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匣声里岁月长
2020-12-11艾红
艾红
小时候,家里烧火做饭用风匣,一推一拉把风送到灶膛里,铁锅内热水沸腾。我哼唱着孩子们耳熟能详的儿歌,随着风匣的伴奏,余音绕梁。屋檐下的紫燕也陪着我一起鸣唱。
那些土生土长的歌谣,与朴素的风匣如出一辙,和灶台温暖的火苗构成一幅美丽温馨的图画。我是个腼腆的孩子,但只要风匣声响起,我就有了自信。灶台这巴掌大的天地,成了我年少时最靠近心灵的舞台。我可以在这方寸之间,找寻到物质贫乏年代稀缺的娱乐方式,风匣声声,不绝于耳,它在我孤独而又寂寥的时光中,成为我的影子。严寒的冬季,听到这“呱嗒嗒”优美的旋律,我的灵魂顿感踏实稳妥。
风匣的声音是我听到的最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它用一种风的力量,将谷物蒸熟盛进瓷器碗盘中,喂养我的生命,也喂养了故乡里的一代代人。从一只简单的风匣,我认识了一个时代的荣辱沉浮。风匣像一部不朽的名著,镌刻在大脑里,那烟火的气息,常常勾起我胃肠的记忆。它“呱嗒嗒”的长调里蕴含着浓浓的亲情,那声音分明是母亲在喊“回家吃饭了”。
风匣是一个历史时期的标签,它平民化地广泛存在于市井,人人都可以在它的伴奏下演唱,无需担心声音是否跑调。在那个样板戏时代,我觉得它更像父亲手里的那把京胡。风匣杆像抹了松香,拉来拉去氤氲着淡淡的清香,伴着李铁梅唱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风匣如一首饮食文化的交响乐,诠释着岁月深处熠熠生辉的故事。母亲就是那个指挥家,指挥着锅碗瓢盆交响曲。一锅饭菜做好了,母亲便把铲子、勺子、炊帚等指挥棒收起。风匣把手由于长年累月的摩擦,光润溜滑像父亲手里把玩的玻璃球,闪着岁月的光辉。
我家的风匣做工精细,用料讲究。当时是請一位南方木匠做的,父亲认为南方木匠巧。箱体用的是楸木,结实耐用。枣木拉杆,滑溜耐磨,带动风匣内部活塞来回推拉。箱体里安装了一个活动木板(风舌头)一张一合发出“呱嗒嗒”的响声。据说,这种风匣发明于宋代,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书里就记载了这种活塞式风匣。风匣承载着古老的文化元素,把一日三餐送上餐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印证了物质文明的发展。有了风匣和炊烟,日子里才有了浓郁的烟火味。风匣的吟喝,打开了一天的扉页,从早晨唱到黄昏;风匣的咏叹,开启了四季轮回。光阴远逝,风匣的记忆,依旧在体内缓缓流淌。
拉风匣看书,入迷时,忘了填煤,火被吹灭,一锅汤没烧开。烙饼需要轻拉慢送的文火,光顾看书,火烧太旺,把饼烙糊了。后来有了鼓风机、煤气罐,住上了楼房,风匣自此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做饭油烟机一打开还想唱歌,却早被轰鸣声淹没。
向晚时光,常缅怀手推拉风匣的片段,轻缓的音乐在生命底片里,盘旋萦绕,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