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脸
2020-12-11宋梅花
宋梅花
庸城嫁女,都是在婚礼前一天摆酒席会,请来所有亲戚,美名其日吃“戴花酒”。
可是,金苗寨的梅幺公有些犯愁,因为这天他要嫁女,众亲戚都来吃戴花酒了。梅幺公脸上在笑,心里在想:“晚上怎么办?”晚上,得给女儿请族上德高望重的伯娘婶婶给女儿扯眉毛,脸上滚鸡蛋,弹汗毛,扎红头绳了,可是,可是,可是思来想去寨子里只能想得出一个人来给女儿开脸哦——阳雀婶。谁去帮着开口呢?天快擦麻麻黑时,梅幺公神色开始焦急了。
阳雀婶是谁?是寨子里最会给女儿家开脸的人,只要有女儿家的,谁家能少得了她?谁家敢得罪她?可是三年前,梅幺公却硬生生把阳雀婶得罪了,因为那丘水田的水哦。阳雀嬸当时气得发抖:“你你你……你就是这样欺负我这个寡妈子的!你把水全赶进你田里,这么热的天,你是想把人饿死的哦!到时收不了几粒谷子我到你家里去挑!”梅幺公当时望望站在田埂上的阳雀婶,又瞅瞅板着个脸不做声的婆娘,再望望那进了水的自家的谷田,再看看自家田下面那两块阳雀婶家的谷田,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怪只怪这水太小了哦,怪只怪自己屋里那恶婆娘一直看不得阳雀婶那风摆杨柳的身态哦,怪只怪自己经常喜欢偷偷望着阳雀婶的背影发呆哦,怪只怪年轻时胆子小哦……唉!
阳雀婶年轻时是山寨的一只阳雀,歌声像阳雀一样好听。阳雀是山寨子人吉祥的象征,可是,阳雀婶却福浅,那个爱她的男人一次去山上砍柴掉下了悬崖。阳雀婶从此没有了歌声,却把山寨人信仰的阳雀般的吉祥带进了山寨人的家——她把婆婆那门给女儿家开脸的手艺学到了,在婆婆蹬腿前。
“梅幺公,天快黑了,你还不叫人来给妹儿梳头洗脸?”梅幺公放下手里正数着的鸡蛋,心神不定地笑了笑:“就去喊,就去喊,啷个还没来哦?早就讲好了哦,除了阳雀婶,还有谁哦。”梅幺公心里明白,前两天托人去对阳雀婶说了,阳雀婶也早知道梅幺公要嫁女儿哦,像把蒲扇大的寨子,有个风,哪儿都吹去了哦。可是,人家阳雀婶回话了:“叫他梅幺公亲自来我家给我说,我还要想一想呢。”梅幺公叹叹气:“唉,这阳雀婶,咋就和做姑娘时一样傲气呢?那时要是不傲气,那时要不是梅幺公家里穷,梅幺公会娶回一个蛮横不讲理的恶婆娘吗?如嫁了梅幺公,阳雀婶还会守寡吗?”这些,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梅幺公的恶婆娘两年前死了,死的那天,还跳天跳地地把梅幺公骂得韭菜不发蔸,骂完,背着背篓还未迈过屋门口那道水沟,便一下栽到水沟边的田里。后来知道,是血压过高,冲了脑门心了。
想到这些,梅幺公心里不舒服,他站起身,到女儿房里望了望,又走回塔院里,对亲朋好友们望了望,笑笑,转身朝屋后那片山岗上的草路上走去,他去请阳雀婶,从那小路穿过去,能快一些走到阳雀婶家。梅幺公走得飞快,他知道天已黑下来了,他得把阳雀婶请来,给他唯一的女儿开脸。山上这小道,他年轻时经常走,因为,走过那条长长的山道,他就可以望见那时阳雀婶在她那山弯弯家门口的身影。阳雀婶从男人走后,就一直回了娘家居住。有风,风吹来了,很凉快,梅幺公却很热,走出汗了。这山路真长,梅幺公第一次感觉这条小路太长了。他埋头疾走,他看到了被风吹动的树,那树在动,在朝他吹来,他定定神,眨眨眼,是的,有棵树在动,在朝他的方向动。梅幺公眼花了,他知道,山上树太多了,路两旁都是树,是风,风在捣乱。梅幺公吸了口气,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树般的人影和他碰了个对头对脸!那人影低头走得很快,碰到梅幺公身上,发出“啊”的惊叫,身子便欲往山路旁的树丛边倒去……梅幺公手疾眼快,反手抓住那人衣角,再一使力,那人便被梅幺公抱住了:“别摔着了!”梅幺公紧张地叫着。那人又发出“啊”的一声,便没声息了。
黑幽的山林只有些许光亮,梅幺公借着微光低头仔细对那人一看,赶紧松开手:“阳雀婶!”原来是阳雀婶。阳雀婶惊魂未定:“原来是你,你……我正要去你家,给你女儿去开脸子去,吓死我了。”梅幺公听了这话,定定望着阳雀婶,天很黑,看不清,梅幺公轻轻伸出手去,牵住了阳雀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