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羽早期漫画及肖像画的发现与考析
2020-12-10刘雪霏
刘雪霏
中国美术学院
吴大羽是我国第一代油画家中的代表人物,是中国现代绘画的开拓者,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近十多年来,随着吴大羽热度的不断升高,这位“被遗忘的星”以耀眼的拍卖成交价格重返世人的视野,在艺术界掀起热潮。人们聚焦于吴大羽晚年的油画作品,感叹着他的惊人天赋,然而却对他早年的作品知之甚少。
吴大羽年轻时便离开家乡江苏宜兴,只身前往上海,在著名画家张聿光处求艺,而后在《申报》馆任美术编辑一职。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他还曾在1921-1923年之间为《世界画报》杂志绘制过大量漫画、插图、写生及少量设计作品,也曾接触、学习过西方素描的技法,这似乎都可以为他日后远赴巴黎的深造奠定基础,此次新发现的吴大羽作品均刊登于《世界画报》杂志。
《世界画报》杂志由松江人孙雪泥于1918年8月在上海创刊,由上海生生美术公司发行,是综合性的画报画刊,对于研究民国早期的画报及美术绘画等方面,在史料意义和价值上有其重要性。该刊物由孙雪泥亲任主编兼发行人,丁悚、汪亚尘、王济远、张聿光、张光宇等多人参与杂志插图、漫画、刊物首尾的广告画及补白性质的小图绘制。
据笔者的整理与统计,吴大羽自1921年起开始参与《世界画报》的图画绘制,至1923年出国留学法国后停止,共参与第29至42期共计12期的图画绘制工作,总计有57件作品。刊载于《世界画报》的这57件作品涵盖了漫画、人物肖像、风景画和设计等多种艺术表现形式,内容丰富。笔者将从作品形式及内容上对吴大羽发表在《世界画报》上的漫画和肖像画作品做归纳与分析,对吴大羽早期的艺术活动进行深入的研究,还原其早年间的艺术风貌。
一、漫画作品
漫画作品是青年吴大羽艺术创作的最主要的阵地,在《申报》馆工作期间,吴大羽就曾绘制过大量漫画作品,作品内容以时事政治、社会现象及小品画等为主,常常表现出强烈的讽刺意味和对时事的针砭时弊。发表在《世界画报》杂志上的漫画作品与他在《申报》上发表的讽刺漫画有着一致的主题,这些漫画表现出一位年轻的漫画家对于社会现象和政治局势的自我思考,能够直观反映出漫画家的社会责任感及无所畏惧的热血精神。
吴大羽第一次在《世界画报》上发表漫画作品是在1921年第29期,在这一期上,吴大羽共发表了5幅漫画作品,其中3幅谈论时事政治,另外2幅谈论社会现象。
在漫画作品《同一牛马》(图1下)中,画面分为了两个部分,右边是一高高在上,盘坐在两个巨大包裹上的人,手拉着数不清的绳子,操控着包裹下的成群牛马,包裹上写着巨大的“债”字,而牛马的身上则写着“人民”二字。不言而喻,漫画描绘的是清朝封建帝制时期百姓遭受压迫的惨状。在西方列强的入侵与欺辱下,清廷被迫签下了诸多不平等条约,以保全自己的统治和极致奢华的宫廷生活,而这些不平等条约里所欠下的巨额赔款债务却并没有影响到皇室生活的骄奢淫逸,巨额的债款压在了众多的贫困百姓身上,他们像牛马一般驮起来了高筑的债务。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把百姓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和牛马无异,似牲口一般,辛苦工作而回报寥寥。画面的左边又是另一组“牛马”,军阀带着饷钱跷着二郎腿,舒服地坐在马车上,而在车前拉车的牛马竟然是孙政府。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帝制的统治,民主共和的理想仿佛就在眼前了,可曾想到仅数年过后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各大军阀手握军权,新建立的民国政府也逐渐沦为军阀的傀儡,共和的理想随即破灭,《同一牛马》的标题让人不禁唏嘘。吴大羽用简单明了的类比揭示了社会受压迫的真实现状,人们的困苦生活并没有得到实质上的改变。
图1 《太平洋会议》《同一牛马》
又如《太平洋会议》(图1上)这一作中,画面中有两人手拿长杆枪正在窃窃私语,似乎在密谋什么事情,两人旁边还坐着一只正在望风的狗。在画面的左下角还有一只蜷缩在一角的羊羔,这只瘦弱的小羊羔代表了中国,它即将沦为西方列强手中待宰的羔羊。1921年11月12日华盛顿会议召开,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英、日等战胜国为重新瓜分太平洋地区的殖民地盘而召开的会议,其本质上是巴黎会议的继篇,本次会议的重点之一是解决列强在中国的利益冲突问题。盘踞在中国的西方列强参与了会议,达成了一致意见并签订了《九国公约》,在大洋彼岸就完成了对中国地盘的划分,这是何等的丧权辱国之举。那持枪的人就是入侵中国的西方列强,脚边的狗则象征了同样参与会议的北洋政府,它没有起到看家护院的功能,反而成为了敌人的走狗,为他们通风报信,监视着软弱无力的中国。作为接受过教育的热血青年而言,这是难以忍受的屈辱。漫画,成为了艺术家发泄心中愤懑的有力武器。此时的吴大羽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心中的爱国理想和对社会风云变化的感知是十分敏锐的,所绘的漫画也极尽讽刺意味。
二、肖像画作品
除漫画作品外,吴大羽还在《世界画报》上发表7组(件)人物肖像的绘画作品,是目前发现的吴大羽最早的肖像画作。
在这些肖像画中,既能看到中国画白描的运用,也能看到西方素描中强调的光影明暗。在1921年第29期中的《孙君逸仙》等四联画中可以明显看到吴大羽对人物面部的明暗把握还比较简单,用线条勾勒出五官,再加以排线加深暗部,对于人物造型的把握也比较粗略。除孙中山像为四分之三侧面外,其余三人的画像均为正面像,符合西方素描的学习过程。此时的吴大羽有可能刚开始学习西方素描不久,对于素描中光影明暗和人物造型的表现尚在初步的学习摸索阶段,与其随后在《世界画报》杂志上发表的人物肖像作品相比,绘画技法显得较为稚嫩。
在第30期的《世界画报》上刊登有一幅吴大羽所作的《杜威像》(图2)。与第一次发表的肖像作品虽然时间间隔不久,但能够明显看到吴大羽在人物肖像画技法上的变化。在《杜威像》中,人物面部的三大面和五大调是比较清晰的,成功塑造出了西方人立体的五官,额头和右边脸颊上是高光部分,脸颊和鼻梁左侧是暗面,明暗交界线从颧骨开始,经过口轮匝肌至下巴处,还有下巴到脖子处的投影。这样的画法与现在素描教学中的方法比较类似,但是吴大羽的这幅作品中,块面之间没有过渡,面部棱角较多,还显得较为青涩。
另一作品《铅笔画人体写生》(图2)中描绘了一位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脖颈处的喉结和胸前的锁骨清晰可见,面部的明暗交界线约在左侧突出的颧骨处。明暗的画法在模特身上体现,但线条的过渡还显得有些生硬,骨骼肌肉的光影转角处几乎都是生硬的棱角,青年吴大羽对于线条的把握仍尚在摸索学习阶段。人体的写生在那时就已经开始,这位赤裸着上身的男模应该是位于上海某个美术学校或讲习班内,为一众师生当模特,此时的吴大羽,或许是在老师张聿光组织的上海青年美术讲习班中写生,也或许是在别处,我们不得而知。
在随后的几幅人物肖像画中,吴大羽对于人物面部骨骼和肌肉的理解与把握更加精进了,此时吴大羽已经掌握了西方绘画中对光影的捕捉技巧和对体量感的塑造方法,并能熟练运用于自己的作品中。例如,在作品《法国白斯德像》(图2)中所绘的半身人物肖像,人物侧坐着双手交叉放于身前,面部为正面,光线从右边打在人物脸上,在右侧额头形成了一片空白的高光区域,以细密整齐的排线在人物左侧的脸颊处形成了一个深色的暗部,以法国人高耸的鼻梁和凸起的额头作为面部的亮部,深陷的眼窝和凸起的颧骨与周围的肌肉之间也有了柔和的过渡,以细密的排线表现明暗与结构,通过明暗努力塑造立体的结构和体量感,并且消解了在最早两幅肖像画中的棱角,使画作更接近人眼直接观察产生的视觉效果。
图2 《杜威像》《铅笔画人体写生》《法国白斯德像》
从吴大羽在《世界画报》及《申报》上所刊登的漫画作品来看,其漫画中虽也有对人物的塑造,但都没有涉及西方素描中的明暗关系与体量感的塑造。因而本次发现的这批肖像画是特殊的,它们代表着吴大羽早在1921年,在留学巴黎前,就已经接触并学习西方绘画的技法和思维方式了,也许这时的他,也在暗自为自己的留学之旅做着准备工作。
三、结语
从吴大羽发表于《世界画报》上的作品来看,此时的吴大羽已经经历过了一定程度的美术学习,掌握了一定的绘画技能,尤其在漫画创作上最为突出,此时的吴大羽对西方的素描写生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学习与练习,已经可以自觉运用西方绘画的技法和理念去创作作品。吴大羽对于西方素描绘画技法的学习与掌握,他在前往巴黎留学前就已经积累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西画学习经历,这为他留学巴黎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