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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文化拯救

2020-12-16杨晓敏

躬耕 2020年11期
关键词:善人古桥稻田

杨晓敏

翻阅一兵的《古桥传奇》书稿时,豫北乡下正值深秋时节,天高气爽,旷野的苞谷穗、黄豆荚显得健硕饱满,大片的稻田泛着青幽之光,农人在忙碌,蝉在高树鸣,偶尔也有几只麻雀飞过。四季轮转,周而复始,农耕时代的气息依然如斯,亘古未变。

郊野还是千年的稼禾,村庄却不再是千年前的模样。如今的村庄水泥楼房,高墙壁垒,不见了参差的古树,听到的是笛鸣车喧。读罢掩卷,一兵在书中引领我们回望的是他的古老村庄,通过一人一物一事的打捞钩沉,勾勒出一缕浓郁的乡愁,一份人文记忆。一种对故乡故土的眷恋之情,对先人前辈的敬畏之心,浑杂些许喟叹、落寞与沧桑感,扑面而来。

在作家一兵看来,家国天下,应该先把自己家族的事弄懂弄明白,把自己村里的事弄懂弄明白,把自己生活的县城的事弄懂弄明白,然后再去了解更多外部的世界。以一支笔去梳理一个村庄的前尘往事,与其说是一个本土作家的写作题材选择,不如看作是一介书生对于民族传统沛然而生的责任感。

“村子位于百泉河畔,卫水环绕,稻花飘香,竹林绕宅,荷塘蛙鸣,芦苇荡漾,翠鸟凌波,鱼虾满河,沟壑纵横,流水潺潺,胜似江南,如同世外桃源。千百年来,村民岁岁相生,耕读传家。”此村名曰古桥村,古桥村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美丽画卷,似一场有声有色的电影,古桥村的风物,古桥村的人,古桥村的事,由远及近,栩栩如生,一一向读者走来。

作家王春喜,笔名一兵,豫北辉县人。当过兵,做过记者,已出版了数本文学专著。他出生在古桥村,饮着家乡的水,听着古老的故事长大,成年后以文学反哺家园。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村落,在时代浪潮中变得新鲜而陌生。古旧的老屋只剩下断璧残垣、老物件被新产品取代、年轻人的新词语取代了老人的方言,原来的古桥村渐行渐远,那些扑朔迷离的陈年往事,斑驳迷离,面目朦胧。

作为古桥村的后人,作家一兵既欣慰着故乡的时尚进步,也心痛着故乡历史的落寞与被遗忘。于是他开始了一个人的文化拯救,走村串巷,明察暗访,查阅史料典籍,将那些散落民间的风物掌故,历史传说,人情故事,相继构思成文,以五十篇小小说的形式,时间跨度千余年,分为物、人、事三辑,再现了一幅豫北古桥村的历史画卷。让读者于这本书册中,回味咂摸,感受历史的脉搏颤动。

首篇《稻田务》可视为全书的提纲挈领之作。一个村庄的名字变迁,其实就是一部进化史,一个村庄的老人则形成一个未曾断链的资源宝库。古桥村自古以来以种植水稻而闻名,最开始叫稻田务。“务”有工作、运作之意,追溯历史,古有船务盐务等等管理官署,“稻田务”则是管理稻田的机构。而古桥村是历史长河中一个长期以稻田命名的村庄,可见当时本土地域水稻的种植规模之广阔和影响力。史料记载:金正隆元年(1156年)稻田务建清宁寺。由此推算,古桥村从金朝就有了“稻田务”的称呼。行至明代,“稻田务”演变为“稻田所”,“所”是驻扎军队以防边患的地点。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桥村盛产水稻自然是繁盛之所和兵家必争之地。

从稻田务到稻田所,从明万历年间的利涉旧桥到清道光年间的利涉新桥,沐浴四季风尘,汲取天地精气,一路走来,才有了今天的古桥村。当年一代代人口口相传的吟唱或许出现了遗漏和偏颇,作家在详实的资料中或拨冗检索、或矫正补遗,以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立此存照。

《益三堂》始建于明朝的益三堂,经历了明朝“朱家大院”、清朝“姚家大院”、清末“贾家大院”的变迁,曾经辉煌的高墙大院,如今只剩下后院孤寂的老式南屋,残阳夕照。作品融史料与笔记小说的传奇性于一体,讲述了朱家、姚家、贾家三大家族的兴衰。

小小说的容量所限,难于展开宏大叙事,聪明的写作者常常集束成章,以系列小说的形式来承载丰厚内容。《贾善人》可看作《益三堂》故事的延续。作为古桥村的历史名人,贾善人有显赫的家世,也有享誉四方的善行善德。荒年赠粮济民、解雇作威管家、无畏匪徒入侵,为人行事看似中庸,心中自有标杆。

“贾善人耷拉着双肩,双臂合起,双手袖起,和颜悦色”,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极为生动,观察细致,捕捉到了由外到内的气质。作品描述贾善人在每一件事做决定时,都有一个习惯性垂肩袖手的肢体动作,这是人物心理波动的一个外在表现,延迟时间或缓解压力,以便人物做出相应的决策。而当南太行武工队找到贾善人寻求支持时,贾善人没有垂肩袖手,立刻爽快答应捐助,人物性格特点刻画得非常到位。古桥村人说贾善人不孬,“不孬”在于明是非懂公理。

“竹子有节,如君子之气,有礼有节,性格分明。”《紫竹林》以竹喻人,叙述了一段清末民初的歷史传奇故事:杜公子无疑是善良与正义的化身,他当年无意之中的一个善举,不但挽救了自己一家,也挽救了一颗走向罪恶边缘的灵魂。被杜元搭救又落草为寇的男孩,后来受杜元影响,成为一名抗日战士,杜元为维护民族大义英勇就义,长大成人的男孩在竹林中勇杀敌人,鲜血浸染,一片青青竹林从此出现了斑斑紫斑,令人称奇。竹子历来是文人墨客感物喻志的象征,古桥村的紫竹林有杜元的气节,亦有曹安的风度,青气葳蕤,故事流传不息。

一兵笔下的古桥村故事,不难看出作家的情感价值取向,写传奇不为猎奇,写历史而有灼见。合理的文学想象力与得体的剪裁功夫,使笔下的物事鲜活如昨,其内核氲氤着真善美的力量。

《老赵》的主人公一生积德行善,是“水浒式”的英雄人物,他曾五次救人于危难之中。当年生产队长与老赵不知为何结下梁子,频频冷落为难老赵,老赵却在生产队长父子落入井中时,毫不犹豫出手相助。典型的情节与细节,在人性瞬间升华了主题。

古桥村称呼舞狮子为耍狮子。《耍狮子》中的老武师杜义,培养儿子杜文杰自幼习武读书。杜文杰深谙老父的良苦用心,苦练耍狮技艺。杜文杰第一次带领古桥狮队参加元宵节会演,将狮子嬉闹调皮、或憨实或灵动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一鸣惊人,古桥狮子从此扬名。

习武之人行走江湖,自然免不了恩怨情仇。杜家祖上与刘家财主结有宿仇,杜文杰与刘家小姐两情相悦也暗自垂泪。耍狮招婿的节外生枝,一夜之间,杜文杰和刘家小姐失踪了,杜家全家离开了古桥村,庙会上的狮子再也斗不起来了。读罢不免心生遗憾,遥望苍穹唏嘘一叹,岁月带走的不仅仅是流年,还有物是人非。“杜文杰领着古桥狮子队,上下翻腾,狮头狮尾默契配合,跌扑、跳跃、登高、朝拜巧妙展示,搔痒、抖毛、舔毛等动作,惟妙惟肖。嬉笑打闹、翻滚睡觉、调皮撒娇,逗人好生喜欢。”这样的文字描写力透纸背,尤显作家的文学功底。

习俗一般是指具有一定流行区域和时间的意识行为,是追根溯源可考可证的雪泥鸿爪。譬如豫北农村遇有白事,习惯用柳树的枝条做招魂幡,而古桥村的王姓人家却是用竹竿做招魂幡。在《笔杆子》中,作家就让王氏家族的习俗冉冉浮出水面。古桥村王氏第六代世祖王有祥卓闻远识,清居竹林读书会友,曾识破乔装化缘和尚来踩点的土匪,联系村中大户早作防范,成功阻止了悍匪洗劫,从而避免了全村的一场灾祸,故而百姓称其是“硕德”之人。

王氏十一世祖王鸿谟擅长书法,办私塾,培养学子取得傲人成绩享誉全省。其长子王梓材,先后在省教育厅、山东海关任职,后深明民族大义,不愿为日寇做事,辞官回乡做了学堂的老师。王氏家族何时用竹子做招魂幡的无从考据,后代出了诸多文人确有其事,如竹子一般高风亮节的家风成为后世延续的习俗。

古桥村有着让人骄傲的历史,也有让人遗憾而迷茫的现代。往事如烟,风吹云散。每一个作者的笔端,都会流淌出故乡的精神血脉,无论是从前的古桥村,还是而今的胡桥村,一兵以文字构建出一部拯救老村的编年史、文明史,用心良苦,勇气可嘉。其系列小小说形式丰富了作品内涵、互为关照,又增添了文学的趣味性,不失为一种上佳的构思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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