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云南摩梭话活态研究

陈丽梅

（云南师范大学 华文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生态语言学关注语言的存亡及多样性等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少数民族语言的活态保护，即“保护正在被使用的或者濒危的语言文字，保护这种语言文字的使用环境和生存链条，使其真实自然地被人所用，并且能一代代的传承下去，使之更有效地为少数民族的存在和发展服务”[1]。少数民族语言活态研究可为语言规划、语言和谐建设提供参考，促进少数民族语与汉民族共同语的和谐共生。

摩梭话分布于云南的宁蒗、永胜其宗、丽江的海龙、奉科及四川盐源、盐边、木里等地约6万纳人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为纳西语东部方言。摩梭话因语音、词汇的差异，“分为永宁坝、北渠坝、瓜别3个土语区”[2]。因使用人数较少、又无系统文字，因此摩梭话活态研究尤为迫切。

云南纳西族摩梭人约2万多人，主要聚居在宁蒗自治县。截止2018年，宁蒗摩梭人有17334人，约占全县总人数的6.1%；主要分布在永宁、拉伯、翠玉、红桥、大兴、新营盘、西布河、金棉等8个乡镇23个村委会78个自然村寨。宁蒗摩梭话属永宁坝和北渠坝两个土语区。其中永宁方言区包括：永宁镇、拉伯乡、红桥乡、翠玉乡等片区；北渠坝方言区指大兴镇、金棉乡、新营盘乡、西布河乡片区。

宁蒗自治县是云南摩梭人的主要聚居地，通过调查宁蒗自治县摩梭话活态状况就能了解云南摩梭话活态概貌。因此，本文从宁蒗现今摩梭人居住的8个乡镇中，选取14个村委会20个自然村寨，以地理位置、聚居与杂居等为选点参考，采用问卷调查、访谈及400词测试法等研究方法，从摩梭话熟练程度、母语词汇量、语言态度及使用场合4个方面进行调查。调查发现云南摩梭话活态总体情况基本较好，有旺盛、活跃、保持及衰退4种类型，其中旺盛型及活跃型为主要类型。

一、云南摩梭话活态现状及类型

（一） 云南摩梭话活态现状

本文对抽取的20个自然村寨（见表1） 采取便利抽样法，对41人进行了深入访谈，1165人进行了母语使用情况调查；并从4个年龄段抽取347人进行了摩梭话词汇量测试，570人进行了母语态度和不同场合语言使用情况的调查。

表1 调查的20个自然村

从调查结果来看，摩梭话的生命力相对旺盛，但已出现衰弱现象。具体有3种情况。

1. 摩梭话熟练程度整体较高

摩梭话熟练度较高，“熟悉”的比例为90%；“略懂”的占4%，“不懂”的占6%；摩梭话代际传承较好，但年龄越小熟练程度越低（见表2）。

表2 摩梭话熟练程度调查

2. 摩梭词汇掌握量整体不乐观

摩梭话400词测试的“优秀率”仅60%，“良好率”为12%，“一般”占1%；“差”的比例27%。词汇掌握量存在明显的代际差异，且与年龄增长成正比：60岁以上词汇掌握的“优秀率”为82%，而20岁以下的仅25%（见表3）。

3. 摩梭话的情感认同度较高、交际及文化承载功能整体较强

在20个村寨的调查对象中，每村寨（西布河湾子和庆河，因人数少合在一起调查） 便利抽取30 人，共570人进行了情感认同及使用情况调查。

（1） 摩梭话情感的认同度较高

用5个选择题和1个表格打√题进行了调查。

其一，选择题调查结果（分单选题和多选题）

单选题：

A.您觉得哪种语言是最能代表自己的语言？

B.如果摩梭人不会说摩梭话，您的态度是？

C.您担心未来摩梭话会消亡吗？

多选题：

D.您希望子女（或未来的子女） 会说什么话？

E.您希望本地广播站、电视台使用什么语言播音？

这5题的调查结果为：

第A题，选“摩梭话”的有549人，占调查总人数的96%。第B题，选“不能接受”的有380人，占调查总数的67%；“可以接受，但很可惜”的有177 人，占调查总人数的31%。第C题，选“有信心、不会消亡”的有344人，占调查总数的60%；“担心摩梭话消失”的有217人，占调查总数的38%；选“无所谓”的仅有西布河湾子和庆河村的9名调查对象，占调查总数的1.5%。第D题，选“普通话”有551人，占调查总数的97%；选“摩梭话”的有499人，占调查总数的87.5%。第E 题，选“当地方言”的比例最高，为100%；其次选“摩梭话”的有482人，占调查总数的84.6%。

表4 语言态度调查

其二，表格题调查结果

由表4可看出：认为摩梭话“非常好听”“非常亲切”的比例分别为93%、97%；认为摩梭话“非常有用”的比例为89%；认为摩梭话“非常有影响”的比例也较高，为72%。

从选择题和表格题的调查结果，可看出：

摩梭人对摩梭话的情感认同度较高，在“最能代表自己的语言”“好听”“亲切”方面选择摩梭话的比例都在90%以上；对摩梭话作用的认同度较高，为89%；对摩梭话未来的发展趋势，有60%的调查对象较为乐观，对其较担忧的有38%；在语言使用倾向方面，“最想让孩子学的语言”及“希望广播、电视使用的语言”方面，选择摩梭话的比例较高，分别为87.5%和84.6%。

（2） 摩梭话的交际、文化承载作用仍较强，但已出现减弱现象

调查发现有三种情况：

其一，摩梭话是不同民族间共同的交际工具。

拉伯乡布落、拉开西里，永宁镇瓦拉壁、拉罗湾村，翠玉乡宜底、路跨村，红桥镇吉意村，新营盘乡拉巴河上村，金棉乡达瓦村这9个村中，摩梭话是摩梭人和其他民族村民共同的交际工具，在家里及公共场合（学校除外） 的使用率都为100%。

其二，摩梭话是主要交际工具，其他民族语的交际功能同时存在。

拉伯乡三江口村、格庄村，永宁镇大落水、里格村，大兴镇新民村、新桥村，新营盘衙门村这7 个村，摩梭人之间说摩梭话，与其他民族说汉语或其他民族语。

其三，摩梭话的交际功能已被其他语言取代。

西布河湾子和庆河村、大新镇东红村、红桥镇白岩子二村，这4个村的摩梭人在家里及其他场合基本都不再使用摩梭话。

综上可知，摩梭话整体活态状况基本较好，摩梭话的情感认同度较高，交际及文化承载作用仍较强；但摩梭词汇掌握情况并不乐观，摩梭话的熟悉程度随年龄的减小而降低，其低活态或无活态现象已出现。

（二） 云南摩梭话活态类型

依据摩梭话熟练程度调查、400词测试及使用场合的调查结果，按活力程度的高低，分为旺盛、活跃、保持及衰退4种类型。

1. 活力旺盛型

此类型的摩梭话熟练程度为100%、400百词测试优秀率在90%以上（见表5），摩梭话是不同民族间共同或主要的交际工具。此类型有5个村：4 个摩梭聚居村（拉伯拉开西里村、布落村，翠玉宜底村、路跨村） 和1个摩梭杂居村（拉伯格庄村）。

表5 5 个村400 测试表

2. 活力活跃型

与旺盛型相比，活跃型的词汇掌握量较之低10%～20%，摩梭话的交际功能也略有减弱。此类型的摩梭话熟练程度除新营盘衙门村为97%外，其他均为100%，400词测试优秀率在70%～80%（见表6），摩梭话是该村重要的交际工具。此类型有8 个村：6个摩梭聚居村（永宁镇瓦拉壁村、拉罗湾村、里格村，红桥吉意村，金棉达瓦村，新营盘拉巴河上村） 和2个摩梭杂居村（拉伯三江口村、新营盘衙门村）。

3. 活力保持型

与活跃型相比，保持型的词汇掌握量较之低10%～20%。此类型的摩梭话熟练程度除大兴镇新民村为73%外，其他均为100%，400词测试优秀率约为60%（见表7），摩梭话是该村重要的交际工具。此类型有3个村：永宁镇大落水村、大兴镇新民村、新桥村。

表6 8个村400词测试表

表7 3个村400词测试表

4. 活力衰退型

此类型的摩梭话熟练程度在60%以下（见表8）、400 词测试优秀率在60%以下（见表9），摩梭话的交际及文化载体功能已基本消失，该村摩梭人已部分或全部转用其他民族语。此类型有：大兴镇东红村、红桥白岩子二村及西布河碧源村委会的庆河村、湾子村，4个摩梭杂居村。

表8 4个村摩梭话熟练程度表

表9 4个村400词测试表

整体而言，云南摩梭话仍较有活力，但活态程度有区域差异：高活态区域为拉伯乡、翠玉乡、永宁镇及红桥吉意村、金棉达瓦村、新营盘摩梭聚居村；低活态区域为永宁镇泸沽湖旅游开发区域及大兴镇摩梭聚居村；活态正在或已消失的区域为大兴镇及西布河乡摩梭杂居村。

二、云南摩梭话活态成因分析

（一） 摩梭话保持高活态的因素

1. 聚居及摩梭人数占比大的优势

聚居及摩梭人占比较大的杂居村摩梭传统节日、丧葬婚娶、祭祀活动等氛围更浓厚，作为摩梭文化载体和组成部分的摩梭话，随着各种节日、集体活动融入到摩梭人的生活中，有利于其活力的保持。

2. 地理环境的影响

离城越远，交通条件不便利的村寨，摩梭话生命力相对旺盛。

如摩梭人口分布最多的拉伯乡和永宁镇，摩梭话活力也因地理环境的不同呈现差异。

拉伯乡距宁蒗县城147公里，平均海拔2800米左右，山高坡陡，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相对落后。永宁镇距离宁蒗县城142公里，地形以山、坝、河结合，地势相对平缓；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交通状况的改善，人员流动的频繁，外来文化影响也就更大。

虽然整体而言，拉伯乡和永宁镇摩梭话活态状况都较好，但从“400词测试”来看，拉伯乡的摩梭话活力更强（见表5、表6、表7）。

3. 村里完小的积极作用

有完小的自然村，孩子们除了上课外，并未脱离母语环境，具备母语使用的条件。翠玉乡书记曾谈道：“宜底大村完小建于1954年，孩子们上学不用去很远的地方，对摩梭话保留有利。若村里没有完小，孩子们上学后便逐渐脱离摩梭话的使用环境，影响摩梭话的传承。

（二） 摩梭话活力降低的影响因素

1. 大量汉语借词的输入

沙毓英《从摩梭人的词汇看人类概念的发展》一文中指出：“和汉语词汇相比，摩梭人的词汇数量不够多，表达事物的范围比较窄。”[3]随着电视、网络通讯等融入人们生活，摩梭话词汇匮乏现象愈加明显。汉语借词的大量借入，影响着摩梭话词汇及整个摩梭话体系。

2. 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

随着经济及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摩梭人传统以农牧业为主，运输业为辅的生产生活方式，逐渐改变为农牧业为主，外出打工及旅游业（永宁地区） 为辅。这就改变着摩梭人的语言使用环境，影响摩梭话的使用。

3. 达巴文化的衰弱

摩梭人信仰的原始宗教是达巴教，崇拜自然、祖先和鬼神；达巴是对摩梭原始宗教巫师的称谓。达巴不仅是本民族礼仪、道德及传统文化思想的传播者，也是祖先、鬼神与人的沟通者。因达巴是不计报酬、不脱离劳动的宗教从事者，随着经济发展及外出打工、上学人数的增多，达巴传承人数量在不断减少。而摩梭话无完整的文字系统，达巴文化主要靠代代口耳相传，因此，达巴文化的衰弱也影响到摩梭话的传承。

三、云南摩梭话活态维护有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在调查中发现：摩梭人在使用摩梭话的同时，也普遍使用汉民族共同语及当地方言；在“希望本地广播、电台使用语言”的调查中，选择当地汉语方言的比例为100%。这表明摩梭话、汉民族区同语及当地汉语方言，在摩梭人的生活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

汉民族共同语及汉语方言的使用，在促进摩梭人的经济水平发展、受教育程度提高，以及记载。传承摩梭文化等方面，都有着积极意义。同时，摩梭话是摩梭文化的载体，通过相应措施维护摩梭话活态，有利于摩梭文化传承，有利于语言生态的和谐发展，有利于民族团结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综上所述，云南摩梭话活态状况基本较好，但已出现衰弱现象；摩梭话词汇掌握情况不容乐观，区域、村寨间存在差异。摩梭话活力现状与村寨的摩梭人数比例、地理环境、民族情感认同、村里完小的有无、社会经济发展、达巴文化的现状等都密切相关。摩梭话活态的维护，对语言生态和谐发展，铸牢中华民族区同体意识都有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