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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经验启示与中国意义

2020-12-13韩秋红

关键词:现代性资本主义理性

韩秋红,孙 颖

(东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部,吉林 长春 130024)

国外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作为在现当代西方工业文明社会的现实语境生发出来的特殊理论形态,其之于当代中国的意义主要是,在当代性前提下重新思考资本主义新处境、新发展所开启的新话题中,如何继续探讨和辨识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并进一步明晰“马克思主义为什么对、社会主义为什么行”中,实现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发展。

一、对现代化发展问题的经验参鉴

如果将现代化发展视为对工业文明的推进,那么其必然伴生着诸多现代性问题,国外马克思主义恰围绕现代性批判展开了甚有影响力的资本主义批判及批判理论之传统。其不同于以往西方哲学传统从体系概念出发的思维方式,而是针对现实问题或实践目的展开理论追思,以理论为现实问题提供解释依据的方式呈现。虽其理论总存在一些或对马克思主义离经叛道之嫌,或步入作茧自缚、走投无路之境,但其展开的针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多元批判,是具备发现和解决问题方面的启示性意义的。

(一)理性滥觞的当代挑战

现代性批判者常把理性作为现代性的内核加以口诛笔伐,对理性的批判基本形成全盘否定、辩证肯定两种,前者以非理性主义、后现代主义思路为代表,后者则以马克思主义以及与马克思主义形成一定思想理论关联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为代表。理性毋庸置疑是现代文明张扬的精神气质,是伴随人类社会发展而形成的精神思想层面上摆脱以往被宗教神学所禁锢而体现的蒙昧无知、自觉启蒙启智的状态。对理性的张扬通过对自然世界客观规律的发现,以及在此基础上对技术的发明创造,而确证着人类理性在掌握和应用知识方面的能力及价值。但人类发展进步中所伴生的现代性问题同样来源于理性,是理性被单方面崇至的结果。无论是马克斯·韦伯所揭示的工具合理性与价值合理性不平衡所带来的个体原子化、社会冷漠的问题;还是法兰克福学派指出技术理性正在成为一种意识形态控制着社会的运转与人的道德判断,从而带来人与社会的单向度问题;抑或生态马克思主义者提出关于经济理性压制生态理性而造成的生态环境危机问题,等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一个重要路向是要求对理性的“再启蒙”,即平衡理性主体内部的结构,使理性真正能够发挥其正当的合理性而为实现人的自由提供保障。于此,对当代现代化进程提供的经验可否是:

第一,平衡疏通理性结构为诊治现代性提供出路。如上所述,自韦伯伊始,西方思想家的现代性觉解便有了对理性内部结构形成二分认识的批判路向,如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技术理性与价值理性、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等等。揭批理性内部结构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难于自我平衡便构成了一种基本的现代性批判思考。因此,现代性问题常表现为与对理性的引导有重要关系,如何自上而下疏通和运用好理性这一时代气质将是解决现代性问题的重要一环,尤其当与人民的权利义务关系联系起来亦是如此。如果依据马克思而言,“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个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那么,社会主义的中国实行人民民主专政政体,实际的统治阶级就是人民共同体。因此,人民要求自由、进步,与正确发挥理性能力理应是一个合乎主客体相统一的历史总体性辩证法的整体,即通过代表最广大人民利益的中国共产党以弘扬社会主旋律正确引领社会核心价值观,是有效合理平衡理性张力的措施。追求自由与遵守秩序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实际上等同于解决平衡两种理性的关系,即权利理性与义务理性的关系,一旦两者失衡,带来的现代性问题毫无疑问将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一直面临的自由的悖谬问题,即形式自由与实质自由的背反。

第二,对理性采取一种辩证理性的态度。后现代思路对理性常采取一种激进否定的态度,其理论最终在片面解构中走向无根、无序、无所作为的“一地鸡毛”。相反,西方马克思主义为辩证认识理性的态度提供支持,相信只有理性能够解救理性为“未竟的现代性”进行自我确证。理性滥觞在当代不仅体现为传统人造物(包括实体产品、组织架构等人为事物)对人的控制,使人求不得真正的自由;还体现出超越人类理性能够认识的“物自体”的萦困,如关于高级人造物(人工智能)的自由意志问题,暗物质的存在与否对人类认识理解宇宙世界的影响,等等。能否在科技发达的网络信息时代超越理性滥觞的困局,重点仍在于能否借理性的张力推动理性的成熟。面对理性滥觞的挑战,我们显然不能跟随“回到前技术状态去”的反理性口号倒行逆施复古主义道路,或片面强调情感意志投入对解决问题之关键性的非理性主义主张,而应站在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客观认识理性本身所蕴含的自我解放的可能,即以实践为载体从自发走向自律自觉的过程。当时代精神气质被理智的理性所占据时,理性也将超越其“倒退为神话”的初级状态,而助益于人的自由与社会的发展。

(二)资本逻辑的当代持存

如果对理性的批判是对现代之思想气质、精神内核的觉解,那么,对资本的批判则是对现代社会运行体系所实存的结构性的现代性批判,其肇始于马克思围绕资本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如果现代是工业文明时代,资本自然是其中的必要一环,正是资本推动着工业文明的发家致富,从萌芽走向发达。正如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毫不吝啬地赞美:“只有资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由此产生了资本的伟大的文明作用……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1],“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2]36。但同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为卖而买”的逻辑,实际也是资本增殖逻辑,对社会历史带来的危害是无穷尽的。这一危害不仅以阶级分析的方法得出社会两极分化、无产阶级被严重剥削,也以实证性的推理论证资本主义内在的固有特征(即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有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产生的结构性周期危机。如果有人认为前者是马克思思想的人道主义残余影响了其对资本主义的科学判断,那么后者的说服力显然是被历史事实所证明着的。直至资本主义发展已经时至今日被数字化、虚拟化、金融化、全球化、空间化等新形态所充盈代言时,资本逻辑仍未改变本来面目,并借这一形态变迁而大有掀起新风浪的趋势。对此,国外马克思主义人士的认识较前卫,如列斐伏尔早在金融全球化的伊始阶段就从日常生活批判转向对资本的空间生产批判,从工业社会城市问题认识资本逻辑的现实效用。大卫·哈维等当代左翼思想家尝试拓展唯物史观的地理空间维度,构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在对资本的空间生产、空间占有、空间压缩等问题从自然地理、城市建筑等层面上升到政治—哲学层面的探讨,追问资本在全球化过程中从区域化地域殖民到虚拟化空间殖民的转向,思考资本逻辑的限度的同时,也为资本的当代运行机制提供重要参考。从资本逻辑的角度进行批判的国外马克思主义新动向除了对现代化进程中有关城市管理、治理的建设发展方面提供重要经验外,还给我们带来如下两点重要启示:

第一,无论资本形式如何变迁,资本本质从未改变。资本逻辑的本质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不可自我消化的悖谬外,还在于零和博弈式的价值移植本质。易言之,资本增殖逻辑不仅是“钱生钱”的问题,更在于实现这一目的过程中采取的方式是殖民式、剥削式的索取。以往通过肉眼可见的地理空间霸占和实物不等价交换实现的增殖与资本回笼,当代则以虚拟空间的数字占有或生产新空间来实现剩余价值和危机转嫁。因此,无论资本的形态如何变化,其在不合理的生产关系中始终不可能超脱剥削与转嫁的本质,而其带来的灾难并非一个独立或封闭空间能够单独承受的,最终将是全人类空间整体的大难临头。因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通过生产工具与交通的便利,最终“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2]35-36。只不过这一文明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被迫形成的全球性、世界性的资产阶级文明,包括该文明形态对人类社会发展形成的一切正效应与负效应。正如当下的生态环境问题,它是资本流通运转中不计后果的恶果。面对这一恶果的,不单是当时制造恶果者,还有当下和未来的整个人类社会。因此,我国所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不仅是经济上的合作共赢、互助互惠,同样在于现代化问题的直面与解决上,更需要全球同心协力。既然经济全球化体系中的成员享有全球化带来的效益,则理应共同承接人类性的全球问题,惟其如此,才能共度难关。

第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对资本逻辑发挥一定的约束功效。既然资本增殖逻辑与剥削实质未有实质性改变,那么如何在仍然由资本主导的当代有效规避或解决这一根本性问题,其关键在于体制机制能在多大程度上发挥作用、发挥怎样的作用。对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一定程度上因其全局性视野而具有抑制资本逻辑横行的科学性所在。关于市场经济与社会制度是否产生根本冲突早已有相应论证,二者的关键在于能否达成某种形式的和解,为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提供必要保障。西方的市场社会主义以市场竞争为一切经济活动的运作机制,其实际上仍是自由主义的形式演变。与之有本质性差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虽然同样要求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但其一方面是强调尊重市场运行规律,以之为经济工作的前提,减少不必要干预导致的供求关系紧张;另一方面表明,对市场资源配置效用的应用与社会主义发展整体战略不构成结构性冲突,即市场经济是服务于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经济体制。由于社会发展总体战略是全体人民的智慧与发展需求,因此,符合发展战略的经济投入是同样符合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其能够吸引并获得市场的自觉支持。正因如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绝非具有垄断性质的国家资本主义,也并非国家与市场彼此割裂的市场社会主义,其在运用与疏导资本运转的过程中具有独特的积极作用,始终被理论界所重视。

(三)人之生存境遇的当代困局

工业文明在带来生产力进步的同时也为人的生存生产生活方式带来了根本变化。如果自信息技术的发展发达以来的时期可视为第三次信息技术革命浪潮,那么显然,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作为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延续,信息技术革命带来的信息时代并未解决产业工业、机器工业时代对人造成的一系列现代性困境,反而有将之隐匿化而进一步加强的趋势。如极具代表性的当代文化帝国主义,通过产业体系、意识形态、网络媒体的文化输出,以市场化、商业化的形式,借网络数字信息技术而大肆渗透西方文明优越论,从而造成这种文化意识形态选择是一种市场自发选择的假象,实现文化霸权[3]。可见,这是一种通过文化意识形态渗透以改变人们的思维观念来获取资本主义合法合理性确证的手段,其在历史观上影响人们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推动的社会形态发展变迁的基本判断,以历史终结论置换历史进步观;在存在观上影响人们对生存生活生产价值的基本认识,劳动实践成为非本质的外在内容,以享乐主义与消费主义置换劳动价值观……如果对理性的批判是一种形而上学批判,对资本的批判是一种实证性批判,那么对人的生存境遇的批判就构成一种现象学式的批判。国外马克思主义不仅通过对大众文化的消费异化、技术异化批判现代社会群体无知现象,揭露人与人之间的畸变关系;也通过对心理机制、性格压抑等精神分析指出现代社会的道德心理问题;或通过环境保护运动、女权主义运动等新型群体运动抒发随着社会发展而日益分化的阶层群体的利益诉求与思想主张,揭示人与社会正在面临的困境与问题。西方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诸多现代性问题启示我们:

第一,正确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现可持续发展。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4]。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强调人通过改变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实现对自然界的支配,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5]。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对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之间辩证关系的说明,要求人与自然间建构起和谐共处的有机模式,即人通过劳动实现对自然界的认识与改造要遵循自然发展规律,不可过度取材、过度加压,不仅从自然界索取生产生活资料,同时还要生产出对自然环境无害,甚至有益于自然环境生态循环的产品与人工能源。由于工业生产过程未充分考虑或有效解决对自然环境的危害,其所带来“自然界的报复”已普遍化于全球,成为当今全球治理的巨大难题之一。因此,只有从长远利益考虑可持续发展理念,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与有机统一。

第二,正确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构建和谐社会。“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是基于劳动生产实践建立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一种健康的社会关系应体现为对社会生产、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而在资产阶级统治的资本逻辑主导的社会中,“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2]34,异化的关系形式充盈社会生产与交往的各个环节,并在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包装与渗透中,使人们安于现状,享乐于消费文化。当下尤其以网络和人工智能环境带来的相应问题最能体现时代性。网络使信息互通更加高效、多元,同时为有关道德与价值问题的滋生提供了平台,其所起到的带动舆论导向、舆论节奏的作用为一些意识形态渗透提供了渠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在“现金关系”中愈发冷漠无情,而且通过虚拟空间增补了“真假难辨”的隔离带,助长了这种原子化关系的膨胀。而人工智能则正在从根本上以改变生产方式的形式改变着人的生存生活方式和观念,在此过程中变更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与关系。尤其当人工智能具备自主意识时,有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问题、思想问题、抉择问题、道德问题等,将面临何种程度的云计算与大数据的掌控或智能机器的取缔,这种对人的存在具有某种程度危机与威胁的问题已初露端倪。

二、在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中认识真理

国外马克思主义不仅在现代化问题方面为我们提供一定的现代性批判理路方向与问题意识的经验,并且从理论上为我们正确认识马克思主义真理内核提供参考。在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想发展史中通过三大基本认识范式的转型,构成与马克思主义关系由亲到疏的基本走向,主要以资本主义批判为轴心线索进行追踪。

(一)“属性论范式”中的文化意识形态转向

众所周知,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发轫于欧洲无产阶级革命低潮期,是在反对庸俗化、教条化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逐渐兴起与凸显的一支共产主义阵营内部的理论争辩产物,以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等为代表反对第二、第三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通过重新认识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革命实践运动失败的原因,汲取西方哲学、社会学等方面的思想养料,而开辟出的独特的西方马克思主义道路。由于不被“正统”马克思主义所认可和接受,其便被以“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冠名。正是在“正统”与“非正统”的定性意义上,我们称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处于“属性论范式”之中。我国学界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最初阶段也以“西方马克思主义是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属性问题”为理论争辩的开端铺展整个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学术话题与篇章。而在此欲强调的并非是将西方马克思主义做某种属性的归类,而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属性论范式”的争议下其所体现的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什么,以及这一影响在当今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发。

虽然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被“正统”马克思主义所拒斥,但其基本形成了共同特征:一是坚持革命立场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弊端,二是在解决革命实践困境的方法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文化意识形态的转向。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出发点在于为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失败总结经验、寻找出路,其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及资产阶级统治的基本站位与立场没有变,在理路方向上则形成了对“正统”的“修正”,即认为革命失败的原因之一在于理论主张的偏颇与不切本真,“正统”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要么将之庸俗化为经济决定论,要么将之教条化为统治工具,而没有认清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内核与实践本质及其理论的总体性。因此,柯尔施强调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内核对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重要意义,在于“哲学的消灭对他们来说并不意味着简单地抛弃哲学”[6],而是消灭资产阶级哲学,这是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根本理论依据。同时,围绕马克思主义与哲学的关系问题,柯尔施以社会发展为基准将马克思主义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并强调以总体性原则认识马克思主义整个历史;卢卡奇则以历史总体性辩证法论证无产阶级承担着历史主客体统一的阶级性质,为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再建马克思主义基础上的理论信心与支撑;葛兰西则直接强调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真核。然而,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在探求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理论旨归上则明显偏离了其在理论分析上对马克思主义实践内核、哲学方法论的认识论判断,而滑向黑格尔主义式的文化意识形态批判。

如果卢卡奇从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分析展开的物化理论起初具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影子,那么当其转向认为通过提升无产阶级阶级意识才能实现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论说时,很显然陷入了黑格尔主义的传统;葛兰西则从对市民社会的分析批判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统治,认为无产阶级夺取文化领导权是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关键与核心;到法兰克福学派,则这种文化意识形态批判的转向随着“社会批判理论”的形成更为凸显与成熟。可见,国外马克思主义围绕资本主义批判体现出的“属性论范式”中的文化意识形态转向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已展露“离经叛道”的倾向。因此,真正传承与发扬马克思主义真核在于理论与实践相统一原则的遵循,不仅在发现问题方面落于社会现实,在分析问题方面照应现实,在解决问题方面切合现实,在评价理论方面符合现实。这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核心要义。一旦脱离具体问题,理论将失去效力;一旦走向片面极端,理论将失去整体价值;一旦失却价值性,理论极易变希望为失望。

(二)“问题式范式”代表的多元共识转向

霍克海默曾指出:“当前的问题是把当代哲学问题所提出的那些研究系统地整合起来。哲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历史学家以及精神分析学家们因为这些哲学问题而集合为一个永远的合作团队,共同着手解决这些问题”[7],因而他带头开创了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创办社会研究所,提倡跨学科研究。社会批判理论以“群”的方式面世,彰显着围绕资本主义批判形成多元话语、多元维度并存的特征,为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多元格局奠定基础。“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8]实际上,在国外马克思主义的整个发展过程中,其对马克思主义传承最突出的方面就是在发现问题方面,即问题意识的现实性。从卢卡奇在看到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之前就能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问题,到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对发达工业文明展开全方位的文化意识形态批判,如弗洛姆、赖希等人从心理学、精神分析方面认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社会心理问题,本雅明、阿多诺等人从艺术美学方面批判资本主义大众文化的同质性,马尔库塞等人对资本主义社会技术执行意识形态职能的批判,齐格蒙特·鲍曼从社会学视角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必然导致的大屠杀悲剧,鲍德里亚等人从消费异化层面批判资本主义新形式对再生产环节的逻辑颠覆,等等。可见,从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美学、哲学等维度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及其理论搭建过程中对马克思主义的回溯与审视,一方面拓展了理解马克思主义的路向、逻辑,一方面在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主题上殊途同归,或实际上就是共同出发。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称之为多元共识转向,即在认识论上的多元,与批判主题上的共识。

包括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如激进左翼通过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等新解读路向以反对新自由主义、反对资产阶级统治,哈贝马斯、霍耐特等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在政治哲学问题上对资本主义制度模式的批判反思,拉美社会主义以拉美世界左翼政党在换届中获取执政地位为契机而异军突起……国外马克思主义在批判资本主义的主旨上总能达成某种程度的一致性,在抓住问题并揭示问题上总能切中要害,这是值得我们深度理解和借鉴的。但其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却并非如其所号称的那样亲密无间,这是需要我们加以辨识与批判的。如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主张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实证主义研究,提出认识论断裂主张,并形成国家机器意识形态的资本主义批判,但显然,其对研究对象的割裂式研究方法就已经表明了对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方法论的背离。而且,国外马克思主义,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具有片面强调否定性、批判性、多元性的理路取向传统,将人的本质、历史进步寄于自由个体个性张扬的基础之上,显然是违背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原则,并可能造成难于达成共识的承诺危机。因此,虽然国外马克思主义在对资本主义多元批判的过程中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帜,宣称着“回到马克思”“保卫马克思”,但却始终走在背离马克思的道路上,越走越多、越走越远。这是我们需要引以为戒的。因此,一方面应镜鉴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在发现问题方面的洞察力与现实性取向,另一方面应批判其在思维范式和方法论上对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背弃,突出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真理始终是实现理论传承与发展的关键。

(三)“空间化范式”彰显的政治哲学转向

“空间化范式”并非在具体意义上认识“空间化”一词,将之放在地理学实体空间或时间对立面的物理学空间等具体问题上去理解,而是主张一种从关系维度辩证认识事物的抽象概括。“西方马克思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是从两个维度展开的:其一是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以反思性、批判性和革命性表达一种不断的自我否定、内在超越的冲动,体现为时间维度的辩证发展过程;其二是将现代性内在所蕴含的自我否定、自我批判的内在力量与人类形而上精神相互结合,将其立体放大到人类整个的社会历史进程当中,体现为空间维度的辩证发展过程。这双重维度及其统一表征了现代性的批判精神与人类理性形而上精神的一致。”[9]这是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特质视域下解读空间化范式。我们对“空间化”的使用,并非将空间视作某种基质、机制或范畴形式的具体概念或内容,而是一种在与历史勾连中对关系拼贴结构形式的泛指与形容,其突出特征表现为共时性。“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的‘空间’问题与概念从来都不是静止与透明的几何学与地理学概念,也不是神秘与主观的文化心理形式与抽象封闭的符号结构,而是社会秩序实践性建构过程,即它是一种动态的历史关系,故‘空间化’或‘空间的生产’一词更能体现历史唯物主义对空间的独特深刻理解。”[10]

如果我们从泛指与广义上使用“空间化范式”,那么无疑这源于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的空间批判理论启发,同样也是对以之为代表的国外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批判转向特征的进一步概括。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空间化范式”,一是体现为空间批判理论的热点聚焦。从列斐伏尔伊始,发展到当代的爱德华·苏贾、大卫·哈维等人的空间批判理论早已形成空间话语体系,并从资本主义城市问题、日常生活问题的具体问题批判走向开辟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形而上路途中,对我国现代化发展的城市治理体系具有一定的理论启发意义。

二是体现为基于空间批判进一步得到强化的政治哲学批判。2008年金融危机对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是沉重的历史打击,在思想界助推对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批判、组织模式批判、意识形态批判。“新帝国主义”批判、“后殖民主义”批判等新话语都在谴责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泛滥对社会的负面影响,力图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中汲取社会发展模式和制度组织形式等方面的养分,以寻找新自由主义的历史替代方案。由于空间批判思维为以微观个体为空间单位展开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持,因此其为生命政治哲学问题的探讨再添砝码,福柯、哈维、伍德等人从资本对个体的宰制出发,重新理解当代技术在资本主义体制下所具有的政治性功能,或资本主义社会权力结构对生命个体的政治性功效,反映当代先进科技以及资本主义模式对人的自然生命及生命意识的改变带来的生命问题与政治问题。

三是其所彰显的“共识难题”。“空间化范式”无论在空间批判理论内容方面,还是在对某种思维范式的指代层面,都明显强调“共时性”与“差异性”,通过理论认同而形成观念上的一致性。包括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建基于“主体间性”的建构,霍耐特承认理论要求一种多元共识的可能,到拉克劳、墨菲等左翼人士要求通过激进民主实现社会主义所拉开的“后马克思主义”大幕等等,对差异、多元、民主的绝对化强调在“空间化范式”中体现为对“共时”的肯认,但其造成了理论内部的“共识难题”,不仅“西方左派在理论前提、现实判断和‘革命’战略上都缺乏共识,西方马克思主义陷入了激烈的多元化阶段”[11],而且这种强调差异性的明显“后现代”倾向正在蚕食着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思维方法与价值旨归,这种“乱象”大于“群像”的特征的后现代转向应该得到警示。在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方面,明显加速着同马克思主义真核脱离的趋势,所谓“后马克思主义”实质上正在非马克思主义,甚至反马克思主义化。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围绕资本主义批判的主题,在丰拓马克思主义研究思路上的确具有原创性价值,但需要我们审视的是其是否真正贯彻了马克思主义真精神,真正弘扬了马克思主义真理性,如果没有,那么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又应在哪些方面做出何种努力。

三、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创新的展望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12]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最终目的是为中国问题提供理论思考,为中国方案贡献话语力量。当代回应中国问题的中国理论集中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创新方面。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为之提供有效的镜鉴参比。

(一)在理论对比中确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深刻性与标志性

国外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成果源于异质文化背景和历史语境,但都能够因与马克思主义的关联而存在共同之处,同样也因各自的差别而各有特点。在共通点方面,两者都承认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地位,都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质疑,都以对马克思主义某方面的继承与发展作为理论旨趣或实践目的。这样一来,突出了马克思主义对发展至今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有效性。易言之,二者在具体论域和思路上可能各有侧重、各存千秋,但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能够达成共识,这就为理论的沟通提供了前提条件。但同时,我们需要认清二者的差异性。国外马克思主义始终在西方思想史传统中汲取着理论养料,其基本文化境遇从未跳脱出资产阶级统治的框架,源于母体的思维范式血缘依赖是理论呈现地域性特色的主因,能够自我立言的同时,一些陈旧观念在当代却存有一定的弊端。如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取向、西方话语中心论的范式认同、西方话语霸权的默认等等,正是这些陈腐的思维观念束缚着国外马克思主义虽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却未能真正在开放包容中传承马克思主义的真意,并渐有背离马克思主义的非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走向,尤其以“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为代表,在解构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建构的结构明显具有伪马克思主义的色彩。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应以之为鉴,始终立于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原则,不仅理论分析与逻辑架构应遵循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方法,而且实践内容与方式同样在马克思主义规范之内,理论与实践彼此推动促进,在开放的体系中实现发展,从而发挥马克思主义的整全性特征。而这正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坚持与发展马克思主义原则方法最突出的精髓。正是在这样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指导与应用中,我国发展的成效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遥相呼应,散发马克思主义真理光芒。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同国外马克思主义在传承马克思主义精髓方面的优势之处,即注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注重理论与实践的开放性与包容性。

(二)概念范畴与逻辑体系的参考性借鉴

虽然国外马克思主义存在诸如批判不彻底、革新不根本等问题,但其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特别是在话语创新、理路丰拓等方面。国外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传承较为到位的一点即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问题的批判,也就是理论着眼点的现实性。正是围绕工业文明的现实问题,国外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切脉诊疗,并能够“照方抓药”,以话语创新的方式一针见血指明问题的症结。如“消费异化”“性格压抑机制”“技术意识形态”“景观社会”“空间生产”“超真实”“后真相”“新帝国主义”“生命政治”等概念范畴,都是国外马克思主义在把脉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问题时采用的相对于以往的新词汇、新概念、新范畴,并围绕这些概念范畴与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批判相关理论结合起来,建构起自己的话语体系与逻辑架构。无疑,这是值得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一步借鉴思考的。如何使国外马克思主义围绕资本主义批判形成的思想史资源为我们的话语创新加码助益?

一是注重在话语的原创性方面有所突破。我们当下的资本主义批判话语常直接假借西方已有的概念范畴,而少有原创性的对当代资本新形态的中国式把握。而我们知道,资本主义批判是当代世界性的理论话题,对之形成精准独到的描述,是推动针对资本主义困局所提中国方案为国际社会认可的前提,一旦知识论的认识不充分,就会影响理论体系的逻辑性与价值性。因此,我们应看到,正是地区差别生发出不同的解释马克思主义的路向印证着马克思主义“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的辩证法思想,这一方面要求我们应以求同存异的包容心态与之展开对话交流,互相增益,另一方面强调马克思主义真精神的本土化传承与发展,认识到中华文化历史积淀对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重要话语资源支援作用,深入挖掘中华历史文化资源对建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与思想的支援,有助于建构起独特的概念体系。

二是注重跨学科研究方法。跨学科研究已是当下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必要思维方法之一,而这一方法在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伊始便得到相当的重视与应用,尤其在法兰克福学派那里被发扬光大。可以说,跨学科研究成为国外马克思主义的标签之一,也是其对马克思主义最大贡献之一。无论是起先的心理学、社会学、艺术美学分别与马克思主义结合建立形形色色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还是到福柯跨哲学、历史学、心理学、精神分析、政治学的权力批判理论,哈贝马斯跨哲学、语言学、心理学、历史学、经济学、国际关系学的交往行为理论,等等,国外马克思主义跨学科融合的从二元走向多元发展的逻辑理路是值得我们认真研思的。由于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存在着形而上意义上的互通性,如何通过打通学科壁垒实现话语创新是未来哲学社会科学的重要路向。这一路向放置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阈之下同样适用,且围绕资本主义批判的当代热题的有针对性地建构极为必要与可能。

(三)加强国际交流对话,积极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走出去”

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面临的困境之一在于国际化,即缺失被世界全面认识与深入理解,对此应注重如下理论工作的推进:一是加强人才队伍建设。理论发展与传播靠研究人员、科研团队的整体力量,培养通晓国外马克思主义、精通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专业人才,才能在国际交流中与他者形成对话互动,将中国之见准确表达,将他国之意理解透彻,从而在两者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增进彼此的理论认识与见闻,增强彼此的文化理解与明晰,进而为求同存异提供前提基础。人始终是决定事物走向的关键一环,只有学科人才队伍的健硕才能促进学科的成长与学识的传播。这同样为学科后备力量与后生晚辈提出了时代要求,应肩负起讲好中国故事、讲出中国风采的历史使命。

二是应具备世界马克思主义的广阔视野。可以说,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呈现着明显的地域性特征,尤其在当代更是如此。只有将国外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同时放在马克思主义的坐标系中加以反思研判,才能在全面铺展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时间历史与空间共时结构的完整图谱、谱系中准确认识马克思主义,以及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方位,才能在推动理论与实践前行中不至误入歧途或马失前蹄。这同样是遵循马克思主义整体性思维逻辑的方法论实践。而一种片面排斥国外马克思主义,或全盘否定西方思想界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的态度取向,只会在狭隘中最终使自身陷入被动。因此,我们始终强调包容的胸怀、广阔的视野对于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重要性。

三是在与国外马克思主义的遥相呼应中加强自身话语创新与理论体系建设。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并非“独善其身”的思辨性、实证化的外在研究,而早已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维度。一则由于国外马克思主义在资本主义批判、现代性批判等问题上具有理论思考的先在经验,其中的合理因素能够成为评议与衡量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认识评判之科学性、原创性的一定标准。而且其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国际组成部分,是影响马克思主义国际化标准的重要因素之一,对其加以重视有助于在国际环境和视野下把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成果的真正价值与意义,避免固步自封的保守主义,助推国际交流中确立话语权。二则因为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弘扬应以群像的方式散播于世界,而绝非一家独大或唯我独尊的局面,否则必然会重蹈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衰落的悲剧。虽然马克思主义在实践方面的成功当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成就,但这并非意味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成果能够为其他地区发展所照抄照搬,也不意味着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是片面偏颇的理论形态。相反,正是我们对国际社会敞开胸怀、积极促动广泛交流与对话,才更加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的开放性。中国方案、中国故事面向世界,目的在于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发展实践等各方面促进世界各国家、地区能够携手并进。在国际社会,新自由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等思潮的力量依然占中心地位,对马克思主义形成了包围、排斥、打压等负面影响,这就更加要求世界马克思主义思潮能够团结一致,在求同存异中共同推进当代马克思主义的新发展。因此,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应与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有所呼应、配合,共同研判、应对资本主义批判这一时代问题的核心症结,在这一共同问题域中寻求思想共识与发展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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