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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对 “三 言” 的改编

2020-12-15冯雅茹

文教资料 2020年26期
关键词:三言人物形象

冯雅茹

摘   要: “三言”作为明代话本小说的代表作,对后世的中国古代叙事文学有着极大的影响。针对“三言”故事题材的嬗变这一问题,学界已有极其丰硕的研究成果。作为叙事文学的戏曲也受到了“三言”的影响,以往对“三言”戏的研究多集中于文人的改编作品,忽略了俗文学中也存在“三言”戏。“车王府藏曲本”作为清代俗文学的集大成者,其中部分作品题材就取自“三言”。本文通过对“三言”故事和改编作品的对比分析,将研究重点落脚于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的嬗变这两部分。

关键词: 车王府藏曲本   三言   情节结构   人物形象   小说与戏曲

在以往对“三言”的戏曲改编作品的研究中,多集中于文人的改编作品,忽略了俗文学中也存在这样的改编戏曲。笔者发现在“车王府藏曲本”中有一些与“三言”故事情节相关联的作品。由于“车王府藏曲本”中的作品甚多,“三言”作于明代,其中的故事多以明朝为时代背景,推测改编后的作品也应当集中于“曲本”的明代戏①部分,故本文研究的范围仅限于明代戏。本文试从情节结构和人物形象的嬗变两方面分析改编后戏曲作品的艺术魅力。

《清车王府藏曲本》是清代蒙古车王府所藏的戏曲、曲艺手抄本的总称,包括戏曲、曲艺两个部分。《曲本》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经发现,就备受学界关注。金沛霖、王季思等都认为,《曲本》有很大的史料价值和文学艺术价值,是反映清代由盛转衰时期社会生活的第一手材料。由于工程量巨大,直到八十年代,针对《曲本》才涌现出了一大批研究成果。这些成果为《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的出现奠定了学术基础,到2013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黄仕忠教授主编的《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全编》共有20册,以标点的形式整理出版了“车王府曲本”中戏曲部分的全部内容,分为常规戏曲、戏词、乐调本和影戏,有869种剧本,所收录的每一个剧本前均有解题,说明著录情况、故事内容、本事嬗变等,为界定作品是否属于“三言”改编作品提供了依据。

现将其中与“三言”故事相类的具体作品及解题中的本事嬗变部分进行整理,列表如下:

一方面,“车王府曲本”中的戏本大多是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下来的,散落和佚失的情况比较严重。另一方面,随着戲曲的发展,折子戏渐渐开始流行。“‘折子戏从全本大戏析出,择选、充实,提炼、升华,强化舞台表演艺术,成为精品佳作,活跃于舞台,久演不衰,这一种形式的演出,颇受世人青睐,时为明末清初”④(27-34)。“车王府藏曲本”中所收录的作品正是梨园戏班旧唱本、演出本和秘本、曲艺说唱本,有颇多折子戏。因此,上述所列的戏曲作品中,除《红鸾喜全串贯》与《全本玉堂春》三折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外,其他作品或是折子戏,或是没有完整的结局。折子戏篇幅容量较小,多撷取本事中的精彩片段敷演而成,可以无视情节的独立、完整和连续性,叙事性被削弱。如《巧姻缘全串贯》是依据《日月图总讲》中的第二折改编而成的,前因被一笔带过,主要讲述汤威男扮女装和胡秀英结为夫妻的故事。《白罗衫总讲》是根据《罗衫记》传奇《井遇》一出改编而成的,只是讲述了徐继祖和祖母巧遇却未能相认的故事片段。《玉杯记全串贯》是根据《张廷秀逃生救父》改编而成的,将原来小说中的救父情节删除,复线结构变为单线结构。《红鸾喜》和《玉堂春》承袭本事,未在故事结构上进行较大改动。

相比之下,在情节结构上有较大改动的是四本的《千里驹》和四出的《日月图》,篇幅较长,故事情节相对完整。这两部戏剧主要通过增加配角人物和设置戏眼的方法,使叙事情节更加丰富,把小说的单一叙事结构变为复线结构,使作品得以在情节上有较为突出的进步。

《千里驹》承袭了《张淑儿巧智脱杨生》的故事情节,除此之外,在小说的基础上,作者首先加入了重要配角:张大奇和李梦熊兄妹。这些配角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对情节的发展发挥了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将单一结构变成了三线结构。更重要的是,作者还加入了戏眼,就是题目中的“千里驹”,戏眼使情节衔接得更加紧凑,逻辑更加合理:男主角刘庭鹤身世显赫,又急于上京看望父亲,如此,戏眼“千里驹”的安插是顺理成章的。刘庭鹤在过路的酒肆休息,配角张大奇和李梦熊兄妹看见店门口的千里驹,猜想店内应有贵人,这才前后进入酒肆,得以和主角相遇相识。接下来,刘庭鹤前往寺庙借宿,性空和尚看到他的千里驹,断定他是个富家子弟,才把他迎进寺庙,意图杀人劫财。当刘庭鹤陷入困境时,性空的舅舅——张大奇回到寺庙,看到千里驹,意识到刘庭鹤的处境,从而施巧智,将刘庭鹤主仆解救出来。这个戏眼设置得异常精妙,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将人物相互串联,如穿针引线,成为叙事结构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环扣。

在《日月图》中,作者从《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摘取了几个人物,将故事情节设置得更加复杂而紧凑。在《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讲述了刘、孙、裴三家的儿女相互结亲,由于刘家大郎刘璞患病,孙家二郎男扮女装代替姐姐出嫁,却阴差阳错和刘璞的妹妹结为夫妻,由此打破了三对夫妻的婚约。《日月图》中只选取了刘、孙两家进行改编。将原来的孙二郎代姐出嫁,改为汤威代表妹出嫁,使汤威和表妹柏凤鸾的感情合理化。将刘家改为胡家,胡父为山海提督,汤威误了科考,前去投奔胡父,却被胡父抢占了功劳。作者又将刘家大郎变为浪荡子胡林,意欲强占表妹柏凤鸾,引出汤威代妹出嫁和胡林之妹胡凤鸾结为夫妻。配角的选取和改编让原来纷杂的故事情节变得更有条理。同时,增加了日月图作为戏眼。日月图是女娲下凡赠给柏凤鸾的,柏凤鸾转赠给延误了科考的汤威,汤威又凭借日月图大破敌军。《日月图》戏眼的设置不如《千里驹》巧妙,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且有一定的预示作用:女娲赐给柏凤鸾日月图时,告诉柏凤鸾这关乎她的婚姻大计,汤威凭借日月图大获成功,由此预示着汤威正是柏凤鸾的如意夫君。

明清时代的戏曲学家开始对戏曲的情节结构加以重视,祁彪佳(1602—1645)在《曲品》中提出“作南传奇者,结构为难,曲白次之”⑤(23)。李渔甚至认为结构是戏曲创作中的首要问题,提出了“结构第一”的艺术观点。可见,戏曲作为叙事性文学,叙事结构自然是衡量作品艺术价值的一个标准,上述所举《千里驹》和《日月图》无疑在叙事结构上有着较大突破。

虽然“车王府藏曲本”中收录的作品多是折子戏,并不像明清传奇一样是有头有尾、完整的作品。但折子戏之所以能从整本戏曲中脱颖而出,在戏曲舞台上作为经典被不断演绎,充分说明了它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能吸引到源源不断的观众群。角色是优秀剧目的另一大关键要素,戏剧要塑造出性格鲜明的人物,才能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才能够流传于世、久演不衰。“三言”以叙事为主,塑造人物形象不是它的主要目的,和我国古代的叙事传统有很大的联系。但在上述根据“三言”改编的剧目中,人物形象都更趋于复杂,更加立体生动。

在《千里驹全串贯》中,男主角刘庭鹤家庭背景显赫,父亲是吏部尚书刘俊,已经亡逝的母亲贵为一品夫人。这个官宦弟子在出场白中说“门楣何足论,功名应有分”,虽然表达了对功名的向往,但他的上京目的不是科考,而是担心与奸臣刘瑾发生冲突的父亲,意欲上京陪侍父亲。《张淑儿巧智脱杨生》中的杨元礼只是父母双亡的白衣秀士,小说中突出的是他的过人才智,杨元礼进京只是单纯为了科考。仅仅在出场的这一片段中,戏曲中的男主角形象比小说更加丰满立体,虽出身豪门,却没有沾染富家子弟的恶习,满身才学又孝敬父亲。同时,主角家世背景的变化也包含了一些时代特色,奸臣刘瑾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作者利用这样的安排影射当朝奸臣也未可知。总之,作品的思想高度不再局限于小说里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有了忠奸斗争的缩影。

在后文中,刘庭鹤乐善好施的性格特征通过他对待配角的态度和举动反映出来。刘庭鹤在过路的酒肆间休息,碰到了重要配角张大奇和李梦熊兄妹。刘庭鹤见张大奇无钱喝酒,便施舍自己的酒予他喝;又见李梦熊兄妹壮志不凡却囿于囊中羞涩,便慷慨解囊想要资助二人。

另一方面,不同于一些单薄的正面形象,刘庭鹤也有性格懦弱的一面。和尚性空意图谋害刘庭鹤主仆二人,夺取钱财。刘庭鹤大难临头之际,却只顾哀叹命运不济,毫无计策。这样的性格短板是符合刘庭鹤文弱书生形象的,弱点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对他产生喜爱。

可以说,人物复杂的性格特点是戏曲体裁的优点,有着短篇话本小说无法企及的优势。话本小说容量小,主旨就是叙述故事。在短篇小说中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是有一定困难的,不能像长篇小说一样,通过事件的堆砌塑造一个复杂的形象。戏曲的不同在于由人物演故事,人物的一举一动、唱词说白都能够反映这个形象的性格特征,戏曲中的人物形象更加复杂、多层次化。

虽然刘庭鹤在生死关头显示出性格中懦弱的一面,但有时又顯示出非凡的勇气。在《张淑儿巧智脱杨生》中,张淑儿有心救杨元礼,一时又怕母亲回来不见了他,自己会受责罚,杨元礼只顾逃命,竟对张淑儿说道:“你若有心救我,只得吃这场责罚,小生死不忘报。”这样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苟同。再看《千里驹全串贯》中同一场景中人物的不同表现:

(旦白)若不救你们,也不对你们说了。待我开了后门,放你们去罢。(生、末同白)多谢,多谢。(同下,又上。旦白)为何去而复返?(末白)走罢,走罢。(生白)大姐,我们去了,那和尚来时,可不连累与你?(唱)我前生造孽灾星照,何堪殆连如花貌。(白)胡有,行李马匹俱无,纵到前途,也是一死。(唱)倒不如拼此残躯,凭伊计较②(517-518)。

此时的刘庭鹤同样是面临险境,却自发地“去而复返”,即使仆人在一旁催促他快些逃命,也绝不愿连累他人性命。但小说中的杨元礼只顾逃命,不曾顾虑他人的性命安危。在道德层面,刘庭鹤这样的品质是值得称颂的;在艺术层面,这样的处理无疑使得男主角的人格更加具有魅力。且这样的处理使故事在逻辑上更加合理:小说中的张淑儿并不在乎杨元礼弃她而去的举动,反而资助了他一锭银子,这样的故事发展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在戏曲中,女主角张晓烟见刘庭鹤不愿连累她,这才说:“你们也是好人,益发周全了你们罢,这是白银十两,棉被一床,旧鞋一双。”戏曲的改编无疑使得故事更有条理,层次更加丰富。

戏曲改编作品中的女性角色较小说中更立体,不再是单一类型化的美貌娇娘,而是拥有了各式各样的性格特点。

在小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并未对玉奴的人物性格有过多的描写,只说是才貌双全。即使丈夫对自己起了杀心,也坚持“一女不嫁二夫”的贞节观。《红鸾喜全串贯》中的金玉奴一出场就给人天真善良、活泼灵动的印象。她比小说中的玉奴更具烟火气息,一出场就趁父亲不在家,去邻居家散闷儿,遇到在家门口讨饭的袁成喜。她主动施舍袁成喜粥饭,救袁成喜于危难之际。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婚姻幸福,有意和袁成喜结为夫妻。这样的婚姻是“发乎情”的结合,金父极力地帮助二人。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婚姻观的变化,女性有权利自主追求爱情和婚姻。虽然维持了小说原有的大团圆结局,但削弱了作品的思想高度,使之落入俗套。但戏曲中没有强调她的贞节观,这样的形象可以说是女性大胆追求爱情的范例,而不是任人摆弄的婚姻筹码和时代局限下的节妇形象。

通过对比改编前后作品中的情节结构与人物形象,可见,从“三言”到上述戏曲,在改编上还是相当成功的。一方面,除折子戏之外,长篇的戏曲通过配角的增加,叙事结构的改编,扩充了原本故事情节相对单薄的小说。另一方面,将人物的性格塑造得更立体丰满,同时赋予小说里黯淡的女性角色光辉,让她们成为观众眼中更加真实、有血有肉的人物。除此之外,戏曲比起小说还有着表现人物心理活动的优势,这在上述作品中同样有所反映。总而言之,“车王府藏曲本”作为一部俗文学的集子,不仅体现了当时“花部”戏的繁荣景象,它所蕴含的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也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注释:

①明代戏不是指在明代创作的戏曲作品,而是根据戏曲中故事发生的年代进行划分的。

②黄仕忠,主编.清车王府藏戏曲本全编:十一册[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

③黄仕忠,主编.清车王府藏戏曲本全编:十二册[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

④戴申.折子戏的形成始末(下)[J].戏曲艺术,2001(03).

⑤[明]祈彪佳.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M].上海:上海出版公司,1955.

参考文献:

[1]冯梦龙.醒世恒言[M].济南:齐鲁书社,1995.

[2]冯梦龙.警世通言[M].济南:齐鲁书社,1995.

[3]冯梦龙.喻世明言[M].济南:齐鲁书社,1995.

[4]丁春华,李丹.车王府藏曲本文献分析与研究前瞻[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5(01):93-99.

[5]黄仕忠,主编.清车王府藏戏曲本全编[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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