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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族武术的历史追溯与文化意蕴

2020-12-15唐明欢徐世军王晓晨

社会科学家 2020年9期
关键词:壮族武术动作

唐明欢,徐世军,王晓晨

(1.北部湾大学 体育教学部,广西 钦州 535011;2.柳州工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6;3.玉林师范学院 体育健康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岭南地区作为我国地域武术分布的重要版图,孕育了多元与多彩的地域武术文化。壮族作为我国岭南地区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滋养了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地域武术——壮族武术。综观近年来关于壮族武术的研究,呈现出繁荣之态,然而在这些理论研究中,关于壮族武术的历史源流因众说纷纭而成为影响壮族武术进一步开拓的障碍。据已有研究成果显示,关于壮族武术起源主要观点有三种:第一,壮族武术起源春秋战国,由壮族先民瓯越人所创;其二,范畴上,壮拳是壮族武术的统称,是一个多元文化丛,由宋代侬智高所创,流传于后世;其三,壮族武术源于军事战争,其体系形成于明代,在“狼兵”训练中得到完善。研究试图追源溯流,建构壮族武术的整体认知,丰盈我国少数民族武术研究。

一、壮族武术历史源流追溯

(一)原始社会时期壮族技击的萌芽

遵循我国武术文化发展的历史逻辑,结合壮族地区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只有将壮族武术融入壮族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中进行历史源流的追溯才能够得到客观的阐释。壮族武术的产生与中国武术的产生具有相同的历史轨迹,获取生活生产资料的原始诉求印证了壮族武技产生的痕迹,壮族技击萌芽可以追溯到原始部落之间由于生存竞争所引发的原始战争,以及延伸到各种原始的生产生活工具之中。据《壮族通史》记载:“早在旧石器时期,百越地区已有原始人类居住,并且出现了旧石器文化,即人们选用适中的河砾石为原料,制作成适应于砍伐、击杀、挖掘和切割的各种砍砸器、尖状器、刮削器”[1]。据此,居住在高山、深谷、大川的壮族先民为了获取生活资料与维系氏族利益,在人与兽的搏斗过程中创造奔跑、跳跃、躲闪、击杀、敲砸等格斗动作,而且加工制作了石刀、石斧、石矛、弓箭等格斗器械工具,由此产生了壮族武术的技击萌芽。

(二)春秋战国时期壮族武术的雏形

巫舞文化是壮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查阅史料与实地考察宁明县花山岩画,发现壮族武术附载于壮族原始的舞蹈与宗教祭祀仪式之中,呈现出壮族武术的雏形。据《壮族通史》记载:“壮族原始舞蹈起源于劳动,来源于生活,当人们在生产获得丰收时候,自然欣喜若狂,共同欢呼跳跃,当人们举行集体祭祀活动时,必须欢歌狂舞,以愚昧鬼神,祈求功利,并且以歌舞宣泄情感”[1]。课题组实地考察宁明花山岩画时,发现岩画人物以“蛙型”为主旋律,“蛙”的图腾崇拜,表现壮族人们对崇拜物的亲近和尊敬,祈求福祉,风调雨顺;岩画中人物领头都有一个形态高大、身佩刀剑、头戴羽毛或者高鬓的正身人像,其身旁或前面画有一面内带芒星的铜鼓或羊角钮钟图像,这是典型的集体祭祀舞蹈场面的形象反映,其高大图像是氏族部落首领和主持祭典的巫师。据相关学者考证,这些是春秋战国至东汉时期绘制在天然崖壁上的图案,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光绪九年出版的《宁明州志》记载:“花山距城五十里,峭壁中有生成赤色人形,皆裸体,或大或小、或持干戈、或骑马,而且沿江两岸崖壁上如此类者多有……”[2]另有学界推测,“崖壁画中的‘都老’的练武功架图与流传于右江流域的壮族壮拳功法‘七步铁线桩功’可谓神似功同,另外壁画中还展现了壮族武术中的独特的器械,如环首刀、短剑、长枪、手镖、山弩以及竹箭等”[3]。根据史籍记载与岩画遗迹的相互佐证,春秋战国时期舞巫文化中“蛙型”身体形态与相关器械图案的刻画映射了壮族武术的雏形。

(三)秦-汉时期壮族武术的成长

公元前219年至公元前210年的“秦瓯战争”中,古越人部落首领译吁宋、杰骏使得秦军“三年不解甲驰弩”,“译吁宋,西瓯首领,史称‘西瓯君’,是第一位见于文字记载的壮族先民”[1],自此军事战争的需求极力推动了壮族武术的发展。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秦人利越之犀角、象牙、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分五军……三年不解甲、驰弩,使监禄积饷,以与越人战,杀西瓯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入丛薄中,莫肯为秦,置杰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4]。1976年贵港城镇罗泊湾1号墓出土的西汉漆绘铜盘(见图1)详细刻画了壮族武术在军事战争的技击法则,“该盘外周漆画绘有四组十八个技击的人物形象,其中腹外壁所饰是以技击为主要内容的漆画,绘有4组共18个技击的人物形象,包括有徒手搏击、器械交锋,徒手对打、持器械相技等形式”[5]。因此,随着秦-汉军事战争的演进,壮族武术由守卫族群家园的责任转移到军事战争护国的使命,以军事武艺登上了历史舞台。

图1 西汉漆绘铜盘(高13.5厘米口经50厘米)

(四)唐-宋时期壮族武术的积累

“壮族称谓,唐代时期壮族称俚、僚等,到宋以后,俚、僚亦有称,但亦有新的变化,有称‘布土’或‘土人’,由‘撞’发展到‘僮’,还有侬、俍、沙等称呼”[1]。通过索引壮族发展的历程中壮族武术相关历史典籍,追溯壮族武术的演进轨迹。在宋代,壮族人们因战迁徙于云南、广东等地,侠义尚武、战斗力极强,可见壮族先民凸显了“尚武”的族群基因,并在反压迫反封建斗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壮族武术也在该时期逐渐壮大。

(五)明-清时期壮族武术体系的形成

有学者提出:“中国武术起于宋,成于明,全面大发展于明末清初”[6]。壮族武术在宋代军事战争需求的推动下得到了大力发展,并在明-清时期已形成了完整的体系。明嘉靖年间在抗倭名将巾帼英雄瓦氏夫人带领“狼兵”的英勇抗倭战争中,壮族武术作为其制胜的重要法宝。据《广西武术》(内部资料)记载:“流传在广西田阳、靖西一带的壮拳,历史悠久,历代均有壮拳高手……‘狼兵’均熟习壮拳”[5]。军事战争的推动,壮族武术在阵战中“以短降长”,讲究“身械合一”的作战法则,形成了鸳鸯阵、岑式家法等阵法,同时涌现出大批的壮拳高手,其明代瓦氏夫人的壮族武术尤为精绝。明末清初江苏娄江县武术大师吴殳武术大师《手臂录》描述瓦氏夫人双刀舞动,“女将亲战挥双刀,成团雪片初圆月”[7]。明-清时期军事战争促进了壮族武术体系的形成与完善,同时检验了壮族武术的技击实战能力,形成了以拳种、器械、阵法、跌打伤药等为体系的壮族武术。

(六)清末-民初壮族武术的融合发展

清末-民国时期,由于火器在军事战争中开始被大范围的推广和应用,中国古代的军事战争也由冷兵器时代进入热兵器时代,这一变化对中国传统武术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军事武艺的地位影响由盛转衰,但民间武艺却得到蓬勃发展[8]。随着土司制度的瓦解以及火器的出现,淡化了武术的重要性,壮族武术逐渐从战争的舞台走向民间,脱离战争主体后的壮族武术一方面演化民间舞蹈[9]、祭祀表演(扁担舞、师公戏)。另一方面,清末-民国时期壮族社会制度“改土归流”的转变,促进了壮族地域社会、经济、商贸的往来,壮族武术与北方拳术、南拳等拳种频繁的交流、碰撞、裂变,在很大程度上完善了壮拳的理论和技法体系。如农式丰(农式丰的师傅是清末拳师李新发,将当地壮拳与少林洪家拳糅合,形成现在的龙州本地壮拳)的“七步铁线桩功”融合了洪拳的铁线拳。巾帼英雄瓦氏夫人率领“狼兵”到江浙一带抗倭时将壮拳传入江浙,并吸收了北方长拳功架,使得壮拳后来兼备了北方大架子的风格。民国初年,武术开禁,在强国强种的时代背景下,武术被提升到政治的高度,并被冠以“国术”,广西陆续建立精武分会或成立武术社团,使得大批北方拳师将拳种传播到壮族地区,实现了近代以来南北拳种的交流与融合,促进了壮族武术体系的融合发展。

二、壮族武术的文化特征

“现代人类学之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研究应把具体的文化事项置于一个有机的整体内,整合进一个可以把现实的方方面面条理化的系统[10]。壮族武术有着“身械通用合一、拳械练用一致;周身处处皆可用,拳势剽悍,发力蛮拙,翻滚叠击,本能应变;布阵设套,讲究技法与兵种配合,走中打,打中走;拥有拜师礼、谢师礼、上马礼、下马礼、回朝礼等仪式”[11]的技术体系特征,是壮族人们修养、品格、思维方式的缩影,同时也是壮族聚居地社会环境、价值取向的真实写照。我们追溯其源流的同时,更加需要将目光穿越表层的技术结构,注重各文化要素之间现实功能的整合,才能形成对壮族武术的整体认知。

(一)宗教文化

身体动作文化符号是体育人类学原始体育萌生演变研究模式构建,以及通过身体动作文化符号解构与重构,科学验证原始身体动作形态与原始宗教信仰之间存在依存互动发展规律的最有力的理论依据[12]。课题组邀请古壮拳名家唐曲先生对“拜师舞”进行演练,并对12个身体动作进行拍摄,选取其中3组典型的动物崇拜动作为代表性身体符号,力图剥离出构成特定身体文化象征符号的动作组合及动作要素,进而关照原始宗教文化与原始身体动作形态的内在关联(见图2)。

图2 “拜师舞”身体动作文化符号与动作形态及原始图腾崇拜层级关系

通过3组“拜师舞”身体动作文化符号与身体动作形态的截图分析可以看出:“拜师舞”主要由拜师礼、打马式、关都开都3组动作组成,拜师礼由拜师式、起式、收式3个身体动作组成,形似如“蛙”,壮族人们认为蛙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祈求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打马式由打马式、骑马式、下马式3个身体形态组成,先民对“马”的崇拜,认为马能够通往神明,赐予驰骋战场的力量,寻找神灵的庇护;关都开都由“鹤舞”与“鹤步”2个动作组成,先民对不可知神秘力量的畏惧与尊敬,同时对生命的珍惜与依恋,对“鹤”的崇拜,希冀“仙鹤”赐予生命的精灵,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壮族先民面对危难、痛苦、战乱等超出自身的控制范围时,外在肉体表现出“轻生死”“蛮钝”“鸷悍”的行为,而其心理迫切需要寻找神灵的寄托,因此对“蛙”“马”“鹤”等图腾崇拜及动物的神灵观念来寄托精神诉求,超脱肉体的痛苦,预测未来吉凶,以达到自我精神的慰藉,建立“超自然”的内心世界观与身体文化秩序。

(二)军事文化

战争是推动壮族武术发展的核心动力,壮族先民从原始形态本能的“搏斗”技击向经验导向军事“决斗”武技的演进,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各类“格斗武器”之中,形成以决胜、致死为意图的壮族武术。花山岩画集中展示了骆越人排兵布阵、阵法演练、宗教祭祀备战操练等活动[13]。随着原始部落矛盾与族群争斗的升级,尤其明代战争频发,在抗击外来入侵者的历史时期,“因敌制器”“因地用法”的军事文化思维集结的壮族先民的武技智慧。明代抗倭战争中的“岑式阵法”与“鸳鸯阵”强调“身械合一、拳械一致”的作战法则,分工明确,以长枪手(狼筅手、标枪)远距离进行刺杀倭寇,配合盾牌手防护倭刀,近身以短刀攻击,后面以弓弩、毒箭进行远射,以伍为命,其军事文化的思想凝结于壮族武术阵法之中。至今其军事决斗文化特色依然保存在壮族武术的技法中。

(三)稻作文化

岭南地区的壮族伴山而居,伴水而息,常年气候温和,以种植水稻、甘蔗、玉米等为主要的农业生产,是我国最早创造稻作文明的民族之一。正如弗雷泽说的青蛙和蟾蜍跟水的密切联系使得它们获得了雨水保管者的广泛声誉,并经常在要求上天下大雨的巫术中扮演部分角色那样[14],“蛙崇拜”成为稻作文化的特质之一。人们通过听蛙鸣声音的变化知晓雷雨是否即将来临或天气是否大旱等,骆越民族把蛙的特性与稻作生产联系起来,蛙成为稻作丰产的象征,它们被神格化,受人尊敬与崇拜[15]。壮族武术中的“蚂拐武术”是稻作文化延续的重要标识,其以“蛙”图腾崇拜为表演内容的庆祝活动,表演中赤膊、赤脚、袒胸露背的“蛙”图腾装束,有蚂拐拳、蚂拐棍及蚂拐刀的表演,有单人演练,也有双人对练,对练形象逼真,打斗激烈,配合默契,声形并茂,动作要素以“蛙”为主,目的是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此外,在崇左龙州地带,广泛流传的壮族武术——龙州土拳,“龙州土拳的动作多源自农耕生产、民间信仰和休闲娱乐,如‘镰刀’出击动作源自弯腰割稻谷,‘挑禾叉’借助‘叉’的特有结构卡住来袭兵器,阻隔杀伤,‘顶膝’动作源自壮乡膝断甘蔗饮食习俗”[16]。另在宜州合寨壮族聚居村落,众多村民农耕之余习练壮拳,“合寨壮拳动作——起步金鸡啼、水牛占水塘、鲤鱼跳河滩、飞鼠跳谷仓等,皆源自壮乡生产生活,具有浓郁的壮乡气息,体现着壮族的生活逻辑”[17]。据此,壮族武术的历史发展逻辑适应了壮族的发展,折射了壮族人们的思维方式、文化记忆,动作要素植根于壮族人们的生产生活,内蕴了壮民族的稻作文化。

(四)地域文化

壮族武术的产生与发展,既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同时与壮族地区的气候、地貌等地域文化有着直接的渊源。其一,壮族地区属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常年炎热,蚊虫成群飞舞,毒蛇猛兽横行,特定自然环境中烙印了族民的“南蛮”习气。《广西通志》中《诸蛮·蛮习各种》载:“岭表接壤荆、楚,溪峒聚落悉为南蛮……皆性习犷野,罔知礼教”。古壮拳名家唐曲先生指出壮族武术具有典型的地域文化特色,由于壮族地区气候炎热,族民出行习惯赤膊、赤脚,身体灵活,擅长腾挪,移动速度快。另外壮族武术训练方法及其野蛮,体现地域文化的蛮俗生活逻辑,如壮族武术动作中“飞沙走石”的原型“吗都奴”(狗撒尿),练习过程呐喊出“西呀”“卡”等壮语发声。其二,壮族地区以丘陵地带为主,岩洞密布、河流交错,壮族人们在山路崎岖,悬崖陡壁的山岭区域耕作繁衍,塑造了壮族武术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人们在长期的丛林狩猎过程中观察动物的蹲卧、站立、奔袭、打斗的姿态与特征。比如模仿豹的跳跃、鹤的轻盈、蛇的柔性等,后来壮拳拓展了狮、象、猴、马、虎五形,形成壮拳“十形”,所以壮拳其出拳迅速、准确,动作犹如猛禽狂兽般粗犷、刚烈。此外,在崎岖的山丘,交错的岩洞中长期劳作,壮族人们习成善于攀爬、奔跑、下盘稳健等的身体素质,所以,壮族武术在战场中,形似低头哈腰鬼头鬼脑,无弓(步)无马(步),快慢无章,类似猴子满山跑的特点。壮族武术受岭南地域文化的熏陶和滋养,其动作风格的“野蛮”、传习中壮语的“蛮横”发声、动作要素仿生的象形结构、作战中的本能应变等个性风格与特殊内容,汲取了岭南地区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的营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技术风格特点和地域文化特色。

三、小结

壮族武术作为少数民族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历经千年延续至今,形成了一个独具个性的文化现象。随着壮族先民的生产生活实践需求应运而生,历经了军事战争、社会变迁、生活方式转变等因素的历史洗礼。壮族武术雏形于春秋战国时期,发轫于秦-汉时期,积累壮大于唐-宋时期,兴盛、系统形成于明-清时期,融合发展于清末民国时期。壮族武术在发展的历史轨迹中,展现了壮族同胞英勇骁战、自强不息的文化品性,同时壮族武术内蕴着壮民族独特的宗教信仰,沿袭着军事文化的智慧,汲取了稻作文化的精华,保持着地域文化的特色,是我国少数民族武术的魁宝。事实上,壮族武术生存空间的多样生成,技法内容的多向融合与流派体系的多元发展,均体现着壮族武术文化沿袭历史逻辑发展规律演进,由传统向现代转换。故此,对我国传统体育文化而言,只有通过文化解构与重构进而实现传统体育文化体系的现代转换与多元发展,方能不断满足迅速变化着的文化主体的现实需求,正所谓“最好的发展即是为人所用,最好的传承即是成为日常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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