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申府政治生涯的失策与失意辨析
2020-12-11吴静
吴 静
(中共湘潭市委党校 湖南湘潭 411100)
张申府,早年积极投身于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参与了中国共产党的创立、黄埔军校的筹建、民盟的成立等重大政治活动,他还曾介绍周恩来、朱德加入中国共产党。但他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更多的是民主人士、哲学大家,身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却鲜以党史人物出现在历史舞台。究其原因,观其一生,可以总结为五次失策与失意。然而每一次失策与失意都有其复杂的原因与苦衷,任何一次失策或失意都不足以也不应该让他被党史所遗忘。
错过标志中共成立的“一大”
张申府早期与李大钊、陈独秀一起参与了中国共产主义组织的筹建,是不折不扣的中共早期创始人之一,却也跟李大钊、陈独秀一样未能参加标志中共正式成立的“一大”。
张申府1916年在北大任教期间结识了李大钊与陈独秀,他的许多救国救民的新思想、新观念与陈、李二人不谋而合,在工作上与李大钊在北大图书馆有过交集,还受陈独秀邀请担任《新青年》编委,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多篇理论文章,一度处在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在建党初期,张申府与陈独秀、李大钊有很多书信往来,包括中国共产党的名称问题,张申府明确回复陈独秀建议就叫“共产党”。1920年10月,北京共产党的早期组织成立时,张申府与李大钊、张国焘一起成为北京组织的最早期党员之一。
1920年11月,离中共“一大”召开还有大半年时间,张申府登上了赴法的征程,他受聘赴法教授逻辑学,同时受李大钊、陈独秀的委托在巴黎建立共产党的组织,团结欧洲的进步留学生,壮大党的队伍。这样,半年后召开的党的“一大”会议的十三位党代表名单里,没有张申府的名字。试想,如果张申府没有提前离国赴法,参加了“一大”,那么,他的名字就此永远载入党史史册了。
然而,未能参加“一大”并不足以成为张申府被大众遗忘的理由,未能参加“一大”的同时代党史人物大有人在,抛开李大钊、陈独秀、周恩来等不说,蔡和森、赵世炎等同样到了法国没能参加“一大”,而他们却是不折不扣的为党的创立作出重大贡献者而被大众所熟知,张申府同样不能因为未能参加“一大”而被落下。
在欧洲期间与革命同志的不和谐
张申府到欧洲期间,首先领导成立了旅法共产主义小组,后来随着国内统一的中国共产党成立,又在德国柏林成立了中共旅欧总支部,张申府任书记,介绍了周恩来和朱德加入党组织。然而,张申府在旅欧期间,与革命同志们相处并不愉快,这与他偏执的个性有很大关系。特别是在少共这个问题上,张申府认为青年运动和共产党是两桩不同的事,前者应该从属于后者。认为共产主义的精髓是服从党的纪律,而对于在欧洲的中共党员来说,党的纪律就意味着服从他的领导和指挥,也是他这种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姿态,触怒到了当时的一些青年学生。当时的少共负责人是任卓宣(即叶青,后为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是一个比较自负且独断的人,认为张申府干涉少共,并建议将他开除。据记载,“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旅欧总支部”代表大会上改选领导,将张申府开除出团,原因是“张总是以通讯员的身份来干涉我们团组织活动,因为我们没有执行他的训令,他很脑火”。[1]攻击张申府最激烈的是陈延年和尹宽,指出张申府利用他作为中共旅欧支部通讯员的身份,干涉少共的工作,其他人则指出如果有人不接受张申府的指示和观点时,他就威胁退出少共,这种情况不只发生一次。周恩来说他:“你太过高傲自满,群众有意见,给你点打击。”[2]可见,张申府自我偏执的个性在当时是不被身边人所接受的。
如果张申府在旅欧期间,与同志们的关系更和谐一些,放下身段与旅欧同志们一起投入到共产主义活动的实践中去,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偏执己见地说教,能够为所有人尊敬推崇,那么,他一定是中共驻欧实实在在的被公认的领袖人物。
后来,张申府的反对者任卓宣变成了叛徒,而他与周恩来、赵世炎也很快就消除了隔阂。旅欧期间的不愉快,对张申府的人生来说,只是一些小插曲,他在欧洲期间所做的贡献是不能被否认的,也早已被历史所证实。个性偏执,固执己见,是他的个性,个性人人皆有,综观党史人物,个性强者大有人在,李立三、陈赓、彭德怀,哪一个不是脾气刚烈说一不二,虽都受到过挫折,但谁能抹去他们在党史上的光辉印记。张申府就因为个性被遗忘了吗?当然不能!
轻率地离开黄埔军校
张申府一生经常处在浪头的顶尖而不自知,故而很快又被卷入浪底。说张申府是中共黄埔军校第一人,初听者定会大吃一惊,事实确实如此。1924年2月,张申府回国经李大钊介绍到广州,参与国共合作活动,黄埔军校作为国共合作的第一个结晶,张申府到达广州后,马上参加了黄埔军校的筹备工作,担任黄埔军校政治部副部长。
张申府虽然是黄埔军校第一个红色教官,但他在黄埔时间并不长,于1924年6月19 日仓促离校。原因仅仅是因为与蒋介石难于长期共事,便仓促决定与戴季陶一起离职。关于这个情节,张申府作过一段回忆:“等到开学后不久,一因黄埔不在广州城里,由黄埔到广州坐小汽艇也要一两个小时。我在广东大学教课,本已很忙,这样两边来回跑,实在来不及。再则蒋介石表现出来的刚愎自用的作风,我更看不惯。当时学校本规定,凡有布告都要党代表与校长联名才能发表,可是蒋介石却常常不待廖仲恺来校便发布了。还有那种习惯了的反动军人气焰也更使我难耐,另外这时国民党的右派又渐渐抬头了,戴季陶已经不辞而去,我当然更不能干了。”[3]
在今天看来,张申府当年草率离开黄埔军校是任性,也是失策。但是看问题应该用发展的眼光来看,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任何人都不能打包票留在黄埔军校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张申府不是先知,自然不能预知去留会影响到他的政治生涯。就像当时的周恩来也并不知道,他在黄埔军校的功绩,会永载史册。
中共“四大”上任性脱党
在张申府的一生中,早年任性退出中共党组织,应该算是其最大的失策,也是他晚年最后悔的一件事,连一名共产党员的身份都放弃了,实属遗憾。
1925年1月,中国共产党四大在上海召开,周恩来是大会五人主席团成员之一,参加会议的还有陈独秀、彭述之、张太雷和瞿秋白等,与会代表有八十余人,维经斯基也参加了此次会议。参加会议时,张申府仍然住在上海老朋友陈独秀家里。在这次会议上,关于统一战线的问题,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当时大部分人建议是放弃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以便和国民党结成联盟。张申府当场发言表示反对,认为在中国共产党的未来政策上,他认为党可以单独完成使命,他认为我们不能忘记无产阶级专政的最终目标,联合战线只是一种暂时的手段。当时一些青年党员认为他幼稚可笑,张申府一气之下中途离场,并表示退党。“我对会上一些人的说法深感不能同意当即就说了出来。结果招致冷笑,认为幼稚幻想。当时那种轻蔑的态度,使我感到极端难堪。”[4]周恩来作为张申府在欧洲的盟友,也随之离场,并表示支持他的看法,但周恩来也劝他千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脱离党组织,必须要坚决遵从党的纪律,要求他返回会场,继续商讨出更为可行的办法。但张申府还是执意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党内。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理由再过充分,不听劝阻执意退党,都是不可取的,也变成了他的终身遗憾。他意气用事,没能遵守党的纪律,相反却表现出一种“合则即,不合则离”的精神特性。“我脾气坏,我说,赞成我多的,我就干,赞成我的是少数,我就滚蛋。”[5]细想之下,张申府退党的原因一是因为与众人意见不合,二是因为在会上当众受到嘲讽,丢了颜面,一气之下便酿成遗憾。早年的草率退党对张申府的政治地位影响极大,这也是为什么张申府一直不为大众所熟知的重要原因。
但张申府离开党组织后,一直没有放弃信仰,没有走向组织的反面,而是一直坚持在党外帮助党。张申府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在北京、在上海、在欧洲、在广州为党奔走呼号,即便失去了中共党员的身份,仍然不屈不挠为党为革命奋斗,将功补过,这样的张申府没有理由被大众遗忘!
不合时宜“呼吁和平”
1948年10月23日,正值共产党在解放战争的辽沈战役中胜利在望,淮海战役也即将进行的时候,张申府在储安平主编的《观察》杂志第5卷第9期发表《呼吁和平》一文,文章不合时宜的指出:“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消极的说,就是打破现状;积极的说,就是恢复和平。假使战事还不设法结束,和平还不谋取恢复,必致全国人,至少东北人与华北人,或至少在东北华北大城市住的人,都不得活;国家更将丧尽了元气,丢尽了脸。”“也许有人认为,现在有一方正打得顺手,正打得起劲,正要一劳永逸,一举而成功,在此时呼吁和平,也许会转移他们的战志,必为他们所不快,必为他们所不睬,这绝非看到一般人民生活实现的说话!”[6]要求双方停战。这篇文章遭到了共产党及民盟左派领导人的强烈批判,被认为“伪装民主,坏人,卖身投靠,军统走狗,特务小卒,伪自由主义分子等”,[7]并被开除出民盟,从而被彻底地赶下中国的政治舞台。
在关键时刻“呼吁和平”,只能说明张申府“不识时务”。张申府后来回忆起这段历史时说:“每个人对战争都厌烦了,但对我来说,情况更为不妙,因为我被困在北平。于是我写了《呼吁和平》。几个月之前中共自己也曾作出同样的呼吁,但我不知道战局在农村中已经扭转了,中共已取得上风,他们要打下去直至胜利为止。几个星期的时间,几百里路的距离,使我的文章落后于中共的观点。”[8]
自身和平主义倾向、战争形势的瞬息万变、通讯信息的迟缓、撰文与发表之间的时差,这些都是造成张申府错误产生的原因,然而,纵有千万种理由,张申府也是百口莫辩,这一遭遇也不能不说是命运捉弄。如果没有这一次阴差阳错的“呼吁和平”,张申府也不会在晚年变为默默无闻的“大右派”,彻底的告别了中国政治舞台。
张申府曾自我评价:“我不是机会主义者,我从18岁参加革命起,就忠实于我的信仰。”在这个追求实事求是、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年代,我们不能再揪住张申府当年不合时宜“呼吁和平”不放,他有苦衷,并非罪不可赦。实际上,张申府《呼吁和平》确实是希望国内和平无战事,对他来说,与这篇《呼吁和平》文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张申府在促进北平和平解放中也做出了贡献。1949年初,张申府与张东荪等一大批民主人士,以第三方的立场与傅作义谈判,在中共与傅作义之间努力搭建一座了和平之桥。
历史不能假设,人生也没有如果,幸或不幸,功过对错,固然由人评说,但再矛盾的人生履历都不能抹杀他作为政治家的贡献。当前学术界对张申府的研究越来越重视,相信在学者们的呼吁下,张申府对于中共创立所做的贡献一定会为大众所认知并称道。张申府不仅是哲学大家、著名民主人士、中国共产党的老朋友,他更是一个了不起的不应该被遗忘的重要党史人物、党的创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