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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与借鉴:陕甘宁边区军事工业对新中国工业发展贡献刍议

2020-12-12于学驷

关键词:兵工厂边区军工

于学驷

(兵器工业部 兵工史编审办公室,北京 100821)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共产党号召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战,把侵略者赶出去。城乡有识之士、青年学子、工农群众纷纷投入抗日洪流。延安本是西北高原的一座小县城,地瘠民贫,经济落后。中国共产党在这里建立敌后抗日政权和抗日武装,将其发展成敌后抗日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革命“圣地”。大批爱国志士的涌入,使原本紧张的资源更显不足。面对枪支弹药短缺、吃饭穿衣困难等军事和民生问题,党一方面强调“自力更生,发展经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发动群众战胜困难,另一方面积极发挥进入边区的各类人才的作用,创办自己的工业体系,特别是军事工业体系,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1937年10月22日,毛泽东致电在抗日前线的朱德,提出要力争“在一年内增加步枪一万支”,增加的主要办法是自己制造[1]11。1938年10月,毛泽东在《论新阶段》的报告中提出,“每个游击战争根据地都必须尽量设法建立小的兵工厂,办到自制弹药、步枪、手榴弹等的程度,使游击战争无军火缺乏之虞”。同年11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的决议也要求各根据地“建立必要的军火工厂,准备反攻实力”。[1]13这些指示成为包括陕甘宁边区在内的根据地建立、发展军事工业的基本方针。

一、传承红色基因,建立边区军事工业体系

1938年1月,毛泽东在延安工人制造品展览会上说:“过去抗战部分失败,我们的国防工业不如敌人,也是一个原因。将来要最后战胜敌人,一定要发展国防工业。”根据这个精神,中共中央军委于1938年3月成立军事工业局(以下简称军工局),军委参谋长滕代远兼局长,从苏联回国的无线电专家李强和王诤任副局长[1]2。军工局成立后,接收了原属中央军委的各兵工厂,从头筹划建设边区军事工业。

中国工农红军到达陕北后,以长征过来的兵工战士和陕北红军兵工战士为主,重建中央军委兵工厂,原中央苏区官田兵工厂副厂长郝希英任厂长,全厂职工110多人,以修理枪械,制造弹药为主。1936年7月,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吴起镇参观了这个工厂,亲眼目睹兵工厂热火朝天的生活。他在《西行漫记》中向全世界介绍了这座红军兵工厂。他说:“不论他们的生活是多么原始简单,但至少这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有运动、新鲜的山间空气、自由、尊严、希望。这一切都有充分的发展余地。他们知道没有人在靠他们发财,我觉得他们是意识到他们是在为自己和为中国做工。”[2]

1936年12月,兵工厂迁到延安城南十五里的柳树店。1937年7月,山西太原兵工厂刘贵福、孙云龙等16名技术工人辗转来到工厂。1938年2月,上海“利用小五金工厂”经理兼工程师沈鸿带11部机器、7名工人、两箱技术书籍和千分尽、砂轮、钻头等大量工具、材料到达延安。沈鸿带来的机器包括车床、刨床、铣床、钻床等,是制造机器的机器,成为边区工业的工作母机[1]127。

1938年3月,兵工厂迁到安塞县茶坊镇。因规模扩大,工厂分为东厂和西厂。东厂为枪械修造部,西厂为机器制造部。1938年11月,日军飞机轰炸延安,刘贵福、孙云龙等将一挺机枪改装成高射机枪,架在宝塔山上。从此,延安有了高射武器。他们还集多种步枪的优点设计了一种马步枪,还没有正式命名就送到“五一工业品展览会”上,毛泽东看后非常赞赏,指示李强照此多生产一些。毛泽东还为参展的50名获奖者书写了“你们是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刘贵福、孙云龙获得这一殊荣。

1939年4月底,中央军委将东厂迁往安塞县郝家岔,专门负责造枪,称军工局二厂,西厂改称军工局一厂(又称陕甘宁边区机器厂)。随后,利用东厂厂址新成立军工局三厂,并由三厂着手筹建紫芳沟化学厂,浙江大学毕业的化工专家钱志道任厂长。工厂的主要设备是钱志道口述简易结构和技术要求,由沈鸿设计、一厂制造的。经过不断改进,设备达到设计要求,仅用了两年时间,紫芳沟化学厂便建成投产。1941年12月,化学厂建成两个铅室[3],开始试生产硫酸。1942年2月开始生产硫酸、硝酸,每天可生产硫酸136~227公斤,硝酸54公斤。1943年工厂建成汤姆逊法生产硝化棉装置,开始生产硝化棉,每交硝化可生产硝化棉32公斤。1945年8月,紫芳沟化学厂硝化喷射分离器生产硝化甘油,每次可产20公斤[1 ]208。

延安有一个农具工厂,技术基础薄弱,而郝家岔的军工局二厂有较强的技术力量,由于原材料受国民党的封锁,供应困难,经常停工。农具厂的技术人员汤钦训、王立、徐纪纲,1941年11月7日上书朱德,建议两厂合并生产当时急需的弹药。朱德批准了这个建议,并将军工局三厂的手榴弹生产、复装子弹部分及河庄坪修械所并入,组成一个生产手榴弹、复装子弹的工厂,更名为第一兵工厂,1943年生产手榴弹10万枚,复装子弹最高月产13.5万发[1]204。

1943年国民党发起第三次反共高潮,这时边区已有机器厂、子弹厂、手榴弹厂,但缺少炮弹厂。为应对国民党反共逆流,军工局决定,由机器厂自制设备,建设一个炮弹厂。工厂从设计到制造仅用了40天,装备了一个以自制简易专用设备为主的炮弹工厂,填补了生产空白。

军工生产离不开钢铁。除使用缴获的路轨外,军工局还于1943年在大砭沟开建以木炭为燃料的炼铁炉,次年夏建成,日产1吨,基本上满足军工生产的需要。

从1937年到1945年的8年间,陕甘宁边区在日军包围、国民党军经济封锁、战斗频繁的情况下,自力更生建立起一个小而全的军事工业生产体系,生产了大量武器弹药,其中步枪130支、50毫米掷弹筒400具、枪弹246万发、手榴弹36万枚、50毫米炮弹2万发、无烟药4800斤,有力地支持了敌后根据地的抗日战争。

二、参与地方经济建设,获得较好社会经济效益

陕甘宁边区地处内陆黄土高原,资源匮乏,工业落后,必需的生产、生活资料多依赖外地输入。自边区军事工业发展起来后,日常生产、生活资料的制造难题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可以说,军工厂是陕甘宁边区的工业之母,其在生产武器弹药的同时,义不容辞支持边区经济建设,推动发展民生事业。

1939年军工局接管了国民党遗弃的延长石油厂,这是一块从清末到民国已经开发,终被抛弃的石油矿区,军工局派年富力强的技术干部陈振夏任厂长,工厂汇集了曾在矿区工作过的老员工,地方政府发动群众,捐献流失的器具、器材、机器,帮助制造了所需设备,恢复生产,到1945年共建成8个出油井,从1939年至1945年共生产汽油11156桶、洋烛5170箱、灯油56809桶、柴油28134桶、机油3409桶,使延安城灯火通明,户户有灯,机器轰鸣,自给有余,还与蒋管区进行贸易。

军工局所属各厂在完成军工生产任务之余,也积极服务于其他工业企业。紫芳沟化学厂生产的钞票纸,质量比从国民党统治区购进的白报纸还强。[1]7西厂(一厂)则利用较为齐全的机床,为其他工厂生产机器设备,如为造币厂生产磨纸桨机、碾纸机;为医疗卫生部门设计制造血清离心分离器、大型消毒锅、手术刀;为制药厂设计制造了压药片机;为皮革厂制造了鞣制皮革的设备等。[1]196总计从1938年4月至1945年8月,共生产各类型机器设备134种约400台/套。枪械厂支援边区运输,生产了100多辆大车。化学厂为边区银行制造钞票纸,从1942年到1944年共印300多台,总重量达10吨。

三、探索管理公有企业的路径

充分发挥技术人才的作用,是陕甘宁边区军事工业的成功法宝。军工是知识密集型企业,需要专业技术人才和能工巧匠。军工局成立后千方百计汇集一批知识分子和技术工人。有从苏联回国的李强、江泽民,从德国留学随杨虎城将军回国的陆达;有从各大城市来的大学生,有从敌占区来的产业工人,党对这些人才量材使用,各路人才各尽所能,团结奋进,共同推进抗战军工事业的发展。

1941年4月,中央军委发出《关于军队中吸收和对待专门家的政策指示》,要求对军事家、工程师、医生等专门家,“一律以他们的专门学识为标准,给以充分的负责工作,如工厂厂长、医院院长等等,而不是以他们的政治认识为标准。对他们应有充分的信任。”同时,要在“物质上给以特别优待”,以使其本人和家属都“无生活顾虑,专心工作”。[4]

军工局遵照这一指示,在兵工厂试行厂长负责制。厂长一般由专业技术人员担任,配一、两名副厂长负责行政工作,党组织主要对职工进行教育,不干涉生产、经济和技术工作。李强亲自兼任一厂厂长,沈鸿、钱志道两位技术专家分别任机械总工程师、化学总工程师;钱志道还曾任职三厂、四厂、第一兵工厂,吴崇陵、徐驰等专家也先后担任厂长。所有工厂管理井井有条,生产技术不断提高,收到较好效果,受到中央军委赞扬。

工人是工厂的主体,军工局采取有力措施,不断提高工人的政治觉悟、文化技术素质,关心职工生活。如举办职工夜校,让领导和技术人员讲课,使工人在工作间隙可以学习文化和技术知识。同时,还实行过小先生制度,较高一级的学生教低年级的学生,互教互学,蔚然成风。工厂举办多种形式的文化体育活动,打篮球、学书法、唱京剧、比歌咏,生动活泼,有声有色。各兵工厂还请“鲁艺”的师生到工厂演出和辅导文化知识。延安机器厂文化教员韩川和剧作家塞克合作做词,著名作曲家冼星海谱曲,共同创造了一首《陕甘边区机器厂厂歌》:

自己的机器,

自己的工厂,

为抗战工作,

站在国防生产的岗位上。

同志们!

凭着比钢铁还强壮的肩膀,

建立起重工业的基础,

充实起我们的国防。

歌声响彻山岗,鼓舞人们奋勇向前。发挥模范工人的带头作用,是陕甘宁边区军工体系总结出来的又一经验。兵工厂老工人赵占魁到延安后,目睹边区欣欣向荣的面貌,官兵平等的新现象,艰苦奋斗的氛围,激发起其报国热忱。在工作中,赵占魁表现出极大的热忱,爱厂如家,勤俭节约,团结工友,尊师爱徒。边区总工会视其为新时代工人阶级的典范,号召所有工人向赵占魁学习。1942年9月11日,《解放日报》发表社论《向模范工人赵占魁学习》,发起遍及边区的“赵占魁运动”。[5]“赵占魁运动”提高了职工的思想觉悟,树立了人与人之间新的互敬互爱、团结向上的人际关系,推动了生产发展,运动中浮现出一大批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赵占魁本人则被评为边区特等劳动英雄,先后当选边区参议会议员、党的七大代表。

四、培育了一批国家建设人才

艰苦的环境,造就了这支能吃大苦、耐大劳、不怕牺牲、不断拼搏的英勇集体。军工局始终秉持团结抗日、任人唯贤、重在表现的理念,张开双臂,热诚欢迎来自四面八方的抗日志士,对从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虽然对其历史、出身背景不完全了解,只要拥护党的主张,同仇敌忾,都尽其所长,为抗战添砖加瓦,予以重任。沈鸿是私营企业主,本想投奔国民党政权参加抗日,碰壁后转向延安,也被委任为机器厂总工程师。毛遂自荐的钱志道从报纸上得知延安需要化工人才,主动请缨,被委以化学总工程师之职。

办钢铁厂亟需专业人员。李强得知冶金专家徐驰在“抢救失足者”学习班,登门求贤,以组织名义担保其“毕业”,并委以炼铁部主任。刘鼎在太行被“审查”,送回延安。李强得知后,向中央请示派到军工局,与这位昔日的“特科”战友并肩开创边区军事工业的新天地。党宽阔的胸怀,极大地鼓舞了兵工战士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他们重拾为人民奋斗终生的心灵,为延安、为新中国、培育了各路精英。

抗日战争胜利后,这支意志坚强的劲旅奔赴全国各地,开拓新天地,立下赫赫战功。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又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据原军工局局长李强回忆,新中国成立后,曾在军工局工作过的人中,有39人担任政府中副部长级以上领导职务(含军队中的少将以上、重点院校的院校长),担任厅局长、厂所长的更多[1]125。如李强,建国后任外贸部副部长兼驻苏联大使馆商务参赞,195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刘鼎则是新中国成立后首任中央兵工总局局长,为新中国兵器工业的发展做出了开创性贡献;原军工一厂总工程师沈鸿,在1949年后任中央人民政府一机部副部长,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原紫芳沟化学厂厂长钱志道,1949年后任中央兵工总局副局长,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原陕甘宁军工局处长郑汉涛,新中国成立后任国务院国防工业办公室副主任;原陕甘宁军工局第一兵工厂科长王立,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五机部副部长;原陕甘宁军工局第一兵工厂生产管理员徐驰,1949年后任中央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原陕甘宁军工局生产管理员罗坦任六机部副部长;原陕甘宁军工局副处长陆达任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原陕甘宁军工局第一兵工厂厂长徐驰任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原陕甘宁军工局干事叶选平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原陕甘宁军工局技师唐成仪任总后勤部副参谋长;原陕甘宁军工局秘书卢克勤任中央广电部副部长;原陕甘宁军工局工程师刘柏罗任国防院国防科委专员等。各省市、各行各业的企业,多有延安军工人的身影。

陕甘宁边区的军事工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修理枪械到制造枪枝弹药,实现了“小米加步枪”的飞跃,不仅为打败日本侵略者、发展边区经济做出了突出贡献,也为我国军工事业的发展积累了宝贵经验和技术知识,为新中国国防建设培育了人才,可谓新中国军事工业,乃至整个新中国工业建设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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