存在一定问题。春秋战国时期,“诳”成为“欺骗”概念域的重要成员,并且一直沿用至今,在某些方言区里是表示“欺骗”义的主导词。比如在晋语区中对“诳”的使用就比较多,例如:这人有事没事就诳人了。义为欺骗,打趣。你快别说这种话诳这孩子了。义为欺骗,蒙蔽。春秋战国时期,“诳”的用法比较简单,除了“诳”之外,还出现了别的表示“欺骗”义的语素,比如“诈”“谖” “诱”,尤其是其中的“谖”字,用法和“诳”的用法相似,谖:《说文·言部》:“谖,诈也。”《广雅·训诂二》:“谖,欺也。”“谖”字在晋语方言中的用法和“诳”字相似,例如:你一天天就是谖了。义也是接近于夸大其词。 “诱”在春秋战国时期也是“欺骗”域概念中的成员,但是“诱”的语义变化相比于其他两个词要大一些。战国时期,“诱”由“引诱、诱惑”义引申出“欺骗”义,《荀子·止名》“彼诱其名,昡其辞,而无深于其志义者也。”杨倞注:“诱,诳也。但欺诳其名而不正,眩惑其辞而不实,又不深明于志义相通之理也。”⑤[7]165

(18)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史记·郑世家》)

(19)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标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同上)

在中古汉语中“诳”已经取代了“诈”,成为“欺骗”概念域中使用频率仅次于“欺”的成员,在很多文献中都有用例,同时又可作为构词语素出现在双音词中,上文已经进行过分析。

“诳”的第二个概念域是“谎言”,显然已经不是原来“欺骗”概念域,而是转换为一种名词的用法,但是最基本的意义并没有改变。在这个概念域中,就出现了两个主要的成员,分别是欺骗和语言。也就是一种欺骗的语言。当时出现的与之有相似用法的还有“诓”和“和”。至于“诳”作为一种口语中取笑别人作乐的用法,这种概念域下的“诳”多出现在方言中,因为方言语料库中的语料较少,所以关于其历史演变也不作分析。

五、结语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同一概念域中的成员的变化是词汇系统的历史演变最明显的表现,也就是在同一概念域中词汇之间可以相互替换,不过,这种替换并不是简单地替换,而是词语的替换,汉语词汇从古到今有一种从总到分的演变趋势,在“欺骗”这个概念域中,先有“欺”之后与之相类似的又出现可“诳”“诈”“瞒”,随着义项的细化,出现了新的词语来表示,并且出现了双音节词,这都是词汇系统演变的一种方式,同时在共时平面,方言中也沿用它的基本意义。

注释:

①蒋绍愚.汉语词义和词汇系统的历史演变初探[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

②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M].北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6:15596.

③蒋绍愚.汉语词义和词汇系统的历史演变初探[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

④杨奉联.汉语“欺骗”概念域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研究[D].浙江大学,2012.

⑤程晓朝.《佛经行集经》双音新词新义研究[D].西北师范大学,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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