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茶书中的煮水器和茶壶
2020-12-18蔡定益
蔡定益
(景德镇陶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景德镇 333403)
中国古代遗留到现代的茶书约有百种左右,其中明代约有五十种。从中国古代茶书来看,现代意义用来泡茶的壶是在明后期的万历年间才逐渐盛行的。壶在明代的出现并普及与唐宋到明清饮茶方式的变迁有关,唐代流行烹茶法,茶饼碾磨成粉置入鍑中烹煮再舀出饮用,宋代流行点茶法,茶饼碾磨成粉置入茶盏调成膏再冲入沸水饮用,明代盛行散茶,流行泡茶法,茶芽置入盏或壶中再冲入沸水,如果茶芽是放入壶中,还须再次将茶水斟入茶盏才能饮用。明代的壶与唐宋时期煮水器有很深渊源关系,是由煮水器逐渐演化而来,到明后期在功能方面才完全从煮水器中脱离出来与煮水器并列。茶壶与茶炉、茶盏不同的一点是在茶事活动中并非不可或缺,即便没有壶,饮茶还是能够进行的,但壶在明后期开始风行并十分普及,成为最核心的茶具之一。
1 唐宋茶书中的煮水器
明代的茶壶是由唐宋时期的煮水器演变而来。唐代茶书陆羽《茶经》中的煮水器是鍑,鍑是敞口的,从外形上看与后代的壶差异很大。按陆羽《茶经》的观点,鍑的材质除铁以外,还有瓷、石和银,瓷、石虽雅,但不经久耐用,银非常清洁,但过于奢侈,铁既廉价,又很耐用,是最合适的材料。这种铁制鍑用所谓急铁铸成,脐很长,便于充分接受热量。[1]
唐代茶书苏廙《十六汤品》认为煮水器的材质很大程度会影响饮茶人的心理以及茶汤的口味和品质。苏廙生平不详,约生活于唐末五代时期。《十六汤品》最欣赏的煮水器毫无疑问是金银材质的,煮出来的水叫富贵汤。以石或瓷为材质的煮水器也是《十六汤品》青睐的,石制的煮水器煮出的水叫秀碧汤,瓷质的煮水器煮出的水则叫压一汤。石凝结天地秀气,煮出的水没有不好的,瓷瓶廉价,适合幽人逸士使用。《十六汤品》十分反对铜铁铅锡以及无釉陶质的煮水器,将前者煮出水称为缠口汤,后者煮出的水被称为减价汤。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铜铁铅锡的煮水器容易生锈,很大程度影响口感。而“无油之瓦,渗水而有土气”,无釉陶容易渗透而且煮出的水有土气。[2]
宋代茶书中的煮水器被称为瓶或汤瓶。蔡襄《茶录》主张瓶要小,这样水易沸腾不须长久等待,材质以黄金最好,民间用银、铁、瓷和石。[3]宋徽宗《大观茶论》认为茶瓶宜用金银,这与蔡襄《茶录》主张黄金为上的观点一致。金银确实有很大优点,作为金属易导热水易沸腾,而且不易生锈水无异味,但金银昂贵,非民间普通人能够广泛使用。宋徽宗是帝王,蔡襄是与皇帝关系密切地位很高的官员。茶瓶是用来向茶盏注汤的,《大观茶论》认为茶瓶的设计关键在于瓶的口嘴,口要大而直,嘴之末端要圆而小,这样注汤时水柱有力不散,而且不滴沥。[4]宋代在煮水器的材质方面,也有其它观点。如清代茶书《续茶经》引宋陶榖《清异录》曰:“富贵汤,当以银铫煮之,佳甚。铜铫煮水,锡壶注茶,次之。”[5]银铫最好。铜铫、锡壶也可。
唐代的煮水器为敞口的鍑,易观察水波的涌动和水温的变化,但宋代流行束口的瓶,无法直接观察,所以必须靠声音的变化来判断。明代茶书屠本畯《茗笈》引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曰:“余友李南金云:《茶经》以鱼目、涌泉、连珠为煮水之节,然近世瀹茶,鲜以鼎锼,用瓶煮水,难以候视,则当以声辨一沸、二沸、三沸之节。”唐陆羽《茶经》中可以观察到沸水“鱼目、涌泉、连珠”的效果,是因为煮水器为敞口的鍑,宋代用瓶煮水,水的沸汤程度就要用声音判断。李南金还作用《声辩》诗,将水的声音描绘为虫鸣蝉叫、松风涧水:“砌虫唧唧万蝉催,忽有千车捆载来。听得松风并涧水,急呼缥色绿瓷杯。”[6](第8章)
2 明代茶书中的煮水器
明代茶书中煮水器的材质有金、银、瓷、石、铜、铁、锡和陶等,哪一种最合适,不同茶书观点并不相同,甚至互相矛盾。朱权《茶谱》认为瓷、石最佳。朱权《茶谱》之《茶瓶》条曰:“古人多用铁,谓之罂。罂,宋人恶其生鉎,以黄金为上,以银次之。今予以瓷石为之,通高五寸,腹高三寸,项长二寸,觜长七寸。”[7]朱权为崇信道教的藩王,更倾向于使用接近自然的瓷、石。但清代茶书陆廷灿《续茶经》引朱权的一段话说明他也青睐锡铫:“臞仙云:……煎茶用铜瓶,不免汤腥;用砂铫,亦嫌土气,惟纯锡为五金之母,制铫能益水德。”[5]“臞仙”是朱权的号。顾元庆《茶谱》认为银、锡最佳,瓷、石其次:“茶铫、茶瓶,银锡为上,瓷石次之。”[8]屠隆《茶说》继承了唐苏廙《十六汤品》的观点,首崇金、银,其次瓷、石,反对铜、铁、铅、锡和无釉之陶:“所以策功建汤业者,金银为优;贫贱者不能具,则瓷石有足取焉。瓷瓶不夺茶气,幽人逸士,品色尤宜。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琢以为器,秀犹在焉。其汤不良,未之有也。然勿与夸珍炫豪臭公子道。铜、铁、铅、锡,腥苦且涩;无油瓦瓶,渗水而有土气,用以炼水,饮之逾时,恶气缠口而不得去。”[9]张源《茶录》最赞同锡,认为银过于奢侈,瓷不能持久,铜、铁易于生锈:“桑苎翁煮茶用银瓢,谓过于奢侈。后用磁器,又不能持久,卒归于银。愚意银者宜贮朱楼华屋,若山斋茅舍,惟用锡瓢,亦无损于香、色、味也。但铜铁忌之。”[10]许次纾《茶疏》也最赞同锡。《茶疏》“煮水器”条曰:“金乃水母,锡备柔刚,味不成涩,作铫最良。铫中必穿其心,令透火气。沸速则鲜嫩风逸,沸迟则老熟昏钝,兼有汤气,慎之慎之!茶滋于水,水藉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须,缺一则废。”[11]锡铫煮水没有涩味,而且作为金属容易导热。《茶疏》在《不宜用》条列有“铜铫”,主要是铜易生锈影响水味。张丑《茶经》则主张瓷最好,铜、锡不宜。张丑《茶经》之《汤瓶》条曰:“瓷器为上,好事家以金银为之。铜锡生鉎,不入用。”[12]程用宾《茶录》认为锡为最宜。《器具》条曰:“昔东冈子以银鍑煮茶,谓涉于侈,瓷与石难可持久……惟以锡瓶煮汤为得。”《茶具十二执事名说》条曰:“罐。以锡为之,煮汤者也。”[13]此处罐也即汤瓶。在程用宾《茶录》附图的十一种茶具中,罐被直接称为锡罐,说明程用宾默认锡是最佳材质。罗廪《茶解》将煮水器称为壶:“壶。……或锡或瓦,或汴梁摆锡铫。”[14]罗廪认为合适的材质是锡或陶(瓦)。屠本畯《茗笈》之《第十辩器章》在引用列举了一系列茶书有关茶具的论述后,评论曰:“鍑宜铁,炉宜铜,瓦竹易坏。汤铫宜锡与砂”。[6](第10章)屠本畯认为汤铫最宜锡和陶(砂)。黄履道《茶苑》引高濂《遵生八笺》曰:“茶铫茶瓶,磁砂为上,铜锡次之。磁壶注茶,砂铫煮水为上。”[15](卷12)所谓“磁砂为上”,也即瓷、陶的煮水器最好。
明代茶书普遍认为煮水器宜小不宜大,因为器小水易沸腾,便于及时冲泡,器大的话水不易用完,停滞过久水味就不佳了。朱权《茶谱》曰:“瓶要小者,易候汤,又点茶注汤有准。”[7]屠隆《茶说》曰:“若瓶大,啜存停久,味过则不佳矣。”[9]其它许多茶书也承袭了这种观点。
茶饮过程中水是极其重要的因素,水温很大程度决定着一盏茶的口味与成败,用煮水器煮水有一定的技巧和方法,明代茶书普遍有所论述。大多认为水不可不熟也不可过熟,但也有观点主张水应纯熟。朱权《茶谱》之《茶瓶》条曰:“凡候汤不可太过,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7]也即茶瓶煮水水不可未熟也不可过熟。许次纾《茶疏》不主张水煮得太老,水有微涛即可。《茶疏》之《汤候》条曰:“水一入铫,便须急煮。候有松声,即去盖,以消息其老嫩。蟹眼之后,水有微涛,是为当时。大涛鼎沸,旋至无声,是为过时。过则汤老而香散,决不堪用。”[11]如果水到纯熟就不堪用了。程用宾《茶录》之《煮汤》条曰:“汤之得失,火其枢机,直用活火。彻鼎通红,洁瓶上水,挥扇轻疾,闻声加重,此火候之文武也。盖过文则水性柔,茶神不吐;过武则火性烈,水抑茶灵。候汤有三辨:辨形、辨声、辨气。辨形者,如蟹眼,如鱼目,如涌泉,如聚珠,此萌汤形也;至腾波鼓涛,是为形熟。辨声者,听噫声,听转声,听骤声,听乱声,此萌汤声也;至急流滩声,是为声熟。辨气者,若轻雾,若淡烟,若凝云,若布露,此萌汤气也;至氤氲贯盈,是为气熟。已上则老矣。”[13]程用宾也认为煮水时水温要恰当,过低(过文)或过高(过武)都会影响茶味。辨别水的沸腾程度有辨形、辨声和辨气三种方法,辨形也即通过水的外形辨别,辨声是通过水的声音辨别,辨气是从茶瓶中冒出的水气判别。罗廪《茶解》之《烹》条曰:“先令火炽,始置汤壶,急扇令涌沸,则汤嫩而茶色亦嫩。……李南金谓当用背二涉三之际为合量,此真赏鉴家言。而罗大经惧汤过老,欲于松涛涧水后移瓶去火,少待沸止而瀹之。不知汤既老矣,虽去火何救耶?此语亦未中窍。”[14]李南金和罗大经都是宋人。罗廪也认为水要煮得老嫩适当,也即李南金所谓的“背二涉三”(二沸结束即将三沸),水过老则不可救矣。黄龙德《茶说》之《六之汤》条曰:“汤者,茶之司命,故候汤最难。未熟,则茶浮于上,谓之婴儿汤,而香则不能出。过熟,则茶沉于下,谓之百寿汤,而味则多滞。善候汤者,必活火急扇,水面若乳珠,其声若松涛,此正汤候也。”[16]水未熟茶香不能出,过熟茶味也会不佳。
但张源的观点与以上诸人却并不相同,认为煮水应该纯熟,也即沸腾到最大程度。张源《茶录》之《汤辨》条曰:“汤有三大辨、十五小辨:一曰形辨,二曰声辨,三曰气辨。形为内辨,声为外辨,气为捷辨。如虾眼、蟹眼、鱼眼连珠,皆为萌汤,直至涌沸如腾波鼓浪,水气全消,方是纯熟。如初声、转声、振声、骤声,皆为萌汤,直至无声,方是纯熟。如气浮一缕、二缕、三四缕及缕乱不分,氤氲乱绕,皆为萌汤,直至气直冲贯,方是纯熟。”[10]辨别水的沸腾程度有形辨、声辩和气辨三种大的方法,还有十五种小的方法,必须纯熟。张源《茶录》之《汤用老嫩》条曰:“蔡君谟汤用嫩而不用老。盖因古人制茶,造则必碾,碾则必磨,磨则必罗,则茶为飘尘飞粉矣。于是和剂,印作龙凤团,则见汤而茶神便浮,此用嫩而不用老也。今时制茶,不假罗磨,全具元体,此汤须纯熟,元神始发也。故曰汤须五沸,茶奏三奇。”[10]蔡君谟是写作了《茶录》的宋人蔡襄。宋代饮茶时茶要碾磨成粉,煮水时不主张水太熟,不然茶汤苦涩,明代饮茶使用的是散茶,张源《茶录》特别强调水必须纯熟。
茶瓶的作用并非完全用来煮水,明代也存在将茶叶置入茶瓶烹煮,再倾出饮用的情况。明代茶书陈师《茶考》曰:“烹茶之法,唯苏吴得之。以佳茗入磁瓶火煎,酌量火候,以数沸蟹眼为节,如淡金黄色,香味清馥,过此而色赤,不佳矣。故前人诗云:‘采时须是雨前品,煎处当来肘后方。’古人重煎法如此。”[17]
3 明代茶书中的茶壶
明代茶壶是从唐宋时期的煮水器演变而来,明万历年间功能方面完全从煮水器中分离出来。明代茶书中壶的材质有陶、瓷、金、银、锡、铜等,何者最佳不同茶书观点并不一致,但陶质的宜兴紫砂壶已在有的茶书中颇受关注与推崇,另外锡壶也极受青睐。许次纾《茶疏》之《瓯注》条曰:“茶注以不受他气者为良,故首银次锡。上品真锡,力大不减,慎勿杂以黑铅。虽可清水,却能夺味。其次内外有油瓷壶亦可,必如柴、汝、宣、成之类,然后为佳。然滚水骤浇,旧瓷易裂,可惜也。……往时龚春茶壶,近日时彬所制,大为时人宝惜。盖皆以粗砂制之,正取砂无土气耳。随手造作,颇极精工,顾烧时必须火力极足。方可出窑。然火候少过,壶又多碎坏者,以是益加贵重。火力不到者,如以生砂注水,土气满鼻,不中用也。较之锡器,尚减三分。……绝能败味,勿用勿用。”[11]许次纾将茶壶称为茶注,认为关键在于不受不良气味的影响,银最好锡其次,瓷也可,但易破裂,龚春(供春)和时彬(时大彬)所制宜兴紫砂壶十分宝贵,但其他人所制火力太过或火力不到都不足取。张丑《茶经》之《茶壶》条曰:“官、哥、宣、定为上,黄金、白银次;铜锡者,斗试家自不用。”[12]张丑《茶经》认为官窑、哥窑、宣窑和定窑为代表的瓷壶最佳,金、银其次,铜、锡不宜用。程用宾《茶录》之《茶具十二执事名说》条曰:“壶。宜瓷为之,茶交于此。今义兴时氏多雅制。”在附图中将壶称为“陶壶”。《器具》条曰:“壶或用瓷可也,恐损茶真,故戒铜铁器耳。”[13]这说明程用宾认为最合适的茶壶是宜兴紫砂壶,戒用铜壶和铁壶。罗廪《茶解》将茶壶称为注,《注》条曰:“以时大彬手制粗沙烧缸色者为妙,其次锡。”[14]罗廪认为时大彬所制宜兴紫砂壶最好,其次为锡。冯可宾《岕茶笺》之《论茶具》条曰:“茶壶,窑器为上,锡次之。”[18]冯可宾认为茶壶瓷最好,锡次之。黄履道《茶苑》引作者不详的《岕茶疏》曰:“宜以磁罐煨水,而以滇锡为注。……亦有以时大彬壶代锡注者,虽雅朴而茶味稍醇,损风致。”[15](卷13)明显认为锡壶是最好的,时大彬宜兴紫砂壶等而次之。
关于茶壶的大小明代茶书普遍主张宜小不宜大。许次纾《茶疏》之《秤量》条曰:“茶注,宜小不宜甚大。小则香气氤氲,大则易于散漫。大约及半升,是为适可。独自斟酌,愈小愈佳。容水半升者,量茶五分,其余以是增减。”[11]茶壶不宜太大,太大香气就散失了,如果独自斟酌,越小越好。张丑《茶经》之《茶壶》条曰:“茶性狭,壶过大,则香不聚,容一两升足矣。”[12]壶不必过大,容一两升就够了。冯可宾《岕茶笺》之《论茶具》条曰:“或问:‘茶壶毕竟宜大宜小? ’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壶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何也?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阁;况茶中香味,不先不后,只有一时。太早则未足,太迟则已过,的见得恰好,一泻而尽。化而裁之,存乎其人,施于他茶,亦无不可。”[18]冯可宾也主张壶以小为贵,甚至每客壶一把为得趣。程用宾《茶录》之《器具》条曰:“壶……以颇小者易候汤,况啜存停久,则不佳矣。”[13]壶以小为佳,壶太大会导致壶中茶水喝得太久停留下来,口味就不好了。
由于壶的使用在明代已经较为普遍,明代茶书中对使用茶壶泡茶的方法有较多论述。张源《茶录》之《泡法》条曰:“探汤纯熟便取起,先注少许壶中,祛荡冷气,倾出,然后投茶。茶多寡宜酌,不可过中失正。茶重则味苦香沉,水胜则色清气寡。……确熟,则茶神不健;壶清,则水性常灵。稍俟茶水冲和,然后分酾布饮。酾不宜早,饮不宜迟。早则茶神未发,迟则妙馥先消。”[10]张源对壶泡法有详细论述,泡茶前先用沸水涤荡茶壶,茶叶多少要恰到好处,筛茶时机不可太早也不可太迟。许次纾《茶疏》之《烹点》条曰:“先握茶手中,俟汤既入壶,随手投茶汤,以盖覆定。三呼吸时,次满倾盂内,重投壶内,用以动荡香韵,兼色不沉滞。更三呼吸顷,以定其浮薄,然后泻以供客,则乳嫩清滑,馥郁鼻端。病可令起,疲可令爽;吟坛发其逸思,谈席涤其玄襟。”[11]汤入壶后再投茶壶内,稍等片刻将茶倒入茶盏,又重新投入壶内摇荡,再稍等片刻倾出饮用。程用宾《茶录》之《投交》条曰:“汤茶协交,与时偕宜。茶先汤后,曰早交。汤半茶入,茶入汤足,曰中交。汤先茶后,曰晚交。交茶,冬早夏晚,中交行于春秋。”壶中沸水和茶叶的投入时间要恰当,冬天先茶后水,夏天先水后茶,春秋水半入茶。《酾啜》条曰:“协交中和,分酾布饮。酾不当早,啜不宜迟。酾早元神未逞,啜迟妙馥先消。”[13]用沸水泡茶后,筛茶时机不可太早也不可太迟。周高起《洞山岕茶系》曰:“岕茶德全,策勋惟归洗控。沸汤泼叶即起,洗鬲敛其出液,候汤可下指,即下洗鬲排荡沙沫;复起,并指控干,闭之茶藏候投。盖他茶欲按时分投,惟岕既经洗控,神理绵绵,止须上投耳。(倾汤满壶,后下叶子,曰上投,宜夏日。倾汤及半,下叶满汤,曰中投,宜春秋。叶着壶底,以汤浮之,曰下投,宜冬日初春。)”[19]也即岕茶壶泡先要用茶洗洗茶,再将茶叶控干候投,因为经过洗控,茶叶投入壶中的时机上投即可,也即先在壶中冲入沸水再投入茶叶。
明代茶书普遍十分注重壶的清洁,以免产生异味影响茶味或者影响观感。如许次纾《茶疏》之《荡涤》条曰:“汤铫瓯注,最宜燥洁。每日晨兴,必以沸汤荡涤,用极熟黄麻巾蜕向内拭干,以竹编架覆而求之燥处,烹时随意取用。……每注茶甫尽,随以竹筋尽去残叶,以需次用。”[11]每天早上要用沸水涤荡,拭干并覆放在竹架上干燥,每次注茶完后,要去除残叶。程用宾《茶录》之《治壶》条曰:“伺汤纯熟,注杯许于壶中,命曰浴壶,以祛寒冷宿气也。倾去交茶,用拭具布乘热拂拭,则壶垢易遁,而磁质渐蜕。饮讫,以清水微荡,覆净再拭藏之,令常洁冽,不染风尘。”[13]用沸水冲入壶中叫浴茶,倾出后用拭布拂拭,则壶垢易脱落,再用清水微荡,拭净藏之。周高起《阳羡茗壶系》曰:“若腻滓烂斑,油光烁烁,是曰‘和尚光’,最为贱相。每见好事家,藏列颇多名制,而爱护垢染,舒袖摩挲,惟恐拭去。曰:‘吾以资其旧色尔。’不知西子蒙不洁,堪充下陈否耶?以注真茶,是藐姑射山之神人,安置烟瘴地面矣,岂不舛哉!”[20]周高起主要是从影响观感的角度而言。张丑《茶经》之《涤器》条曰:“一切茶器,每日必时时洗涤始善,若膻鼎腥瓯,非器也。”[12]所谓一切茶器,自然是包括茶壶。
明清时期在诸种茶具中,宜兴紫砂壶享有很高声誉,至少产生三部有关宜兴紫砂壶的茶书,分别是明周高起《阳羡茗壶系》、清吴骞《阳羡名陶录》和吴骞《阳羡名陶续录》。
除序言和文后类似余论的部分外,周高起《阳羡茗壶系》正文分为《创始》、《正始》、《大家》、《名家》、《雅流》、《神品》、《别派》几个部分。《阳羡茗壶系》序言曰:“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又近人远过前人处也。陶曷取诸?……至名手所作,一壶重不数两,价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周高起指出近百年来茶壶逐渐淘汰银、锡和瓷,而崇尚宜兴紫砂壶,名手所作,可与黄金争价。《创始》是记载宜兴紫砂壶创制的开始,记有金沙寺僧一人。金沙寺僧是宜兴紫砂的创始人,年代久远生平姓名已经不详。注1《正始》是记载宜兴紫砂壶正式的开始,共记录有著名紫砂艺人六人。供春是明正德年间曾任过学政的吴颐山的家僮,吴颐山读书寺中时偷学老僧技艺成名。供春可谓紫砂壶行业的祖师爷。除供春外,《正始》还列举了董翰、赵梁、玄锡、时朋和李茂林五位著名的紫砂壶早期制作者。《大家》是第一流的紫砂壶制作者,仅列有时大彬一人。按周高起的描述,时大彬的技艺近乎空前绝后(前后诸名家并不能及),处于独一无二的地位。《名家》是记载稍逊于“大家”的制壶名手,仅列有李仲芳、徐友泉两人。李仲芳和徐友泉都是时大彬之徒,李仲芳是李茂林之子,为时大彬排第一的高足,徐友泉虽然制作极为精妙,晚年仍感叹自己制作之精巧不如时大彬之粗糙。《雅流》记述的是比“大家”又稍逊的制壶名手,共列有八人,其中四人是时大彬的弟子,另四人与时大彬同时或稍后,与时大彬也有一定的渊源关系。《神品》记载的是陈仲美和沈君用两人,大概是这两人过于殚精竭虑早夭,被列入《神品》。《别派》共列有十一人,这些茗壶制作者均曾记录于休宁人汪大心的《叶语》中,故称“别派”。在正文之后,还有一些类似余论的内容,叙述了茗壶的款识、陶泥、壶泡技艺、茗壶保养以及其它茶具等内容。[20]
清人吴骞编撰有两部茶书,分别是《阳羡名陶录》和《阳羡名陶续录》,前者编于乾隆年间,后者编于嘉庆,因是清代茶书,不再详述。
在宜兴紫砂壶诸名家中,供春和时大彬享有极高声誉,他们所制茗壶得到后人的宝爱,得到极高评价。如明代茶书闻龙《茶笺》记载了一个极其钟爱供春壶的文人周文甫:“尝畜一龚春壶,摩挲宝爱,不啻掌珠,用之既久,外类紫玉,内如碧云,真奇物也。后以殉葬。”[21]清代茶书《茶史》曰:“龚春、时大彬所制,黄质而坚,光华若玉,价至二三十千钱,俱为难得。”[22]清代茶书吴骞《阳羡名陶录》引明末清初人陈贞慧《秋园杂佩》曰:“时壶名远甚,即遐陬绝域犹知之。其制,始于供春壶,式古朴风雅,茗具中得幽野之趣者。后则如陈壶、徐壶,皆不能仿佛大彬万一矣。”[23]陈贞慧认为后来的陈用卿、徐友泉所制壶不如时大彬远甚,仿佛只有万分之一。吴骞《阳羡名陶录》引清人张燕昌的话曰:“余不及见供春手制,见大彬壶,叹观止矣。宜周伯起有“明代良陶让一时”之谕耳。又余少年得一壶.底有真书‘文杏馆孟臣制’六字,笔法亦不俗,而制作远不逮大彬,等之自桧以下可也。”[23]明末清初惠孟臣也是享有盛名的制壶名家,但在张燕昌看来远不如时大彬。吴骞《阳羡名陶录》引清人徐喈凤《宜兴县志》曰:“供春制茶壶,款式不一,虽属瓷器,海内珍之。用以盛茶不失原味,故名公巨卿高人墨士恒不惜重价购之。继如时大彬,益加精巧,价愈腾。若徐友泉、陈朋卿、沈君用、徐令音,皆制壶之名手也。”[24]时大彬比之供春所制壶还要愈加精巧。清代茶书吴骞《阳羡名陶续录》引明人袁宏道《袁中郎集》曰:“近日小技著名者尤多,皆吴人。瓦壶如龚春、时大彬,价至二三千钱。……然其器实精良,非他工所及,其得名不虚也云云。”[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