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公戏在中国古代的演出*
2020-12-09肖贵成
肖贵成
(1. 苏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6; 2. 黔南民族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贵州 黔南 558200)
0 引 言
一般情况下, 只有那些被戏迷喜爱的, 在舞台上经过艺人、 戏师与文学家之间反复搬演、 加工、 修改之后持续搬演于戏剧舞台的剧目方可在历代相关戏剧文献中存留, 因此, 我们以现存戏剧关公剧目史料为中心对关公戏演出史作以简单论述。
关公戏成于隋唐, 基于宋金而繁盛于元明清。 从戏剧史料中我们得到如下关公戏剧本剧目:
金关公院本5种: 《赤壁鏖兵》《刺董卓》《襄阳会》《大刘备》《骂吕布》。 元关公杂剧20种: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关张双赴西蜀梦》《虎牢关三战吕布》《刘玄德独赴襄阳会》《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云长单刀劈四寇》《关云长千里独行》《寿亭侯怒斩关平》《张翼德单战吕布》《诸葛亮博望烧屯》《关云长大破蚩尤》《虎牢关三战吕布》《千里独行》《斩蔡阳》《关大王三捉红衣怪》《秉烛达旦》《关大王月夜斩貂蝉》《寿亭侯五关斩将》《关云长古城聚义》《洞玄升仙》《锁白猿》等: 明关公传奇、 杂剧七种: 《桃园结义》《斩貂蝉》《秉烛达旦》《独行千里》《义勇辞金》《古城记》《关公斩妖》《三英战吕布》等; 清关公传奇杂剧62种之上: 《关公借荆州》《关公斩貂蝉》《单刀赴会》《夜看春秋》《计说云长》《潇桥饯别》《华容释曹》《汜水关》《陈公计》《虎牢关》《华容道》《取长沙》《鼎峙春秋》(关公剧目50出左右)。 以上合计94种以上, 90多种剧本剧目不包含: 第一, 戏剧史料中演关公戏而没有具体出目者; 第二, 在同一朝代不同戏剧史料记载的同一出目而省略者。 90多种剧本剧目在现存历代史料中剧目相类者较多, 很明显, 剧目出现的次数越多, 说明该剧种在宫廷与民间演出越频繁, 流布越广, 观众越喜好。
较早记载关公戏演出的相关史料如宋高承《事物纪原》[1]352:“影戏之源, 出于汉武帝李夫人之亡……宋朝仁宗时, 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 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 人识为魏吴蜀三分战争之像。”该文献说明: 第一, 至宋一代, 三国戏已经在勾栏瓦舍乃至村街陋巷中普遍出现且得到市民群体、 乡间百姓的喜好; 第二, 三国戏中或许有关公戏在其间; 第三, 材料均没有直接提供给我们有关关公戏搬演的情况。 直接陈述关公戏演出的记录在“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北宋张耒《明道杂志》:“京师有富家子, 少孤专财, 群无赖百方诱导之。 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戏, 每弄至斩关羽, 颇为之泣下, 嘱弄者且缓之。”[2]14,15一些学者认为此则材料为史料中最早之关公戏。 笔者不认同此观点, 原因有二: 其一, 隋唐宫廷傩戏过程中已经有祭祀关公的史料, 关公戏当产生于隋唐最晚至宋早期的宫廷傩戏中, 这一观点已经被相关学者所认同, 前文已证; 其二, 影戏依据上文史料可知源于宫廷, 其发展至繁荣阶段当在唐宋宫廷傩戏中, 正常推理关公影戏应该是作为宫廷傩戏之一种在宫廷汲取宫廷傩戏的营养发展壮大后才散布民间。 张耒所记京师中富家之子得以观看关公影戏很有可能是宫廷关公傩戏艺人扩散到街市的情况。 而在扩散之前关公影戏势必在宫廷傩仪中有一个缓慢的萌生发展过程。 然关公戏作为戏剧之一支在北宋都市搬演本则史料却是明例。
北宋关公影戏虽然可作为早期关公戏搬演的明例, 然从其内容看这则材料只为我们提供了观众观看表演时的感受, 并没有提供给我们搬演关公戏的具体内容与出目, 较早提供关公戏剧目作为脚本搬演的史料有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3]276, 其中记金院本三国无名氏院本剧目五种: 《赤壁鏖兵》《刺董卓》《襄阳会》《大刘备》《骂吕布》, 其中《赤壁鏖战》《襄阳会》定为关公戏无疑, 其余三种或者也有关公情节在里面。 作为行院艺人之底本, 可知关公戏在金亦演出。 遗憾之处是, 该文献虽然提供了关公戏搬演的具体出目, 然却没有具体搬演的情况、 搬演内容及观众表现等。
1 宋元时代关公戏在民间与宫廷盛演
宋元时代关公戏在民间与宫廷的演出情况, 可从以下两点简论之。
1.1 可从南戏演出中获证
南戏剧目《张协状元》第一出【满庭芳】有“教坊格范, 绯绿可仝声”[4]2, 这一句出现了“教坊”与绯绿社, 教坊一词较早见于《新唐书·百官志》, 为宫廷内掌管俳优、 杂技的部门, 而从宋《梦梁录》 《武林旧事》等相关材料可知, 迟至宋朝, 教坊中杂剧已经变为正色, 换句话说, 宫廷中已经出现了真正之戏剧表演。 绯绿社是南宋杭州一有名的民间剧团, 这句话表明: 戏剧表演经过唐宋时代的发展, 宋元时代民间戏剧已经可与宫廷戏剧相互媲美。 同为宋元时代的南戏剧目《宦门子弟错立身》即敷衍了冲州撞府之路岐人在勾栏作场的状况, 此时, 戏剧已然成了供都市市民娱乐的主要方式之一, 从宦门子弟完颜寿马为看王金榜戏剧演出“金珠使尽”而又痴迷于此道的案例看, 宋元戏剧之繁荣格局已成。 又在《宦门子弟错立身》第五出有王金榜为完颜寿马提供的当时之可唱剧目, 其中就有《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等南戏剧目[4]232, 这里何以将《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作为南戏剧目而非指关汉卿之创作剧目?原因有: 第一, 既然本剧目被《永乐大典》录为戏文剧目, 定有一定之由, 而作为早期南戏剧本旦角之唱词其体例不可能为元杂剧作品; 第二, 宋元间相关三国戏剧目并非只此一种, 就剧目看尚有无名氏撰之金院本《赤壁鏖战》《刺董卓》《襄阳会》《大刘备》《骂吕布》, 宋元戏文《貂蝉女》《甄皇后》《铜雀妓》《何郎傅粉》《庐江祭》《刘先主跳檀溪》《刘备》《斩蔡阳》等, 既然《关大王独赴单刀会》并非作为宋金南戏剧本之孤本而独立存在, 也就能说明此本不为关汉卿所做之同样剧目的可能性; 第三, 该剧目不仅被钱南扬先生校订为“金亡之后宋亡之前”的南戏作品, 在《三国戏曲集成》中亦被胡世厚先生列为无名氏之戏文作品, 与关汉卿元杂剧同名剧目无涉; 第四, 孙楷第[5]、 冯沅君[6]、 黄天骥经过考订认为金元有两个关汉卿, 一位是金元间作家关汉卿, 仕元太医院尹, 生于1241~1250年间; 一位是杨铁崖《宫词》中记由金入元之优伶关汉卿, 如此说成立, 亦可说明王金榜唱词所提及之剧目乃同名优伶而传之院本或南戏剧目无疑, 又依据其考订生年1241年, 大金已经灭亡, 因此, 此剧目断非金院本, 只能是南戏剧目无疑。 又由宫词本身看, “开国遗音乐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 大金优谏汉卿在,《伊尹扶汤》进剧编。”《尹伊扶汤》为宫廷承应戏无疑, 而同样作为大金院本名目的《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亦有可能被关汉卿如《尹伊扶汤》剧目一样作为宫廷承应戏带入宫廷了, 换句话说, 在宋金时代, 南戏或院本关公戏不仅被全国各地市民群众喜好在勾栏瓦舍内表演, 亦有可能作为承应戏在宫廷表演。
张庚、 郭汉城《中国戏曲通论》将关汉卿出生年定在1210年前后, 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将关汉卿生年定在1213年前后, 依据这两本史册材料所限定的生卒年限看, 由金仕元的剧作家关汉卿成就《关大王独赴单刀会》更为我们所接受, 历代文艺理论史料也多将此剧目归于剧作家关汉卿, 倘若优伶之关汉卿与戏剧家之关汉卿为一人的话, 那么该剧目就不再是金院本或南戏剧目而是元杂剧。 即便如此依据上文提及之《宫词》也能说明关公戏作为元初杂剧体例在民间或宫廷搬演的情况。
上述情况说明宋元时代, 关公戏已经在繁华的都市勾栏或宫廷内搬演, 且又被仕宦之家所喜好。 这是关公戏在民间或作为宫廷承应戏搬演于宫廷的情况。
1.2 从元杂剧剧本中获证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之【新水令】有唱:
大江东去浪千叠, 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 不比九重龙凤阙, 这里是千丈虎狼穴。 大丈夫心别, 来, 来, 来!我觑的单刀会似村会社。
(《元刊杂剧三十种》)
在这段唱词中出现了“我觑的单刀会似村会社”, “村会社”, 后来此剧目版本如《脉望馆抄校本》 《鼎峙春秋》等多引为“赛村社”, 关汉卿《五候宴》第三折亦有“秋收已罢, 赛社迎神”的句子。 说明关汉卿时代赛社活动频繁于春秋二季, 赛社之中搬演关公戏也有可能。 原因有三: 第一, 宋代关公被封为真君及元无名氏《关云长大破蚩尤》在《唐乐星图》 《周乐星图》及《扇鼓神谱》中的出现均说明关公在民间社祭中的地位较之隋唐进一步提升, 作为主祭之神在民间庙堂逐渐呈现。 这就增加了关公戏在民间祭祀活动中得到更多搬演的几率; 第二, 《单刀会》在《礼节传簿》《周乐星图》《唐乐星图》三种社戏史料中的记载亦能与此例互相参证。 第三, 《单刀会》作为《元刊杂剧三十种》之一, 从元刊杂剧只有唱曲而无科白看, 类似院本及现存部分傩戏剧种之脚本, 倘若作为脚本其定在元舞台搬演过。 第四, 关汉卿剧本中多次出现“赛村社”这一民俗事项, 或者能够说明这一民俗事项也正是关汉卿所亲闻亲历之事, 关汉卿写作具备祭祀属性的关公戏剧本或者正是为了在这一民俗事项中搬演。 第五, 元代关公杂剧有20种之多, 说明创作与搬演关公戏是元代戏剧家一致的喜好, 场上之曲是元杂剧区别于明清传奇的显著特质, 如此, 与杂剧作家一致, 观看关公戏则为元代戏迷共同之兴趣。
元杂剧关公戏在中国戏剧发展的第一黄金期顺应戏剧搬演本色而被大量创作并表演于舞台, 其中一些经典剧目在明初百年传奇创作尚不不发达时依旧传唱于全国各地, 占据中国戏剧主要舞台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明朱有燉《香囊怨》第一折记录了当时汴梁行院祗应刘盼春唱《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的例子, 就说明明初《单刀会》依旧在开封地区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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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明关公传奇杂剧在宫廷与民间的搬演
以《义勇辞金》与《三英战吕布》为例, 简谈关公戏在明一代的搬演。
明杂剧《关云长义勇辞金》是否登上了戏剧舞台, 笔者认为是肯定的。 理由有四: 其一, 周宁王朱有燉(1379-1439年)工词曲, 精曲律。 “能歌时曲能踏爨, 能翻古本能妆判, 能收新诨助情欢。”[7]192有自己的家班, 自己所制作的杂剧为何不能搬演?其二, 明人李梦阳《汴中元夕》[7]192-204诗称:“中山孺子倚新妆, 郑女燕姬独擅场。 齐唱宪王春乐府, 金梁桥外月如霜。”这首诗记录了元宵节周王府内搬演周宁王杂剧的例子。 其三, 在《诚斋乐府引》中, 朱宁王言其作《诚斋乐府》在于使时曲与诗词同刊, “以为梁园风月之清赏耳”。 梁园即朱宁王自己在开封的王府之地, 很明显, 他著曲乐很重要的目的之一在于供自己在家欣赏。 这种说法也从其杂剧中反映出来, 《瑶池会八仙庆寿引》言:“予制《蟠桃会》 《八仙庆寿》传奇, 以为庆寿佐樽之设。”《豹子和尚自还俗引》言:“用是以适闲中之趣, 且令乐工演之, 观其态度, 以为佐樽之一笑耳。”《张天师明断辰钩月引》言:“制《辰钩月》传奇一本, 使付之歌喉, 为风月解嘲焉。”《南极星度脱海棠仙引》云:“作《海棠仙》传奇一帙, 以为佐樽赏花云耳。”《吕洞宾花月神仙会引》有:“制传奇一帙, 以为庆寿之词。 抑扬歌颂于酒筵佳会之中, 以佐樽欢畅于宾主之怀, 亦古人祝寿之义耳。”《河嵩神灵芝庆寿引》云:“因作传奇一帙, 载歌载咏, 以答荷社稷河嵩之恩眷, 以庆喜圣世明时之嘉祯, 以增延全阳老人之福寿耳。”《贞姬身后团圆梦引》有:“观之者鉴兹。”《群仙庆寿蟠桃会引》有:“积成传奇一本, 付之歌, 唯以资宴乐之嘉庆耳。”《绉搜判官乔断鬼引》有:“特制传奇一帙, 使人歌咏搬演, 亦可少补于世教也。”[8]135以上九部传奇在朱王府的适时搬演足以证明朱有燉写作传奇有为了家班在王府舞台表演的需求。 《义勇辞金》引子虽然没有明确说明此剧在周王府搬演过, 但作此传奇“以扬其(关公)忠义之大节”至少得通过王府家班的搬演才能实现。 其四, 从其影响看, 明沈德符(1578-1642年)《万历野获编》记:“【填词名手】本朝填词高手, 如陈大声、 沈青门之属, 俱南北散套, 不作传奇。 惟周宪王所作杂剧最火, 其刻本名《诚斋乐府》, 至今行世, 虽警拔稍逊古人, 而调入弦索, 稳叶流丽, 犹有金元风范。”说明16世纪上半叶朱有燉杂剧依然依其音乐和谐, 适合管弦而流行于勾栏。 无独有偶, 上面提及清赵吉士(1628-1706年)《寄园寄所寄》之诗话篇有:“制《诚斋乐府传奇》若干种, 音律谐美, 流传内府, 至今中原弦索多用之。”又知朱有燉杂剧在清初依然流行。
以上四点说明, 朱有燉制作之《义勇辞金》至少在朱王府由家班搬演于府内戏台可以成立。 该剧目在明清戏台演出也极为可能。
如果《义勇辞金》一剧并没有直接演出史料记载的话, 那么宫廷戏画《三英战吕布》则为我们提供了明成化年间(1447~1487年)三公戏搬演于宫廷的例子。 该戏画为明人绘制, 题目为《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卷》, 绢本设色, 横690厘米, 纵36.7厘米, 收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9]该幅图反映了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明宪宗朱见深元宵节宫廷内观灯、 看戏的风俗画。 从这幅图画可以清晰地看到, 《三英战吕布》正与其余杂剧同台表演。 图中刘关张与吕布的战斗场面描绘得惟妙惟肖, 这幅元宵节风俗图可证十四世纪中后期关公戏在明宫廷内得以搬演的实情。
明末清初, 清人计六奇《明季北略》有1640年张献忠攻陷桐城后优伶在军营搬演关公戏为其庆贺生日的记录:
时九月初十, 为献忠生日, 各营头目及本营诸将, 皆称觥上寿, 优人侑觞, 凡作三阕, 第一演关公五关斩六将, 第二演韩世忠勤王, 第三演尉迟恭三鞭换两锏。 三奏既毕, 八音复举。 美人歌舞杂陈于前, 欢饮移时, 诸将辞出。[10]210
这则材料给我们提供了在明末清初社会动乱之际, 关公戏《过五关斩六将》依然能够在义军张府被优伶演出的记录, 从而可知此关公剧目在当时的盛演情况。
3 清代关公传奇杂剧的演出
明代中后期文人传奇剧一枝独秀, 案头剧居多, 戏剧剧本逐渐文学化, 雅化, 这种情况对戏剧的传播起到了进一步的上拉效果, 然很多案头剧并没有经过场上的实践最终沦为文人把玩的工具, 作为传统创作题材关公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而成果较宋元为少。 关公戏这一时期受文人剧的影响在本色当行、 可演可传一面较宋元损色不少, 随着明末清初中国戏剧第二黄金期的到来, 戏剧舞台表演艺术的精益求精成为戏剧创作与改编者、 戏班及各阶层戏迷一致的诉求, 关公戏表演艺术也随之趋向精湛。 下面通过几则关公戏表演实例加以说明。
关圣庙遍天下, 而京师尤胜。 入祀典者, 地安门外西步量桥白马庙, 正阳门月城右之庙, 春秋致祭。 除夕开正阳内门, 由内城居人瞻拜; 夜子后开西门, 城外居人瞻拜。 香火极胜。 岁之五月十三日为单刀会, 是日多雨, 谓天赐磨刀水云。 殿祀精严, 朱楹黄覆, 绮槛金龛, 中奉圣祖御书额曰忠义。 西庑下有明董文敏书焦太史所撰碑记, 传为二绝。[11]23
清乾隆年间京师关公庙前祭祀关公并于5月30日在各处关公庙前搬演关公戏《单刀会》以作祭祀过程之一部分。 《单刀会》剧目作为祭祀过程之一部分而得以在舞台搬演, 具备关公傩戏的祭祀属性。 当然, 此处《单刀会》的演出已经可以与其余祭祀事项相互剥离, 整个祭祀过程也未必必有戏剧搬演在其间。 所以《单刀会》在这里除了具备祭祀属性之外, 其是否必须像宫廷傩戏一样在祭祀过程中作为程式之一部分搬演及搬演能否成功主要依据《单刀会》艺术的本体特质而非其它。 换句话说, 这里的《单刀会》较之祭祀戏剧在祭祀过程中的程式化属性更多具备了其表演艺术的属性。
戏剧作为一种表演艺术, 其表演性才是最为根本的属性, 才是判定一种艺术是否为戏剧体裁的根底。 关公戏作为戏剧园地之一支, 有清一代表演性得以于城乡舞台锤炼, 关公戏搬演实例较前朝为盛。 如袁枚在其《子不语》(卷十七)“木姑娘坟”中, 记载了乾隆年间京师宝和班在海岱地区搬演关公戏一出《关公借荆州》:
京师宝和班, 演剧甚有名。 一日者, 有人骑马来相订云:“海岱门外木府要唱戏, 登时须去。”是日……大花面顾姓者不耐烦, 竟自涂脸扮《关公借荆州》一出, 单刀直上, 锣鼓大作……”[12]321
宝和班有班中旦角演员李桂官史料可证其在乾隆朝实有, 李桂官与乾隆朝进士毕沅交好而出名, 被戏为状元夫人。 袁枚熟识毕沅与李桂官, 曾为李桂官的《劝毕公习字》作序。 这样看来袁枚也极有可能熟悉宝和班并观看过宝和班的演出, 《关公借荆州》在乾隆朝缙绅之家被昆剧宝和班搬演可为一证。
这是在官僚之家关公戏的搬演, 也有关公戏在民间的搬演史料, 如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三德堂刊本游戏主人篡集之《笑林广记》(卷五)殊禀部“看戏”录有一则当时搬演关公戏的笑料:
有演《琵琶记》而找《关公斩貂蝉》者, 乡人见之泣曰:“好个孝顺媳妇, 辛苦了一生, 竟被那红脸蛮子害了。”[13]67
乡下人在这里将《琵琶记》与《关公斩貂蝉》的故事情节做整体观, 将女旦赵五娘与貂蝉视为一人, 认为关公斩了孝顺媳妇赵五娘, 闹出了笑话。 这则史料一方面反映了清前期戏剧观众审美水平不够高, 另一方面也出示了在民间有《关公斩貂蝉》此一关公戏演出的事项。
与宋元一样, 关公戏的表演在清代得以鼎盛与同时代其余艺术相互共存共生, 互为汲取有关。 清无名氏《第一奇女》[14]12第5回《吟诗赌酒二美和谐, 扫地焚香三人祷告》高王府请来自称朱仙镇人氏胡半仙者唱时调书曲, 其中在其唱词中有“五凤合鸣单刀会, 八义同侠戏牡丹”之句, 说明该唱曲先生会唱曲子词《单刀会》, 这也是《单刀会》在清代被艺人传唱的明证, 说唱艺术《单刀会》定时汲取了关公戏曲、 小说等体裁的优秀元素而又加以铺排, 构成时调书曲。 其在民间的传播自然也有利于《单刀会》等关公戏在同时代的舞台搬演。
关公戏在清宫廷与民间反复搬演, 表演艺术程式化, 许多艺术家的表演达到炉火纯青之地步而形成独具风格的表演艺术。 最为典范的代表就是丁汝芹《清宫戏事——宫廷演剧二百年》[15]98提及的宫廷承应连台本大戏《鼎峙春秋》, “连台本戏大都角色众多, 规模宏大……往往每天一本, 连演十天, 演完二百四十出戏”。 乾隆本《鼎峙春秋》中关公戏回目有: 《关夫子夜看春秋》《萍踪合酒肆订交》《兰契投桃园结义》《三兄弟大破黄巾军》《奋神威停杯斩将》《虎牢关义师决胜》《白门楼家奴就戮》《猎许田君弱臣强》《游说客较短论长》《秉烛人有一无二》、 《承宴会却物明心》《赤兔马归真主控》《青龙刀振壮夫残》《挂印封金寻旧主》《红袍药酒饯贤侯》《邂逅庄翁书别赠》《隄防关将命轻捐》《净国寺借酒作刀》《荥阳关漏风息火》《弃盗投军邪归正》《闭城迫战弟疑兄》《三度鼓停老将诛》《一家人在古城聚》《元直安排破敌军》《将计就计取樊城》《求贤切踏雪中临》《隆中振袂起耕夫》《曹操追兵遇伏归》《绝无生处却逢生》《计长久拈阉取郡》《老将甘为明圣用》《赴单刀鲁肃消魂》《圣武式昭华夏震》《王猷久塞九襄开》《攻襄郡大队夺门》《守樊士卒无生气》《舁榇先锋有死心》《暗伤毒矢迎头发》《分痛楸枰对手谈》《老比丘玉泉点化》《红护法贝阙朝天》《托遗诏辅取两言》《大褒崇九天翔步》《群魔敛跡清华甸》《三教同声颂太平》等45出, 涉及关公戏者在该文献中当不限于此。 嘉庆本《鼎峙春秋》以关公戏为主的回目有: 《夜看春秋》《三英相会》《桃园结义》《三战吕布》《赤兔归关》《怒斩颜良》《挂印封金》《饯别云长》《胡庄投宿》《杀秀诛福》《普净会关》《胡班洩机》《周仓归正》《闭关不纳》《蔡阳封刀》《古城相会》《赤壁鏖兵》《华容释曹》《计取襄阳》《智淹于禁》《单刀赴会》《怒斩庞德》《樊城会战》等23出。
当然, 关公戏演出在清代也并非一帆风顺, 政治需要、 当权者喜好及关公信仰、 演出习俗等对其搬演也存在有负面影响。 如清末何刚德在其《客座偶谈》中言:
北人好听戏, 尤好武戏, 武戏多演三国也。 然凡属军人, 无论南北, 则谈吐间皆演义也, 甚矣演义魔力之大也。 但三国人才多矣, 而独注重于关壮缪, 或称关公, 或称关老爷, 南人则又称曰关帝。 北人不敢唱关公之戏, 谓一唱即撄奇疾。 南人则不忌, 然唱者亦必十分严重, 一不慎亦即立遘灾害。 出台时, 观者为之一肃。 北人崇拜者, 视南人为甚, 而关外为尤甚。[16]315
这则材料为我们提供了受关公信仰的影响, 北人不敢唱关公戏而南人也谨慎选择关公戏的情况, 这种情况亦被同时代演员所描述, 言“搬演关公戏时太后亦转身为敬”, 关公戏演出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确实有其尴尬的一面。 当然, 关公信仰不可能完全阻挡关公戏在宫廷与民间的搬演, 清钱德苍于乾隆二十八年至三十九年(1763~1774年)陆续编成的明清场上戏剧精要之折子戏集《缀白裘》收录关公折子戏《刀会》、 《训子》等就足以说明关公戏在清代演出盛况空前, 经过艺人在舞台上的反复锤炼最终才得以成就关公折子戏。
关公戏演出清末而不衰。 在《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至德周明泰志辅》中周明泰收录有自嘉庆十八年(1813年)到宣统三年(1911年)全国演戏史料, 其中有记: 道光四年(1824年)庆升平班戏目《汜水关》《陈公计》《虎牢关》《华容道》《取长沙》; 同治十三年(1874年)有洪德安能演红净关公戏48出, “久走外江, 曾回京数次, 皆未能久。”可知关公戏演出横贯有清一代。
4 结 语
综上所述, 我们可以得出中国古代关公戏表演的整体发展线索。 关公戏在中国肥沃的傩文化中孕育、 于隋唐成型, 借助唐宋丰富的艺术文化脱胎而出, 形成体裁不一, 各具特色的戏剧艺术。 宋关公影戏、 说唱戏、 金关公院本得以在宫廷、 勾栏、 街头陋巷于观众见面, 满足了各阶层戏迷的审美需求。 元至明初百年, 关公戏演出迎来了其第一个发展黄金期, 宋元都市文化的发展为关公戏的演出提供了商业契机, 一定的票房收入壮大了戏剧行业队伍, 走街串巷的“乞讨”戏剧团体增添了少量借他人酒杯, 浇自己垒块的才子, 他们与歌妓为友, 为她们写辞, 大量关公戏剧本的创作与改编不仅为歌妓提供了施展技艺的机会, 为戏迷提供了娱乐的渠道, 为剧作家提供了抒发性灵的工具, 更为关公戏的演出提供了可供依据的根基。 明中后期, 受才子佳人剧的影响舞台上的关公戏整体亦如前期基本从金元杂剧中改编而来, 少量文学剧本除了使得关公戏趋向雅化, 成为案头读物外, 在戏剧舞台上并没有飞跃性发展。 当然, 将戏剧这一通俗文艺上拉到与诗词并列的地位, 客观上有利于关公戏在舞台上持续搬演传承, 或者就是借助上拉之后关公戏成为雅俗共赏的艺术, 明末至有清一代各类声腔剧种的关公戏才得以在宫廷承应, 在权贵戏园、 城乡戏楼茶座里反复上演, 最终转化为经典折子戏, 抒写了中国古代关公戏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