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柯“诗性智慧”语境下教育的诗性再审视
2020-12-13元志立
元志立
(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特殊教育学院,江苏南京210038)
“诗性”是一个能引人遐想且具有浪漫色彩的词汇。在国内,“诗性”在文学研究和艺术研究中运用比较普遍;“在西方,对‘诗性’的关注不单纯是文学和美学上的,而与西方思想中的形而上学传统有着密切的联系。在西方世界,文学与哲学、科学之间有着共同的源头和精神追求,又有着相互对立而又相辅相成的关系”[1]。哲学意义上的“诗性”概念,最初出现在意大利哲学家维柯的代表作《新科学》中,“诗性”代表着人类最初的情感、想象和激情,这种想象和激情的表象下其实蕴藏着无穷的原始智慧,即神启示下的关于永恒事物的科学知识和心灵认识。
一、维柯“诗性智慧”和历史观
“诗性智慧”最初是由意大利哲学家维柯提出的概念,他“将现代科学与宗教文化相结合,创新为一种完整的‘诗性智慧’”[2]。
在书中,维柯通过想象为世人呈现了一个极具“诗性”色彩的人类原始家园图景:蒙昧混沌中蕴含感性文明之光,自然本性催生出强大的初创力量,在想象的王国里,人类的感性思维自由奔放地驰骋,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出抽象符号和高级思维,自此语言、文字、社会制度、人类历史的一切文明都在此基础上应运而生。通过想象,维柯发现了人类文明的源头“诗性智慧”,他认为,“诗性智慧”是人类生来就具备的一种异于动物的本质属性,这种智慧看似高深玄奥,其实凡俗异常,就是建立在我们熟悉的感觉力、想象力和创造力之上的综合认知能力。通过对“诗性智慧”更进一步的研究,维柯揭示了人类精神、文化和各项民政制度产生、演进和发展的规律。“诗性智慧”的发现让维柯自认找到了能打开人类科学的万能钥匙,也实现了他曾经决心要创建一种全新人类社会科学的雄心壮志。
维柯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哲学家,更是通过揭示人类历史演进的规律并得出了“人类历史是由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著名论断,让他成为了一位出色的历史学家。他认为,人类世界与自然界不同,自然界是神的杰作,既然是神创造了自然界,那么自然界的奥秘只有上帝才能揭晓。而人类历史却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既然人类创造了自己的历史和真理,那么也即意味着人类社会的原则必然要从我们心灵的各种变化中去寻找。这种在今日看来极具天才灵感的人文思想却遭到了时人的无视和抵制,他的论断在当时的西方史学界曲高和寡,甚至被看作是歪理邪说而遭受攻击。维柯身处的启蒙时期,是自然科学十分兴盛之时,受笛卡尔理性哲学思想的影响,全社会崇尚理性的风气十分浓厚,在这种学术风气的影响下,自然科学被重视而人文学科被轻视。正在是这种背景下维柯创作了他的代表作《新科学》,他希望借由这部著作对人类文明的根源进行追问,构建一种全新的人类社会科学,同时也想借由这部著作传达一种与同时代学者迥然不同的人文价值理念,这种情怀和远见在那个时代显得异常的可贵。
凭借在《新科学》中天才的思想和洞见,维柯构建起独特的文化哲学研究体系,他的思想影响了后世很多哲学家和思想家,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席勒、克罗齐、海德格尔等都深受其影响,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中,也不乏闪烁着维柯哲学的诗性光辉。在人文学科中,维柯独特的研究方法至今极具价值和指导意义。鉴于他在文化哲学领域的天才建树,后人把他尊为“文化哲学之父”。
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维柯思想巨大的人文价值,他的“诗性智慧”也像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总能在我们思想困顿处给我们以启示和指引。
二、“诗性智慧”的哲学内涵及价值
1.“诗性智慧”是人类想象的自然本性和自由情感
“诗”的本质是情感、想象和激情,它代表着自由、浪漫、灵感、激情等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是美和感性的代名词。诗性,即感性,与理性相对,是人类早于理性的一种自然本性,也是人类与动物相区别的一个本质特征。
维柯认为,早期的人类本性与动物本性相似,即各种感官是他认识事物的唯一渠道。虽然早期人类刚刚脱离了动物的野蛮状态,既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野蛮动物,但在本性上与动物仍然十分相似,这个时期的人类思维处于最原始最低级最蒙昧的阶段,即感觉时期。处于感觉时期的人类,严格来说还不具备通常意义上的思维能力,他们对世界的认知主要依赖感官对外界做出的直接反映。虽不具备基本的推理能力,却浑身上下是旺盛的感觉力和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感觉力和想象力的强旺程度是今天的现代人很难想象到的。想象力是人类的自然本性更是人类的本质特征之一。动物是没有想象力的,当人类第一次开始以人类的思维进行感觉和思考的时候,想象力就产生了。
维柯有一个论断:想象力的产生最初源于巨大的恐惧和好奇。他认为当人类原初居民在面对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的时候,尤其是在面对令人惊惧的巨雷闪电之时,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惊奇和恐惧。惊奇和恐惧唤起了人类的好奇心,而“好奇心是人生而就有的特性,它是蒙昧无知的女儿和知识的母亲”[3]120。惊奇唤醒了人类的心灵,他们用强旺的感觉力去想象,又用惊人的气魄和想象力去创造,于是,解读天神意旨和预兆的玄学也相应产生了。这种占卜的玄学就是人类最初的诗,也由此产生了一些能解释天神语言和预兆的人,这些人就是最初的诗人。最初玄学不是抽象的理性的玄学,而是一种粗糙的感觉到的想象出的玄学,玄学飞向共向,“从这种粗糙的玄学,就像从一个躯干派生出肢体一样,从一肢派生出逻辑学、伦理学、经济学和政治学,全是诗性的;从另一肢派生出物理学,这是宇宙学和天文学的母亲,天文学又向它的两个女儿,即时历学和地理学,提供确凿可凭的证据——这一切也全都是诗性的”[3]181。从上述有关“诗性”和“诗性智慧”产生的描述中不难看出,维柯的思想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之上的,这种独特的人文研究方法至今备受争议,但不能否认它的价值,维柯独特的研究方法无疑为人文学科打开了一扇新的方法之门。
总而言之,“诗性”和“诗性智慧”在维柯的想象哲学中是极其重要的存在,“诗性智慧”,就是想象的能力,更是创造的能力,这是人类脱胎于动物而又与动物的本质区别。“诗性智慧”类似感性思维,是在人类尚不具备基本推理能力,对自然现象和知识极端无知的情况下已具备的一种虽然粗俗但却非常原初的思维能力,它早于理性思维而出现,是孕育理性和文明的温床,正是在这种感性的智慧之树上绽放出了人类最初的理性和文明之花。
2.“诗性智慧”也是人类心灵的创造能力
创造力是人类文明发展和进步的源泉和不竭动力,是一种综合运用感觉、记忆、想象和推理思辨的能力,是一种高级的心灵和思维模式。创造力是建立在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基础之上,并能将两种能力进行有机耦合进而产生巨大价值的能力。创造力的产生离不开理性思维的判断、推理、思辨和综合,同时也离不开感性思维里的感觉、激情、诗意和想象。
感性是“思维的眼睛”,通过感性思维,人才能认识和把握世界初始的形象和图景。理性思维追求事物的本质,是对感性认识的高度抽象和概括,通过理性思维,人才能把握不同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更好地认识和把握世界的内部框架。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相辅相成,互为依赖,纯粹的感性和理性认识是不存在的。没有感性认识,理性认识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理性认识,感性认识就是不全面不深刻甚至是不正确的,是得不到认识上的升华和质的飞跃的。因此创造力的产生既离不开表象的感性认识,也离不开观念的理性思维,它是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融合、碰撞之后产生的价值巨大的思维火花,是人类文明发展和社会进步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贵火种。
创造力一般包含四种能力,即感知力、记忆力、思考力和想象力。从概念的种属关系上可以看出,创造力本身就包含了想象力。由前所述,“想象”从维柯词源角度看也蕴含着构建、创造之意。而从认识论角度来看,想象是一种本身不在场的东西出场的能力或经验,这种本身不出场的出场就是一种创造。康德对于想象力有非常独到的见解,他把想象分为两种,一种是“再生的想象力”,另一种是“创造的想象力”[4]21,创造的想象力的作用一是综合各个感觉因素,形成整体感觉对象的能力;二是连结感性直观和知性概念,形成经验知识。康德还认为“真正为天才而设的园地就是想象力的园地,因为,想象力是有创造性的,比其他性能较少处于规章强制之下,因此更易于发挥首创性。”[5]21所以,想象力就是创造力,创造力就是想象力,创造离不开想象,想象孕育着创造,想象和创造可互为条件,二者相互渗透相互蕴含,因此“诗性智慧”的本质既是想象力、也是创造力。
3.“诗性智慧”奠定了维柯想象文化哲学的基础
想象是维柯哲学体系的根基,奠定了他哲学思想的大厦。维柯对“想象”是极度推崇的,但是“想象”在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可谓一波三折,一开始就受到柏拉图哲学思想的影响很不受人欢迎,且地位十分低下。维柯《新科学》的问世,可以说正式拉开了为想象正名的序幕,这种努力直到在康德那里,才最终确立了在哲学史上应有的地位。
从认识论的角度看,想象的基本含义是“飞离在场”。柏拉图认为,想象只不过是感性直观中在场东西的“影像”,属于低级的认识阶段[6]。受柏拉图的这种重在场、轻不在场观点的影响,想象的地位受到了贬抑。西方启蒙运动以来,十分崇尚理性和自然科学,受理性主义代表笛卡尔“我思故我在”思想的影响,欧洲社会呈现出对理性、逻辑、工具和实用知识空前的狂热。笛卡尔认为,想象是虚幻的、是不可靠的,依赖想象只会产生捏造和虚妄。因此,想象只能是一种精神娱乐的游戏,人认识事物必须要依靠纯理性。笛卡尔对想象的批判,让想象被冠上了前所未有的恶名,想象从此被置于理性的对立面,变成了理性的敌人,还成了愚蠢和无知的代名词。
与笛卡尔同时代的维柯也承认推理判断的重要性,但他认为,既然想象先于推理判断而产生,因此较之推理判断具有更大的原初性,而且在想象中所蕴含的创造性也更能揭示人类历史和心灵的起源。维柯认为,一种东西的本性就是它的起源,为了发现人类各民族的思维和智识起源,他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去钻研。通过想象,他抛开现代人经过精炼开化的本性把自己下降到原始人的粗野本性中去,最终他发现原始人的“诗的本性”也就是“想象的本性”才是一切异教民族语言和文字起源的原则,也是人类各民族共同的思维起源。通过《新科学》,维柯把想象力的地位推崇到人类文明始源的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对想象力的推崇以及他在想象普遍性基础上阐发的哲学思想,直接催生其“诗性智慧”观的形成。而占全书二分之一篇幅的“诗性智慧”就是生发于想象的一种理论,甚至可以说,他的哲学思想大厦就是建立在想象的根基之上的,这也成为后世学者对其学说诸多诟病的原因。
如果说“诗性智慧”是维柯哲学思想的内核,那么,“想象”无疑就是维柯哲学思想的灵魂。如果说,笛卡尔作为“近代哲学之父”,体现的是其杰出的科学缜密、批判怀疑的理性精神,那么,作为“文化哲学之父”的维柯,彰显的就是其对人类感性精神本源的审视和追问。
三、“诗性智慧”视域下对教育的诗性再审视
《新科学》是一部关于人类社会发展和制度演进的宏大叙事史,如果说理性智慧是对自然规律和事物本质的探秘,那么诗性智慧就是对人类世界发展规律和文明起源的追问。从这个意义上讲,维柯的《新科学》和“诗性智慧”不是对唯理性时代的对抗,而是对把握人类自身奥秘的至深渴望和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关切和探究。
物质和精神是人类生存的两大支柱,二者相互依存,不能分割。近代工业革命以来,伴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大提高,物质生活条件得到巨大的改善,物质文明亦飞速发展。在对自然的过度索取和对物质的狂热追求中人类逐渐舍弃了对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的追求,人的精神世界一度坠入虚无和黑暗的深渊,最终自食恶果并为此付出惨重的战争代价。
人的精神家园到底该向何处追寻?维柯在《新学科》中似乎间接给了我们启示和答案。维柯把人类历史分为神话时代、英雄时代和人的时代三个相互衔接的阶段,他认为,神话时代人运用诗性智慧创造了神的形象,这个时期的神高至无上。之后,人自诩为神的后代并以英雄自居,人类历史进入了英雄时代,随着理性和科学的发展,最后人的时代才到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实不管是远古至高无上的神、之后的英雄和最后的人其实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神、英雄和人其实是三位一体的存在。近代工业革命的发展推动了思想的进步,人性和价值得到肯定和彰显,精神得到解放。然而另一方面,随着神走下了神坛,“神灵”逐渐被人逐出了精神家园,人的一部分“神性”也由此丧失了,“神性”的丧失也意味着部分“人性”的丧失。十九世纪哲学诗人荷尔德林有一句名言,“人,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他敏感地觉察到人灵性的丧失并预感到这种丧失最终会带来现代人的无家可归感,造成主客体的历史性分裂和人安身立命精神根据的沉沦,因此他一生的哲学和诗歌都致力于呼吁人精神的还乡。荷尔德林以后,现代哲学家海德格尔,也踏上了寻求生命本真的精神“还乡”之路。[5]124-129
今天的人们,依然没有完全摆脱被工具被技术奴役的困境。关乎人生命发展和尊严的教育,知识理论化、途径程式化、人类工具化现象依然很普遍,唯知识、唯理性,功利化、工具化的教育理念依然大行其道。教育逐渐偏离了人生命发展的初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加剧了主客体、灵与肉的隔离和分裂,人性在一定程度上被遮蔽了。技术文明的扩展,让教育受益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系列的负面效应,科学技术取代人成为了教育服务的主要对象,人得不到善待和重视,人的精神得不到关照和审视,精神疾病和心理问题愈来愈普遍。为什么高度的物质文明支撑不起现代人的精神世界?为什么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我们的教育越来越深感无力?如何避免人的异化和精神虚无,如何帮助人重构精神世界?以人为本,澄明教育的诗性,诗性智慧的理论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新的启发和思考。
1.“诗性教育”是情感和生命的教育,首先要遵循人的自然本性,实现对人性的唤醒
情感教育是教育的出发点和归宿。按照维柯的理论,人类各民族的文化和民政制度都是在诗性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因此,人类的一切社会活动及成果都具有诗性色彩,诗性即人性、灵性和本真。教育作为重要的社会实践活动和文明传承手段,天然具有维柯所说的诗性。
教育的诗性价值就在于把情感灌注于教育的全过程,把情感的人作为它的出发点和归宿。情感是人类知、情、意的高级心灵活动,体现着人感性和理性的矛盾统一。诗性的教育就是要体现人情感的温度,要始终紧扣“人是目的”这一主题而开展,在教育过程中要充分尊重学生的情感本性,以情感人、以情化人、立德树人。在有效开展这一过程中,教育者毫无疑问发挥着支配作用。首先,教师要具备高尚的道德情操。教师承担着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为人师表、示范作用显著,因此作为教育者教师不仅要有较高的学识,更要有高尚的道德情操,这样才能以自身高尚的人格魅力使学生产生情感共振,如此才能实现道德示范和引领作用。其次,教师要与学生进行情感联结。人是有情感的动物,学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冷冰冰的工具和产品。教师要在情感上尊重、关心、爱护学生,走进学生的生活、走进他们的情感世界,与学生进行心灵对话;在教育管理中要做到春风化雨、以情化人,如此才能产生“亲其师,信其道”的良好教育效果。此外,教师还要富于创设教育情境。在教育情境中让学生沉浸情感,通过情感体验和投射产生的共情,让学生形成正确的道德判断,潜移默化让学生受震动、受教育,内化成正确的价值观和高尚的品德。
生命教育是个体自我发展的必由之路。情感教育就是生命教育,遵循情感就是尊重生命。人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蕴含无限潜能的生物,个体生命的有限性和价值的无限性之间的张力,让生命成为人类世界最大的财富。生命教育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让我们的教育对象热爱、敬畏生命,教师要尊重、欣赏每一个独特的生命个体,要相信学生天生就具备强大的自我发展能力。英国教育学家怀特海曾说,“自我发展才是最有价值的智力发展”[7]1,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激发和引导他们的自我发展之路。尤其是在当代知识和信息大爆炸、传统的学习方式已经发生深刻的变革的时代背景下,教师不再仅仅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教书匠,更应该成为一个陪伴者、鼓励者、引导者和赋能者的角色。因此,生命教育要让人对生命心存敬畏的同时还要为生命赋能,激发生命无限的价值和潜能。人具有巨大的可塑性和充分发展的可能性,在自我发展的道路上,教育者要做的着眼点就是要助力学生的自我发展之路,通过课堂教学、社会实践和校园文化等各种途径创造一个个振奋精神、鼓舞灵魂的目标环境让学生去自我攀登。只有在自我攀登的体验过程中,人才能找回自信和价值,实现与自然、社会和自我的进一步“联结”和诗意共生。
德国哲学家卡尔·西奥多·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用特别诗意的语言道出了教育的初心和真谛:“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识和认识的堆集,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8]让教育的诗性真谛回归,遵循人的情感本性,唤醒人灵魂的内在澄明;尊重生命的自由意志,助力学生的自我发展,将立德树人真正落到实处。
2.“诗性教育”要指向艺术和审美,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实现人感性和理性的统一
美无处不在,它不仅是事物具备的一种本质属性,更是人类的一种主观感受和感性认识。黑格尔在《美学》中指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9],如果说美是一种理念的感性显现,那么如何欣赏美、认识美、领悟美的真谛,则是一种感性和理性兼具的高级意识活动,是“人”作为主体对“美”的对象感受的过程,也是一种充满自由想象和创造的情感体验,这种意识活动、感受过程和情感体验就是艺术审美。美学的集大成者康德认为艺术审美不仅是一种特殊的理性意志活动,还是一种判断力,他认为“惟有对美的鉴赏的愉快才是一种无利害的和自由的愉悦……鉴赏是通过不带任何利害的愉悦或不悦而对一个对象或一种表象方式做评判的能力。”[10]可见,艺术的活动是审美的活动,也是意志自由的活动,既有感性的灵动,也有理性的判断,是感性美和理性美的和谐统一。
审美作为人类感性和理性和谐融合的高级意识活动,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艺术审美能力不是人类的先验能力,维柯在《新科学》中指出,当人类强旺的情感催生出巨大想象力的时候,人类的“诗性智慧”就产生了。“诗性智慧”即想象力和创造力,而想象力和创造力是艺术创作的源泉和生命力,诗性智慧的产生,不仅拉开了人类历史的最初帷幕,也预示了原初审美意识的萌芽和艺术的诞生,这是人类文明的雏形。
审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源泉和不竭动力。审美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说到底就是人类的高级思维能力即创造力,创造力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源动力。对生命个体而言,审美能力的培养关系到个体素质的整体推进、人格的自由独立及人价值的生成,是个体生命实现自由充分发展的必然途径;对国家和民族来说,审美能力则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文明层次、精神追求、发展愿景和生存竞争。丧失审美能力的国家和民族是没有希望和未来的,人类历史已经用无数的事实证明,衡量一个国家和民族能否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屹立不倒,文化审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物质文明保障着一个国家和民族最基本的生存空间和尊严,而独特的审美精神却能指引这个国家和民族在未来和而不同的世界竞争中所向披靡、开拓光明。
教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要具有前瞻性和超越性。当前,艺术和审美的使命还主要着眼于作为教育的一种手段、途径和方法,是作为德育和培养少数专门艺术人才的一种需要而存在。构建诗性教育,就是要呼唤审美教育的诗性回归。要让审美教育扎根大中小学课堂,通过创新审美形式,在家庭、学校和全社会营造审美的氛围、传播审美的理念、进行审美的教育,要让审美成为教育的主流和社会的潮流。未来社会,艺术和审美将成为人救赎自我和解放自我的途径和方式,教育要回归诗性,就是要摆脱以往以知识和经验传播为主要目的狭隘束缚,折返回人本身,关照人的本性。艺术和审美教育的使命就是要保护和激发个体的天性、充分发展个体的审美和道德自觉、最终要面向未来培养有创造力的人、塑造有趣的灵魂,通过提高全社会的审美情趣进而增强民族和文化的竞争力。
3.“诗性教育”要遵循人的“人性”,还要激发人内在的“神性”,既要指向生活和实践,更要指向理想和崇高
人类在地球上至今已经有大约三百万年的历史,三百万年来,生存和发展始终是贯穿人类历史最重要的两大主题。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教育就在人类的种族繁衍和文明传承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教育是人类生存和繁衍的重要途径,正因为有了教育,人类生存和生活的经验、知识和技能才能绵延不断、代代相传,人类文明才得以传承。人类在极其严酷的自然环境下,通过不懈地改造生存环境、繁衍生息、不断进化并最终创造出灿烂的文明,这一切绝不是源于动物的本能,而是作为万物之灵的智慧生命千百年来对自身生命价值、生存意义和美好生活孜孜不倦的诗意追寻。因此,教育的目的就应该指向人类的美好生活和对美好生活的诗意向往。
海德格尔一再呼吁,“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栖居,就是生活;诗意,就是向往和追寻。诗意的栖居,就体现在人不妥协于自然、不囿于物质、不役于现实的精神和灵魂,就体现在即使身陷囹圄,都心存诗和远方、追逐崇高和理想的一种执念,这种追逐崇高的人性执念就可以称之为人的“神性”。现实世界不总是感性的、美好的、令人愉悦的,经常是残酷的、沉重的、令人沮丧的,如果没有对生命本身崇高和神圣的敬畏,没有对美好生活无限的憧憬和向往,那么,沉重的现实只会将有限的生命消解得毫无意义和价值,人将会迷失在虚无的黑暗中。
教育要指向生活和实践。生活和实践是人的生存方式,劳动实践创造了人,它不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生活实践是一门艺术,它体现着人生存世间的道德意志和观念精神,它塑造人性的同时也促进了文明的产生。生活实践本质上就是人的存在,生活自身就是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美学大师朱光潜说,“生活自身就是方法,生活自身也就是目的……我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目的……你如果问我,人们生活在这变幻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11]当前的教育,不少方面是与生活实践相脱节的,重理论讲授轻实践操作、重知识传授轻生活经验。事实证明,脱离人的生活经验和实践而开展的教育是呆滞的、虚妄的、经不起检验的。康德说,“我们的一切知识都从经验开始,这是没有任何怀疑的。”[4]1怀特海说:“教育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多姿多彩的生活”[7]11,“教育是引导个体去体验生活的艺术”[7]53。因此诗性的教育要指向生活和实践,就是在实际的教育管理过程中,要做到“三贴近”,即贴近学生、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要培养学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因为教育只有在生活和实践中,才能形成有价值的经验和智识,才能实现人真正的发展。
教育既要指向生活和实践,更要指向理想和崇高。崇高是一种对世俗生活的理性体验和反思,更是一种对高尚道德宗教式的虔敬。崇高超越了平庸的日常生活,是对庄严和伟大的充分肯定,体现了人尊贵的道德理想。世俗和崇高之间往往存在着对立,二者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理想世界是虚幻的、崇高的、神圣的,而世俗世界往往是真实的、功利的、平庸的。在世俗世界里,人类常常因崇高的道德理想难以充分实现而感到迷茫和苦闷,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还加剧了主客体、灵与肉之间的分裂,导致了人精神的沉沦。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宇宙历史的长河中,如同尘埃,是极其渺小的存在,在鸿毛泰山、沟渠明月面前,该如何超越平凡?如何使人不苟且于眼前、不受现实的奴役和摆布?如何摒弃庸俗和低级、实现理想和崇高?在现实生活中,诗性的教育绝对离不开一大批具有崇高理想和情怀的教育工作者的坚守,因此,教师的主体地位应该得到进一步地凸显。在传道受业解惑的过程中,教师要通过关联具体与抽象、理智与情感、感性与理性、主体与客体为学生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架起桥梁,同时也要积极寻找它们在现实中的意义和实现的途径。
四、结语
维柯的“诗性智慧”理论是一座珍贵的思想宝库,蕴含非常深刻的哲学内涵和人文精神,它与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截然不同,它创建的是一种与理性相对的人文新科学。“诗性智慧”的新科学体系在人类心灵力量的发掘、语言和宗教的发展、人类制度的演变及人类文明史的起源等方面,为人文学科提供了独特的研究方法和诗性视角。
在教育方面,维柯对人类自然本性、对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推崇,对人心灵力量的肯定等无疑为我们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教育思路和方法。“诗性智慧”理论启发我们从“诗性”视角进一步审视当前的教育,在反思和改进当前教育的不足时,积极探索诗性的教育模式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这对我们在理念创新、科学研究和教育管理中有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