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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沟里的灯光

2020-12-16赵晓雨

躬耕 2020年11期
关键词:灯罩煤油灯教学楼

赵晓雨

我一直惦记山沟里的故乡,尤其是故乡校园里的灯光。

国庆假期,我又一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儿时的伙伴阿涛闻讯,便约我见面叙旧,因知他担任着村里小学的校长,我便要求晚饭后在学校里相聚,除了聊叙衷肠,还可以重温一下难忘的读书时光。阿涛欣然应允。

早早吃了晚饭,我没有走两公里的新修村道,而是专门绕路翻过山岗去学校,那里有我儿时常走的小路,还有我留恋的自然美景。

深秋的山岗已是层林尽染,葳蕤的树丛和疯长的花草为群山披上了一条五彩缤纷的围巾。偶尔的几声鸟鸣,映衬得沟壑里更加幽静。正是落日熔金时分,山下蜿蜒的河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一条金龙穿越在崇山峻岭之间。南边,一望无垠的平原,从苍茫的天际线开始,徐徐张开了臂膀,深情地拥抱着山川,河流,道路,村庄……

我深深地陶醉其中,不断地驻足欣赏,以至暮色笼罩了大地才想起和阿涛的约定,于是忙顺着熟悉的小路朝学校奔去。

夜色渐浓,几近荒芜的小路忽隐忽现,我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小时候上学的画面。三十多年前,贫瘠的家乡还没有通电,山村的夜晚总是格外的黑,家家户户要靠一个个落后的马灯、煤油灯来照明。蜡烛也算是奢侈品。由于电池昂贵,今天看似再简单不过的手电筒,当时每户也至多一个,毛毛糙糙的孩子们当然不能随便使用。高年级的孩子要上晚自习,去学校的山路崎岖难走,除了要翻越山岗,还要再趟过一条小河,路旁的山坡和树林总是影影绰绰,再加上沿途几个有关野狼和鬼怪的传说,让我们每天对晚自习的行程总是充满了恐惧。繁忙的家人没有时间护送,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只有结伴而行。为了照亮漆黑的路径,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们把稻草缠绕在木棍的一端做成火把,出发的时候点燃两个,由胆大的男生一前一后举着,把胆小的女生护在中间,排着队伍唱着歌,在火光的照耀下踏上行程。

想起了那些夜空中的火把,我的内心仿佛有暖暖的火苗在跃动,脚步也更加轻快起来。近了,转过了山头,我心心念念的母校就要到了。

我们就读的小学,当时只有十几间草屋,甚至连院墙都没有,课余时间,学生们可以在附近的村子和山坡上自由穿梭。教室的窗框也是空的,一年四季室内和室外的温度始终如一,寒冷的冬天,我们要自己捡了木柴在教室后排的空地上烧火取暖。印象最深的还是照明,晚自习的时候,每人从家里自带一盏简易的煤油灯,所谓简易,就是用牙膏皮卷着棉线做灯芯,插进盛有煤油的墨水瓶即可点燃的那种。这种简易的油灯点燃后,不但光线昏暗,而且会产生带着浓味的油烟。每当夜幕降临,几十盏微弱的油灯次第点燃,教室里灯光闪烁,场面倒也蔚为壮观。窗外的寒风吹过,摇曳的灯光映照着一副副懵懂而又执着的脸庞,除了寂静和艰苦,同样能让人感受到美好、力量和希望。

后来进步一些,校园里终于用上了汽灯。汽灯没有灯芯,发光体是经过化学溶液浸泡过的灯罩,使用前要先往底座的油壶里打气,利用气体的压力让煤油燃烧,再喷洒在灯罩上使其受热发光。汽灯耀眼的光芒一刹那照亮了整个教室,还发出“滋滋”的声响,总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但是汽灯的灯罩是纤维状的纱布,首次燃烧后便失去了韧性,再轻轻一碰就碎了。汽灯每天使用的时候都需要打气,打气是一项技术活,毛手毛脚的男同学总掌握不好,经常弄碎了脆弱的灯罩,学校的灯罩存量有限,一旦断货,教室里便又恢复了黑暗,小小的煤油灯便只好再一次粉墨登场了。

校园里的灯光,就这样忽明忽暗,一直在我心里闪烁了三十多年。

终于,我来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母校大门前,阿涛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眼前的学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高的旗杆,硬化的路面,整洁的教学楼,环形的操场……这无疑是一所按照现代化标准建设的新校园,看来孩子们的受教育条件都得到了很好的改善,这是最令人欣慰的事情。

“建得真好,肯定现在也都通电了。”我握着阿涛的手,称赞之余,竟然下意识地先说到了电。说完便觉得可笑,都二十一世纪了,家家户户都实现了电气化,学校能不通电吗?

阿涛听了,似乎并没有感到突兀,反倒会意答道:“通电了!我们的学校早通电了!”说完,他轻快地转身,跑到大门后启动了开关,一刹那,大门上方的灯亮了,一束强光刺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校园。

阿涛接着介绍,我们毕业后没多久,政府的通电工程就开始了。由于山高路远,架设线路的过程颇为艰难,不但电力部门组成了突击队,就连村里的老百姓,甚至学校的师生也自发组织了义务帮扶队,大家太渴望用电照明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经过几个月的鏖战,终于把电接到了村子里,家家户户装上了电灯泡,学校的教室也换上了明亮的白炽灯,村子再也不用汽灯和煤油灯了。

“通電了就好,通电了就好。咱们山里人的好日子终于来了,今天的孩子们有福气呀!”我不禁慷慨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

“福气还在后面呐!” 阿涛却不以为然,指着教学楼的屋顶上问我:“你瞧,那上边放的是什么?”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教学楼的屋顶上斜放着一块块灰黑色的板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但不知作何用途。阿涛也不再卖关子,他兴奋地解释道:“那些板子是用来搞光伏发电的,现在咱们村不但用上了电,而且已经能自己发电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总在媒体上看到光伏发电的新闻,想不到竟然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山村里实现了。

“够用吗?”瞧着独独的一栋教学楼,我仍有最后一丝疑虑。阿涛哈哈一笑,表情顿时轻松起来,爽朗的声音掠过夜空:“你瞧那几个院子——北头的村委会,南头的文化大院,河边的幸福大院,每座楼房的屋顶都是一座发电站!”顺着他的指向,我隐约看到附近的几栋楼房,每座楼房的屋顶都放置着同样的金属板子。看来,山沟里的光伏发电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不但学校够用,村民们够用,剩余的还输送给了国家电网,既是给国家做贡献,也给村里增加了一笔不小的收入!”阿涛自豪地说。

亮了。夜色中,我不但看到校园里的灯光亮了,村子里的灯光亮了,我看到整个山沟里的灯光都亮了。

我和阿涛站在操场上,注视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园,远眺着冷峻而又坚实的大山,仰望着深邃而又温暖的夜空,心潮澎湃,久久无语……

夜深了,我告别了阿涛,沿着山脚下的村道返程,路旁新装了一个个高挺的太阳能路灯,在夜色下静静地散发着温婉的光芒,就像一个个熟悉的老朋友,伴着我安然地走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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