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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谣(2)

2020-12-10胡永红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0年11期
关键词:火龙兜兜叔公

胡永红

放暑假的时候是火龙和小伙伴们最快乐的时候,他们跑到临乡寨里去玩了。哪里山多、竹子多、水多,他们就在哪里。

那天,火龙和他的一群小伙伴们从竹林里窸窸窣窣地跑出来,就看到开阔的这条河水了。汪汪的河水倒映着河边的柳树,碧翠的柳枝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火龙一眼就瞥见了那头拴着的水牛了。水牛不停地伸出舌头舔舐穿过鼻孔的绳索,哞哞地对着他欢叫。

他们是认得的。

火龙坐到了水牛背上去,取下头上的斗笠,戴在水牛头上,水牛甩着头,好想把斗笠顶下来。

他们的性情也是一样的,好讨厌斗笠哪。

河里的倒影映着火龙的小伙伴。五岁的扎小辫子的女孩是果果,脸像樱桃一样红。与火龙一般大的六七岁光景的男孩叫毛任男和吕格旋,他们也和火龙一样,把额前的头发剃掉了一圈,光亮光亮的晃人眼。

几个小孩子坐在河堤邊,小脚浸泡在河水里有意无意地拨弄两下。

毛任男的眼睛很大,仰望着水牛背上的火龙,吞了几口口水后终于说出了炸雷一样的怀疑。

“你阿嬷说的大禹治水是神话,没有哪个人是阿爸生的。”

火龙竟然没有被吓到,他不屑地别过脸,阳光刺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前有一抹炫目的光晕。

我想提示火龙正视这个疑虑,这个疑虑扩散开来,会有一场暴风雨。我叫云去遮蔽住了太阳。

但是火龙不看天,他看着远处,远处是恬谧的乡舍田园和袅袅炊烟。在那生着火煮着饭的乡寨里,家家都会讲大禹的故事,大禹是阿爸生的,一点不错哩。

果果很快就答话了:“兜兜哥哥是龙嘛!真的是好像大禹那样,天生没有阿妈。”

毛任男不服气,他不依不饶地哼了一声说:“鬼才信咩!”

“咚”的水声。

吕格旋气愤地将毛任男推到河里去了。

一会儿,毛任男才从河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顶真地盯死了水牛背上的火龙。

“火龙,你老实讲啵?!”

火龙已经从水牛背上哧溜下来,一头栽到了河里。

毛任男对着河里潜游到很远去的火龙,不甘心地追问。

“我讲的是不是实话?”

又是“咚”的一声,吕格旋也一头扎进了河里,并且狠狠地推搡了一把毛任男。

果果一直盯着河面远处。

毛任男最先从河面钻出来,接下来是吕格旋,两个人手上都捧着一抔田螺,游到果果跟前,装进果果的小桶里。

果果、毛任男、吕格旋一起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

我拉不住太阳的,它已经重新从云里钻出来了,照着火龙光亮亮的额头。火龙从水里冒出来,手里捧着硕大的几颗田螺。

果果兴奋地一迭声地叫着:“兜兜哥哥,兜兜哥哥!”

果果别有意味地瞥了一眼毛任男,很不屑地怼道:“兜兜哥哥就是龙,跟我们不一样,所以他就是只有阿爸没有阿妈。”

火龙将摸上来的几颗大的田螺倒进果果的桶里。

毛任男仍然不服气地用一根手指擦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

日光映在河道上,渐渐偏西。

几个孩子沿着河道往前走。

毛任男心里的疑惑才不只是额头上的疙瘩,好像比石头还硬,辗不碎的。他突然转过头来,对着火龙不依不饶。

“你说——你怎么证明?”

吕格旋比火龙和毛任男都略高半个头,他推开毛任男到一边,拉拽了一下火龙。

“理他是赊(广东话:浪费)力气!”

火龙捋开了吕格旋,自顾自往前走。

毛任男跳到他身边,如影随形地。

我有点紧张,屏住呼吸,不然我一个喷嚏打出来,会是一声闷雷乍响。

火龙很镇定,他好像已经不是六岁前我打声炸雷就哆嗦的小孩子了。

“五姑婆见过我阿妈?”

毛任男摇头:“我阿妈?没说过。”

“三叔公呢?”

毛任男困顿地:“我阿爷?也冇。”

火龙的脸逼近到毛任男的脸上。

“那么,四叔公、五叔公、六叔公呢?”

毛任男的脏手抠着下巴,抓出几道泥痕,茫然地。

吕格旋恍然地在后面再推搡了一把毛任男,将他截住,顺着火龙的思路很快接上了茬。

“那就是嘛!兜兜如果有阿妈怎么会从没有人见过?”

毛任男语塞。

吕格旋用手比画着道:“要是再提那个没影子的传闻我就打爆你个头!”

火龙已经踩着小溪露出来的石头,跑到前面去了。

吕格旋快速跟上,就听到毛任男仍然不甘心地拉着果果嘀咕什么。

果果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传闻?”

吕格旋顿住,转过身来,狠狠地戳了一下毛任男。

“你是不是还在胡扯火龙一出世阿妈就丢下他改嫁了?”

毛任男接话,神秘得很地道:“所以才叫兜兜啵。”

吕格旋狠狠再推了毛任男一把,在他面前攥紧了拳头。

果果拎着桶跑到前面去,跑得两条小短瓣子乱颤。

“乱讲,我阿妈也告诉我说兜兜哥是龙,我家六爷爷、三叔公、七喜阿嬷都说是,兜兜哥就是天生没有阿妈,是他阿爸生的。”

火龙转过身来,接应果果踩着石头过来。

果果转头对吕格旋、毛任男,将桶举到半头高。

“兜兜哥水性这么好,摸得螺丝最多,兜兜哥就是龙!”

吕格旋小声地警告毛任男:“再乱噏嘢(广东话:乱讲话)冇人同你玩!”

吕格旋说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张脸像张磨盘压到毛任男脸上,毛任男的头一个劲地往后仰,差点跌倒。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一个喷嚏没忍住——

很响的雷声。

几个孩子站定了,望着天。

天上云彩翻滚。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嘛。

继而就听到嘈杂的人声在喊话。

“兜兜你阿嬷捎话,叫你即刻回家!”

第三章    我是水牛

水仙阿嬷讲给火龙的故事里是有我一篇的。

“壮人的造物神布洛陀用黄泥捏牛身,枫木做牛脚,奶果做乳房,弯木做牛角,千层皮做牛肚,蕉叶杆做肠,风化石做肝,红泥做肉,苏木水做血,做好后用嫩草来喂,变成活牛帮人犁田耙地。布洛陀开的红水河,那年水淹大地,布洛陀为开河引水入海,制一条赶山鞭赶山,又用神水牛拉神犁,犁出红水河。”

细雨绵绵,碧水青山,蓝天映照,还有我、蓑衣、斗笠是江南水乡画上的常景。我,跟斗笠好熟悉。

现在乡寨里已经没有哪个孩子下雨戴斗笠了。

只除了火龙。火龙不喜欢戴斗笠,但是下雨天他没有伞,还是要戴斗笠。

五姑嫁到了上帅,我是五姑的陪嫁。

火龙放暑假从下帅跑到上帅,喜欢爬到我背上玩耍。

一声响雷后,风就起来了,柳树被刮得枝条飞舞。

雨淅淅沥沥落下,火龙的脸被雨水淋湿了。

火龙赤脚快速奔跑到了河边。

火龙想要取回戴在我头上的斗笠,我想要火龙再留一会儿跟我耍,我转了个身,屁股冲着河岸,火龙够不着斗笠,他就只好爬到我背上来了。

但火龙才半截身子爬上我的背,却好像改变了主意,很快滑了下来。他甚至于没有戴斗笠。

火龙头顶着硕大的芭蕉叶,赤脚快速地奔跑。

拖拉机“突突”地在山路上颠簸着向前。

火龙和果果、吕格旋、毛任男坐在拖拉机的车斗里。

我在一辆大车里,跟着火龙。

果果扳着手指头,好像计数一样。

“开学还有二十六天呢,怎么四婶阿嬷这个时间催兜兜回去?”

这个问题也是我想要问的,今天不是四月初五,不是牛魂节,但是连我也跟着回去下帅乡的话,那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毛任男不再猜疑火龙的身世了,他现在有了新的疑问。

“我们都要跟着去,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

火龙和吕格旋两个人对望着,没有答案,他们木讷地望着前面。

我想帮火龙想这些事情。

但是我也想不清楚,我可能真的是头笨牛。

前面的一辆农用车上挤着坐了五姑和七八个成年男女,车一路跑着,女人不时抹眼泪。

还没到下帅乡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丧葬的鼓乐声也此起彼伏。

倾盆大雨还在下。

火龙头上顶着芭蕉叶在麻石巷道里快速奔跑,脚下溅着水花。

沿途都是办丧的景象。

吕格旋和毛任男趴在一户家门口,门敞着,男男女女披麻戴孝,戴竹笠,一男孩跟着母亲携竹筒和小水桶,哭号着出来。

鞭炮声很响。

喪葬的鼓乐声也很响。

但是那响声跟牛王节的时候的响声不一样。

到了下帅,大人们和孩子们自跑散了。

火龙也在跑,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在洗衣服的河边,他站住了,清清楚楚地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像溪水涓涓地流过来,像河水汤汤地漫上来。

火龙看见了果果,想要叫她。

那女孩转过脸来,满脸是泪,但是不是果果。

果果应该也还没到家呢。

我就算是笨牛,也能想到。

那个很像果果的女孩跟着几个大人携着竹筒和小水桶到河塘边号哭,掷几枚钱于水中,火龙站定了,往下看。

有一对披麻戴孝的母子汲水往上走,与火龙擦身而过。

天暗下来,月亮爬上来。

这样的抽咽声让我的鼻子也有一些酸,我 “哞”了一声,很重。火龙可以听得见吧。

火龙听不见我叫他。

我被披上了白布,头上还扎着麻纱带子,我被绑在祠堂前台边的一根立柱旁。

祠堂里全是人,进进出出,很嘈杂,哭泣呜咽声响成一片。

这时候火龙还没有翻过那个长坡,还没有回到家里。

大姑家的“水妞”也像我一样的装扮被牵这来了,我靠着她在一边,我告诉她火龙家的一些情况。我很喜欢她,我叫她水妞,她很会喝水,喝起水来好像一条溪才够她喝。

叔公阿爷、姨婆姥、二叔公、三叔公、五叔公、六叔公及叔婶们在火龙家门外,他们都在叹息和摇头。

二叔公在打门。

他们这样打门有半个时辰了,二叔公的手板打疼了。二叔公叫六叔公接着打门,六叔公是乡里的干部,比较会看形势,他能预见结果。

“阿姐的性子我们知道,拗不过她的!”

姨婆姥也说:“我这个侄女哪,拗不过她就是拗不过,冇办法!”

但是其他人还是希望乡干部的六叔公有所作为,都盯着六叔公。

六叔公就挨到门边,打门了。

“阿姐,是我六佬,你听我讲好不好!”

六叔公慢条斯理地惴惴地说话。

但是水仙阿嬷很快怼回来:“都走哪,不要在这里烦!”

叔公阿爷望着姨婆奶摇头,大家都跟着摇头。

“六叔公是吃政府饭的人,话也不作用了,讲不通。”

大家得出这个结论,就不再拍门了。

我“哞”了一声,问跟我一样笨的水妞,我很喜欢她。

大姑讲话直一点的,如果是大姑,也许劝得动。

水妞也喜欢跟我说话,她说话总是啰唆,琐碎得很。

“大姑在里面哪!”她说,“大姑在水仙阿嬷关门前就挤进屋里了。”

二叔公、六叔公拍门的时候,水仙阿嬷在灶前烧火煮饭,好像就没听见一样。

那大姑在干什么,也不过去开门?我这样问水妞。

“大姑也在劝水仙阿嬷嘛。”水妞说。

大姑眼泪汪汪,虽然也是忧心忡忡地抹眼泪,但是对水仙阿嬷讲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绝不含糊的。我能通过水妞的话,想见那时候的场景,我是五姑家的水牛,我认得火龙一家人的。他们的脾性我知道。

大姑是最像我们的了,闷是闷点,但一旦说话就硬邦邦,不转头的。

“阿妈,你倒是说个准话。我姨、叔他们来,也是为了我哥。”大姑说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你不给我哥做后事,我哥咋能安息哪?!”

水仙阿嬷用力用锅勺敲了两下锅沿,狠狠地瞥了一眼大姑。

“少在这里浑说,你哥连个尸都没见,怎么说人没了?!”

比大姑更像我们的,是水仙阿嬷。她不是不转头,她是不转筋。

虽然大姑解释了好多遍好多遍,就是笨牛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塌方那会儿就净跑出来两人,其他都陷里边了。靠着井口的能刨到,再陷得深了的难刨。”

水仙阿嬷硬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大姑的话听着不顺水仙阿嬷的意,水仙阿嬷就用锅勺再敲了两下锅沿,大声地冲着大姑下逐客令。

“兜兜仔就要回来了,你走远点,省得乱说!”

大姑的牛劲上来了,较起真来。

“哪个乱说。整个乡寨都依了你说兜兜仔是条龙,天生没阿妈。现在这样,怎么交代?”

水仙阿嬷推搡大姑,如果水仙阿嬷有牛角,她更加会顶撞到大姑至内伤的。

“你闭嘴!”水仙阿嬷的话掀翻屋顶了,“既要这么胡说八道,也同你叔公、姨婆奶一样,少过来了。”

六叔公过来了,将我身上的披麻戴孝的装束的麻纱和布拿下来,牵我出去。

我认得这条路,这是往火龙家去的路。

六叔公将我拴在水仙阿嬷家的牛棚里,再拍了一次水仙阿嬷家的门。

“阿姐,路都淹了。那边的山坡滑坡了,你跟兜兜骑牛到祠堂里来。”

我还是看不见火龙。

火龙被水仙阿嬷关起来了。但是我能感觉到火龙,他就在窗棂之后。

丧葬的鼓乐声还依稀可辨。火龙贴着窗棂从阁楼上往下看,雨还在下,水仙阿嬷顶着斗笠埋头在菜地里挖出一条排水道,倾盆大雨沷洒在她身上,水仙阿嬷只要抬一下头,满脸的“雨水”哗哗地落下。

門被反锁了。火龙在里面将门拉得“呯呯”响。

但是到了晚上,水仙阿嬷也没有打开阁楼门的意思。

水仙阿嬷呆坐在底下堂屋角落里,一直在纳一双鞋底,嘴里念念有词,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灰白稀疏的头发。

火龙拉拽门、吵着要出来,但是水仙阿嬷却像没有听见一样。

下帅乡过了九点就不供电了,水仙阿嬷就着马灯做事,她勾着头的影子映在墙上,水仙阿嬷好像在墙上的影子里看见了谁。她跟他很熟悉,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跟那个人唠嗑。

“在外面做事要小心,石头不长眼睛,砸着了就麻烦了,兜兜这么小,本来没有阿妈,你做阿爸的可要想着一点。要不然,兜兜太可怜了。”

那个人是火龙爸爸。

水仙阿嬷难道可以看得见火龙阿爸,我要凭想象才可以看见,我是一头笨牛。

这一会儿,火龙阿爸应该会坐在饭桌前扒饭,憨憨地笑。

水仙阿嬷望了火龙阿爸一眼,嗔怪说:“只晓得笑,我是说正经的。工夫慢慢做,命是自己的。”

水仙阿嬷不小心针扎到了手,瑟缩了一下,把手指噙到嘴里吸吮着,再一望饭桌边什么人也没有,她揉了揉眼睛,露出凄苦的神情。

停了电,火龙在楼上拉扯门更加厉害了,门像要被他拉拽下来。

水仙阿嬷起身,把着简易梯子爬上阁楼去,趔趄着到了门边。

“莫吵莫吵,差不多时辰睏觉了。”

“放我出来!”

“外面乱七八糟,你不要去招了秽气!”

六叔公绕进来。

那只黑狗有些趔趄地进来。对着六叔公“汪汪”了两声,催促六叔公去帮忙。

我哞了一声,附和着。

黑狗很快一蹿上去了,冲着门缝里往里看,“汪汪”地讲给我听。

火龙一直靠在门边,衣褛不整,他好像要打瞌睡 。

火龙在里面吵闹着打了半天门,应该很累了,我困得很了,眼睛也是半开半闭状,硬撑着。火龙应该也是这个状态,头坠下来。

但是听到有人上楼,火龙猛地惊醒,转过头,用头狠力地撞了一下门,懊恼地,争持着在门边站起来。

“我阿爸怎么还不回家?”

六叔公踩着简易楼梯上了楼,将水仙阿嬷拨到靠边边站着。

“要做事嘛,不挣钱你天生天长吗?”六叔公说。

“我什么时间可以出去?”

水仙阿嬷拉拽了六叔公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

黑狗也跟着蹿下来。

火龙再一次气急败坏地用力打门,“呯呯”地响,响得人心慌慌。

“我不干,我偏要出去!”

六叔公先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火龙不再打门了,他应该实在是累得不行,终于睡觉了。

我“哞哞”叫了两声,没有叫应火龙,却让水仙阿嬷注意到我了。 她把我从牛棚牵出来,骑着我蹚过积水 。

我和水仙阿嬷先到了廖二男家。

他们家在给他办丧事,廖二男不是本乡人,六叔公劝他的家属,但是他的家属还是没有把他的尸体弄进祠堂里,他的遗像摆在自己家的脚柜台正中,家属在哭丧。

周围是吹吹打打的鼓乐声。

是廖二男鼓捣下帅乡的男人去外面开水晶矿的,现在下帅乡五六个男人说没就没了,廖二男的家属觉得没脸对乡里。

水仙阿嬷将我拴好,揣着一个布兜进去,六叔公看见从里面踅出来,往水仙阿嬷身后看看。

“阿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兜兜呢?”

水仙阿嬷从布兜里摸出两个鸡蛋和两个红薯,再从一叠皱巴巴的钱里摸出一张五元钱塞到六叔公手里。对里面的家属一努嘴。

“这是我的份子钱。”水仙阿嬷说。

六叔公推搪道:“阿姐,你不用了,这次事故兜兜阿爸也没——”

六叔公话没说完,已经发现水仙阿嬷眼睛瞪得老大,立刻噤声。

水仙阿嬷气恼地怼六叔公:“谁说兜兜阿爸没有了?乱讲!”

然后,水仙阿嬷骑着我到了祠堂外,给另外几家上了份子钱。水仙阿嬷回去的时候,把我留下了。

我又披麻戴孝地被拴在立柱旁。

水妞还在这里。

一个祠堂的人都在哭,水妞的眼睛也红了。

然后我的眼睛也红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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