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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公说与《春秋分记》

2020-12-09

关键词:四库全书

彭 华

(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 四川成都 610064)

两宋之时,《春秋》学极其兴盛。据许肇鼎《宋代蜀人著作存佚录》考证,宋代巴蜀《春秋》学著作便有70 部,而现存者仅有17 部[1]。本文专门考察的程公说著《春秋分记》,即是宋代《春秋》学、宋代巴蜀《春秋》学的重要著作。

一、程公说的生平与著述

程公说(1171—1207),字伯刚,号克斋,眉州丹棱(今属四川)人,后徙居叙州宣化(今四川省宜宾市西北)。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进士,授广都县主簿,遇事即断,人服其公。未几,调邛州教授,恪守经训,力行古道,士风为之大振。宋宁宗开禧二年(1206),吴曦(1162—1207)作乱,程公说遂弃官,“毁车马,弃衣冠”,携所著有关《春秋》诸书,匿安固山(在宣化县西北)中续修之。是年,《春秋分记》成书。不幸的是,程公说“以积忧伤,且方奔避,时失食饮节,忽忽病医”,又因“误投之药”,以致汗出不止。开禧三年(1207)三月二十二日,程公说病逝,年仅三十七岁。刘光祖(1142—1222)撰有《程伯刚墓志铭》,详细记述程公说的生平与事迹①。

程公说骨秀神清,生性恬洁,笃志苦学,居无惰容,“得伊洛诸书,服膺焉,不臻其极不已”(《程伯刚墓志铭》)。他平日杜门潜心,穷昼夜,废食寝,玩索探讨,提要钩玄,“前后积藁如山”(程公许《春秋分记序》),可谓殚精竭虑。程公说服膺理学,尤精于《春秋》。著有《春秋分记》九十卷、《左氏始终》三十六卷、《春秋比事》十卷、《左氏通例》二十卷、《程氏大宗谱》十二卷、《语录》二卷、《士训》一卷、《诗文》二十卷②,除《春秋分记》外,余皆亡佚。今存《春秋分记》九十卷,收入《四库全书》。

程公说弟,程公硕,字仲逊,眉州丹棱人,后也徙居叙州宣化(今四川省宜宾市西北)。第进士,曾掌教益昌(治今四川安县东南)。吴曦以蜀叛,誓不屈从,悒悒而死。

程公说季弟,程公许(1182—1251),字季与,一字希颖,人称沧州先生,眉州丹棱人,寄籍叙州宣化(今四川省宜宾市西北)③。宋宁宗嘉定四年(1211)进士,历官华阳尉,绵州教授,知崇宁县,通判简州、施州。宋理宗端平(1234—1236)初,授大理司直,迁太常博士。宋理宗嘉熙元年(1237),迁秘书丞兼考功郎官。二年,因言事劾去。三年,以著作佐郎召,兼权尚书左郎官,累迁将作少监,兼国史馆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宋理宗淳祐元年(1241)迁秘书少监,兼直学士院,拜太常少卿,后出知袁州(治今江西宜春市)。再后以杜范荐,召拜宗正少卿,为权幸所格,退处二年。继擢起居郎兼直学士院,累官中书舍人,礼部侍郎。郑清之再相,屏居湖州四年。十一年,起知婺州,官终权刑部尚书。卒,赠宣奉大夫。《宋史》卷四一五有其传。

程公许有文才,著有《尘缶文集》《奏常拟谥》《掖垣缴奏》及《金革讲议》等,已佚。清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辑为《沧州尘缶编》十四卷,其中诗十一卷。程公许于《春秋分记》有不可磨灭之功。若无程公许的整理与刊刻,《春秋分记》便不能传诸后世(详见下文)。

程氏兄弟三人(程公说、程公硕、程公许),皆以科第进,俱游于宇文绍节(?—1213)之门④,为蜀中张栻(1133—1180)后学(再传)。程公许《春秋分记序》云:“宇文公正父从南轩最久,以学行著西南,兄事之,期年得南轩讲论理性之说,益以兹事自任。”谢山《程氏春秋分记序》云:“南轩先生讲学湘中,蜀人多从之,而范文叔、宇文正甫最著。眉人程克斋兄弟并游于宇文之门,而克斋之学最醇。”⑤程公说的这一求学经历与学术师承明显影响了他的思想和《春秋分记》的写作。在《春秋分记》一书中,程公说除推阐“《春秋》大义”(“尊王攘夷”等)外,亦寻求史事与人际的心性与义理。

根据程公许《春秋分记序》叙述,程公说的大部分著作之所以亡佚殆尽,与一次意外事故有关,而《春秋分记》之所以硕果仅存,与提前预案有关。程公许《春秋分记序》说:“犹子子壬,顷岁避地下峡,乃尽以兄遗文箧藏与俱,油口风涛,独《分记》得免。适经进副本留京邑,得以参校舛误。”淳祐三年(1243),程公许以秘府所藏本与程子壬保存的书稿相互参校,于袁州郡斋刊刻《春秋分记》九十卷,《春秋分记》因此得以传世。

二、《春秋分记》的内容与价值

(一)书名

《春秋分记》取材于《春秋》和《左传》,师法于《史记》。正因如此,故书名中有一个“记”字。但是,不少目录书、工具书均将书名误作“春秋分纪”⑥。

(二)体例

在体例上,《春秋》和《左传》是编年体,而《春秋分记》则是纪传体。古人早就指出,程公说在写作《春秋分记》时,所借鉴的是司马迁《史记》的纪传体。诚如游似(?—1252)《春秋分记序》所说:“司马子长始为纪、传、表、书,革《左氏》编年之旧,踵为史者,咸祖述焉。近岁程君伯刚又取《左书》,厘而记之,一用司马氏法。”(《春秋分记序》)陈振孙(?—约 1261)说:“(《春秋分记》)以《春秋》经传仿司马迁书。”(《直斋书录解题》卷三)[2]68这是程公说的有效尝试,也是《春秋分记》的宝贵创新。

《史记》分为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部分,《春秋分记》分为《年表》《世谱》《名谱》《书》《周天王》《内鲁》和《世本》(又分大国、次国、小国)及《附录》(四夷),二者之间的对应关系是很明显的。具体来说,《周天王》《内鲁》对应的是《史记》的十二本纪,《年表》对应的是《史记》的《十二诸侯年表》,《世谱》对应的是《史记》的功臣侯者、王子侯者年表,《名谱》对应的是《史记》的将相名臣年表,《书》对应的是《史记》的八书,《世本》对应的是《史记》的世家,《附录》(四夷)对应的是《史记》的列传。

《史记》有文无图,而《春秋分记》则有图有文,是名副其实的“图书”。在卷二十五至卷三十的“疆理书”部分,《春秋分记》配有十四幅地图,如“王畿列国指掌总图”“王畿指掌之图”(卷二十五),“鲁地指掌之图”“晋地指掌之图”(卷二十六),“齐地指掌之图”“宋地指掌之图”(卷二十七),“卫地指掌之图”“蔡陈地指掌之图”(卷二十八),“郑地指掌之图”“曹地指掌之图”“燕地指掌之图”“秦地指掌之图”(卷二十九),“楚地指掌之图”“吴地指掌之图”(卷三十)。这十四幅古地图,被今人全部选入《宋元古地图集成》[3]。

《春秋分记》之所以配制地图,所借鉴的是大司徒与职方氏的做法。《周礼·地官司徒·大司徒》:“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周礼·夏官司马·职方氏》:“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要,周知其利害。”⑦用程公说的话说,“(《春秋分记》)用考春秋地理,仿大司徒邦国所掌合而图之,纪载博备则图体广大,穷幅不能尽书”,故“是书之作,先总图、国名以存大略,乃若其详,则国别为图,尚职方氏天下之图之遗意”(《春秋分记》卷二十五)。

由此可见,《春秋分记》在《史记》纪传体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而且其创新是合理的。四库馆臣说《春秋分记》“条理分明,叙述典赡”(《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4]714,看来并非虚誉。

(三)内容

关于《春秋分记》的基本内容,四库馆臣的概括是很全面的:“凡《年表》九卷、《世谱》七卷、《名谱》二卷、《书》二十六卷、《周天王事》二卷、《鲁事》六卷、《大国世本》二十六卷、《次国》二卷、《小国》七卷、《附录》三卷。其《年表》则冠以周及列国,而后夫人以下与执政之卿皆各为一篇。其《世谱》则王族、公族以及诸臣每国为一篇,鲁则增以妇人名、仲尼弟子。而燕则有录无书,盖原阙也。《名谱》则凡名著于《春秋》者,分五类列焉。《书》则历法、天文、五行、疆理、礼乐、征伐、职官七门。其周、鲁及列国《世本》以及《次国》、《小国》、《附录》则各以《经》、《传》所载分隶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4]714。除此之外,笔者还将详细叙述《春秋分记》的以下三项内容。

第一,注音与释义。

《春秋分记》的注音方式,总计有两种:直音、反切。分别作:“音某”“某某反”“某某切”。如卷二十五:“大王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程公说注:“大音太。”再如卷二十七引《禹贡》“孟豬”,所注“豬”音为“张鱼反”。又如卷三十六引泠州鸠曰:“小者不窕。”程公说为“窕”注音:“他雕切。”

有时,先注音,后释义。如卷七十六引《左传》昭公五年:“楚子以驲至于罗汭。”关于“驲”,有双行夹注:“音日,传也。”

有时,先释义,后注音。如卷六十三引《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子木使驲谒诸王。”关于“驲”,有双行夹注:“驲,传,音日。”

有时,在释义、注音之后,还要串讲大意。如卷七十六引《左传》昭公十二年:“君王命剥圭以为鏚柲。”有双行夹注:“鏚,斧也,音戚。柲,柄也,音秘。破圭玉以饰斧柄。”

有时,结合形、音、义与相关文献,进行综合性的全面考证。如,《春秋分记》卷三十一在考证“戴”(国名)之时,广引《左传》杜预注、许慎《说文解字》、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吕忱《字林》、陆徳明《经典释文》、范晔《后汉书·郡国志》等,展示了程公说良好的学养与严谨的学风。程公说认为,“杜预曰:‘戴在外黄东南。’以是考之,是为古戴国,审矣。古者,戴、菑声相近,故郑玄读俶戴为炽菑,疑是载字。······《说文》有 字,从邑从,作代切,下亦注云‘故国在陈留’。又疑 字篆文与载相类,因而致误。徐锴云:‘宋以伐载召蔡人,即 国。’考之《舆地》,外黄今属东京雍丘县之东载,城在外黄东南,即今拱州考城云”。《春秋分记》说古戴国在(汉代)陈留郡外黄县(治今河南省民权县西北),这个结论是可信的。

第二,旧注与新注。

《春秋分记》多参考杜预注,但又不尽然。程公说有时提出新说,故以“新注”标识。兹举对“蜃炭”的注为例。

《左传》成公二年:“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车马,始用殉,重器备。椁有四阿,棺有翰桧。”[5]

《春秋分记》卷六十二引此文,并对其中的“蜃炭”有注,“烧蛤为炭以御湿”。经比对,程公说此注并非出自杜预注,而是属于自创,并且为后人所承袭。兹可引据如下。

《左传》成公二年杜预注:“烧蛤为炭以瘗圹。”[5]

今人杨伯峻(1909—1992)注:“‘蜃’即用蜃烧成之灰,即生石灰,‘炭’乃木炭。此二物置于墓穴,用以吸收潮湿。”[6]801

笔者按:“蜃炭”又见于《周礼·秋官司寇·赤犮氏》:“赤犮氏掌除墙屋,以蜃炭攻之,以灰洒毒之。”郑玄注:“除墙屋者,除虫豸藏逃其中者。蜃,大蛤也,捣其炭以坋之则走,淳之以洒之则死。”⑧孙诒让(1848—1908)正义:“《掌蜃》注谓‘蜃炭可以御湿’,盖兼可以杀虫,故捣其炭为灰,以被墙屋而攻之,则虫豸畏其气而走避也。”[7]2934

需要客观指出的是,《春秋分记》除大量参考杜预注外,也部分参考了孔颖达疏。《春秋分记》所参考的孔颖达疏,大部分都标明了“孔颖达曰”字样,但不知为何,有的竟然没有标明。比如,《春秋分记》卷四十四的“都君子”条、“连尹”条,均引用了孔颖达的疏文而未标明“孔颖达曰”字样。

第三,微言与大义。

在《春秋分记》一书中,程公说寄予了深切的经学关怀与经世情怀。换句话说,程公说一方面改造编年体经书《春秋》为纪传体史书《春秋分记》,另一方面又不能忘情“《春秋》笔法”,试图寄托“经义”于“史书”中。程公说的这一良苦用心,既来自《春秋》学本身注重“微言大义”的经学家法,也来自张栻“南轩之学”的经学师法,同时也采纳了司马迁《史记》镕铸经史的学术旨趣。诚如《史记·五帝本纪》所说:“太史公曰:······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8]54-55

《春秋分记》最为明显、最为根本的“大义”,莫过于“大一统”与“尊王攘夷”。这是对孔子思想与《春秋》经义的继承。从全书的编排到每卷的“论曰”,都贯串着“大一统”与“尊王攘夷”思想。

程公说自述家法,“(《春秋分记》)事虽因于《左氏》而义皆本诸圣经,又旁采《公》《穀》及诸子之说精且要者,附正其下。冠以周,尊王也。次以鲁,内鲁也。自晋以下为《世本》者十有二,次国、小国各自著录。又为年表、世谱,书总九十卷,目曰《春秋分记》。曲明圣人遗意,以示来世。至于得失、盛衰之变,亦备论其故。盖《春秋》则以见天下之当一乎周,而《分记》则以见列国之所以异,因其异而一之。此《分记》所为作也,尚《春秋》意也”(《春秋分记序》),“余今表周、鲁以及外诸侯,旁行斜上,年经国纬,以统其时,尊周天王而内鲁”(《春秋分记》卷一),“《春秋》尊王室、抑诸侯,内中国、外夷狄”(《春秋分记》卷四),“书王畿不曰周者,明自王畿外,邦国封疆皆王土也”(《春秋分记》卷二十五)。程公说在评论春秋霸主齐桓公、晋文公时,也有如下二语,“虽二霸迭兴,以攘夷狄、尊王室为事,而会盟征伐皆自己出”(《春秋分记》卷三十一)。其后,程公说再次申述此旨,“伯政虽王道之衰,而春秋犹幸之者,谓其攘夷狄、尊中国故也”(《春秋分记》卷七十七“论曰”)。

所谓“义皆本诸圣经”,即“大义”本诸《春秋》也。所谓“尚《春秋》意”,即取义于“《春秋》大义”也。所谓“曲明圣人遗意”,即遵循孔子“遗意”也。之所以“冠以周”,意在“尊王”也,以推扬“大一统”也(《公羊传》隐公元年)。所谓“邦国封疆皆王土”,即“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也(《诗经·小雅·北山》)。而所谓“次以鲁,内鲁也”,意在尊周而扬鲁也。之所以有尊抑、内外者,即“《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也(《公羊传》成公十五年)。

程公说刻意揭示这些“微言大义”,不仅有其经学关怀,而且有其时代关怀,并且希望能够经世致用。《春秋分记》卷六十六:“故观诸侯会盟离合之迹,而夷夏盛衰之由可考矣。观《春秋》进退、予夺、抑扬之旨,而知安中夏、讨四夷之道矣。”两宋既有内忧,亦有外患(辽、夏、金等),而且外患显得尤其严重。有此时代背景,程公说寄托经世情怀于其中,实属势所必然。于此,我们要予以“善意的同情理解”⑨。

比如,程公说批评句践在“苦心焦思,卒灭强吴”之后,“自是遂安于蛮夷,忘意于中国”,“故自句践后,皆固陋无闻”(《春秋分记》卷八十)。毫无疑问,这既是程公说对句践的无情批评,也是对靖康之难后宋室偏安江南、忘意中原的微言大讥刺。

(四)价值

关于《春秋分记》,古人的评价是比较高的。在此,仅略举数例。

宋人陈振孙说:“(《春秋分记》)时有所论发明,成一家之学。”(《直斋书录解题》卷三)[2]68陈振孙说《春秋分记》“时有所论发明”,并非虚语。上文所引述的“蜃炭”注例,可为明证与力证。

而明初洪武十一年(1378),皇太子朱标(1355—1392)因春秋时期史事纷杂,就要求侍臣以《春秋分记》为模板,重编春秋史著。于此,宋濂(1310—1381)有专门记载:“洪武十一年夏五月,皇太子御文华殿,命侍臣讲读《春秋左氏传》,既而曰:诸国之事杂见于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其本末未易见,曷若取《春秋分记》而类入之?《分记》,眉人程公说所述,有年表、世谱、名谱、世本、附录等类,颇失之繁,但依世本,次第成书。”[9]

清四库馆臣说:“(《春秋分记》)所采诸儒之说与公说所附《序论》,亦皆醇正。诚读《春秋》者之总汇也。······公说当异说坌兴之日,独能考核旧文,使本末源流犁然具见,以杜虚辨之口舌,于《春秋》可谓有功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4]714在四库馆臣看来,《春秋分记》似乎较两宋其他《春秋》学著作高出一筹。

晚清民国时期,杨守敬(1839—1915)、熊会贞(1859—1936)疏证《水经注》,书中征引《春秋分记》十二条[10]。“前修未密,后起转精”,《水经注疏》之征引《春秋分记》,是对《春秋分记》地理考证部分的充分肯定。

其实,除体例的创新、编排的合理、内容的精审外,我们还不得不承认作者学养的深厚。兹谨以其论历法为例。

王应麟(1223—1296)尝引刘恕(1032—1078)《通鉴外纪目录》:“杜预《长历》,既违五岁再闰,又非归余于终。但据《春秋》经传,考日辰朔晦。前后甲子不合,则置一闰,非历也。”(《困学纪闻》卷六)[11]言下之意,杜预(222—284)《春秋长历》问题很多。于此,程公说深有同感,并且还分析其致误原因。《春秋分记》卷十九:“(《长历》)于隐元年正月朔则辛巳,二年则乙亥。诸历之正皆建子,而预之正独建丑焉。日有不在其月,则改易闰余,强以求合。故闰月相距,近则十余月,远或七十余月。其误不待辟而审矣。大抵东周历法既乱,而预之为历,不辨典要,委曲迁就,求以附会,而失滋甚。”《春秋分记》卷二十一:“杜预牵合《左氏》,而顿置两闰以为《长历》,诡听骇俗。”因此,刘羲叟(1017—1060)“起汉元以来为《长历》,《通鉴目录》用之”(《困学纪闻》卷六)[11]。

颇为遗憾的是,《春秋分记》虽有刻本与抄本传世,但一直没有整理本(新式标点校勘本),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春秋分记》价值的发挥。自2018 年以来,笔者费时两年有余,试对《春秋分记》进行全面整理,希望能为读者和学界提供一部方便使用的整理本。这是笔者的一份学术职责,也是对乡贤的一份敬意。

(五)不足

《春秋分记》作为一部煌煌九十卷的大部头著作,其疏漏与错误实属难免。兹举以下数例为证,分别说明其疏漏与错误。

先说疏漏。《春秋分记》遍引《春秋》经文、《左传》传文和杜预注文,但也遗漏了一些重要条文。如卷七十九《次国第一》的莒国部分,上下文摘录了《春秋》襄公二十年的向之盟、襄公二十三年的齐侯袭莒,却偏偏遗漏了《春秋》襄公二十二年冬天的沙随之会。诚如古语所云,“智者千虑,或有一失”。

次说错误。四库馆臣说:“燕则有录无书,盖原阙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4]714此语不甚确切。《春秋分记》的《世谱》部分确实没有燕国,故程公说特注“燕阙”二字(卷十六)。但其他部分有关于燕国的内容,如卷二十九《疆理书第五》有“燕地总说”与“燕地释名”,而卷七十二则为专门的《燕世本》。比较遗憾的是,《燕世本》的系年是有问题的⑩。

三、《春秋分记》的著录与版本

(一)著录

《春秋分记》自淳祐三年(1243)刊刻以来,历代公私书目均有著录,可谓传承有序。兹谨略述如下。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三:“《春秋分记》九十卷。”[2]68

宋赵希弁《读书附志》卷上:“《春秋分记》九十卷。”[12]

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八三《经籍考十》:“《春秋分记》九十卷。”[13]

元脱脱等《宋史》卷二〇二《艺文志一》:“程公说《春秋分记》九十卷。”[14]

明朱睦㮮《授经图义例》卷十五:“《春秋分记》九十卷。程公说。《春秋分记》四十卷。程伯刚。”[15]笔者按:《授经图义例》将程公说与程伯刚误作二人,故分别著录二书,实误。

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九十一:“《春秋分记》九十卷。”[16]

清朱彝尊《经义考》卷一九一:“程氏公说《春秋分记》。《宋志》九十卷。未见。”[17]笔者按:四库馆臣据“未见”二字断言,“明以来其书罕传”,又举顾栋高(1679—1759)《春秋大事表》以为佐证,“顾栋高作《春秋大事表》,体例多与公说相同。栋高非剽窃著书之人,知其亦未见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4]714。

清于敏中等《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一:“《春秋 分 记 》 四 函四 十 册,宋 程 公说 著 。······共 九十卷。”[18]

清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春秋分纪》九十卷(两淮马裕家藏本)。宋程公说撰。”[4]714笔者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书名写作《春秋分纪》,误。

清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卷二:“《春秋分纪》九十卷。宋程公说撰。此本从影宋抄本传抄,宋讳皆阙笔。昭文张氏旧录附《例要》。宋淳祐三年刊。袁漱六有旧抄本。”⑪笔者按:《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将书名写作《春秋分纪》,误。

清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九:“《春秋分纪》九十卷。宋程公说撰。”⑫笔者按:《皕宋楼藏书志》将书名写作《春秋分纪》,误。

(二)版本

《春秋分记》最早的刻本,是淳祐三年(1243)的宋刻本。淳祐年间,程公许知袁州,以秘府所藏本与程子壬保存的书稿相互参校,于袁州郡斋刊刻《春秋分记》九十卷。这是《春秋分记》最早刊行的版本。

《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一说:“宋淳祐三年,程公许守宜春刻是书于郡斋。”[18]《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说:“淳祐三年,其弟公许刊于宜春。”⑬参照游似《春秋分记序》、程公许《春秋分记序》的记载,《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说法是准确的[4]714。

对于宋刻本《春秋分记》,《直斋书录解题》《读书附志》《文献通考·经籍考》《宋史·艺文志》等都有著录。

自此以后,历代皆有递藏与著录。元明清三代,内府均藏有《春秋分记》。根据清代《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一记载,内府收藏的《春秋分记》共计四函四十册,“卷中多有元时钤用官印,且于首尾纸背用红字条记,系大德十年(1306)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奉中书省取备国子监书籍”,是“宋刊元印之本”。该本书前有《御制题宋版春秋分记》诗一首,并有乾隆钤宝。该本后收入《四库全书》,是为《四库全书》本。

今世所见的唯一版本,就是《四库全书》本,而《四库全书》本系宋刻影抄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说,“此本出扬州马曰璐家”,“内宋讳犹皆阙笔,盖从宋刻影抄者”[4]714。由此可见,《四库全书》本是抄本。

笔者独立承担整理的《春秋分记》(“巴蜀全书”子项目),所选用的底本就是《四库全书》本。

注释:

① 本段引号内的文字,均出自刘光祖《程伯刚墓志铭》。墓志铭载《春秋分记》书首。另,本文所引《春秋分记》及其相关文字(提要、序、墓志铭等),均出自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春秋分记》,文中不再一一注明,特此说明。

② 关于程公说的著述目录,本文所依据的是刘光祖《程伯刚墓志铭》。

③ 说明:有的工具书将程公许的籍贯误作“宣化”。如,(1)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 年,第 468 页;(2)傅平骧等:《四川历代文化名人辞典》,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 年,第344 页;(3)《巴蜀历代文化名人辞典》编委会编著:《巴蜀历代文化名人辞典·古代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年,第205 页。

④ 宇文绍节,字挺臣,成都广都(今成都市双流区)人,为张栻外弟。

⑤ 转引自《宋元学案》卷七十二《二江诸儒学案》(全祖望补本)。

⑥ 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爱日精庐藏书志》《郘亭知见传本书目》《皕宋楼藏书志》《经学辞典》《儒学大辞典》《诸子百家大辞典》《宋代文化史大辞典》《四川历代文化名人辞典》《巴蜀历代文化名人辞典·古代卷》等均误。

⑦ 以上所引两则《周礼》经文,分别见《周礼注疏》卷十、卷三十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⑧ 以上所引《周礼》经文和注文,均见《周礼注疏》卷三十七,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⑨ 所谓“同情的理解”或“同情之了解”,是带有一般方法论意义的学说。参看彭华:《“同情的理解”略说—以陈寅恪、贺麟为考察中心》,《儒藏论坛》第五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 年。

⑩ 关于燕国历史文化的全貌与系年,请参看彭华:《燕国八百年》,北京:中华书局,2018 年。

⑪ 见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宣统元年(1909)铅印本。

⑫ 见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光绪八年(1882)刻本。

⑬ 御制题宋版《春秋分记》作“乾祐三年刻梓”,实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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