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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与人文:对立还是互补?

2020-12-18

关键词:人文学科人文主义人文

王 宁

(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40)

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人们一直对这些问题感到困惑:科学技术与人文究竟是对立,还是可以沟通和对话? 科学技术是否会阻碍人文学科的发展? 为什么在一些高校,人文学科总是不那么受到重视? 既然如此,学习文科还有没有用处?围绕这方面的辩论总是持续不断,而随着当下人工智能的兴起,这些辩论中的焦点话题变得更为突出了。 确实,面对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人文学者常常有着某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这一点尤其见诸当今中国的世界一流大学和世界一流学科的建设中。 诚然,作为两种不同的研究方法,科学与人文有着诸多差异,因此这二者总是被人们认为是天然对立的,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但是,人们在持这种看法时却忘记了超越这一传统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另一个视角,也即我们难道不能在科技与人文之间找到某种可以弥合差异的中介吗? 或者说,我们难道不能找到使这二者得以互补和对话的东西吗? 最近,由教育部提出的“新文科”“新工科”“新医科”等理念和办学模式就是试图将原先壁垒分明的传统学科解放出来并使之适应新时代发展的重要举措。①笔者也一直认为,必定有某种超越科学技术与人文学科二元对立的有效方法,因为中外历史上并不乏这样的先例。

一、 以史为鉴:科学、民主与人文主义

关于科学与人文合作并且相得益彰的例子,我们可以在现代中国见到,也就是我们在2019 年纪念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 实际上,如果我们指广义的新文化运动的话,那我们就应当将其起始期再往前推几年,也即它实际上起始于1915年,因为就在那一年,《新青年》杂志在上海创立,从而拉开了新文化运动的帷幕,并且预示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引入和传播。 我们都知道,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光辉灿烂的人文主义传统,这一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代,当时儒学十分盛行并在广大知识分子和普通人民中有着很大的影响。 此外,儒学的鼻祖孔子本人首先就是一位教师,我们如果认可他的这一独特角色的话,他或许更为具体地说就是一位人文学科的教师。 他十分乐意在其弟子以及大众中传播自己的学说。 他的许多具有深刻洞见的思想至今仍得到当代新儒家学者的大力弘扬。 但是作为一种欧洲文化思想潮流的人文主义则是在20 世纪初通过翻译的中介进入中国的。②它为什么能够在当时的中国语境下得到响应呢? 这在很大程度恰恰取决于当时与之相适应的文化知识土壤。

从历史上看来,我们发现,在新文化运动中诸如尼采和马克思这样的欧洲思想家和哲学家经常在中国的语境中得到频繁的引证。 达尔文主义和弗洛伊德主义也在相当一部分人文知识分子中极为盛行,他们从西方引进了“德先生”和“赛先生”,这无疑极大地影响了20 世纪中国的科学和民主的发展进程。 但是笔者认为,进入中国的还不止上述两位来自西方的“先生”,还有另一位“胡先生”,也即人文主义,而这一点长期以来却被人们忽视了,但是它却一直与另两位先生共存和互补直到当下。 当时创立的十分有影响的进步杂志《新青年》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论坛,中国的一些主要知识分子在上面发表了大量评介西方前沿理论学说的文章或译文,包括广义的科学和人文学说,用以启蒙中国的人民大众,同时也推进了中国的科学技术及人文主义和现代人文学术的发展,因而实际上也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奠定了基础。

毫不奇怪,尽管新文化运动在今天的知识分子中仍有着较大的争议,因为它破坏了中国的文化传统,特别是儒学的传统,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却在中国当时的几乎所有主要知识分子中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因为当时的中国正处于一个从封建专制国家过渡到一个新的现代的相对民主的国家的转折时期。 由于大量西方的和苏俄的思想文化和知识潮流通过翻译蜂拥进入中国,包括马克思主义、尼采的超人哲学、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以及无政府主义,因而新文化运动带有某种全盘西化的特征,在这一进程中,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的中学受到猛烈批判,文言文几乎被彻底摒弃,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在广大人民中普及推广的白话文。 我们如果从历史的观点来评价这场运动的话,应该说这正是其重要的意义。 即使在今天,当儒学再度在当代中国复兴时,我们也不难发现,它已经被改头换面,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相结合,并且彻底摒弃了其封建的思想,弘扬了其内在的人文精神。

由此可见,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随着科学和民主进入中国,现代意义上的人文主义也进入了中国,并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中国的人文知识分子面前。 它与传统的儒学达到了某种程度的融合,摒弃了其封建糟粕,弘扬了其人文主义精神。在五四时期,科学作为一种先进的西方学说实际上与人文主义并不冲突。 正是我们将科学引入中国才帮助中国建立了现代欧洲模式的综合性大学。 在五四时期,科学与人文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共同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民主进程。 一些杰出的人文学者,如严复和蔡元培,或率先译介西方的科学著作,或将西方的科学精神引入中国,尽管他们本人仍然保持着人文学者的身份。 鲁迅作为中国现代最杰出的作家和人文思想家,开始留学日本时学的是医学,当他在一部电影里看到中国劳工在异国他乡受到侮辱欺压时,不禁受到深深的触动,他立即决定改学文学。 因为在他看来,即使他作为医生掌握了精湛的医术,也许确实可以医治好个别患者的疾病,但却无法挽救整个中华民族于危难之中。 郭沫若也是文理兼通,同时在科学和人文学术以及文学创作上成就斐然,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能够在众多科学和人文学术大师中众望所归,荣任新中国第一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在笔者看来,新文化运动除去其革命的意义之外,同时也具有重大的科学和人文主义的双重意义,因为它同时也帮助中国从黑暗蒙昧中解放出来。 即使在今天纪念这一历史事件百年时,我们也应该实事求是地对这场运动留给我们的两大遗产作出恰如其分的评价。 当我们在中国的语境中讨论后人文主义(posthumanism)时,我们切切不应该忘记中国自己的人文主义传统,因为这一思潮不仅是一个译自西方的理论概念,同时它本身也含有丰厚的本土资源。 因此当它被引入中国时,它并没有与科学相对立,而是与之共存和互补,而且正是这样两大重要的思潮——科学与人文的携手合作才推动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二、厚此薄彼:双一流建设与人文学科的缺场

今天,当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时,我们仍应该认识到人文学科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中国的双一流大学和学科建设中更是如此。 也就是说,科学与人文应该受到同样程度的重视,这一点不仅在哈佛、耶鲁、牛津、剑桥等世界顶尖名校是如此,同样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等中国的顶尖名校也是如此,尽管人们对之重视程度可能不尽相同。 人们也许会说,学习文史哲或艺术的学生如今毕业时找工作比较困难,但是在笔者看来,这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那些与自己所受到的训练相适应的工作。 显然,一个人的专业训练包括一般性的素质训练和更为严格的学科专业训练。 对于学生来说,找到与自己所受到的一般素质训练相适应的工作并不困难,或者说,一个学生至少应懂得如何将所掌握的知识和技能用于自己的工作。 因而从这个视角来看,找到一个理想的工作并不难。 但是,要想使自己所学到的所有专业知识都能运用到工作中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那些以莎士比亚的悲剧或乔伊斯的意识流小说作为自己博士论文选题的学生,要想在一个一般的大学里找到一个适合自己所受专业学科训练的教职也许比较困难,但是他们可以将自己所掌握的研究方法用于开辟一些新的学科领域和设置新的课程。 从广义说来,人文学科不仅教给学生专业知识,同时也培养学生的综合人文素质,从而使他们能够迅速地适应不断变化的工作和生活环境。 换句话说,受过人文学科训练的学生能够运用所学的专业知识于各个人文学科的相关学科领域,并且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这种综合素质的培养和训练是十分重要的。

人文学科除去继续推进自己的学科外,还能够活跃校园的文化学术气氛,为建立一个宽松活跃的人文学术环境起到重要的作用。 在这样一种学术气氛中可以加强不同学科的学术交流,而且只有在这样的交流中才能产生出新的思想和新的成果,同时不同学科的新一代学术大师也才能脱颖而出。 这也正是一些世界一流大学为什么不仅要有一流的科学家,同时也要有一流的思想家和人文学者的原因。

大学里的人文学科教师在为本校学生开课的同时,还应该服务于社会,不仅向社会各界提供先进的思想和价值观念,同时也努力改善人们的道德修养,使人们能够在工作中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 这样看来,即使在竞争最为激烈的工作市场上,很好地掌握自己学科的知识和娴熟的外语技能的文史哲专业的学生,也能有足够的机会找到与自身才能相适应的理想工作。 这也正是为什么当今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往往要招聘一些人文学者来建设和发展企业文化的原因所在。

诚然,进入全球化时代以来,人文学科确实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诸多挑战,因而存在着不少不利的因素,例如,作为人文学科的教师,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质疑:就一般意义而言,学习文科究竟有什么用? 或者说尤其是学习人文学科真的有用吗? 这些论调听起来十分荒谬,但确实在今天的青年学生及其家长中十分流行,尤其是高考填报志愿时更是如此。 在当今的中国,许多家长望子成龙,不惜代价去培养自己的孩子,有时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专业和事业。 因此,一旦一个学生在全国高考中取得高分,他们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填报哪一所大学和哪一个学科专业。 这时,他们的父母们总是想方设法出谋划策,帮助他们做出选择。 笔者本人作为一位大学教授,有时也接到各种各样的咨询。 但是我的回答是,人文学科虽无立竿见影的用处,但也并非全然无用,关键是人们究竟如何看待它:它的“无用”只是相对的,而在绝对的意义上则是有用的。 也即人文学科不可能带来立竿见影的经济效益,因而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当下的生活条件;但说它的用处是绝对的则在于人文学科本身,也即它对人们所产生的影响主要在于人们的世界观和综合素质,尤其是对那些成功人士的微妙影响更是不可估量的。 那些居于领导地位的人的思想观点的形成和变化直接导致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巨大改变。 就此而言,人文学科不仅有用,而且有大用处。 人文学科的价值虽不可能用直接的经济效益来衡量,但是却能产生间接的经济效益,我们可以从一些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企业文化对其员工的影响力得到证明。 因此,不管我们的社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人文学科始终是基本的,如果我们忽视这一点,盲目地追求短视的经济效益和市场效益,就会全然摈弃人文精神,所导致的后果也许若干年之后才能见出。 同样,在我们今天致力于建设中国的世界一流大学的过程中,人文学科的作用既与自然科学有别,又与社会科学也有着较大差异。 因此我们对人文学科的评价也应有所不同:将用来量化人文学者及其成果影响力的客观数据与同行专家对其的定性评价相结合,才能客观公正地评价人文学科成果的价值以及人文学者的贡献。③但无论如何,一所世界一流大学不仅要有一流的自然科学家,同时也应该有一流的思想家和人文学科的学者。 这大概已经成为当今所有世界一流大学校长们的共识。

与经济学这些社会科学学科所不同的是,人文学科不可能直接地影响一个国家的财政和政治决策,也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提升一个国家的科学技术。 这样一来,毫不奇怪,一些欧洲国家在经济处于暂时困难时便不大愿意投资发展人文学科。④实际上,人文学科的价值不仅反映在古代的农耕文明中,同时也反映在现代和后现代社会的诸方面。 但令人遗憾的是,许多人并未能看到这一点。 因此当国家的经济处于暂时的困难时,当政者便首先拿人文学科开刀,削减其经费,甚至砍掉其系科,这至少频繁地出现在今天的一些欧洲国家。 殊不知通过砍掉人文学科节省下来的经费微不足道,这对于加强自然科学学科根本无济于事。 令我们感到庆幸的是,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辉煌文化遗产的亚洲文明古国,人文学术研究一直没有中断,而且研究经费依然在逐年增加。 就这一点而言,笔者想强调的是,当我们的经济处于繁荣昌盛时,我们绝不要忘记投入资金建设人文学科;而当经济处于暂时的危机状态时,我们也不应该首先砍掉人文学科并削减其经费。 否则的话,多年后我们必定会为之感到后悔和遗憾,因为人文学科的成果及其影响力常常要在若干年之后才得以显现。 一些欧洲国家目前的经济危机足资我们参考借鉴。

因而,为了创造一个适宜发展人文学科的氛围,我们应当在两个领域内携手合作:其一是寻求政府加大投资力度以确保人文学科得以持续发展;其二,人文学者本身也要有能力证明自己的学科有存在的价值。 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政府和来自各方面的支持。

三、后人文主义:科学技术与人文学科的冲突与对话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讨论一下人文学科与科学技术的关系,具体而言,即科学技术与文学及文学研究的关系。 确实,从人文学科的角度来看,我们通常说科学技术与文学和文学研究几乎没有什么关系,这在某些方面来看的确如此,因为这二者的性质和功能差别很大。 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从科学与人文的互动和互补关系来考虑,也许会发现文学及文学研究与科学技术确实有些关系:既对立同时又可以对话。 例如,科幻小说这一文类的兴起就越来越体现出它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同时也吸引了文学研究者的关注。 它使得科学技术与文学创作有了某种程度的结合:二者都诉诸想象,即艺术的想象和科学的想象,没有这种想象,科学发现或文学创作都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一个最高的层次上,科学与人文又是相通的:二者都离不开想象和创新。 同样,当我们谈到现代主义文学时,我们肯定能发现这些作家的作品中有着对现代工业化以及现代科学技术对人文思想影响的深刻批判,尤其是对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影响的批判。 在那些作品中,科学技术似乎与人文和文学是截然对立的。 这应该说是一种非此即彼的现代主义的思维模式。

但是在各种后现代主义理论和思潮中,科学技术却与人文学科和文学不一定全然对立,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最近十多年后人文主义思潮的崛起,它实际上重新设定了人与自己所创造的东西——技术和机器——的关系。 我们期盼更加美好的生活,受这种愿望的激励,总是不断地发明创造出新的机器以减轻劳动强度,并且为子孙造福。即使我们不能在真实生活中创造所有这一切,我们至少可以在想象性的作品中将自己的愿望设计出来,这与人们希望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愿望不谋而合:如果我们不能在真实的世界发现这一仙境,我们至少可以在虚构的作品或想象的赛博世界发现。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技术和机器的角色也在不断地发展。 有着先进的智能和各种功能的机器现在几乎已经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既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应用,也在人文学科中应用,这一点尤其体现于近年来兴起的关于数字人文的讨论中。 笔者也介入了这场讨论,并发表了一些文字,⑤在此不作详尽阐述。这一新的技术无疑弥合了似乎处于对立状态的技术与人文学术和文学研究之间的鸿沟,向人文学科和文学研究提供了科学技术方法。 正如有论者一针见血地指出,“在18 世纪,人文主义从以神为中心的世界观走向以人为中心,把神推到了一旁。而在 21 世纪,数据主义则可能从以人为中心走向以数据为中心,把人推到一边”⑥。 新的技术肯定是十分有效和便捷的,但它同时也带来两方面的问题:它既能把人们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同时也使得一大批技术工人置身失业大军之中。 更使人担忧的则是,人类也许再也无法控制或主宰自己的发明创造,这一现象已经不断地在文学作品中得到描述,确实值得我们予以批评和研究。既然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个别国家,而且也更是一个全球的现象,那么作为人文学者,我们就自然应当对之予以足够的重视并进行认真的研究。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后人文主义预示着人的异化的日益加剧,这无疑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的功能的变化。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计算机、智能手机和先进的赛博人的产生和不断更新,给当代人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 曾几何时,人类作为地球上万物之“主人”的角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已经演化成了“后人类”。 他们充其量不过是地球上万物中的一份子,这一点也体现于人与机器的关系上。

作为机器影响人的生活和工作的必然结果,当前的许多手工工作已经由机器所取代。 今天,我们几乎可以用智能手机做一切事情:订购机票、办理登机手续并在飞机上订座等,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些机票代售点的关闭和工作人员的失业。随着网上书店的兴起,学者们再也不需要“实体”书店了。 这样,一些实体书店便不无遗憾地逐渐消失,大量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另谋生路。 随着网络的飞速发展,人们也可以用智能手机在网上购物,而无须去光顾实体的百货商店。 更为糟糕的是,电子商务的盛行也同时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捷和挑战。 一些青年人逐步成了这些机器的奴隶,尤其是成了智能手机的奴隶。 一旦丢失手机,他们几乎都无法生存或有效地工作。 今天的青年人更加愿意用支付宝或微信来购物或支付资金,这样也给银行的功能带来了一些影响。 不少银行营业点的工作人员并不是直接服务于顾客,而更是忙于指导顾客如何使用机器转账和缴费。 而在今天的医院里,一些病人一旦离开了赛博格的帮助甚至都无法活下去。 这样一来,传统的人与机器的关系也被颠倒了:并非人掌握机器,而是机器(科学技术的成果)或多或少地在掌握人的命运。既然这些现象每天都出现在我们的生活和工作中,作为人文学者,我们不应忽视这些现象及其所带来的后果。

人们在反思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带来的正反面后果时,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在后现代时代,人类不可能总是掌握自己的命运,也不可能掌握我们所生活的地球的命运。 但我们依然认为,不管后人文主义朝着哪个方向发展,都不可能意味着完全取代人类的作用和功能。 确实,人类的存在受到各种因素的挑战,但是,在与自然的长期不断的斗争和妥协中,人类最终还是幸存了下来,并且越活越舒适。 人类除了具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以外,人类的存在也得到某种情感的支撑。 例如,文学就是表达人们情感和微妙感情的一种方式。 在后现代时代,机器也许确实能取代过去由人去完成的许多工作,这一点尤其为最近兴起的人工智能(IA)的作用所证明。 不可否认,人工智能也能够产生出优秀的文学作品,甚至将一般的文档较为准确地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但是一旦接触到复杂的工作,机器还是无法与人工相比。 “人工智能的目标就是教会计算机完成现在人类做得更好的事,而机器学习可以说是其中最重要的事:没有学习,计算机就永远无法跟上人类的步伐;有了学习,一切都与时俱进。”⑦确实,计算机已经在体积上变得越来越小而轻捷,便于携带,但是所储存的信息量却越来越大,其功能也越来越趋复杂多样。因此毫不奇怪,有些人便预测,在跨文化交流中,机器翻译将越来越普及,甚至它早晚将取代人工翻译。 因此随着人工智能翻译的发展,人工翻译者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然而,任何熟悉谷歌翻译功能的人都知道,当接触到蕴含丰富复杂和多重意象的文学作品和理论著作的翻译时,谷歌翻译软件总是出错。 这便证明,优秀的文学作品和人文学术著作是由具有丰富想象力的作家和渊博知识的学者们创作出来的,因此是无法为任何别的再现和翻译工具所取代的。 当然也包括机器或人工智能翻译,因为只有那些有着智慧的人才能够欣赏高雅的文化艺术产品,包括文学。 只有那些文学天才才能创作出具有永久价值的优秀文学作品,而他们的作品甚至无法被另一些才能不如他们的人代为创作出来,这一点也为文学史所证明。 中国古代的“文如其人”之说法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人的才华是无法被别人所模仿的,开国领袖毛泽东的文采就证明了这一点。 当年在解放战争中,毛泽东经常为新华社撰写社论,并以新华社记者的名义见诸广播和报刊。 毛泽东这种飞扬的文才和博大的胸怀足以退兵十万,甚至令他的宿敌蒋介石胆战心惊,因为蒋介石完全可以从这种独特的文风和内容中辨别出哪篇社论出自毛泽东之手笔。 可见,一个卓越领导人的演讲和著述风格也是别人所无法取代的,更不用说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和人工智能了。 就此而言,我们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那些有着广博知识和卓越文才及美学修养的优秀译者,才能将蕴含丰富复杂内容的文学作品译成自己的母语。 理论的翻译也是如此,像康德、黑格尔、尼采、弗洛伊德、海德格尔、德里达这样的理论大师是不可复制的,他们的理论在绝对意义上也是不可译的,高明的译者只能在一个相对准确的层次译出他们理论的基本意义,但对其微妙和引起争议的深层含义则是无法用另一种语言准确地再现出来的。 可见,在伟大的天才人物面前,任何机器或人工智能也只能望洋兴叹。

注释:

①这方面尤其参阅陈鹏的报道:《“新文科”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光明日报》,2019 年5 月20 日,第008 版。

②这方面可参阅拙作:《翻译在新文化运动中的历史作用及未来前景》,《中国翻译》,2019 年第3 期。

③关于人文学科评价的问题,参阅拙作:《再论人文社会科学的国际影响及评价标准——兼论中国实施文科院士制的可行性和必要性》,《中国社会科学评价》,2017 年第3 期。

④这方面可参阅笔者为欧洲科学院院刊《欧洲评论》主编的主题专辑“科学与人文的冲突与对话”(Conflicts and Dialogues between Science and Humanities, European Review 26.2 (2018))中的一些欧洲学者的文章。

⑤这方面可参阅拙作:《走向数字人文的新阶段》,《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 年第1 期。

⑥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7 年,第 352 页。

⑦佩德罗·多明戈斯:《终极算法: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如何重塑世界》,黄芳萍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 2017 年,第 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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