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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网络平台的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再造与虚拟化转型

2020-12-15朱春阳曾培伦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网络平台

朱春阳 曾培伦

摘要:打造基于创新网络的产业集群是长期以来世界各国培育动画产业国际竞争力的基本路径。而近年来Netflix、爱奇艺等网络视频平台的崛起,给现有动画产业集群的运作模式带来了直接的冲击,更给困境重重的中国动画产业带来了新型动画产业聚合形态和国际竞争力增长的势头。文章从产业集群理论出发,对美国好莱坞和日本东京动画产业集群在网络平台影响下的结构性变化进行分析,并对照我国动画产业集群的发展问题,研究作为动画产业全新技术变量的国内网络平台对我国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再造,以及动画产业由地理集群向虚拟集群转型的过程。这种基于网络平台的“增量改革”模式,有望使我国摆脱偏重产业园区建设的路径依赖,成为提高我国动画产业国际竞争力的另一重要路径。

关键词:动画产业集群; 网络平台; 创新网络; 虚拟产业集群

G124A002511

一、 引 言

自2001年我国正式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至今,在文化“走出去工程”的持续推动下,我国文化产业国际竞争力得到逐步提高。其中,动画产业在我国各级政府的产业政策扶持下获得了飞速的发展,成为政策驱动快速成长的行业样本,电视动画年产量一度超过26万分钟,占据了全球产量超过70%的份额。但同时也出现了例如动画片“量大质次”、动画产业园区“集而不群”、动画片出口“送出去”多于“卖出去”等产业国际竞争力不佳的问题。这些问题导致我国电视动画版权贸易的国际市场份额长期徘徊在5%以下,这和居高不下的年产量形成强烈的反差。2012年之后,由政策补贴所刺激的电视动画片产量泡沫开始逐渐消退,电视动画年产量先是被腰斩,随后一路下行,截至去年的年产量已经不足最高时候的1/3。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基于网络视频平台驱动而日渐勃兴的新型动画产业聚合形态,不仅佳作频出,而且部分优秀作品还不断出口到发达国家,甚至还出现了“逆向外包”的产业资源配置新动向。这一产业冰火两重天的变迁背后,技术力量作为至关重要的变量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是本文最为感兴趣的地方。

在哈佛商学院教授迈克尔·波特(Michael E. Porter)看来,一个国家的产业国际竞争力培育的基础是推动产业资源能够自由流动,尤其是能够从效率低的环节向效率高的环节流动,以最终形成资源配置高效率的产业聚合形态。传统的观点通常认为,产业集群的主要贡献是基于地理空间的资源聚合进而带来交易成本的降低,而在波特看来,产业集群最重要的价值在于成为行业创新的中枢并推动产业创新能力的不断提高,这其中,重要的是企业间所形成的创新关系网络。

环顾国际动画产业,美国好莱坞和日本东京都形成了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动画产业集群,我国的动漫产业聚集区也遍地开花,很明显,产业集群已经成为各国动漫产业培育国际竞争力的主赛道。然而,正如前文所述,在我国,传统意义上以线下地理空间聚合为主要特点的产业园区发展前景似乎并不明确,而基于网络平台的新型产业聚合形态却显示出了强大的国际市场突破能力。国际市场中美国的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以及国内市场中“优爱腾”(优酷、爱奇艺、腾讯的简称)和哔哩哔哩等,作为动画产业的全新变量,正式深度介入世界动画产业生态版图的再造与扩张。化身网络平台的新技术对动画产业创新关系网络的构建与扩展究竟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本文拟从产业集群理论出发,基于“技术—产业”的基本关系分析框架,对美国、日本和中国三个国家动画产业在网络平台时代的变化进行研究,对这一问题进行回应,并进一步讨论网络平台对我国动画产业国际竞争力建设的意义。

二、 研究基础:产业集群、创新网络、技术创新及相关研究

产业集群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1890年马歇尔(Alfred Marshall)对产业区现象的分析,其从外部经济的角度解释了产业集聚的形成原因。Marshall A., Principles of Econom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1, pp.1520.后续科斯(Ronald H. Coase)的研究认为,产业集群是一种中间形态的组织形式,居于纯市场组织和纯层级组织之间,在企业稳定性和市场灵活性中获得了平衡,可使交易成本最小化。Coase R. H., “The Nature of the Firm”,Economica, 1937,4(16), pp.386405.迈克尔·波特的“钻石模型”进一步将产业集群放在了产业国际竞争力的关键位置,认为集群可以降低交易成本、提高效率、改进激励方式、创造出信息和专业化制度以及名声等集体财富,更重要的是可以改善创新的条件。 迈克尔·波特:《国家竞争优势》,李明轩等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第23页。在这一理论的影响下,产业集群与产业创新之间的良性关系逐步浮出水面,“钻石模型”也因此成为世界各国推动产业发展、开展产业国际竞争的重要理论阐释工具。产业集群在很大程度上起源于产业链相关企业间的非正式协作网络,并在竞合关系形成的过程中不断地吸引更多关联企业融入,从而强化地理集群的衍生机制,进一步吸引更多优质的交通、智力、金融以及制度等资源。 解学芳、胡晨楠:《全球城市数字媒体产业集聚机理与中国路径——基于全球数据的实证研究》,載《社会科学研究》,2020年第2期,第5765页。随着产业升级和知识经济的发展,产业集群的发展模式向注重创新的知识技术密集型转变。集群创新网络日益被视为集群创新优势产生的微观结构,是集群创新的基础和源泉。 叶文忠:《集群创新优势与区域国际竞争力》,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01页。

就创新网络领域的研究而言,1991年克里斯托弗·弗里曼(Christopher Freeman)就基于网络视角的企业集群创新系统研究首先提出了“创新网络”的概念,认为创新网络是应对系统创新的一种新机制,网络构架是基于企业间的创新合作。Freeman C.,“Networks of Innovators: A Synthesis of Research Issues”, Research Policy, 1991, 20(5), pp.499514.奥拉夫·阿恩特(Olaf Arndt)将创新网络定义为不同的创新参与者的协同群体。它们共同参与新产品的形成、开发、生产和销售过程,共同参与创新的开发与扩散,通过交互作用建立科学、技术、市场之间的直接和间接、互惠和灵活的关系,而且网络形成的整体创新能力大于个体创新能力之和,即网络具有协同特征。Olaf Arndt, Rolf Sternberg,“Do Manufacturing Firms Profit from Intraregional Innovation Linkages? An Empirical Based Answer”, European Planning Studies, 2000, 8(4), pp.465485.在创新网络的功能方面,洪茹燕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归纳得出,创新网络可以减少交易成本、获取外部创新资源、降低创新风险并促进组织学习、推动集群集体学习并提升区域创新能力。 洪茹燕:《集群企业网络化创新的理论与实证研究——基于创新搜索理论的视角》,经济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2526页。王大洲也指出,创新网络为产业集群提供了更为开放的创新环境,内部比较松散的连接有助于知识共享,同时其创新氛围也有益于创新资源的整合、增值和利用。 王大洲:《企业创新网络的进化与治理:一个文献综述》,载《科研管理》,2001年第5期,第96103页。在创新网络的结构方面,范艾肯(Joan Emst Van Aken)和韦格曼(Mathieu Weggeman)将创新网络细分为正式网络和非正式网络,强调了创新网络的复杂性。Joan E. Van Aken, Mathieu P. Weggeman, “Managing Learning in Informal Innovation Networks: Overcoming the Daphnedilemma”,R&D Management, 2000, 30(2), pp.5364.

同时,随着全球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和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快,企业实体在区域内的“聚集”似乎已不再是产业集群形成的必要条件。依托现代网络通信技术将分布在异地的企业按照产业链联络整合起来的虚拟产业集群(VIC)应运而生。虚拟产业集群可以超越地理区域,形成新的组织形式 Tracey P., Clark G. L., “Alliances, Networks and Competitive Strategy:Rethinking Cluster of Innovation”, Growth and Change, 2003, 34(1), pp.116.,通过利用信息通信技术,拓展了原有产业集群活动的空间 陈剑锋、唐振鹏:《国外产业集群研究综述》,载《外国经济与管理》,2002年第8期,第2227页。。产业集群的虚拟化转向,正在降低“地理空间接近”的重要性,取而代之的是线上合作关系,互联网技术平台正是这种虚拟化转向的基础设施。

就技术与产业发展的关系来看,经济发展的内生增长模型认为,技术进步是经济长期增长的内生渊源。Romer P. M., “Endogenous Technological Chang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90(98), pp.71102.迈克尔·波特把经济的发展分为要素驱动、投资驱动和创新驱动三大类型, 而最终的竞争优势则来自创新产品在全球的竞争力。杨剑波、郭小群:《R&D内生经济增长理论综述与引申》,载《改革》,2008年第1期,第154157页。在其构建的“钻石模型”中,重大技术创新作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可能会打破原来的状态,提供新的竞争空间,创造新的环境。迈克尔·波特:《国家竞争优势》,李明轩等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第116页。在技术创新理论奠基性著作《经济发展理论》中,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从经济系统内部寻找导致经济变迁的因素。他把这种内在的力量归结为企业家实施的供给上的“新组合”,即“创新”。刘志铭、郭惠武:《创新、创造性破坏与内生经济变迁:熊彼特主义经济理论的发展》,载《财经研究》,2008年第2期,第1830页。熊彼特指出,产业发展的实质就是一个旧的被破坏、新的得以产生的持续性过程,即“创造性破坏”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技术创新成为主导力量。约瑟夫·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孔伟艳等译,北京出版社,2008年,第4页。

回顾既有研究,产业集群中创新网络的功能与结构变迁是研究者近年来关注的新话题;就技术与产业发展的关系而言,相关研究都关注到了技术在产业创新能力发展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综合来看,上述研究是并行的,相关交叉研究相对较少。中国动画产业在上述两个层面都有显著的表现:其一,化身网络平台的技术对产业资源的配置作用越来越重要;其二,由于产业集群是后发国家实施追赶战略的关键着力点,动画产业创新网络的发育状况至关重要,直接检验着动画产业集群成长的有效性。结合上述两个层面的研究,本文感兴趣的问题是:作为技术的网络平台在中国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发育中究竟具有什么样的功能?这一功能的发挥又如何作用于产业创新能力的提升?沿着上述问题,本文将依次展开论述,尝试厘清问题中涉及的诸多要素的联系状况,寻找有效解决问题的基本方向和理论落点。

三、 寻找创新网络:新时期我国动画产业集群化发展的使命

作为后发国家实施的追赶战略的核心着力点,在动画或者更广义的动漫产业领域,“产业集群”其实一直是我国政府产业规划和扶持政策的重点。首先,与好莱坞和东京自发形成的地理产业集群不同,我国的动漫产业集群大多是由政府主导建设的动漫产业园区发展而来的,即“先筑巢、再引凤”。但是,为吸引企业入驻而推出的各种税费、租金补贴等政策,却被一些企业视为新的利润来源,将政府鼓励的“手段”变成了企业生产追求的“目的”。在这一情况下,围绕动漫产业园区而形成的关系网络中,“政府—企业”关系网络成为主导类型,而“企业—企业”关系网络被严重边缘化,甚至被替代。很明显,产业集群创新能力赖以安身立命的创新网络首先需要企业间形成关系网络,其次才是以创新为核心的网络资源配置。如果企业间缺乏有效的互动与连接,创新网絡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集群的创新功能也就无从谈起了。大量的产业园区之所以存在“集而不群” 耿蕊:《中国动漫产业集群发展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7891页。和“行业候鸟” 朱春阳、黄筱:《基于钻石模型视角的区域动漫产业扶持政策比较研究——以杭州、长沙为例》,载《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年第10期,第84102页。等问题,其根本原因即在于此。

其次,以集群化之名而兴起的动漫产业园区在各地纷纷上马,导致了产业资源严重的碎片化分布。截至2016年10月,原国家广电总局累计批准设立了20个国家动画产业基地;原文化部设立了8个国家动漫游戏产业振兴基地;原新闻出版总署规划了11个国家级动漫创意产业基地。前瞻产业研究院将我国动漫产业划分成东北、华北、长三角、南方、西南、中部6个“动漫产业发展带”。 前瞻产业研究院:《我国动漫产业园建设现状及发展前景分析》,搜狐网,http://m.sohu.com/a/298450982_473133,2019年3月10日。也有学者把我国动漫产业集群分成7个“产业集群带”。 刘斌:《中国动画产业政策及创新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09页。一方面,这些划分基本覆盖了中国版图上的大部分区域,与其说是“集群分布”,不如说是“全局分布”,以“集群”名义形成了严重的资源碎片化分布,“集群”往往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渠爱雪对中国城市动画产业时空格局的分析也表明,中国动画产业“遍地开花”,呈现出“多省参与、大中小城市齐上阵的竞相发展格局” 渠爱雪等:《中国城市动画产业时空格局及其成因研究》,载《地理科学》,2018年第12期,第19611969页。。这种各行政区域动画产业的同质化竞争,无疑将还处于发展中的中国动画产业资源,以区域为边界进行切割隔离,阻碍了产业资源的自由流动,也就谈不上向某一优势区域进行聚集。另一方面,那些被行政力量撮合的动漫产业园区,虽然在物理上实现了“集聚”,但是离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集群”还相去甚远,园区发展地产化、产业空心化、功能同质化严重。以动漫年产量高达22万分钟的2010年为例,在23个动漫产业基地中竟然有4家企业和1家产业园区全年0产出,并未扮演好国家所赋予的动画片生产基地的角色。《2011中国动画企业发展报告》,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第27页。

最后,我国设立的动画或动漫产业园区、基地,有不少是以大型动画企业为基础。如在首批9家国家动画产业基地中,6家是企业,只有3家是产业园区。这种以企业为主体的动画产业基地具有相对稳定的科层化组织结构,几乎没有弹性可言,非但不能形成创新网络,还极易陷入体制的僵化。如以大型系列动画片《蓝猫淘气3000问》而辉煌一时的三辰卡通集团,核心团队离开之后便迅速衰落。但如果在一个网络状的产业集群中,仅仅是一个“节点”出现问题是不大会导致整个网络出现崩溃的。

由此可见,虽然我国动画产业在2000年后屡获国家战略层面的政策支持,并由此形成了从中央到各地的一系列政策扶持体系,但最终形成的产业园区却没有实现“产业集群”的真正功能。在“政府—企业”主导的园区关系网络中,若“行业候鸟”带不来创新网络,产业国际竞争力培育也就沦为纸上谈兵的闹剧了。这也是2012年我国电视动画产量高居世界第一,但在多元化、创新性等更重要的指标方面却并不出彩,也没有多少能出口海外的精品动画的原因所在。因此,要解决这些积弊,只有从产业集群创新网络这一“症结”入手,寻找到通往企业间创新网络的有效路径,才能构造出真正的中国动画产业集群。

四、 网络平台崛起与美、日动画产业集群发展的新探索

在基于知识经济的文化产业集群中,创新网络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联系、集聚和互动”以及“创新氛围”是影视产业集群的核心特征。王缉慈等:《电影产业集群的典型模式及全球离岸外包下的集群发展》,载《电影艺术》,2009年第5期,第1520页。在全球影视动画产业中,美国好莱坞和日本东京堪称动画产业集群的国际坐标,并具有持续半个世纪的产业国际竞争力。而如今,随着网络平台的崛起,美日两国的影视动画产业集群也拉开了变革的序幕。

1. Netflix对美国影视产业集群运行模式的再造尝试

在動画乃至整个影视行业中,占据世界领先地位的产业集群——好莱坞的发展过程,是印证创新网络对于集群重要意义的最佳榜样。20世纪初,由爱迪生发起的托拉斯组织“信任联盟”遏制了独立电影公司的创新行为,于是大量电影公司开始向好莱坞集聚,并逐渐形成企业之间的资源共享与合作关系。在好莱坞产业集群的互动创新中,大制片厂制度逐渐形成。但随着技术和资本的日益集中,大制片厂对于产业集群的控制开始加强,并形成了高度垂直一体的“卖方寡头垄断”结构洛朗·克勒通:《电影经济学》,刘云舟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年,第138页。,导致创新网络的僵化,创新能力和集群运行效率下滑。为了扭转这种局面,1948年美国政府通过了反垄断的《派拉蒙法案》,该法案将院线与大制片厂的制片、发行环节切割,结束了美国电影产业的垂直整合时代。由此产生的最直接的作用是提升了美国电影制片关系结构的多样性。原本“线性、量化生产”的制片厂制度让位于由各大制片厂分离出的大量自由职业者和小型制作企业通过“专案契约”(Project Contract)形式组成的新秩序,提高了电影产业的竞争力。 李天铎:《文化创意产业读本:创意管理与文化经济》,远流出版公司,2011年,第202203页。这种“大小共生”的创新网络,成了好莱坞创新的源泉。回顾好莱坞竞争优势培育的历史,“创新网络”正是1970年代以来好莱坞重拾产业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源头。 张亮宇:《中国电影产业竞争优势培育研究:基于创新驱动的视角》,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103104页。

时隔72年,纽约南区地方法院在2020年宣告了《派拉蒙法案》的废止。但这一法案的寿终正寝并未引发业界对垄断风险的担忧。因为这一政府规制的变化背后,其实是美国影视产业环境的巨变。目前,美国各大科技和传媒巨头纷纷入局网络视频平台,除了市场份额最高的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YouTube TV三家外,迪斯尼拥有Hulu和Disney+,科技巨头苹果也上线了Apple TV+,整个美国流媒体市场呈现群雄逐鹿的格局。网络平台成为影视产业生态重要组成部分,参与到影视产业的“创新网络”之中,并形成了对《派拉蒙法案》实际意义的消解。具体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首先,该法案主要禁止的是电影公司和院线的垂直整合,但无法阻挡好莱坞影视产业在生产端的横向整合,曾经的“八大”电影公司,如今已通过并购整合变成了“五大”。而Netflix等网络平台的介入,却冲击了这种老牌电影公司的垄断格局。例如,Netflix打破了传统影视公司的“边投边拍边播”的支付和播映方式,一次性支付两亿美元预定了完整两季《纸牌屋》,拍摄完之后还把一整季剧集全部放至网络平台。这种非常规的操作,成就了《纸牌屋》在流媒体平台上的巨大成功,该剧也成为Netflix切入好莱坞市场的敲门砖,使其不仅获得了15项金球奖和艾美奖提名,还为Netflix带来了1000万新增付费用户。在资金充裕的网络平台纷纷入局的情况下,美国影视产业在生产端呈现出较以往更为激烈的竞争,《派拉蒙法案》无能为力的横向垄断,被新入局的网络平台无心插柳般地抑制了。

其次,该法案所禁止的院线垂直整合,在Netflix等网络平台打破了电影放映渠道垄断之后,也变得无关紧要。因为数量不断增加的网络平台,为影视的产映提供了足够的竞争性,同时由于不受排片时段和影院空间限制,网络平台可以接纳更多的影片,尤其为那些独立影片提供了展示的机会。如同样是Netflix出品、大卫·芬奇(David Fincher)监制的动画短片集《爱,死亡,机器人》,就以多元化、先锋性的艺术特征获得了业内的广泛赞誉。当年《派拉蒙法案》的出台是为了保持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活性,杜绝几家巨头对产业链的垂直垄断。如今,随着科技公司的网络平台纷纷加入这一创新网络,行业边界被打破,也扩展了影视生产和发行的创新空间。

与此同时,好莱坞作为地理性集群的不可或缺性也受到了挑战,Netflix、Youtube处于距好莱坞几百公里的硅谷,Amazon更是远在西雅图。影视动画产业链中的前期创意策划和剧本创作、中期摄制以及后期特效等环节,都可借助互联网平台实现。如在《纸牌屋》的后期制作过程中,调色师、摄影导演和导演大卫·芬奇就是通过PIX软件在线完成合作,Amazon的成人动画剧集Undone更是由阿姆斯特丹的Submarine制作公司完成。而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ZOOM视频会议也成为电影人前期策划沟通的唯一渠道。随着这种虚拟在线合作模式被越来越多的从业者习惯和接受,“地理”的重要性会进一步下降,美国影视动画产业集群在网络平台企业的加入之后,有可能形成地理意义上的“去好莱坞化”趋势。

2. 技术与资本交织的网络平台:超越东京动画制作委员会模式的新产业景观

像好莱坞这样“大小共生、小企业数量占优”的集群创新网络结构,在日本东京动画业中同样存在。《2019年日本动画制作公司经营实态报告》显示,89.1%的动画制作公司集中在东京都,其中100人以上的大企业只占5.9%,20人以下的小微企业占了66.4%。 谢枫华:《站在分岔路口的动画制作界:行业格差会越来越大吗?》,腾讯网,https://new.qq.com/omn/201909 27/20190927A0A3TR00.html,2019年9月27日。这些小微企业和东宝、东映动画、IG PORT、小丑社、Studio DEEN、吉卜力等大型老牌动画企业一起,构成了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无数“节点”,知识扩散和创新行为在这些节点的连接中得以实现。

东京动画业中有一种独特的临时性组织——动画制作委员会,该委员会在动画产业集群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日本20世纪80年代以来动画业腾飞的重要动因,也是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具象组织。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动画片的产制模式呈现线性主导,动画制作企业作为唯一的发起者、出资人和生产商,承担着生产一部动画的所有市场风险。动画项目如果不能进入电视渠道,DVD销量也不高,就基本意味着该项目的失败,甚至会导致制作公司倒闭。这一困局一直制约着日本动画业的发展,当时只有东映这种拥有电视频道资源的“制播合一”企业,才有能力生产大型动画片。

为了解决资金和后续的开发问题,“制作委员会”制度逐渐浮现,即由动画制片人牵头,电视台、出版社、DVD销售公司、广告代理商、衍生品和玩具厂商等涉及动画全产业链开发的企业共同参与。这些企业按照一定比例出资,共同开发、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这样就围繞着一个IP形成了临时性的创新网络结构,每个企业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剧情和制作提出相应的要求,从而形成知识的流动和创新的交互,使IP的整体收益最大化。1995年的《新世纪福音战士》采用这一模式获得巨大成功,于是动画制作委员会制度迅速在日本铺开,如今日本大多数动画片都采用这一制度。在动画委员会中,排名靠前的、出资较多的企业拥有较大的话语权,这些企业的类型也十分多元,包括电视台、电影公司、DVD出版商、漫画书商,甚至还有广告代理商。因此,在这一体制下日本动漫领域并没有绝对优势的垄断企业。在这些集群创新网络多元节点的支撑下,催生了日本动画近三十年产量和品类的大繁荣。

不过在近两年,这一创新网络体系受到了挑战。与好莱坞商业动画片的“大投资、高回报”不同,日本动画一直信奉的是“以量取胜”,动画制作委员会参与者们往往采用“小投入、多项目”的方式来分摊风险。这种“走量”模式推动了日本动画品类的繁荣和数量的剧增,但同时也加重了动画制作企业的生产压力,导致了动画业人才由于收入较低而大量流失。原有结构的动画制作委员会已逐渐成为制约日本动画发展的桎梏。这一弊端,在中国网络平台资本入局之后格外明显。2016年,爱奇艺与日方联合发布的《龙心战纪》背后是爱奇艺所主导的中日联合制作委员会,除爱奇艺外,哔哩哔哩和优酷等也以同样形式进军日本动画业。但中资给日本动画“输血”,却因在制作委员会中话语权过大而被部分日本企业抵制,甚至一些企业还为动画制作设置了“投资帽”来限制中国资本,保证委员会中的其他日本企业的话语权。

但这种来自产业集群内部基于私利的抵制,无疑是违背产业发展大势的。因此,对产业集群中原有创新网络的重构,可能是唯一的破局之法。美国流媒体巨头Netflix就作为“鲶鱼”用“烧钱”的方式进入东京动画产业集群,与日本IG和BONES等头部制作企业缔结了多部动画作品的合作协议。Netflix所付的高额版权费用可以完全覆盖动画制作企业的成本,不用组建制作委员会来筹资。使用“独播”的方式来垄断播放窗口,视频网站与动画制作公司形成直接合作关系,让Netflix成为“制作企业”和“观众”之间的唯一平台,将“多头参与”的制作委员会制度打破,成了创新网络的“新中介”。资金充裕的Netflix是否能够将这一模式持续,进而创造出基于网络平台的创新关系网络,还有待观察。但它的入局,至少为已经固化三十余年的东京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带来了新的可能。

五、 技术风疾:中国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发育的新空间

与美国好莱坞和日本东京所形成的长达几十年的影视动画产业集群相比,我国动画产业集群的发展还处于初级阶段。由于21世纪初政府的强力介入,地方政府所主导的产业园区成为现今我国动画产业的基础性结构。因此,在区域分割的格局下,产业资源无法自由流动并形成全国性聚集,这成为制约我国动画产业集群形成的最主要障碍。而如今互联网平台有效打破了地理限制,给中国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培育带来了新的空间和希望。

如果说网络平台改变了美国好莱坞和日本东京动画产业集群已有创新网络的结构,那么对于中国动画产业来说,网络平台则有望以其自身为中心构建一套虚拟产业集群,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与传统地理产业集群截然不同的创新网络。创新网络本质上是企业之间基于交流合作的社会网络,在通讯不发达的时期,社会网络主要依靠地缘的接近性来获得。在我国文化产业园区中,园区管理者作为园区关系网络的主要组织方,大多通过定期的现场沙龙、讲座或展会的方式来组织园区内企业碰面,进而谋求联络与合作。这种方式虽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无法构成一种日常性的沟通网络,难以充分激活园区成员的积极性。另外,由于迁入和迁出产业园区成本较高,园区的企业在一定时期内相对固定,园区的地理边界反而限制了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弹性扩展。

而在互联网时代,这些实体产业园区遇到的限制有了解决的可能。基于互联网的沟通无时无刻又无远弗届的特点,在互联网和产业集群共通的属性——“连接”的作用下,基于互联网的产业集群开始“脱实入虚”,摆脱地理的束缚,建立了动态沟通与合作网络,形成了弹性极大的准入和准出门槛。顺畅的信息交流,能有效弥补有限理性、信息不对称和机会主义等导致的市场缺陷。刘蕾、鄢章华:《“互联网+”背景下产业集群“零边际成本”趋势及其发展策略研究》,载《科技进步与对策》,2016年第19期,第5460页。于是,在中国动画业中逐渐形成了基于互联网技术、搭载在互联网平台上、以互联网平台企业为中枢或中介的新型创新网络。

1. “平台中介”取代“园区中介”:中国动画虚拟产业集群的搭建核心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有学者提出了动漫虚拟产业集群的概念。张荣结合当时如火如荼的动漫产业园区建设,提出可以构建动漫虚拟产业集群。张荣:《我国虚拟动漫产业集群的优势与运作》,载《经济管理》,2008年第3期,第1619页。不过,该方案是基于“我国出版发行和媒介部门多属国有企业”的基础,认为建立了虚拟产业集群之后,将有利于集群内国企之间的对接,降低谈判、签约和执行等交易成本。杜漪等也曾提出动漫虚拟产业集群的方案,并认为在虚拟集群中充当核心纽带作用的“内部固定组织”一般以龙头企业为核心建立或由政府和行业协会为发起者建立。杜漪等:《探索我国动漫产业虚拟集群的构建框架》,载《科技管理研究》,2009年第2期,第168170页。但在当时的产业环境下,龙头企业多为机制较为僵化的国企,而没有直接参与产业链的政府和协会也无力撑起整个虚拟产业集群的架构。2010年左右,互联网正式介入我国动画业的产业链条,网络视频平台在已经僵化的中国动画片产制体系中凿开了一个缺口。各种生产要素和用户需求在平台上汇聚,各大网络平台的“泛娱乐”战略也让以IP为核心的产业价值网在网络平台上逐渐生成。脱离了地理园区的产业网络在互联网平台中不断扩展,逐渐形成以腾讯、爱奇艺、哔哩哔哩等网络平台为核心的动画产业虚拟集群,“平台中介”取代“园区中介”,成为集群中创新网络的组建核心,利用其资本、技术等优势通过多种方式打造动画集群创新网络。其主要举措可以分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推出专项计划培育动画产业联动生态。在平台巨头中,爱奇艺最早开始有体系地进行与内容生产者的关系组建。2012年,爱奇艺就与慈文影视、华策影视、完美动力、意外制作等多家影视、综艺、动漫、微电影内容制作机构共同发布了“分甘同味计划”,取意“同甘共苦”,搭建起与合作伙伴共同经营、播放的共融平台,并面向专业内容制作机构和制作者提供从内容分发到利润分账的平台支持。在动漫领域,爱奇艺通过专门的“轻春联盟”“晨星计划”及“苍穹计划”等项目,加强与产业链各环节的合作联动,已全面构建起包含轻小说、漫画、动画、二次元直播、二次元社区在内的泛二次元娱乐矩阵。长期以进口动画片为核心竞争力的哔哩哔哩,也意识到单纯购买日本番剧版权无法构成长远的竞争力,只有通过国产动画生态的打造,才能掌握企业发展的主动权。因此其从2015年开始着手对国产动画番剧相关资源进行打通,并于2017年发起“哔哩哔哩国创扶持计划”,在网站和App首页开设“国创”专区。至2019年,国创作品供应量和月活均已超过以进口动画为主的番剧区,一跃成为其第一大专业内容品类,可见其对国产动画的生态培育已初见成效。与之相似,优酷也于2016年推出动漫“创计划”,全面布局动漫产业链的上中下游,并宣布每年投入五亿孵化国产动漫,从IP孵化伊始鼓励游戏和衍生商业伙伴加入,共同开发经营。

二是参股动画制作企业,形成合作制片制度。背靠网络巨头BAT,外加作为上市企业本身具有融资优势,“优爱腾”和哔哩哔哩以资本为纽带,入股各类动画公司,让动画产业集群中的企业关系更加紧密。哔哩哔哩至今已投资超过五十家动漫公司,覆盖了动漫全产业链。现金充裕的腾讯进行了更大力度的投资,甚至在被业界称为“资本寒冬”的2018年就逆市投资了25家包括动画在内的“泛娱乐”公司,投资金额超过140亿元。除了直接参股动画企业,在动画虚拟产业集群的运作中,网络平台企业还扮演虚拟企业经纪人(Virtual Enterprise Broker)的角色,即以动画IP为核心来召集动画产制力量,完成动画产品的生产。如在动画片《四海鲸骑》中,爱奇艺作为出品方组织了整个生产团队,团队涉及前、中、后期多个工序,合作团队遍布全国,第一季有十余家公司共同参与制作,第二季合作公司增加至近30家,制作团队分布在8个省市。腾讯方面,其负责动漫制作的天画工作室已经形成了成熟而完整的合作制片流程,以制片人为核心,与外部制作公司展开合作,如今已实现较为稳定的国漫内容产制。腾讯还专门推出了面向优秀原创制作公司的“种子计划”,寻找和共同研发那些具有开发潜力的原创国产动画片。

三是扶持小微企业,推动产教结合。一个成熟的产业集群,需要像好莱坞一样形成“大小共生”的状态,集群创新网络既要包括业内龙头企业,也需给那些小微企业,甚至是还在高校内的行业人才以成长的空间,从而形成产业内部“大小共生”、企业和高校间“产教结合”的集群状态,最大可能地激发集群长远的创新能力。2018年爱奇艺启动了“晨星计划”,用于支持优秀国产动漫创作人和制作团队;次年,“晨星计划2020”上线,共孵化包括《重启:时空之砂》《赤焰锦衣卫》等十余部动画。腾讯方面则推出了“微光计划”,在分成方面给予原创者更高的激励,并提供多种服务对初创时期的动画人和动画工作室以精心培育。“晨星计划”和“微光计划”倾向于支持那些已经有稳定产出的动画团队,而相较之下,哔哩哔哩的“小宇宙新星计划”则将目光瞄准了还在高校中的动画新人。通过与国内各大高校合作,该计划将优秀动画毕业设计作品在平台上展映,除了给予现金激励外,优质作品更将有机会签约并进行系列化开发。例如,入选了该计划的治愈系动画《请吃红小豆吧》,上线之后豆瓣评分高达9.0,其制作团队主要来自广州美术学院的毕业生;2019年获得该计划金奖的《阿莉塔的睡前故事》,主创团队则是由北京电影学院、中国传媒大学、清华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生组成。

四是发挥技术优势,搭建技术服务平台。技术是网络平台的先天优势,Netflix的大数据算法极大地提高了平台的运行效率,我国的爱奇艺更是将企业愿景定位为“以科技创新驱动的娱乐公司”。随着网络平台的消费者日益增多,网络平台所沉淀的海量用户数据可使平台的大数据算法更为精确。因此,与传统产业集群的产业园区相比,网络平台可以为集群内的动画公司提供更加精准而有效的技术支撑,提高动画企业的产制效率。早在2014年,爱奇艺就推出了“爱奇艺大脑”,用大数据技术来指导内容的制作、生产、运营、消费,帮助创作者了解当前热门内容,掌握粉丝兴趣、受众画像、舆论动向等重要数据。优酷除了同样为生产者提供用户反馈数据、用户画像,以及用户对内容的“关注点、失望点”之外,还由优酷大数据智能预测平台开发上线了全网首个AI观影情绪模拟产品,并面向优酷视频平台的所有合作伙伴开放,为更精准地把控消费者的需求提供了创新性的技术支撑。当然,平台公司除了在动画内容制作和分发方面提供了技术基础和技术创新外,还有更大的诉求:成为动画内容制作标准的制定者,并打造服務于所有生产者的技术平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生产力量牢牢地与平台捆绑,实现生产要素的聚集,形成集群式的产制合力。在2019年爱奇艺世界大会上,爱奇艺针对如今正处风口的“互动内容”,推出了互动技术标准,并计划推出互动视频辅助制作工具平台——互动视频平台,为所有的内容生产商提供分支剧情、角色切换、画面信息探索结构等能力,让制作方、平台方、软件工具方实现技术、创意和资源的顺畅协同,为产业化运作互动视频内容提供理论及技术支持。

2. “网络组织”取代“实体组织”:虚拟集群中创新网络的互联网化

在关于虚拟产业集群的已有研究中,“实体产业集群”的基础性地位被反复强调。陈小勇所建构的虚拟产业集群模型中,产业集群呈现出“虚实”融合的形态,其认为虚拟产业集群和实体产业集群具有同构性,两者作为“脑体”结构来共同行动,虚拟产业集群作为协调和指挥者,实体产业集群扮演产业运行的执行者。 陈小勇:《产业集群的虚拟转型》,载《中国工业经济》,2017年第12期,第7894页。耿蕊对中国动漫产业的集群研究也体现出这一取向,认为动漫产业的地理集群是虚拟动漫集群的基础和保证。 耿蕊:《中国动漫产业集群发展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186208页。

但是我们发现,以往对于虚拟产业集群和实体产业集群间关系的定位,实质上是根基于传统产业属性的,如制造业及传统动漫的玩具制作、文旅开发等实体产业。但在互联网背景下的动画产业,则逐渐呈现出彻底“脱实入虚”的趋势。如果把产业集群的“最终产品”作为判断依据,那么中国动画产业及其关联产业的产品如今都具有非常鲜明的“虚拟化”特征:网络小说、网络漫画、网络动画番剧、网络动画电影、网络音乐、网络虚拟演唱会、网络游戏、网络周边……这些属性,决定了我国动画虚拟产业集群的运行,可以完全摆脱实体产业集群的束缚,从产业链的第一环节起,就在互联网平台上开展。而集群的所有企业,也可以完全在互联网平台上完成创意、策划、制作和发行。至于这些产业个体究竟是在上海杨浦,还是新疆霍尔果斯,已并不重要。

在此基础上,虚拟产业集群中的创新网络也由虚拟在线的主体所构成。根据刘友金和叶文忠对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分析,创新网络可以从内而外地分成“核心层”“基础层”和“支撑层”三个层次 刘友金、叶文忠:《集群创新网络与区域国际竞争力》,中国经济出版社,2010年,第6164页。,如今在互联网背景下,这三个层次的主体都可在网络平台上运行:在第一层“核心层”中,从处于竞合状态的动画生产和播放公司,到产业链上下游的漫画或游戏周边企业,都以“数字文娱企业”的角色在网络平台上开展经营活动;在第二层“基础层”中,互联网平台公司同时扮演投资方和平台中介的角色,另外还有腾讯研究院、爱奇艺数据研究院为代表的平台研究机构;在第三层“支撑层”中,网络平台用户的消费习惯和付费习惯的逐步形成、网络动画消费群体数量的增长,都构成了产业集群基础的外部环境要素。由此,创新网络的三个层次在互联网的基础上搭建完成,基于网络平台的动画虚拟产业集群初步形成。

3. “液态分布”取代“固定层级”:虚拟集群创新网络的超层级扩展

在传统产业的集群创新网络中,由内而外的递进层级是客观存在的,因为在传统产业链中,企业的业务和角色都相对固定,产业集群需要各个组成部分“各司其职”地沿着产业链完成互动配合。但是在动画虚拟产业集群中,一方面,互联网视频平台的角色多元:既是制作和播放企业,又是整个集群的平台;另一方面,企业之间股权结构错综复杂,竞合行为不断创新,导致所有虚拟集群创新网络的“节点”位置并不固定,日益呈现出流动的趋势,由此形成了液态分布的创新网络,实现了动画虚拟产业集群的超层级扩张。这表现在:

首先,各类企业之间产权与功能边界日益液化。在传统动画产业集群中,参与企业的边界相对明晰,如宏梦卡通、奥飞动漫等动画制作公司,央视动画和金鹰卡通等电视渠道公司,前者多为私营企业,后者皆是国有媒体,泾渭分明。如今在基于网络平台的动画虚拟产业集群中,原本固定清晰的企业功能边界开始出现融合。在产权结构上,由于“优爱腾”等视频平台巨头的四处投资与收购,其触角已经深入动画产业价值网的方方面面,许多动画公司背后都有不止一家视频巨头的身影,甚至同为平台,腾讯和阿里均入股了哔哩哔哩,因此在产权层面上已难辨彼此。在功能边界上,以往一家公司只负责一项工作的模式在网络平台企业身上已经不复存在,在“泛娱乐”的战略下,网络平台在功能上已经覆盖了投资、全案策划、制作和宣传发行、周边拓展等几乎所有模块,功能的边界形同虚设。

其次,生产要素和需求要素的边界日益液化。在传统动画市场结构中,生产要素和需求要素的分野十分明晰,动画制作企业和电视频道作为动画的提供者,“电视机前”的观众作为被动的消费者,形成非常线性的传播与消费结构。两者在传统动画产业集群创新网络中的位置则分别为“核心层”和“支撑层”,相距甚远。而在互联网时代,“核心层”和“支撑层”之间却发生了非常亲密的互动,甚至结为一体。“IP”与“粉丝”相伴相生,形成了生产要素和需求要素的直接互动。动画IP在创作伊始可能是某设计师或某公司的创意,但是IP的内涵和外延则在粉丝群体的持续关注和参与创作中得到了延展,这种延展也反过来让IP和粉丝的关系更加密切,形成一种“共生”状态。在哔哩哔哩面向UP主专门开设的“动画区”,有大量基于动画片二次剪辑创作的MAD作品。如动画剧集《四海鲸骑》第二季上线后,哔哩哔哩的UP主就自发为动画制作场景像及人物像视频,更有粉丝在微博超话创作“同人文”。这种粉丝自发地进行“同人生产”的方式在动画业中非常普遍,动画电影《哪吒》上映之后,就有大量粉丝把哪吒和敖丙这两位主角组成“藕饼CP”,创作了大量相关漫画和动画短片,在哔哩哔哩上关于“藕饼CP”的粉丝自制动画短片就有上千部。另外,随着网络平台所研发的动效生成器、云渲染、云协同等技术的普及,动画制作技术的门槛正在降低,会吸引越来越多的粉丝和粉丝组织参与到IP的生产和加工中来。在“IP—粉丝”利益融合越来越加剧的趋势下,动画产业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天然界线也逐渐液化,呈现出融合状态。

六、 结 语

21世紀的前十年中,由于从中央到地方的一系列动画产业促进政策,我国形成了全国范围内星罗棋布的动画产业园区,也带来了动画片产量的大爆发。但“集而不群”和“量大质次”的问题却反映出表面繁荣下产业国际竞争力的不足。2012年之后,政府的政策取向开始向“提质增效”转移,网络视频平台的崛起则开始以创新网络的再造和虚拟集群的构建为抓手,从产业集群的层面重构我国的动画产业。

美国好莱坞和日本东京的经验证明,在成熟的动画产业集群中,网络平台的入局改变了集群内创新网络的结构,在地理空间上突破了好莱坞一地和日本一国的边界,为产业集群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而相较之下,我国国内“集而不群”的动画产业园区作为存量的改革难度较大,因此以“优爱腾”和哔哩哔哩为代表的网络平台选择从增量空间入手,以自身平台为核心建设虚拟产业集群,“脱实入虚”地形成了基于网络平台的新型創新网络。这种“重起炉灶”的方式,摆脱了地理式产业集群发展的路径依赖,为我国动画产业的“提质增效”探索了新的发展路径。而低成本、跨区域的虚拟产业集群也将会更好地利用我国动画产业资源的丰富性和多元性,发挥得天独厚的大国市场规模优势,提升我国动画产业的国际竞争力。

The Reconstruction and Virtualization of Innovation Network

in Animation Industry Cluster Based on Internet Platform:

Taking China, Japan and the United States as Examples

ZHU Chunyang 1, ZENG Peilun 2

1. School of Journalism,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2.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orthwest Minz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30, China

To build an industry cluster based on innovation network has long been the basic path for all countries to cultivate th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of animation industry. In recent years, the emergence of Netflix, iQIYI and other internet video platforms has brought a direct impact on the operation mode of the existing animation industry cluster. Beset with difficulties, Chinas animation industry is facing a new agglomeration form of animation industry and the growth momentum of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industry cluster,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hanges of animation industry clusters in Hollywood and Tokyo under the influence of internet platform. Comparing with the existing problems of animation industry clusters in China, this paper expounds that the domestic network platform, as a new technical variable of animation industry, reconstructs the innovation network, and transforms from geographical cluster to virtual cluster. This “incremental reform” mode based on internet platform is expected to get rid of the pathdependence of Chinas industrial park construction, and become an important path to improve th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of Chinas animation industry.

animation industry cluster; internet platform; innovation network; virtual industry clu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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