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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乾学诗歌创作略论

2020-12-10李国跃

山西青年 2020年1期
关键词:诗风唐人诗歌

李国跃

浙江师范大学,浙江 金华 321004

清初诗坛诗歌创作呈现喷薄之势,名家大家辈出,前期以遗民诗人为主,后渐转向台阁诗人,徐乾学就是这一过程的亲见者,而且自己的诗风也受这种时代风气的影响。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曾评价他的诗“酷似其舅”,所为诗歌“诸体惬当”;陆圻《徐原一诗序》称“其所为诗歌乐府,长什短篇,无美不臻,有善咸备”。徐乾学之诗与顾炎武一样,都是宗法唐人。钱锺书《谈艺录》称“当时三遗老篇什,亭林诗乃唐体之佳者,船山诗乃唐体之下劣者,梨洲诗乃宋体之下劣者”,对于明末三遗老,钱锺书独推顾炎武。乾学受顾炎武的影响,也善于为诗,当时可称为清初诗坛大作手之一,只是由于清初诗人之鼎盛,其名渐为所掩耳。今人钱仲联在《顺康雍诗坛点将录》将乾学点为“地劣星霍闪婆王定六”,认为其“诗品醇雅,情深于文。盖亭林外甥,濡染有自,蔚然成一家言”,同样提到了乾学与顾炎武的渊源。

自明初以来,吴中四杰深深影响了吴地的诗风,吴中诗人一直传习“吴音”不绝,乾学早年也深受吴中诗风的影响,所以他的诗学观及其创作都是宗唐的,其早年诗歌亦弥漫着崇尚才情、感时伤事、自适性情、不主新奇、诸体兼擅的特点。其后,虽为馆阁重臣,诗风有所转变,但始终未尝离开此种风调。王闿运《清代学人列传》评价其诗文“雍容和平,不失玉堂风度”;徐世昌《晚晴簃诗汇》以为乾学为诗虽属余事:“要皆雍容宽博,自然名贵,此台阁之异于山林也”: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则评价乾学诗歌:“格律圆整,音调和谐,不离唐诗正声者近是”;邓汉仪则以为乾学之诗:“以汉魏四唐为主,不杂宋人一笔”。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乾学诗歌的宗唐之风与台阁之体是被公认的,当时他与梁清标、王掞、王鸿绪等人皆“肆好和平,不失玉堂家数”,为台阁体之典型代表。

虽然乾学一直自称“非名能为诗者”,“未能涉其门庭”,但其平生所作诗歌甚富,每洒然立成,流漓焕烂,可惜随写随散,散失者不可胜数。他对自己的诗歌也是有相当自信的,当好友黄与坚劝他不要把散见不全的诗集亟于裒刻以告于世的时候,乾学已等待不及,必请黄与坚“先之嚆矢”,为之作序。推其意图,则可能与他当时汲汲以成名,企图获知于康熙帝,主盟士林,需要证明自己的诗才以领袖群伦有关。乾学一生好诗,至老不辍,在康熙三十三年去世前四个月还在遂园竣工之时,徧邀钱陆灿、尤侗、盛符升、王日藻、秦松龄、黄与坚、许缵曾等好友,举行耆年高会,共同唱和,以为盛事。

乾学以文学文章而为士林盟主,更以受知康熙帝而一度权势烜赫,与清初顺治、康熙年间最优秀的大部分诗人基本上都有交游往来,但其诗歌向来很少为后人所留意和引起足够的重视。在康熙年间宋诗派兴起的过程中,乾学还是坚持着宗唐的主张,以台阁之臣而主持风气,影响了一批诗人。乾学的诗学创作历程基本上可以概括为由山林而入台阁。无论是早年还是晚年,乾学始终是宗唐的拥护者,曾谓:“凡文章有源有委,有正有变,统论古今之诗,则三百篇为源,汉魏为盛,而唐以下为委。论唐诗则贞观、永徽为源,开元、大历称盛,而元和开成以下为委,其兴寄深厚,词义古质,从容讽谕,微婉含蓄者,正也;刻露峭属,奡兀豪宕者,变也”。他认为诗至唐已众体兼备,声文相宣,后世之诗基本上无人能出唐人之藩篱,别成一家。

他早年未遇时的漫游和遗民的交游使得他的诗歌颇有悲慨怨谤、激昂哀变之风,其后科举高第,却一直未得康熙帝大用,其诗风亦有豪情喷薄,情思委婉,及至后来入值中枢,其诗又多为端丽风华,秀美韶逸,为台阁体之代表。黄与坚认为乾学之诗当可“被管弦,列雅颂,置明堂清庙之间”。乾学早年游历甚广,北至燕晋,南至两广。时清初天下未定,由于要扫清残存的抗清力量,清廷暂未能对地方进行有效统治,以至各地盗贼出没,乾学游历过程中亦时见百姓流离,城镇萧索。乾学感于时事,这时写下了一些关心民生疾苦的一些诗歌,如《郯城行》《忧旱》《博兴》等诗作。此类作品多“本之以忠孝,经之以风謡,触境缘情,剀挚条达”,然数量不多。早年的《感遇》《述古》《读史》《偶作》《金谷》等诗多是抒发对士不遇的感慨,其中多表达世态炎凉、世事无常之情,多有激愤,时时透露出不愿与世俗同流,此类诗最后多以老庄之说自我消解苦闷之情。

受吴中传统诗风影响,乾学早年亦多才情绮靡之作,如《望远曲和陆丽京》《昭君曲》《婕妤曲》《公子行》《颜餐园席上咏朝鲜牡丹》《佳人篇赠盛珍示》等,其所作《亳州支园牡丹歌》、《梅州行寄晖吉》之类的歌行体多受吴伟业“梅村体”的影响。其所作竹枝词和杂兴诗如《嘉兴竹枝词》《潮州杂兴》《广州杂兴》等,极富地方特色,却又绝少俚俗,多流丽蕴藉,感慨不露,令人三复流连。多年的游历,乾学写下了大量的纪行诗,如《宿迁》之豪情喷薄,《入晋》之苍凉坚峻,其所作《北征口号》二十四首,通体遒老,感激殊深,其感慨处似太白,其壮濶处,直入少陵堂奥,为其集中之佳作。其送别之诗,如《湖州送张菊人》情思委婉,《送宗鹤问之吴兴》则秀美韶逸,《陇山歌送许天玉之官安定》则节紧调高,气雄彩壮,堪与唐人相颉颃。其赠答之诗,如《赠朱即山检讨》踈秀不减青莲,《撤棘后赠叶元礼》则深得比兴之体,逸秀不减右丞,《赠叶学亭姑夫》则雄情溢发,音响穿云。最能代表其台阁体风格的则是《西苑》四首,风逸绝伦,殊有神韵,把西苑四时之景物写得端丽风华,直追岑贾。他怀念朋友和师长的诗歌则更是感人肺腑,如写给吴兆骞的《怀汉槎在狱》《怀友人远戍》,其座主龚鼎孳去世后写的《值合肥座主家童有感》,读之皆令人泪下。

乾学本人的诗歌创作与诗学思想大体相契合,他的诗歌虽然风格各异,总体来说呈现出雍容典雅的风貌。其诗学思想大致以宗唐为主,而不黜宋元之诗。在为王士禛作《渔洋山人续集序》时,乾学提出:“近之说诗者,厌唐人之格律,每欲以宋为㱕,孰知宋以诗名者,不过学唐人而有得焉者也。宋之诗浑涵汪茫,莫若苏、陆。合杜与韩而畅其旨者,子瞻也;合杜与白而伸其辞者,务观也,初未尝离唐人而别有所师。然则言诗于唐,犹乐舞之有《韶》《武》,而絺绣之有黼黻也”。在乾学看来,所谓宋诗,皆从学习唐诗而来,苏轼师法杜甫和韩愈,陆游则师法杜甫和白居易,未尝别立一家。乾学以为无论是体裁还是风格,诗歌到了唐代早已发展完备。乾学之宗唐,一方面是地方文化与家学所浸染,另一方面也受到康熙帝提倡唐诗的影响,康熙帝欲创一盛世,盛世文化则讲究精致雍容,唐诗无疑更符合统治者的品味。

陆圻评论乾学之诗多合“温柔敦厚”之旨,又多“依永和声”,音调和谐,典而有伦,哀而不激。品其诗“大似迎风兰蕙,竟体都香;又如初日芙蓉,自然可爱”。评价乾学所作诗歌“舂牍应雅,节凑入神。乃盛世之元音,正风之絶调也”。乾学后来受知于康熙帝,成为台阁重臣,所以其论诗亦提倡诗歌的教化功用,多迎合康熙帝之意。乾学以为诗歌的功用在于“将以鸣国家之盛,宣忠孝之怀,此其本也。中古以还,风骚之体盛,而雅颂之义微,激昂感慨之词多,而和平窈眇之音寡”。

乾学之诗歌创作与诗学观颇能代表康熙朝台阁之风。他身处明清更迭之际,少时遭遇战乱,却能在新朝兴起之后,以文章而受知于圣祖,以词采震燿于世,出入侍从,一身而领三馆,以自己的文学侍从身份而影响清初之礼乐制度及一时文学与学术之风气,主盟士林,提拔寒畯,奖掖人才,其政治生涯最后虽以卷入党争而被终止,但回乡后继续从事修书事业,与东南士大夫互为声气,为清初朝廷对东南汉族士大夫尤其是遗民群体的安抚向化起了重要的作用,其本人之诗歌创作在清代亦足称名家,而其政治和文化活动所带动的清初学术之兴更是影响了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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