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总统”马克龙，向戴高乐借脑

刘玲玲 方健

11月22日晚上，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灯火辉煌。一年一度的圣诞亮灯仪式如期举行，圣诞灯饰将大街两旁的树木点染得分外喜庆。这一天，法国公共舆论研究所发布最新民调，总统马克龙11月的民众满意度从38%增至41%，高于前任奥朗德和萨科齐的同期表现。此时，法国二次“封城”已持续20多天。当天，政府发言人阿塔尔通过《星期日报》披露了逐步推进的解封计划，称解封从12月1日开始。马克龙则表示，希望在抗疫新阶段找到“一致性、清晰度和方向性”。

民意支持度回升，但马克龙并不轻松。作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最年轻的总统，他3年前上台时提出要做“变革的总统”。然而，改革燃油税导致油价上涨，引发“黄马甲”运动;退休制度改革又引发了全国罢工，如今则面对疫情反弹、恐怖袭击、经济低迷等挑战，他变成了持续进行危机处理的总统。危机中，马克龙将目光投向第五共和国的首任总统戴高乐。

抗疫效法戴高乐“抵抗精神”

早在入主爱丽舍宫之初，马克龙就宣称自己是戴高乐主义的继承者。在他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戴高乐的《战争回忆录》。已故前总统希拉克生前极为推崇戴高乐，在担任巴黎市长和总统期间办公室里始终放着戴高乐画像，还曾发起成立奉行戴高乐主义的政党。马克龙上任后，打算去看望希拉克，低调的希拉克婉拒了，送给马克龙一幅戴高乐画像，表达对这位后辈的期望。

今年是戴高乐诞辰130周年，也是其逝世50周年。法国原定举行大规模纪念活动，因新冠肺炎疫情严重而取消了，但各路政治人物纷纷高调称颂戴高乐。自命戴高乐“衣钵传人”的中右翼自不必说，法国共和党主席雅各布称戴高乐主义是“我们这个政治家族的DNA”，极右翼的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娜·勒庞也说自己的政党才是戴高乐主义继承者。尽管其父、国民阵线创始人老勒庞对纳粹的态度暧昧，与戴高乐抵抗纳粹的民族英雄形象大相径庭，但玛丽娜主张法国的外交和防务应独立自主，这一点和戴高乐主义倒有相近之处。法国左翼和戴高乐一向保持距离。1968年，左翼领导的一场激进抗议运动间接导致戴高乐次年下台。但如今，激进左翼“不屈法兰西”的领导人梅朗雄也向戴高乐致敬，理由是戴高乐不相信市场之手、倾向于政府的计划和干预。

至于第五共和国的首位“中间派总统”马克龙，他赞美的是戴高乐的抵抗精神、团结能力和坚韧意志。5月17日，他在法国埃纳省出席了纪念蒙科尔内战役的活动。这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马克龙首次参加抗疫以外的公开活动。1940年，戴高乐率第四装甲师在蒙科尔内抵抗德军，鼓舞了士气。马克龙说：“当法国告别纷争、上下团结、树立理想、摸索前行时，她无比强大。”

马克龙是有感而发。当年，戴高乐是率领民众抵抗纳粹侵略的战时领袖。如今，马克龙则是挂帅抵抗新冠病毒入侵的“战时总统”。3月16日，他宣布法国进入抗疫“战时状态”，实施全面“封城”。所有改革进程暂停，市政选举第二轮投票推迟。这轮“封城”持续到5月11日。马克龙发表上述讲话时，正值“启封”后的第六天。他说：“蒙科尔内战役虽以失败告终，却播下了未来胜利的种子。”他自然也希望经过“封城”一战，法国抗疫能萌发“希望的种子”。

6月18日，是戴高乐二战中发表呼吁抵抗纳粹德国的《告法国人民书》80周年。在巴黎西郊纪念二战牺牲者的瓦雷利安山国家纪念碑上，镌刻着《告法国人民书》中的名言“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抵抗运动之火将永远不会熄灭”。当天，马克龙到巴黎荣军院慰问老兵，参观二战解放博物馆，又飞赴伦敦向法国流亡政府旧址致敬，并在英国王储查尔斯见证下，向伦敦市颁发荣誉军团勋章。马克龙引述了戴高乐的话，称“抵抗运动之火不会熄灭”，似在宣示抗疫到底的决心。

因为“封城”影响，法国二季度国内生产总值（GDP）下降了13.7%。不过，“启封”后经济迎来反弹，三季度GDP增长18.2%。遗憾的是，10月以来法国疫情反弹严重，到10月30日，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再度逼近5万，累计确诊病例达133万，不得不重新“封城”。马克龙表示，法国医疗系统的压力已接近上限，“如果今天不急刹车，医疗系统将面临饱和”。他强调，新措施“不会使经济停滞”，政府也推出了多項补助措施，包括向因行政措施关闭的企业提供每月最高1万欧元的补贴。事实上，3月以来法国已投入4700亿欧元用于紧急救助。但已遭受过一次“封城”打击的零售商店、餐馆等，还是多次呼吁尽快允许开门迎客。据相关机构研究，二次“封城”将导致经济活动比疫情前减少13%，餐饮业、娱乐业等跌幅高达60%。法国经济和财政部部长勒梅尔说，二次“封城”后，预计明年法国经济增长率为6%，经济到2022年底才能恢复疫情前水平。

马克龙多次发表电视讲话，就防疫措施与民众进行沟通。与此同时，他也再度向戴高乐寻求精神力量。11月9日是戴高乐逝世50周年纪念日，马克龙前往戴高乐晚年生活的科隆贝，向戴高乐墓献花环。因为疫情的缘故，纪念活动很简短，出席人数不多，马克龙也没有发表讲话。但上任后已是第二次“扫墓”的他，随后在社交媒体上写道：“韧性和意志力。戴高乐体现了这种精神，他在痛苦时期和辉煌时期都效力法国。这种精神是一种遗产，是法国的遗产。”

反恐学戴高乐强人风格

戴高乐是“危机领袖”。1958年，他抓住法国在北非的殖民帝国崩溃、国民渴望强力人物的机遇“出山”，果断推动新宪法通过，授予总统极大的权力。这部宪法成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基石，也是戴高乐强力执政10年的基础。

马克龙很希望自己成为戴高乐那样的强势总统，并强调总统要与人民建立“直接的、没有党派中转的关系”，在民意基础上强力执政。当法国面临暴力恐怖活动挑战时，马克龙也刻意展现出了强硬的一面。

就在二次“封城”次日，法国尼斯圣母大教堂附近发生一起致死3人的袭击事件，凶手是一突尼斯籍男子。里昂和萨特鲁维尔也出现持刀者，所幸警察将其拘捕。而在法国驻沙特吉达的领事馆前，当日也出现袭击事件。此前，巴黎中学历史教师帕蒂于10月16日在学校附近惨遭18岁车臣难民斩首。他曾在课堂上展示了《查理周刊》有关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讽刺漫画。

一系列事件中，马克龙迅速展现了强硬立场。尼斯袭击案发生后，他赶往现场并发表讲话，谴责“恐怖主义袭击”，称法国将大幅增加参与国内反恐行动的军人数量，并提高反恐警戒级别。他要求在1905年的《法国政教分离法》基础上，尽快出台新的法案，“强化政教分离、巩固共和国原则”。法案目前正在法国最高行政法院接受审议，内容包括加强管理宗教协会、要求儿童必须接受正规教育等，预定于12月9日公布。

不过，法国舆论对这些措施能否奏效将信将疑。法国人口不到6800万，有600万穆斯林移民，是欧洲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法国经济形势还在恶化，社会矛盾更加突出，穆斯林移民成为矛盾焦点。

在帕蒂案发生前，马克龙就曾在演讲中谴责“伊斯兰分离主义”。帕蒂案发生后，法国政府在索邦神学院为帕蒂举办国家纪念仪式，马克龙向帕蒂追授荣誉军团勋章，并发表了捍卫言论自由和世俗主义价值观的演讲，称“我们不会放弃那些漫画”。这些表态让他在法国主流舆论圈收获称赞，却在一些伊斯兰国家引发了批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公开讽刺马克龙，称他需要“去做个精神检查”。在沙特、伊朗、摩洛哥等国，大批民众走上街头抗议马克龙的相关言论，呼吁抵制法国货。马克龙对此也似有反思。10月31日，他在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对自己引发争议的言论进行了解释。他说，自己对讽刺漫画的表态被断章取义，引起了伊斯兰世界的强烈反应，希望能消除误解并使局势降温。目前看，伊斯兰国家的反法情绪已有所平息。

有专家指出，法国面临宗教冲突趋于尖锐、社会矛盾恶化的危险。右翼政党将矛头指向移民政策，要求加强边境管制、落实驱逐非法移民措施。但强化这些措施势必会在穆斯林群体中引起反弹。另一方面，将穆斯林群体特别是老移民作为重要票源的左翼阵营，则警告不要抹黑穆斯林，批评马克龙的一些措施只是为了巩固选票，认为这些措施会强化民众对穆斯林移民的刻板印象，无益于解决移民身份认同和社会融入问题。马克龙在维护社会秩序的同时，如何平衡左右两大阵营，也考验着他的智慧。

内政外交学戴高乐平衡思想

今年法国国庆日，马克龙接受采访时被问及是否会寻求连任。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表示“执政还剩600天，我们应该看得更长远”。

在内政外交上，马克龙向戴高乐学平衡思想。针对国内经济的复苏与转型，马克龙采取更务实、平衡的措施，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在恢复经济和防控疫情之间找平衡。

今年7月，马克龙任命拥有丰富地方工作经验的“解封先生”卡斯泰为新总理，火速改组政府。随后，法国政府推出了总额约1000亿欧元的经济重振计划，其中约350亿欧元用于提升产业竞争力，约350亿欧元用于就业、培训等社会发展保障，还有约300亿欧元用来推动绿色能源发展。卡斯泰表示，该计划将于2021年创造16万个新的工作岗位。

法国舆论认为，绿色发展、生态转型是马克龙顺应民意、谋求更多支持的一张王牌。在今年举行的法国市镇选举中，主打环保牌的绿党候选人在里昂、马赛、波尔多等重要城市获胜，反映了民众对环保问题的强烈诉求。此后，马克龙多次在讲话时强调，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复苏应侧重生态转型，加大对绿色发展的预算和资金支持。根据法国政府的经济重振计划，政府将向环保领域投入200亿欧元，大力发展地方可持续经济，支持绿色科技。

针对反恐问题，除本国推出新法案、加大打击力度外，马克龙还寻求通过国际合作共同应对恐怖主义威胁。他多次与欧洲国家领导人进行对话和讨论。在他看来，欧洲必须采取“迅速和协调一致”的应对措施并全面严格落实欧洲现有反恐措施。同时他指出，欧洲必须重新审视内部边界开放的申根区，有必要对其进行改革以确保安全。

戴高乐主义在外交上的表现最为鲜明，战略独立、基于法德合作的欧洲一体化建设和外交多边主义是其三大特色。上任3年來，马克龙多次强调欧盟独立自主性，呼吁欧洲团结并巩固法德轴心，重建欧洲主权，积极整合欧洲力量参与大国竞争，以实现法国乃至欧洲的再次复兴。在疫情仍未从欧洲消退的背景下，他的主张和行动不仅有利于通过合作提高抗击疫情的效率和成果，也有助于重振欧元区经济。

在11月21日举行的二十国集团领导人第十五次峰会视频会议上，马克龙表示，国际社会迫切需要通过多边合作应对疫情带给全球的巨大挑战，呼吁将新冠肺炎疫苗作为世界公共卫生产品，通过多边合作的方式进行分配。在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抬头的形势下，马克龙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维护多边主义和国际合作的作用。这可以说是他继承戴高乐主义的重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