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政治与新媒介赋权:数字媒介场域中的微文化
2020-12-09
一、微文化兴起与数字媒介转向
(一)微文化的兴起
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数字技术的突飞猛进带来了微博、微信、微视频等传播媒介的飞速发展,形成了一种“微文化”。 微文化包含许多种方面,以微电影、微广告、微博、微信为代表。以微电影为例,微电影是电影这种形式在当今的“微”时代之下,出的某种区别影视广告、更倾向于小型影片的形式变化。从电影到微电影的转变,电影侧重大屏幕、大影院、大音响,微电影讲究精巧性、简洁性和传播性,尤其注重以最短的时间在手机上表达丰富的内容来吸引受众。如今手持智能手机的我们可以对新闻、电视综艺、影音娱乐、家庭生活、明星绯闻、经济政策、外交政治等几乎所有的文化形态进行解构,解码出属于自己想看的和愿意看的内容。新媒体以其特有的微特质带领人们进入了一个“无微不至”的时代。
(二)数字媒介技术转向
数字媒介技术的发展带来了微文化的兴盛,以媒介理论家马歇尔·麦克卢汉等人为代表的媒介技术决定论观点被指责为过分强调了媒介技术的影响,但是实质上,这个观点在根源上并未与社会文化对社会产生决定性影响的理论产生明显的冲突。作为一种技术手段,媒介技术从来就不是一种与社会文化完全无关的技术,其背后总是有着其赖以生长的社会文化心理和精神支撑,技术总是作为技术文化存在的。当前媒介技术已经逐步渗透到了我们社会的日常生活当中,微文化正是数字媒介技术与当今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因素相互影响、相互共生的综合结果,媒介生态的变化使文化形态发生了某种变更,以所谓的“土味”文化为例,从孙笑川的烂梗爆火,到河南农村giao哥的土味圣经:“一给我giao,giao!”蹿红;从刘厚坤的迷之崛起,到2019虎牙顶流药水哥的事例,以土味浪潮为代表的新型网络文化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文化现象。
二、数字媒介场域中的微观政治与微观权力
(一)微文化的微观政治性
微文化的兴盛带来了微观政治的崛起。一般来说,宏观政治侧重国家制度的制定与执行、国家权力的运作与安排等宏观层面上的政治调控与管理,关注宏观层面上的权力、民主、自由、正义、法律等政治问题,处于社会结构的中心和主流,而微观政治则侧重弥散于日常生活中的微观化的权力运行机制,处于边缘和支流,关注种族、性别、性、身体、欲望等具体而微观的问题。福柯认为在后现代社会,微观权力比宏观权力更加普遍和具有代表性,也“更复杂、更稠密、更具有渗透性。”[1]在前现代和现代社会中,宏观政治基本上以其压倒性的优势独占话语权,随着后现代/后工业时代的到来,整体性、同一性、一元性、中心化、宏大叙事遭到批判和消解,与之相对,差异性、多元性、异质性、边缘、他者、微小叙事走上前台,微观政治逐渐展现出它的理论力量和社会影响力,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个角落,政治不只是阶级之间的权力斗争,而是“扩展到了包括所有的社会和文化关系”,[2]也就是一种文化政治和生活政治。
新时期以来,随着“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话语式微,中国社会的重心逐渐转移到经济生活中来。进入到21世纪,人们的经济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提升生活质量、追求精神文化享受的渴求,而以微博、微信为代表的社会媒体具有的便捷性、草根性、平等性、即时性、互动性、分享性等特点正好适合广大网民参与到对日常生活的讨论中来,将日常生活政治与每个人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联系起来。在微时代,媒介平台从以往的政治外交、社会大事、经济发展等宏观政治到被日常生活、私人分享、个人空间等微观政治所取代,以微博为例,140个字符的限制使其短小精悍,用户生产内容和随时随地的转发使其具有强大的传播效果,加上以单向关注的弱关系为主,更易于人群的集结和信息的爆发式大量传播。很多难以为人所知的事件通过微博得到曝光和关注,如“郭美美事件” “雷政富不雅视频案”“ 7·23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等等,都通过微博转发成为众人瞩目的热点和焦点,从而引起相关政府部门的重视并采取相应的解决措施。
(二)数字媒介场域中的微观权力
在数字媒介场域中流动的是微观权力,与强调国家、政府、阶级、革命等宏观问题的宏观权力不同,微观权力注重从微观层面来解剖权力的生产、流动、弥散和抵抗。媒介权力就是一种微观权力,现代社会离不开大众媒介,人们通过媒介了解这个世界,媒介通过对受众不间断的渗透来形塑受众,也对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产生巨大影响,尤其在数字化和信息化高度发达的新媒体时代,媒介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个角落,媒介权力以具体而微的形态影响和调节社会的运行,媒介权力的实施不是靠国家、政府、法律、政策等强制手段,实施过程也不是上下级之间的发号施令,而是以网络化、非中心、非整体、弥散化的方式渗透到社会肌体的每个毛细血管,形塑和改造着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甚至精神世界。微文化的草根性、碎片性、分享性、娱乐性和民主化、自由化等特点,使政治生活更加普及化、全面化和具体化,形成一种日常生活政治化的趋势。以媒介效应为核心的微文化不仅仅是依靠数字媒介为平台进行展开、呈现,更是产生于时代发展的文化转型,大众不再是信息传播的被动接收者,借助互联网,他们完成了文化的权利转变,将话语权从精英的手中拿了回来,将互联网文化的世俗化推向了更加深远的发展。在新媒介时代到来的大浪潮中,不同的文化形态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数字化改造与整合,尤其是自媒体的出现将人们私人化的空间无限的扩张,几乎每个生命个体都可以在这个微时代发声,表达彰显自身的意义,他们解构权威、建构以自己为中心的文化圈层。私人化、微而小的生活方式将私人生活领域的重要性日益拔高,微博、微信的产生、兴起与流行恰恰是微文化和微观权力的伴生土壤,以前准入门槛极高的传统媒体,不可能介绍北京市市民张三在下午两点买的奶茶有多好喝,但是南昌市民胡某,却可以在微博上肆意展示自己刚买杨枝甘露多么甘甜凉爽,一个人的展示是渺小而无力的,但是当所有大众都情不自禁的开始展示自己微而小的生活的时候,以微生活为载体的微观权力便开始逐渐弥漫、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三、微文化的新媒介赋权
(一)新媒介赋权弱势群体
赋权概念,最早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基于对种族歧视问题的研究,美国学者巴巴拉·所罗门首次提出了赋权的理念并将其定义为一种社会工作的专业活动,目的是协助受社会歧视的群体对抗不公平待遇,减低自身的无能和无权感,增加其权利和能力。[3]所以社会学中的赋权理论主要研究弱势群体,通过唤醒他们的权力意识来改善自我的生存状况并进而对社会环境产生良性影响。
赋权理论的分析对象主要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传统社会结构等级森严、身份清晰,具有系统性、中心性、等级性、稳定性、固化性等特点,是基于阶级/阶层、生产资料、劳动力推动的垂直结构,弱势群体处于社会结构底层,难以维护自己的权利,但是网络社会创造出新的组织方式和组织形态,让等级鲜明、分层明显的传统固化社会结构有了松动。互联网世界的平等性从技术而言来自其特殊的如渔网般的构造,它没有中心,没有森严的准入制度,这张网由无数个节点组成,“每个节点对于网络来说具有不同的关联性。通过更多地吸收并更加有效地处理相关信息,节点就能增强其在网络中的重要性。”[4]每一个节点都是平等的,每一个进入网络世界的人在原初意义上都是平等的。而智能手机的普及和web2.0技术的突飞猛进,使得数字鸿沟也逐渐消失,微博、微信、论坛、播客等迅速成为普通大众的常用品,“人人都是麦克风”“人人都是新闻记者”成为现实。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新媒介技术为赋权开辟了一个更为有效的通道:首先是能够让弱势群体通过媒介了解世界,为他们提高权利意识,参与公共事物开辟了一条通道;其次,新媒介为弱势群体开通了一个可以发声的平台,为他们唤醒自我意识、主体意识准备了条件;最后,通过微博、微信、论坛等新媒介,各种微小力量能够聚合在一起,形成新的身份认同和情感认同,产生社会共同体意识。所以,通过新媒介,弱势群体中的人们可以发现自我并表达自我,形成新的自我认同,也可与其他分散个体建立联系,聚少成多,形成富有力量的集体认同和文化认同,从而参与到社会公共生活中,由“沉默的大多数”变成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以 “微博反腐”为例,从“雷政富不雅视频案”到“陕西表哥杨达才案”,从“网友曝光房叔案”到 “官二代炫富坑爹案”,微博已经成为民众低成本反腐的重要武器,以前有冤无处诉的普通民众要找媒体曝光时,第一个想到的大概都是央视的“焦点访谈”,如今,他们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建议:去发条微博吧!
以著名的微博“走饭”为例。从2009年12月29日到2012年3月18日,“走饭”在自己的账号里一共发布了1896条微博,平均每天发布1.88条微博,每条平均35个字。在她的微博中,充斥着孤单、悲伤和阴郁的情绪,用白描的手法勾勒出她对于生的痛苦。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走饭”的评论区,就是他们倾诉的树洞,是唯一袒露心声不会被视为脆弱的飞地,就像一座抱团取暖的广场。“走饭”留言中的抑郁群体,不过是中国庞大抑郁症患者群的一个缩影。从“走饭”事件可以看出,微博不仅为抑郁症患者提供了一个表达情感、宣泄情绪、展示自我的渠道,也让分散在各个角落的抑郁症患者找到相互理解、相互鼓励、报团取暖的空间,更重要的是,隐藏着角落里的他们通过微博发出的声音能够被更多的人看见和听见,从而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来帮助他们。
(二)微文化重构文化话语权
微文化对当代中国文化场域带来深远影响,通过文化话语权的转移和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对抗”与“合流”,微文化正在重新建构中国当代文化场域中的权力关系。
首先,以用户生产并传播内容为主导的微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文化话语权,使原来的普通大众有了发声的渠道和机会,重新形塑了文化场域中的权力关系。根据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统治最终不是靠强权和暴力,而是需要在意识形态和文化思想上对民众进行控制,令民众在道义和情感上认为统治的合法合理性。在前现代社会,主要是靠神权和血缘关系来维持民众对王权的臣服和归依,是王权政治。在现代社会和后现代社会,一方面主要靠民主和法治来体现合法性和合理性,是社会政治,另一方面政治向日常生活回归而凸显出政治与文化的密切融合,微观政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文化政治。长期以来,中国社会的文化话语权都牢牢掌握在精英知识分子手中,即便是有了报纸、广播、电视等现代化的传播手段,一般人想要在媒体上发声,可谓难乎其难。然而随着移动互联网技术的飞速提高和智能手机的广泛普及,亿万网民开始通过微博、微信、网络论坛、视频网站等各种新媒体平台分享信息、评论时事、表达自我,被精英掌握的文化话语权开始向普通大众倾斜。一般来说,体制内的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介平台主要以宣传党和国家的政策、制度、思想路线为主要目的和任务,关注的是宏观政治,以微博、微信为代表的自媒体更关注那些分散在消费、媒介、审美、娱乐中的微观政治,它关注个体欲望、人生遭际和生命诉求,贴近个人命运和生活,与人的具体生存状态紧密相连,更能引起民众的关心和重视,微传播的巨大影响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精英知识分子对文化话语权的垄断地位。例如“于欢刺死辱母案”一审判决于欢无期徒刑,引起了舆论的巨大反响,山东高院重新审理此案,二审判决于欢有期徒刑5年,其中以微博、微信为主导的微传播所起的作用不可忽视。据《凤凰号大数据》发布的《山东于欢案网络舆情分析》,对它当时统计到的14 万条数据分类 :微博信息占 78.66%,微信占17.78%,新闻网站占 1.87%,其余纸媒、客户端等都在 1% 以下,[5]二审更是以全程微博直播的方式向普通民众公开透明的展示这一热点事件,体现了微博传播的巨大影响力,这一案例也已经入选“2017年推动法治进程十大案件”。这一案件之所以引发了举国关注的热潮,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其中涉及到的情理法的关系、正当防卫的底线等问题直接与每个人生命、生存、生活息息相关,舆论监督促进司法公正,以社会化媒体为主导的微传播已经成为舆论的重要力量,普通民众也能够通过微博、微信发出自己的声音,形成千千万万的微话语,对精英的文化话语权产生一定的影响,促进社会的和谐发展。
其次,与20世纪占据中国文化场域主导的主流文化、大众文化、精英文化和民间文化不同,微文化的主要生产者是“80后”、“90后”甚至“00后”,属于一种青春亚文化,他们正在改变当代中国文化场域中的一些“游戏规则”和“生产法则”。首先是青少年亚文化的影响力逐渐提升。由于微文化是随着智能手机上网的广泛普及才兴起的,根据《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网民以10-39岁群体为主,截至2020年3月,10-39岁群体占整体网民61.6%,其中20-29岁年龄段的网民占比最高,达21.5%;10-19岁、30-39岁群体占比分别为19.3%、20.8%。[6]随着互联网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建立在新媒体基础上的青少年亚文化也逐渐走出边缘 、小众的局限,开始走向大众化和中心化。其次,以青少年亚文化为主体的微文化与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既有“对抗”,也有“合作”。一方面,微文化的主要生产者是网络熏陶下长大的青少年,其表达方式和表达手段都深深打上了网络文化的烙印,诸如恶搞文化、粉丝文化、宅文化、萌文化、cosplay等,都具有崇尚个性、追求体验、娱乐至上、搞怪搞笑等与主流文化相抵触的特点,受到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的抨击和批判;另一方面,微文化便捷、灵活、丰富的特点和无比强大的渗透力及影响力,日渐吸引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向它“靠拢”。近年来,政府机构纷纷开设微博、微信公众号和抖音号。截至2019年12月,中国大陆共有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开通政务机构微博、政务头条号和政务抖音,经过新浪平台认证的政务机构微博达到13.9万个,开通政务头条号82937个,开通政务抖音号17380个,[7]而政务类微信公众号在2015年就突破了十万,“两微一端”(微博、微信、移动客户端)已经成为构建中国政治生态的重要力量。
四、结语
数字媒介场域中的微文化一方面给广大网民带来更多的民主和自由,新媒介赋权使草根文化、边缘文化都可以得到传播的机会;另一方面,微文化的商业化、娱乐化倾向又会对当代中国文化发展产生负面影响。新世纪以来,我国文化发展逐渐超越纯粹的政治目标和经济目标,追求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伦理关怀和道德价值得到彰显,如何引导和提升微文化的健康发展,促进中国文化共同体的构建和中华文化的繁荣发展,成为当代文化研究的重要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