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灯灯
2020-12-16吴万夫
吴万夫
灯灯,是我们老家的方言,即灯笼。在写作这篇小文时,我也曾想过以正式称呼命名,但总觉得缺少了故乡的味道。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老家方圆多远扎灯灯的人并不多,只有本村堂兄一家人。堂兄个子不高,但却是我们当地最有学问的人。据说,每次组织教师考试,他的数理化成绩都是全镇第一。堂兄脑子活络,人很勤俭,教书之余,他会随着每个节日的来临,靠文化赚钱以贴补家用。譬如春節来临之际,堂兄会通宵达旦地画画和撰写春联,天亮了由家里人拿到镇上卖钱。他最先是用一支笔勤勉地写和画,后来摸到了门道,便用透明的厚塑料刻了模子,直接拓印,这样就省下了不少力,节约了不少时间。他写各种内容的春联,他画上山和下山的猛虎,都是刻有模子的。这样,全家男女老少都可以利用模子“挥毫泼墨”,根据线条给老虎填色,劳动效率显著提高。
每年过了正月初头,堂兄一家人又开始张罗正月十五的营生——扎灯灯。扎灯灯是个细致活儿,一个灯灯也就卖两毛钱左右,主要是赚个辛苦钱。扎灯灯也有很多讲究,单从骨架用料上来说,有用秫秸秆制成的,也有用竹篾捆扎的;从外糊的纸张上来说,一般都是用老白纸,有薄、厚之分;从形态上来说,有正方形的,有旱船式的,有宫灯式的……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堂兄的灯灯在街头甫一挂出,便引来很多人围观,啧啧称羡,堪称街头一道最耀眼的风景!不说别的,单就灯灯上绘制的各种颜色的图案,就足够摄人眼球了:有在莲花池中游走的鱼,有卧在林中小憩的虎,有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画面动感十足,惟妙惟肖。虽然这些画仍是拓印出来的,但也足已见证了堂兄的匠心独具。看到的人都认为,购买堂兄的灯灯超值了,那真是赚个工夫钱,算起来连本儿都不够。
那个年代,我们的生活都不富裕,堂兄靠微薄的收入来维持一个家庭的运营实属不易。记得有一次天没亮,堂嫂挑着一大挑子用麻绳串起来的灯灯到很远的集市上去卖,不料行走到半道上却下起雨来。为了防止灯灯被淋湿,堂嫂紧赶慢赶,还是没有幸免于难,灯灯不仅被淋烂了、刮散了架,堂嫂也因为慌不择路崴了脚,跌坐在雨地里一个劲儿抹泪,号啕大哭……
我那时因为经常到堂兄家里玩儿,无意中也学到了不少扎灯灯的技巧。有一年正月十五,手头拮据的父亲实在舍不得花钱买一个供我玩耍的灯灯,于是我便决计自己动手扎灯灯。由于家里缺少制作灯灯的材料,我便到野外从干枯的枣树上采回锋利的刺儿,又找来秫秸秆,按比例剪成长短不一的截儿,以坚硬的刺儿做榫,很快就拼接成一个正方形的灯灯骨架。我让母亲给我打了糨子,又从哥哥自订的本子上撕下几张老白纸,精心地糊好了一架简易灯灯。然后,我又模仿堂兄用毛笔在灯灯上画了一只似猫非猫、似虎非虎的动物,瞅着这幅“杰作”,我暗自得意地笑了,一种成就感油然涌上心头。灯灯做好了,但还缺少手提的灯托,我又找来一块长木板,让父亲按照灯灯的宽度锯了,并在木板的两端钉了孔儿,穿上细铁丝,这样一个完整的灯灯便制作成功了。
遗憾的是,正月十五的夜晚,当我提着自制的灯灯,兴高采烈地加入到小伙伴们游玩的队伍中时,却因邻居芹姐的恶作剧而被付之一炬。小伙伴们的灯灯都是用蜡烛粘接在灯托上照亮的,唯有我的是用墨水瓶制成的煤油灯。由于搁置在木板上的煤油灯没有固定,稍有闪失就会失去平衡,很容易引起火灾,造成灯灯的损毁。因此,我走起路来格外小心翼翼,时刻提醒自己手要稳、步幅要小,以免出现差池。但是,怕走夜路偏遇见鬼。当我与小伙伴们正沉浸在兴奋之中时,恰巧遇见从祖坟送灯归来的芹姐。平时爱开玩笑的芹姐见了我,一本正经地喊着我的乳名,惊叫道:“满意,你快看!你的灯灯上爬了一条大毛毛虫!”
我不明就里,赶忙伸着脖子察看,结果煤油灯倾斜了,我用心制作的灯灯顷刻间化成了一团火球。芹姐和众多小伙伴,却被这场火引发得哈哈大笑。公鸭嗓子二狗子因为笑得太过分了,竟然还炸出一个很响亮的屁来。我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芹姐骗了,心里的那份委屈与羞愤真是没法儿用语言来形容,窝在眼眶里的泪水转了几转,最终没好意思在同伴们面前流下来。据母亲说,我那个夜晚在睡梦中还抽噎了好几回呢。为此,我也好长时间真的不想再搭理芹姐了。
童年时期的往事总是历历在目。关于扎灯灯这件事,于我来说虽然不是多么重大,但也是刻骨铭心的。长大后,我到外地工作了,所见到的灯灯都是批量生产的,全是工艺制作,看起来自然缺少了亲切感。有几次元宵节前夕,我回到故乡的小镇,专门到街头上左寻右觅,希望能看到手工制作的灯灯,但次次都失望了,无法一饱眼福。时光倥偬,岁月如梭,如今再也没有人愿意做那些不赚钱的营生了。
春节期间,侄子从老家来,无意中说到我那位会扎灯灯的堂兄去世了。我听后,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好长时间没言语。我知道,今生再也无缘见到扎灯灯的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