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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博地区民间医神信仰考察

2020-12-10孙其香李学良

关键词:巫术名医医术

孙其香,李学良

“待要不信神,家中无病人”,这是淄博地区流行的一句民间俗语。这句话一针见血地点明了疾病灾厄与神灵信仰的密切关系。千百年来,正是对疾病的深深恐惧,催生了淄博地区形形色色的民间医神信仰行为,并成为本地民间信仰的重要构成与具体呈现。

一、淄博民间医神类型

民俗信仰,也叫民间信仰,“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在民众中产生和传承的一套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和相应的仪式制度”[1]。民俗信仰的实质就是求吉、禳灾。因此,在个体生命面对无法克服的病症时,便有了医神信仰。“我国民间信仰中的医药神或医药祖师神,是一个庞大的神灵系统,可分为道教神、佛教神和民间神”[2]。邱国珍的这个论述是正确的,从众多的医学神话故事来看,“医神”“药王”等称号的确没有固定的归属。而在百姓的生活中,只要是能够医治病症的神皆可以称之为医神。

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与资料查阅,我们发现淄博地区民众所信仰的医神,大致有四种类型。

(一)历史名医成神

中国历史上名医辈出,他们的名声与事迹广为传颂,为全国各地民众所熟知。历代这些名医,理所当然地被淄博地区民众尊奉为医神并加以祭祀。

在淄博市博山区的岜山平安殿中,供奉的主神是救苦救难南海观音大士,观音大士的左右两侧,则供奉着历史上的十大名医:神医扁鹊、华佗,医圣张仲景,针灸专家黄甫谧,药王孙思邈,专研儿科的钱乙,精通经络的王维一,《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天医叶天士,精通解剖学的王清任。平安殿的这种神灵组合颇有意思,似乎在昭示给信众:即便神通广大的观世音菩萨,也得借着名医之手,方能救苦救难。

在淄川区西坡地已有三百余年历史的圣泉山庙内,有一块石碑,据镌刻其上的《永垂不朽——重修圣泉山庙碑记》记载:“淄邑东南四十里有圣泉山,旧称朴地治泉……历代名医祠,自同治初元,领袖翟君梅率众重修……。”碑记明确记载庙中近百年来一直供奉着历代名医。不过古时神像已然无存,我们在庙里看到的是十位名医的小型塑像,似乎新置不久,分别是华佗、孙林、张子和、张介宾、刘河间、扁鹊、张仲景、孙思邈、徐文佰夫、皇甫士安(即皇普谧)。每一位名医神像面前,都有红纸神位,上书此医神(名医)姓名,名字后面均有“大夫”二字。

上述医神,其原型皆为医术精湛的中国历代名医,不止在淄博地区,在全国各地都有对他们的广泛供奉,正如关圣帝君信仰一样,在中华文化圈内堪称遍地开花。

(二)本土医生成神

但是历史上的这些名医大家距离本地毕竟遥远,有时让民众有遥不可及之感;而土生土长的当地名医,似乎与当地的民众更亲近,更接地气。因而在医神信仰当中,当然也少不了本乡本土名医的身影。

淄博地区的本土医神体系里,石大夫信仰似乎最为普遍。鲁中地区有着建庙立祠崇拜石大夫的传统习俗。石大夫的原型,当是鲁中地区古时候的一位石姓医生。我们在淄川商家镇的王家庄村田间的一座石大夫庙里,看到“石火光”的名字,未知是否为石大夫的真名。石大夫庙规模一般不大,淄川西股村的石大夫庙是一个内凹进去的方形洞,长宽高大约30厘米,内有石大夫小像一个。洞的下方是一眼常年清澈无底的泉水,相传喝了或者用了此水,对人身体有利。每天有很多人前来灌装泉水,用于做饭、泡茶,以求强健身体。博山白塔村的石大夫庙供奉着三位神灵,石大夫居中,两侧各有一女性神灵,据庙里善人介绍说这是石大夫的两位妻子。村里人称石大夫为“石大夫爷爷”,显得非常亲切,让人易生被护佑之感。

再就是擅长治阴病的李三姑医神。在张店铁冶村炉姑庙的炉神姑神像旁边,供奉着李三姑。据庙里道长介绍,李三姑是一位孝女,后来由人及神,擅长治疗阴病。所谓阴病,又称神病,指那些通过打针、吃药、输液解决不了的疾病,民众认为这是得罪了鬼神使然。据说李三姑治疗阴病的效果很好很快。

还有雪姑医神的信仰,主要在淄川东部山区流传。据说雪姑在成仙之前,曾饱受病痛折磨(百姓传说,雪姑的身体最后烂在了席子上),而成仙后的雪姑,是当地治疗各类疙瘩、疖子的灵验之神。

在淄川的七里村玉皇宫,供奉着一位女神仙叫李三姐,这是一位会武功的医神,其塑像手执宝剑,颇为干练。如果感冒发烧,吃药打针不起作用,当地民众就去找这位神灵求助。

(三)专病专治神灵

医学分科是医学发展的必然趋势,所谓术业有专攻,相比于百病皆治,专科医神似乎更值得信任。

专科医神往往针对于一些常见、多发病而设。比较典型的有各地庙宇里供奉的眼光奶奶、耳光娘娘、痘疹娘娘,这也体现了乡间眼病、耳病、痘疹病的多发;再如送子奶奶(娘娘),则是专门针对生育的神仙;白衣奶奶是主管衣裳、送子的神仙,主要在淄川西山一带流传。前面所说的雪姑则擅长治疗疙瘩。老百姓得了什么病,不会随便拜神,而是去祈请相应的医神保佑,或者去找为这位医神服务的凡人——“神头”,俨然现在到医院里根据病情选择专科医生看病。

(四)神头通灵行医

古人认为,人神有别。人与神无法直接交流,于是号称能够沟通人神的“神头”也就应运而生了。

通灵行医是神头的工作内容之一。神头虽是凡人,但是据说能够沟通神灵,帮着神灵跑腿、做事,人们又称之为“坛主”“神道婆”“香头”等。神头号称能够代仙看病,尤其擅长阴病,民众得了疑难杂症而束手无策之时,往往会去求助于神头,神头通过所谓的“过阴”“通灵”等迷信手段,借助“神力”给予治疗。

我们调查发现,淄博地区的神头为数不少,一般来说每个村或者临近几个村子都会有神头,他们从事断卦、看日子、看神病等行当,并且为同村村民所熟知。每个神头都有一些“神迹”流传,以此赢得民众信任。

二、医神信仰里的巫术逻辑

医神信仰无疑有着浓厚的迷信色彩,但这种迷信又不是随意编造,而是有着巫术逻辑的深层支撑。

(一)医神信仰里的“封神”行为

众所周知,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这种创造神的过程,就是封神。封神意指人类任命(幻想中的)灵魂来担任特定的神灵职位。人类通过封神行为创造神灵,并引导其为自身服务,人之所以创造某种神灵,是因为这一神灵能够满足自己某方面的需求。

医神之封,往往基于真实的人物原型,且此人物原型必然与医疗密切相关。庙宇里供奉的历代名医医神都是史上实有其人且医术精湛自不待言,淄博地区普遍供奉的石大夫,推究起来,当是本地历史上一位石姓医生,因其医术精湛,或者宅心仁厚,受到本地人的崇仰。石大夫死后被民众立庙祭祀,由此成神。鲁中山区石大夫信仰活动颇为盛行,形成建庙立祠崇拜石大夫的习俗。“石大夫以治疗疑难杂症得以享受民间香火的祭祀,尤其擅长治疗疮、疙瘩、疖子等疾病。……究其以上特点得知石大夫属于小范围的区域神灵”[3]。虽然上文将石大夫界定为小范围的区域神灵,但是因为其在淄博地区尤其是淄川、博山、沂源等地的较大影响力,其已经从最初的医病专项神演变为成为能够医治各类病症的神灵。至于雪姑,民间传说中她身体烂在席子上的细节,似乎更确证了史上曾实有其人。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医神,生前都从事医学,并且颇有名气,信众颇多,因而才有资格在死后封神。

封神本质上乃是一种巫术行为。民众认为,名医在去世之后,其魂灵仍然保有生时的医术,甚至更加超凡,故以香火供奉之,封其神职,望其能治病救人,保佑一方百姓。

(二)医神信仰里的“接触巫术”

巫术,这个词语对于大家而言,是一个既远古又现代、既陌生又熟悉的话题。“巫术是企图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某些人和事物施加影响或给予控制的方术,是一种古老的信仰方式”[4]。它是“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人或事物施加影响以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5]。“接触巫术是一种利用事物的一部分或对事物相关联的物品求吉嫁祸的手段。它认为两种事物接触时,彼此都能对对方施加一种影响,当它们脱离关系以后依然可以继续互相作用”[6]。巫术在淄博人的医神信仰中有着比较典型的体现。

前述淄川西股村的石大夫庙里的泉水,本来不过一眼普通泉水,但因为与石大夫有了紧密联系,就被人们认定具有治病养生的特殊功效,这正是典型的接触巫术思维。

再如,民众对供奉在医神牌位前的供品也是情有独钟。在供养完毕之后,人们往往会将供品(民众称之为神剩,意为神灵享用后剩下的物品)争而分之,拿回去与亲人分食,且美其名曰“吃神剩,不长病”。同理,医神面前香炉里的香,烧完后的香灰,被称为“神药”,民众认为其治病效果更佳,所以常有来请香灰(神药)回去治病的信众。民众认为,这些贡品、香灰,因其密切接触了神灵,所以具有了治病的功能,这自然也是接触巫术思维的典型体现。

(三)医神信仰里的“通神”行为

尽管有了医神,但是如何将高高在上的医神与世间凡人连接起来诊治疾病又成为一个问题。由于神灵实际是不存在的,所以在现实中,无论信众如何祭祀、祈请神灵,也很难会产生感应,信众难免会产生疑惑,这就在无形当中削弱了百姓对医神的信仰。针对这一问题,通神行为也就应运而生了。

通神行为的操作者是前述的神头,凡人无法与神灵交流,但是神头却自称能够与神灵沟通交流。神头治病的逻辑是:神头本身也是凡人,并不会治病,但是由于其能与神灵沟通,将医神与凡人连接起来,把医神的意旨传达给凡人,是以能够代神治病。换言之,是神头背后的神灵在行医治病,神头通过通神行为,起的只是个中介、连接的作用。在淄博人眼中,神头就是神和人之间的联系人,就是为神服务的人。

《聊斋志异》里的《口技》一文,就记载了类似的通神骗术:村中来了一卖药女子,却不会开方治病,而是需要晚上请神灵下凡,让神灵给病人开方。到了晚上,女子以高超的口技,营造了神灵下凡的假象,使得围观旁听者无不啧啧称奇,以为是真的神仙下凡行医,因而非常信服。在这个骗术里,口技女子所充当的角色,也正是通神的神头角色。

淄博地区的通神治病,往往采用“过阴”的形式。病人前来问病时,将病情描述给神头,而神头则自述自己在某神灵的指引下看到病人的病症以及治疗方法,治疗方法有的可能是药物、有的是做法事仪式等。“过阴是巫师的灵魂出去活动,到鬼神居住的世界去,由巫师代表鬼神与求神者交流思想”[7]。在这里,我们所说的淄博地区的过阴和上述方式是大体相似的。据说,这些神头会在晚上十二点后去某位神仙处交流,汇报病症,了解具体治疗方式等。

(四)医神信仰里的民间想象

“民众面对眼前之物除了好奇之外,就是进而解释它的形状、来历等,这种满含民众情感的解释结果就是传说,……创作传说的过程又是民众想象的过程”[8]。医神信仰里的民间想象,一般都是基于某种原型而展开的某种自发想象,所以看上去好像合情合理,但细究起来,则往往不合逻辑甚至令人啼笑皆非。

例如我们在淄川东部山区的马鞍山风景区,看到一座名为“十大夫庙”的小庙,据村民介绍,里面供奉着十位大夫,上层是十大夫塑像。十大夫中内、外、妇、儿齐全,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多学科医院雏形。但是细究起来,这个十大夫的由来,最有可能是民众对于本地流行的“石大夫”信仰的臆解与歪曲。因“石”与“十”同音,所以老百姓可能就将原本一人的石大夫,误解为十位大夫,并立庙进行祭祀,而且将十位大夫做了分科,这样看起来更是煞有介事。这与史上知名的民众将“杜拾遗(杜甫)庙”讹传为“杜十姨庙”,将“伍子胥庙”曲解为“五卒须庙”的笑谈,本质上并无差别。

再如淄川商家镇的长远村,有一个五爷爷庙。这个五爷爷是个什么神,村里很多老人对此已不知道了,据说他能治疙瘩、腿疼腰疼等常见病。庙里没有神像,只有两个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乾命戊爷爷四方万灵之位和坤地母奶奶保佑一方之位。这似乎告诉我们,村民口中的五爷爷,又有可能是戊爷爷。那到底是五爷爷,还是戊爷爷,就没人能够说得清了。究其根源,五爷爷以前可能是本村一位大夫,因排行老五,被尊称为五爷爷,死后被当做医神来祭祀。也或者五爷爷代表的就是东西南北中的五方神灵,表示其能够管理四面八方之事。但是后来对五爷爷之名可能又有了新的理解,将五与戊混淆起来,并与八卦里的乾坤、天干里的戊己联系起来,就又有了戊爷爷的称谓。总之,五爷爷或戊爷爷的说法里,肯定包含了民众自发的民间想象。

再如我们曾经考察过淄川东部山区所流行的行医治病的李半仙信仰与相关民间传说,也充分而典型地体现了民俗医神信仰当中的“民间想象”,读者可参阅《狐仙传说与“民间想象”——蒲松龄故乡“李半仙”故事考》(1)参见孙其香、李学良:《狐仙传说与“民间想象”——蒲松龄故乡“李半仙”故事考》,载《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第45-49页。一文,此不赘述。

三、“巫”与“医”的折衷

(一)民众对“医术”的认可

随着社会的进步,通过医术而非巫术来治病,自然逐渐成为民众的广泛共识。正如扁鹊曾经提出医生的“六不治”,其中第六条就是“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明确地将巫与医术对立起来,这也正是迷信与科学的对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老百姓在日常与疾病打交道的过程中,可能也曾经迷恋于神奇的巫术治病。但毫无疑问,巫术的治疗作用肯定是乏善可陈,民众反而常常见识到医术往往能起到妙手回春乃至起死回生的作用。所以追求实用与实效的民众,必定会逐渐抛弃对于巫术的信赖,而转投医术的怀抱,这也正是科学的胜利。时至今日,老百姓有了疾病,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去医院检查治疗,而不是去求助虚无缥缈的神灵。在民众当中,对于医术(科学)的信仰,已经根深蒂固,远远超出了对于巫术的信任。

(二)民众对“医术”不确定性的恐慌

在实际生活中,医术无疑又有着很大的局限与不确定性,它并不能给人们带来完全的安全感,这使得病人时常处于不确定性的恐慌当中。

暂且不提医学水平不高的古代,即便是在医学科技已经相当发达的当代,医术面对很多疾病也是无能为力的。医学确实能解除很多病痛,这使其赢得了百姓的信赖,但目前的医学发展水平,毕竟远远达不到能够解除一切病痛的程度。对于现代医学来说,很多疾病仍然是不治之症;很多疾病,只能控制症状而无法根治;有的疾病虽然能够诊治,但只能达到一定的有效率。

总而言之,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医学的效果,都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只要这种不确定性存在,民众对于疾病就仍然是充满恐惧的。既然目前的医术无法消除这种恐慌,他们就会寻找一种精神寄托,去舒解这种恐慌。而这种精神寄托,就是医神信仰。

(三)巫术与医神的现实性调和处理

就如方术的本质是“巫术”与“理性”的合体一样,医神信仰的本质乃是巫与医的折衷。在民众看来,单纯的医,或单纯的巫,都无法完美地解决问题,于是就将二者相折衷、合流,从而催生了医神的信仰。这其中,医所解决的是确定性的问题,而巫所解决的乃是对于不确定性的恐慌。在医神信仰中,这看似矛盾甚至水火不相容的二者,可谓各司其职,携手给予民众以呵护。

1.在医神信仰中,巫要竭力地向医靠拢

(1)医神必须与医密切相关

在医神信仰中,我们发现,那些号称无所不能的高大上的神灵往往被排除在外,并不为民众所接纳,反倒是那些地位更接地气的名医医神,更有市场。在医神信仰中,极少见到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等高层神灵的身影,更多的是有着人间烟火气的历代名医、本地名医来担当医神的角色。即便前述岜山平安殿中供奉的主神是观音大士,也要同时供奉十个术业有专攻的治病大夫。换言之,老百姓认为祈请高层神灵来治病并不太靠谱,而祈请术业有专攻的处于神灵谱系底层的医神,反而比较可靠。

中国的神灵谱系有着鲜明的“多神论”特色。基督教祈求神灵,只有唯一选项,那就是“上帝保佑”,因为基督教只有唯一神(上帝)。但在中国的多神信仰里,不同的事情需要祈求不同神灵,不同的神灵承担不同职责。例如遭遇苦难应当祈求观世音菩萨;但如果想发财,就得祈求财神爷;想要科举高中,则应祈求文昌帝君或魁星……不同事项祈求不同神灵的讲究,虽属迷信,但却有其清晰而正确的内在逻辑,也是人类的社会分工在神灵世界的投射。同样,民众要向神灵祈求治病,这个神灵就必须与医有着密切关系,如果没有关系,即便此神号称万能,即便此神地位再高,民众也不会接受。

(2)医神的“分科”

术业有专攻,医学的分科当然是医学的一大进步,而医神信仰也是与时俱进,将医学分科引入了医神谱系当中。假如说前述岜山平安殿里供奉的十位名医虽说各有专长(分科),但毕竟还是以凑数为主,还算不上自觉分科的话,那么马鞍山的十大夫庙里所供奉的医神,分为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等,就相当专业了,也有助于民众根据自身病痛选择相应的神灵祈请。至于眼光娘娘、耳光娘娘、疙瘩娘娘、痘疹娘娘等医神,属于朴素意义上的分科(这种分科比较表层化,未必科学),但秉承的术业有专攻的分科观念则是一以贯之。医神体系里的分科行为表明,即便是“巫”,也同样要尽量向医学的先进方向靠拢,方能得到民众认可,获得继续存在下去的资格。

(3)神头也要通过医术治病

即便是号称能通神的神乎其神的神头,在治病时,也并不是依靠虚无缥缈的神灵,而是同样离不开扎扎实实的医术。我们在调查中见到,有的神头在看病时,拿着一根类似牙签状的粗、长的木针,长度约为8厘米;一端为针尖形状,直径约为2毫米。当人们前来寻求帮助时,神头便会拿着这根针在病人身体的不同位置上进行针刺,刺完一定数量后,病人可能会有较明显的轻松与舒适感。据这位神头自述,这根针是某位神送给自己的,是专门用来治病的。在此案例中,已经很难分清到底这是神灵治病还是针灸在治病。神头似乎更像是披着神灵的表层外衣,而行使针灸医疗之实。毕竟没有医术的参与,仅仅靠神灵,恐怕很难治得了病。

2.在医神信仰中,医术又靠巫提供慰藉

(1)民众力图通过医神,提升医疗的有效性

以对送子娘娘的信仰为例,事实上很多信众在拜祭送子娘娘的同时,也会去医院进行相应的检查与治疗。既然已经求助于医院,又何必再去拜送子娘娘呢?其实这是民众朴素的“双管齐下”的思维使然,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在求医的同时拜神,就相当于上了双保险,说不定哪方面就能起作用,这样就能提升治疗的成功率。而一旦治疗成功了,在感谢医学的同时,他们也会感谢医神,认为这是神灵保佑,并前去还愿,这也更加深了民众对于医神的信仰。

(2)民众通过神头,解决求医方向的迷惘

我们在调查中还发现,有的神头虽然不从事医疗活动,但是却能给予医疗的指导。例如找神头问疾病,神头可能会告诉顾客,适合在某个时间段内,往某个方向的医院去求医。这种建议很大程度上当然是随意给出,但是却能够很好地消除求医者的选择困难症,助其走出求医方向的迷惘。

至于神头为何不亲自行医,当然是神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这个治病的能力,即便勉强去治了,万一出了问题,也担负不起责任。所以神头干脆把医治的任务给医院,既保全了自己,也有收入到手,还能收获为人解疑释难的成就感,又何乐而不为?

(四)当医无法解决问题时,通过医神给予慰藉

淄川区西楼村原来没有药王庙,但在2015年进行了修建,并于农历六月廿四日立碑。据碑上的《修建药王庙碑记》:“药王乃我国隋唐时期伟大的医药家,姓孙,名思邈是也……被当代百姓尊为药王……在全国建宇立庙,享四方香火,保佑八方平安。由于我村这几年村民得病甚怪,善男信女无不痛哉,殷切希望修建药王庙,震灾祛邪,至此修建药王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可知立药王庙的缘由是“这几年村民得病甚怪”。至于怎么个怪法,村里人对此缄口不言,只说是有人因怪病而亡,且是未知原因的病。医学似乎暂时还无法对一些“得病甚怪”的现象进行合理解释,民众就会试着自己加以解释,认为其中是某种神秘未知的力量(或病神或风水)在作祟,而立庙供奉药王神灵,就可以化解病神作祟,起到“佑护众生,造福乡里,疾病去兮,祸灾远矣,疾病瘟疫,岂敢来乎”的作用。这当然是一种心灵慰藉,但如果医学无能为力,通过立庙来慰藉村民的恐慌,又何尝不可呢?

(五)作为特定时代产物的医神信仰

医神信仰是特定时代的产物,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1.在医学还不能彻底解决疾病的时代,医神信仰就必然存在

医神信仰是社会发展过程的一种必然现象,“当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的时候,现在还在宗教中反映出来的最后的异己力量才会消灭,因而宗教反映本身也就随着消灭”[9]。这句话用于阐释医神信仰的存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当未来的某一天,异己力量,也就是医学所无法治愈的疾病不复存在时,对于疾病人们已经不存在任何恐慌时,负责开解人们疾病恐慌的医神信仰才能真正淡出历史舞台。

2.随着医学的不断发展,医神信仰也在不断地调整变化

医神信仰并非一成不变。上古时代巫医不分,后来医独立出来。但是由于医学水平的有限,很多时候尤其是在心理领域,还是要靠巫来填补,从而逐渐形成了医神信仰。但是随着医学水平的不断提升,医神信仰也需要随之与时俱进地进行不断调整,方能在民众中站稳脚跟。典型如越古的医神往往百病皆治,而越是近代的医神,则往往分科。再如民众对眼光娘娘、耳光娘娘、痘疹娘娘的信仰,在当代已经逐渐弱化乃至消失,究其因,眼病、耳病尤其是痘疹病,以现代医学水平基本能够进行很好地处理与治疗,在相当程度上已经不需要医神来提供慰藉了,于是此类的医神,也就必然与我们渐行渐远。

四、结语

我们以淄博地区的医神信仰为典型样本进行考察,发现其包括了历史名医成神、本土医生成神、专病专治神灵、神头通灵行医四种类型。医神信仰的本质乃是巫与医的折衷。在医学水平尚未达到解除所有病痛的年代,医神信仰固然有着强烈的迷信色彩,但其既给予医术以一定尊重,又给予患者对医术局限性与不确定性的恐慌以开解。医神信仰的存在,是民众摆脱病痛的美好愿望的必然衍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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