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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附国传》与早期吐蕃史相关问题

2020-12-09李宗俊梁雨昕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松赞干布吐谷浑吐蕃

李宗俊 梁雨昕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西安 710119)

有关吐蕃史的汉文史料,普遍认可的是从唐朝开始,而且只是到了唐代,中原才开始知道吐蕃的存在,并开始与之交往。但岑仲勉先生在《隋书之吐蕃——附国》一文提出,附国即吐蕃。也就是说早在隋代,吐蕃就已经与中原王朝建交,只不过唐代撰修《隋书》者及后世学者没有注意到《隋书·附国传》与唐代吐蕃之间的关系,没有在其中挖掘早期吐蕃史的史料。他说:“如果当时史官认外国传内已有吐蕃记事,想必带叙一句。今《西域传》竟无片言,可说是唐初史官认隋代无吐蕃纪事的重要暗示。唯有此暗示,唐代及唐以后史家便无人再向《隋书》寻求吐蕃之起源,事之湮没,遂历千载……乃知《隋书》不特说及吐蕃,且复自有专传——附国是也。”①岑仲勉.《隋书》之吐蕃——附国[J].南京:民族学研究集刊第5期,1946,后收入岑仲勉.中外史地考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4:262-277.确实如此,《隋书》除《附国传》外,无一字提及吐蕃。后世史家在谈及吐蕃时,岑仲勉之前,似再无一人、一句联系到隋代的附国。岑仲勉先生在随后的论证中,从地理位置、河流、国名、王号、城栅、物产等六个方面进行了考证,将附国的位置范围确定为吐蕃统一之前的今前藏地区。应该说岑氏考证论据已经充分可信了,后又有学者的附和与补充也已经十分全面[1],但后来还是有学者提出了异议,认为附国自是隋唐之际吐蕃之外的另一并存的高原大国[2]。问题是,正因为已经为一高原大国,如果附国非吐蕃,随后的去向又不明,即使是政权不存,其主体民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在历史上是很少见的。为此,就《隋书·附国传》相关的一些问题再做探讨,敬祈方家指正。

一、《隋书·附国传》之史料渊源

尽管岑仲勉先生已经道破天机,揭出《隋书·附国传》即指吐蕃,《隋书》为唐初所修,但令人费解的是,为何又认为唐初史官认隋代无吐蕃纪事呢?其实,岑仲勉先生没有说清楚的是,这里面牵涉到《隋书》的史料来源问题。即尽管《隋书》为唐初史官魏徵等人撰修,但《附国传》的史料却并非出自魏徵等人之手,而是出自前代。也因此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所谓附国即指贞观八年以后名闻遐迩的吐蕃。那么,《附国传》的史料出自前代何时,因何而来呢?

其实,《附国传》的史料一如《隋书·西域传》中其他诸国的史料来源一样,大多均出自裴矩《西域图记》①参阅李宗俊.唐敕使王玄策使印度事迹新探[J].西域研究,2010(4).。裴矩《西域图记》的撰修,源于隋炀帝经营西域,史书记载:“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3]在这期间,除了炀帝遣侍御史韦节、司隶从事杜行满使于西域诸国,另有裴矩于武威、张掖间往来接待外国使臣,访得西域“其有君长者四十四国……大业年中,相率而来朝者三十余国,帝因置西域校尉以应接之。寻属中国大乱,朝贡遂绝。然事多亡失,今所存录者,二十国焉。”[4]也就是说,裴矩《西域图记》三卷所记的合四十四国,有些是出自韦节、杜行满等隋朝使臣所记,有些是出自来朝的外国使臣之口。但随后因隋末中原大乱,不仅与西域诸国交往断绝,而且前面所记的四十四国事迹,至唐初仅残存二十国。而有幸的是,《附国传》即是唐初仅存的二十国之一,而且从行文看,很可能为当时隋朝使臣所记。从《附国传》可知,至迟隋大业四年,其与中原之间已经有所联系。尤其是《附国传》就详细记录大业四年、五年附国的朝贡情况曰:“大业四年,其王遣使素福等八人入朝。明年,又遣其弟子宜林率嘉良夷六十人朝贡,欲献良马,以路险不通,请开山道,修职贡。炀帝以劳人,不许。”《西域图记》的撰修是为了配合炀帝经略西域的需要,史书将其撰成的时间记在大业三年②〔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80:炀帝大业三年)[M].北京:中华书局,1956:5634-5635.有学者考证裴矩《西域图记》撰成于大业二年,参见内田吟风.隋裴矩撰《西域图记》遗文纂考[G]//藤原弘道先生古稀纪念史学佛教学论集.内外印刷株式会社,1973:115-128.,但《附国传》却记入了大业四年、五年事,应该是裴矩在上奏初稿后,又有补入和完善,至迟也是唐初魏征等人结合隋朝实录补入者。

《隋书》的撰修本始自武德五年,但“绵历数载,不就而罢”。二次撰修始于贞观三年,“续诏秘书监魏徵修《隋史》,左仆射房乔总监……徵总知其务,多所损益,务存简政……凡成帝纪五,列传五十。十年正月壬子,徵等诣阙上至……显庆元年五月己卯,太尉长孙无忌等诣朝堂上进,诏藏秘阁。后又编第入《隋书》,其实别行,亦呼为《五代史志》。”[5]可见,《隋书》的二次撰修始于贞观三年,其中列传于贞观十年已经完成。此时,唐朝与吐蕃的交往也于贞观八年刚刚开始,唐朝人对于所谓西域及青藏高原的认识还十分有限。《附国传》中未加入大业五年以后的半点资料,正说明唐朝史官魏徵等人所见到的附国之史料确实仅限于前代遗留。

为附国立传者,不仅有《隋书》,还有《北史》,但《北史·附国传》本采自《隋书》。《北史》的作者为唐初李百药,他取材于宋、南齐、梁、陈、魏、北齐、周、隋八书,更勘杂史一千余卷,历时十六年,编写成《南史》和《北史》,唐高宗显庆四年(659)奏上颁行。今将二书比较,《北史·附国传》较《隋书·附国传》之内容增益很少。

继《隋书》与《北史》之后,出自唐代的史料中,均不见附国或其对应的部族或政权的出现。相反,凡是在《隋书·西域传》中出现的青藏高原的几个大的部族与政权,甚至一些小的羌族部落,均在唐史中反复出现。目前可知,高宗显庆年间,为配合唐朝经营西域,由许敬宗等撰修的《西国志》是唐朝人关于西域的最具权威性的著作,后来较好地保存在《通典·边防典》而流传于世[6],但其中并未列入附国,亦未提及附国的任何信息;撰成于高宗永徽元年(650)的《释迦方志·遗迹篇》对于唐蕃道(“东道”)全程的详细记述,亦未道及途经附国;同时期,见诸义净著作《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的玄照、玄太、道希、道方、道生等佛教高僧都是亲履青藏高原得达印度,但诸僧行程均未提及有所谓附国或与之相关的任何见闻。

之后,《唐会要》《旧唐书》亦未为附国立传,直至宋代,包括《资治通鉴》唐纪在内的其他正史诸籍均未涉及唐初附国的有关信息。《册府元龟·外臣部》有三段有关附国的内容,但均未超出《隋书·附国传》的内容。欧阳修等人撰写的《新唐书》再次为附国立传,并将之归入南蛮,但细读其文,明显也是对《隋书·附国传》的删节,并未多加入隋朝之后的半点史料信息。说明直至宋代,学者们还是将附国与吐蕃分开,视为二国,对于附国,他们见到的史料,除《隋书·附国传》外,至多也是见到裴矩《西域图记》的残卷。因为对于附国在隋以后的去向只字未提,不做任何交代,这显然就是再无任何信息与资料可资利用的明证。而正因为视其为二国,没有意识到二国本来是先后一体的关系,所以相应的,于新唐书《吐蕃传》中,在记述吐蕃在贞观八年以前与中原王朝的关系时,竟称吐蕃“未尝通中国”。

至于今有学者注意到的唐初阎立本所画《西域图》关于附国的文字记录与《王会图》的文学记录中均同时出现附国与吐蕃的问题[7],其实此并非为唐初二国同时与唐朝有贡使往来的凭证,而依然是唐初之人没有意识到列于《隋书》的附国与唐初大兴的吐蕃本来为一国的事实,所以作为丹青画师的阎立本在创作《西域图》与《王会图》时,并非现场写实,只是依据前代对附国的记录与当时已知的吐蕃信息,一并视为西域大国而绘写在了一起。

二、附国与吐蕃之名称

附国为吐蕃,但现存《隋书·附国传》与所有的唐史典籍文献竟然全没有透露半点有关二者关系的信息,尽管已有人从音韵上做了对音勘同,如上引岑仲勉先生文提出附国之“附”应即吐蕃之“蕃”之“Bod 之音译(以浊音译浊音)”,后有学者亦认为,“从古代语音考查,附国之‘附’与吐蕃之‘蕃’和悉勃野之‘勃’本来是一音之转……无论藏语或古代汉语中f与b两个辅音的发音,在与元音u和o相拼时是可以相通的,‘附国’可以读若‘蕃国’”[8]。也许,确如以上勘同。但汉字中与“蕃”(Bod)、“发”、“附”音近的字很多,为何正好选用了“附”字?因从字面意思看,附国显然是附属国的意思。窃以为当时选用此字,并非无意之间,而是特意专指;附国之名也并非真正的国名,而仅仅是一种俗称。正如《隋书·西域传》将苏毗记为女国的情况一样,此俗称仅仅只是反映了该国的某种特质或属性。

那么,该国当时是哪国的附属国呢?首先,从整个有关隋代历史来看,尽管隋代并没有将附属国直接称附国的其他案例,而且也不见隋朝将吐蕃置于其附属国的相关记载。但由《隋书·附国传》结尾处反映,隋朝已经对之有了间接管辖,所谓:“大业中,来朝贡。缘西南边置诸道总管,以遥管之。”由此,很可能当时双方已经建立起一种名义上的宗主国的关系,可能又结合了其自称而称其国为附国。

其次,高原的吐蕃与隋王朝最初的联系,应该不是直接性的,而是间接的,是通过其他政权为媒介的。而这个媒介应该正是介于当时的隋王朝与高原吐蕃政权之间的其他政权。据研究,早于吐蕃政权的西藏高原霸主曾经为象雄,象雄最初包括今天西藏的大部分地区,只是到了吐蕃聂赤赞普时代,雅砻部落兴起,逐渐脱离了象雄王室脆弱的统治,加之苏毗的崛起,切断了象雄与东部(多康地区)的联系,以后的象雄就只限于今天阿里和克什米尔了[9]。由此,很可能所谓的附国之称,源于象雄对早期吐蕃的统属。而象雄在向其周边的其他政权介绍早期吐蕃时径称“附国”,但此时仅仅是象雄人当时对吐蕃的一种俗称。

再者,考虑到隋朝时高原的形势,很长时间吐谷浑都是高原的大国或霸主。而且当时吐谷浑政权与中原王朝的交往时间已经很长,吐谷浑牙帐使用熟悉汉文化的文吏一定很多。也就是说,吐蕃人最初与隋王朝之间的联系亦可能是经过吐谷浑人建立起来的。而在此之前,亦有可能吐谷浑与吐蕃之间已经有某种附属关系,或者吐谷浑人直接继承了象雄对他的称呼。

隋人或象雄人,亦或是吐谷浑人对于吐蕃的这种俗称,被隋人约定俗成以后,正好被裴矩《西域图记》作为其国名记入其中。如果如以上之后一种情况,说明在《西域图记》中很可能原本是将《附国》附于《吐谷浑》之后的。后来《隋书·西域传》又是继承了裴矩《西域图记》,但却是将《西域图记》的内容混淆,次序颠倒,尤其将《吐谷浑传》与《附国传》前后分开,错乱编排而成。《隋书·西域传》对于裴矩《西域图记》的继承,我们曾经论及,整个《隋书·西域传》实乃依据裴矩《西域图记》的残本编纂而成,而且打乱了其原有的次序。正因此,余太山先生曾经指出,《隋书·西域传》的顺序显得杂乱无章。现存《隋书·西域传》中,《吐谷浑》与《党项》二传相接,但将《附国》传与二者分开,赘于最后,显然是《隋书》的撰者没有弄清其族属与方位,以及与高原二国的关系。

象雄之外,对于吐谷浑可能曾经臣服吐蕃,或因某种关系而视其为附国的情况,不见史书,但追溯二者早期历史,似乎也是很有可能。藏文史书记载,松赞干布的祖父达日宁斯(敦煌藏文文书作达布聂西)出生时是个盲人,后听从其父遗嘱,从“阿柴(吐谷浑)延致医者”[10],治好了眼睛,说明双方交往的历史很早,而且应该是当时吐谷浑的文化相对先进一些。藏文史书还记载,吐谷浑与吐蕃曾为舅甥之国,其中松赞干布的儿子贡日贡赞“纳阿夏(吐谷浑)萨公主孟吉·赤噶底霞为妃,生子芒松芒赞”[11]。曾为舅甥之国,又娶吐谷浑公主,所生儿子立为新赞普,此似乎也暗示了吐蕃早期一度时间对吐谷浑亦有某种程度的臣服关系。再从当时的实力对比来看,直至唐贞观九年之前,吐谷浑都是高原霸主,吐蕃的北方及整个东北方都处在吐谷浑的包围之中。

关于吐蕃的国名,有一种解释是“吐蕃”即“秃发”,是因吐蕃王族源于南凉秃发氏。其实,此认识应该是流传得很早,唐前期已有,见于敦煌文献中P.2005、P.2695《沙州都督府图经》之歌谣部分,作于武则天当政的载初元年(689),其中痛陈该时期吐蕃对于沙州及西域的侵扰曰:“秃发狂瞽,侵我西土;皇赫斯怒,爰整其旅。”①录文参见唐耕耦,陆宏基.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1辑)[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0:9.这里即是将吐蕃直称“秃发”。此后,《通典·边防典》与《旧唐书·吐蕃传》《新唐书·吐蕃传》均记有此说,并对其传承似乎也是记载凿凿。皆云南凉王氏秃发利鹿孤有子樊尼,在西秦乞伏炽盘攻灭南凉以后,樊尼招集余众,先投沮渠蒙逊,后率众西奔,“济黄河,逾积石,于羌中建国,开地千里……遂改姓为窣勃野,以秃发为国号,语讹谓之吐蕃。祖孙繁昌……历周及隋,犹隔诸羌,未通于中国。”[12]另外,藏文史书在有关吐蕃前期之历代先王史时亦有一种说法,《胜天赞释》中云:“西藏人类,系由茹巴底王率领军队进入有雪邦土,而逐渐繁衍而来者。”[13]南凉灭亡于其嘉平七年(414),而据敦煌藏文文献,吐蕃王室至松赞干布,赞普世袭已经传了三十三代,近二百年间传三十三代似不可信。加之,今从考古材料等来分析,悉勃野(或译为窣勃野、悉补野)氏应该并非源于鲜卑秃发氏,而应该属于西羌部族。正因此,《新唐书·吐蕃传》记有另一种说法,其中云:“吐蕃本西羌属,盖百有五十种,散处河、湟、江、岷间;有发羌、唐旄等,然未始与中国通。居析支水西。祖曰鹘提勃悉野,健武多智,稍并诸羌,据其地。蕃、发声近,故其子孙曰吐蕃,而姓勃窣野。”[14]《新唐书·吐蕃传》此说,有学者并不赞同,而认为“藏族的自称‘蕃’(bod)并非‘发羌’之‘发’的音译,而是古代藏族宗教‘本’(bon)的音变。”[15]吐蕃是否与发羌有关,以及究竟是藏族人自称“蕃(bod)人”在先,还是苯教在先,都是很难考实的话题。窃以为,吐蕃人自称“蕃(bod)人”与其族号或王姓称悉勃野氏的时间可能都很早,而“吐”可能本意也是与藏语的“上方”有关,或者如学者认为的“实乃‘大’字的唐音”[16]。但后来在其政权逐渐强大,以及长期与中原十六国、北朝诸政权接触的过程中,因蕃人之蕃(bod)与“悉勃野”之“勃”(bod),与“秃发”之“发”及“拓跋”之“跋”音近,所以自称“秃发”或“拓跋”,而被中原汉字书写为“吐蕃”。而由此恰巧说明,唐代以前,吐蕃人并非孤立高原、与世隔绝,其实他们对于十六国、北朝以来中原局势均有很好的认知。

众所周知,在南北朝时期的鲜卑族拓跋部,由于分布地区的不同,在史籍中便出现了“乞伏”“秃发”与“拓跋”等不同的译称,其实本来均源出“拓跋”一词,说明吐蕃人与中原地区自十六国、北朝以来都有联系,对于鲜卑建立的南凉秃发氏、西秦乞伏氏,乃至北魏及东、西魏之拓跋氏建立的政权及影响均有相当程度的认知。尽管称其为南凉之后似不可信,但在与中原王朝接触的过程中,吐蕃人视“秃发”或“拓跋”为国力雄强、疆域广大和正统的代名词,也是视其为由周边民族建立政权而入主中原的典型代表或是榜样却应该是属实的。从雄踞陇右的南凉政权,到入居中原而统治大半个中国的北魏,及后来分裂后依然占据中国北方的东、西魏,都是由秃发氏或拓跋氏为主宰。吐蕃人因仰慕“秃发”或“拓跋”而自称其名的做法,一如鲜卑人因尊崇曹魏,并以之为正统的标签而自称“魏”的做法是一样的。可见,“吐蕃”一词的发音应该是吐蕃人在原来称号的基础上加以延伸,自称或是附会“秃发”或“拓跋”而来。结合早期党项首领亦有拓跋姓氏的情况,甚至可以推测,在南凉经营河湟地区,或拓跋魏占据河湟、陇右后,为了最大限度控制和笼络周边诸民族部族政权,很可能就有赐姓于这些政权统治者的史实。

那么,吐蕃人自称或附会,甚至因受赐南凉或北魏而自号“秃发”或“拓跋”,但汉字为何又书写为“吐蕃”二字呢?近年来对于“吐蕃”之读音颇有争议,其实正如以上所论,所有的藏文文献都将吐蕃之“蕃”的读音记为“bod”,吐蕃之名,最初应该是与吐蕃人自称“蕃(bod)人”及其王姓“悉勃野”之“勃”及“匹播城”之“播”都有联系。但中原人称外族为“蕃”(汉语拼音fan,拉丁字母转写van),称西部的吐蕃等民族为“西蕃(fan,汉语拼音)”,确实如有学者注意到的:“唐代韵书的反切、唐诗的韵脚、宋人史炤和清代学者钱大昕的注音、清末民初以至50年代民间对藏族的称呼”都将“蕃”读为“fan,汉语拼音”[17]。其实,这正是因唐代以来,因吐蕃人自称“秃发”或“拓跋”,中原有些地方称其为“秃发”,也有人因无辨(史称因“语讹”或“音讹”),甚至就是特意为了区别,以“吐蕃”二字专指其人。这样一来,读音仍为吐蕃人的自称,但汉字有别,“土”或“吐”为音译讹写,而“蕃”字为中原人原有的旧称字,二处借用或通用一字,但读音有别。这种音译特指,或同词异写,后被长期固定使用的现象,在古今的音译名称中可以说比比皆是。

三、早期吐蕃与隋唐关系及其政局

前文已论,出自裴矩《西域图记》的《附国传》被唐初史家采用并列入《隋书》而不知其族属传承,一千多年以来,史家又相继疏忽了将附国与吐蕃之对应联系,但不等于除此之外,隋代再无半点有关吐蕃的直接信息流传下来。其实,《通典》另有关记载反映,应该是早在隋文帝开皇年间,隋人已经对吐蕃政权有所了解。是书有记曰:“其赞普弄赞,雄霸西域。隋开皇中,其主论赞索弄赞都牂牁西疋播城(今琼结)已五十年矣。国界西南与婆罗门接。自大唐初,已有胜兵数十万,号为强国。”[18]也许,有人认为这里应视为唐人对于吐蕃论赞索弄赞(藏文史书作朗日松赞,敦煌古藏文作囊日伦赞)都牂牁西疋播城历史的时间比附,但从“已五十年矣”之表述来看,应该正是唐初见到的隋人遗留下来的有关早期吐蕃的零星记载。无独有偶,青藏高原诸民族或政权与中原王朝的交往较早者,除吐谷浑、党项外,史书记载位处藏北高原的女国(苏毗)与隋朝的往来也很早。《隋书·女国传》记载:“开皇六年,遣使朝贡,其后遂绝。”藏文史书亦记,正是在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赞普在位时,“自汉地引入医术与历算”。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之下,关乎人民健康的医术与赖以指导起居、农时的历算自然是落后民族迫切和急需的,其可信度毋庸置疑。而且正是在此赞普在位期间,吐蕃“自北方得盐”,在今山南琼结“修建宫室,名为赤孜蚌都”[19],说明汉藏史籍所记是相符的。

今由《隋书·附国传》可知,至迟大业四年、五年吐蕃已经与隋王朝有了更明确的互动。而且之后隋朝已经对之有了间接管辖,所谓:“大业中,来朝贡。缘西南边置诸道总管,以遥管之。”但当时的附国已经为高原一大国,在隋人的视域中其地位应该是被视为仅次于吐谷浑的大国,从上引其传就可知,隋人对此时的高原形势非常清楚,除吐谷浑、附国、女国、党项之外,该时期在高原东北部绵亘数千里的山区,还分布着近二十个羌族部落,但他们“无大君长,其风俗略同于党项,或役属吐谷浑,或附附国。”

应该是,正是因为隋人已经清楚附国已为高原的大国,所以才有大业四年、五年的双方互动。对于大业四年、五年的双方互动,上引其传记曰:“大业四年,其王遣使素福等八人入朝。明年,又遣其弟子宜林率嘉良夷六十人朝贡,欲献良马,以路险不通,请开山道以修职贡。炀帝以劳人不许。”匪夷所思的是,这里没有记载附国与隋朝最初交往始于何时,突然记载到大业四年、五年的这两次来使,而且似乎还非常隆重,先是大业四年派来素福等八人入朝,翌年规模更大,为达六十人的朝贡使团。前后无闻,突然之间关系陡然升级,显然这中间有深层次的原因。

前文提及,隋炀帝上台以后,因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而急于经营西域,在裴矩上炀帝《西域图记》的序言中称:“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谷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拥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20]可见,在隋朝欲经营西域之前,威胁西北边患的主要就是突厥与吐谷浑。二者分领羌胡诸国,阻断东西交通,至此西域诸国私下里已经与隋互通生气,消灭吐谷浑与突厥已经成为他们的共同愿望。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大业四年,炀帝先是派军联合铁勒出征吐谷浑,大业五年,隋炀帝西巡河右,期间亲征吐谷浑,以四十万大军合围吐谷浑主力十万,吐谷浑政权一度灭亡。随后,“其故地皆空,自西平临羌城以西、且末以东、祁连以南、雪山以北、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郡县镇戍,发天下轻罪徙居之。”[21]吐谷浑可汗伏允逃窜党项,故地尽入隋朝版图。

由此,结合先后史事来看,大业四年、五年附国国王连续两年遣使来隋,绝非孤立事件,而是双方“密送诚款”与“皇华遣使”的重要一环,为隋王朝出击吐谷浑前后,争取其周边势力与最大限度孤立吐谷浑政权的积极外交行动,为隋王朝与附国之间针对时局的及时呼应与互动。但随后,因吐谷浑很快被击溃,附国“请开山道以修职贡”的请求也被炀帝正面拒绝。其实,应该是吐谷浑降服以后,附国以借打通朝贡之路为借口,欲抢占吐谷浑旧地,自然瞒不过识度非凡的炀帝之法眼,自然被断然拒绝。而由此可见,这条有关敏感时期,双方关系陡然升级的史料,恰好反映的是当时双方之间,以及彼此与吐谷浑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继续考察大业五年隋灭吐谷浑之后的高原形势,就在附国请开山道而借机北扩的理由被炀帝拒绝之后,尽管隋朝在吐谷浑故地设置河源、西海、且末、鄯善四郡,另外还扶植伏允长子慕容顺为吐谷浑王,令统吐谷浑余众。但随后,隋朝接连三次发动对高丽的战争,很快中原大乱,隋朝随之灭亡,吐谷浑故地再次失御。不解的是,就在隋灭吐谷浑,继之隋末中原大乱,唐初又无暇顾及西疆之际,附国不仅没有利用有利时机占领吐谷浑旧地,而且自此以后很长时间在史籍中声销迹灭,直至贞观八年再次以吐蕃之名登上历史舞台。相反,吐谷浑趁此有利时机,“伏允及顺复其故地”,不仅重整旗鼓,而且再次复兴而成为高原霸主。那么,从隋大业四年、五年以后直至唐朝贞观八年以前大约二十五、六年的时间里,吐蕃何以在汉文史书中寂寂无闻?如果解答了这一问题,也就是从另一侧面给出了附国之所以为早期吐蕃的理由。

其一,大业四年、五年前后,吐蕃忙于王室内部统一与整合。吐蕃王族悉勃野兴起于雅砻河谷,由敦煌古藏文文献《赞普世系》等记载,从来自天神的聂赤赞普算起,到著名的松赞干布,已经为吐蕃第三十三代赞普。至松赞干布祖父达布聂西时期,吐蕃各地方势力相互兼并,渐有统一的趋势。经过一段时间的兼并,原来众多的邦国①据法国拉露女士根据敦煌文献统计未统一前吐蕃的地方邦国多达38个,仅敦煌文献《小邦邦伯家臣表》就列有18个。,仅剩下雅鲁藏布江两岸的三个大邦,分别是达甲吾、弃邦孙与雅砻(吐蕃早期)。在达甲吾被弃邦孙攻灭后,正当达布聂西赞普团结原属弃邦孙的娘氏、韦氏、农氏、蔡邦氏等四氏族,与之私下结盟,准备一举攻灭弃邦孙而统一吐蕃之时,不幸中道崩殂。但继之,其子论赞弄囊在四氏的拥戴之下,顺利消灭森波杰,最终占领了拉萨河流域。最终控制了西到冈底斯山、玛那萨罗沃池,南到门地,北达拉萨河流域,除了羊同(约今阿里地区)、孙波(约今西藏与青海接界地区,有可能亦被兼并,只是后有反复)以外,论赞弄囊已大致一统吐蕃。这个过程大致就发生在隋至唐初。但必须清楚的是,这个整合过程至少是延续了一二十年的。因此,大业四年、五年,尽管吐蕃与隋王朝有了互动,在歼灭吐谷浑政权的过程中,吐蕃可能有所配合,而且正如前文所述,随后应该还提出了欲乘机进占吐谷浑故地的诉求,但却遭到隋炀帝的拒绝。在强大的隋王朝的威慑之下,在随后的瓜分吐谷浑地盘的过程中,吐蕃应该是所获无多。当然,客观上由于吐谷浑遭隋攻灭及随后的吐谷浑致力于复兴,给吐蕃的兼并战争本身也提供了绝佳机会。随后,吐蕃应该是继续专注于其内部的整合与对近邻诸羌部落的兼并,而吐蕃之大兴又的确肇始于此时。

其二,隋末唐初,吐蕃政权经历了赞普易代与戡平内乱的困顿。原来,在论赞弄囊统一吐蕃以后,一度时间形成了新旧势力竞争,征服与被征服者之间对抗的现象,加之因赞普行赏不公,引起内讧,导致论赞弄囊被毒杀,王室一度内外困顿,形势危殆。敦煌文献记载当时的情形:

松赞干布赞普之时,父王所属民庶心怀怨望,母后所属民庶公开叛离,外戚象雄(羊同)、犏牛苏毗、聂尼、达布、工布、娘布等均公开叛变。父王囊日伦赞被进毒遇弑而薨逝。王子松赞幼年亲政,对进毒为首者诸人等断然尽行斩灭,令其绝嗣。其后,叛离之民庶复归辖治之下[22]。

可见,松赞干布的确是在政权危机与局势混乱中即位的,但其坚毅果敢,及时追捕并严惩凶手,平息内讧,令王室避免了土崩瓦解的厄运。对此,汉文史书《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弄赞弱冠嗣位,性骁武,多英略。其为人慷慨才雄。”在平息叛乱以后,松赞干布又及时与效忠王室的韦氏义策父兄子侄等七人,以及诸大族、尚论内侍扈从皆盟誓,随后又攻灭孙波,唐古拉山脉以南尽为吐蕃所有。之后,吐蕃兵锋东指,对于今康区与安多等地残余政权和部族进行兼并,并很快占领今四川甘孜、西藏昌都等大部分康区的原西羌各部,且逼近青海南部吐谷浑本部。最终贞观八年前后,吐蕃与唐朝达成了共攻吐谷浑的盟约协议,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对于该时期唐朝与吐蕃政权因吐谷浑而有互动结盟之事,尽管有学者早已指出[23],但至今应和者寥寥。其实,贞观八年前后的唐蕃互动,正如同大业四年、五年的隋朝与附国的互动一样,该时期唐朝为攻灭吐谷浑,依然与吐蕃有互动结盟之事。因在此之前,唐朝先于贞观三年、四年降服东突厥颉利可汗政权,解除了来自突厥的北方威胁,随之除吐谷浑已经提上日程。在此背景之下,唐朝的外交准备始于何时似无从得知,但史书记载,唐朝出征的直接导火索即为该时期吐谷浑拘留了唐朝行人鸿胪丞赵德楷,所谓:“时伏允年老昏耄,其邪臣天柱王惑乱之,拘我行人鸿胪丞赵德楷。太宗频遣宣谕,使者十余返,竟无悛心。”[24]吐谷浑拒不释放的唐朝行人鸿胪臣赵德楷,显然当时是身肩特殊使命而途经吐谷浑被拘留的,不然随后唐朝十余次派人交涉,吐谷浑怎能唯独不放行他呢?窃以为,在当时的背景之下,唐朝行人鸿胪臣赵德楷应该正是秘密出使吐蕃并借机侦窥吐谷浑的使臣。正因此,随之《册府元龟》卷九七〇明确记载:贞观八年(634)“十一月,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始遣使朝贡。”《册府元龟》卷九七八又有记曰:“帝遣行人冯德遐往抚慰之,弄赞见德遐大悦。”可见,特殊时期,双方交使往来频繁,具体内容虽秘而不宣,但显而易见是互通生气后达成了共攻吐谷浑的协议盟约。

早在贞观八年之前,吐蕃北扩并与党项、吐谷浑之间斗争的史实,以及随之唐朝为进攻吐谷浑而联合吐蕃与党项,在外交上孤立吐谷浑的史实,如果说正史文献不甚明确,但有新发现的墓志却可谓明证。今据新发现的拓拔驮布墓志①《拓拔驮布墓志》2013年出土于陕西省吴起县洛源镇走马台,现存吴起县革命纪念馆,录文参见段志凌,吕永前.唐《拓拔驮布墓志》——党项拓跋氏源于鲜卑新证[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8(1).,志主家族为党项首领,在隋朝灭亡以后,一度时间,党项失去中原王朝的支持而遭到吐蕃的侵伐,所谓:“属隋室分崩,吐蕃承爨,伺我无援,大见侵伐。”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自保,志主曾祖受吐谷浑笼络与而之结盟,并被吐谷浑立为项王,以共抗吐蕃,所谓:“曾祖兀思,恢简多智,沉靖有谋,为浑人所怀,所居成聚,因共立为浑项王焉。”正是有了党项与吐谷浑的结盟,因之随后党项又在志主祖父的领导下与吐谷浑联合抗击吐蕃,一度时间取得大胜,又所谓:“祖吴伽,英果电发,雄气飙骇……闻吐蕃无备,与浑部潜谋,堕城十数,斩首万计。”可见,昔日吐蕃在北扩的过程中,很长时间遇到吐谷浑联合党项各部的抵抗而一度受挫。但随着唐王朝进攻吐谷浑战争的开始,党项又在志主祖父吴伽的领导下倒向了唐朝一边,而以上史事又恰巧发生在吐蕃与唐朝开始联系的前一年,即贞观七年。所谓:“革面夷落,屈膝圣朝,以贞观七年款关内附,有诏封西平郡王、兼授西平州刺史。”说明在唐朝准备进攻吐谷浑之前,不仅联系了吐蕃,而且联系了党项,瓦解了党项与吐谷浑的联盟。

随之,贞观八年十一月,唐颁诏誓师,诏曰:“朕嗣篡洪业……徼外君长,海表酋渠,无远不庭,无思不服,而吐谷浑蕞尔小蕃,负固河右……抗衡上国……积年凶顽,未改剽掠,边鄙略无宁息。今上书傲狠,拘我使人,内外百僚,华夷兆庶同心愤怨……”[25]贞观九年,唐朝派李靖等兵分两路,一举攻灭吐谷浑。在这个过程中,吐蕃是否有直接参战之事史书无载,但一定是积极声援配合,并控制党项等西羌诸部而孤立吐谷浑。对此,敦煌古藏文文献记载:“其后,赞普亲自出巡,在北道,既未发一兵抵御,亦未发一兵进攻,迫使唐人及吐谷浑人,岁输贡赋,由此,首次将吐谷浑人收归辖下。”[26]可见,吐蕃当时极其重视,赞普亲征,是为唐朝声援,也是为及时瓜分吐谷浑故地,更是为防备战争向吐蕃的扩大而出征。战争之后的所谓“贡赋”,应该是攻灭吐谷浑之后,吐蕃分得的战果或是唐朝为兑现前诺而送的绢帛财物。但可能双方对此有所争议,因随即唐朝与吐蕃反目,史书记吐蕃因求娶公主不得而大军压境,其实主要是因瓜分吐谷浑与唐产生冲突,所谓:“弄赞遂与羊同连,发兵以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上,以避其锋。其国人畜并为吐蕃所掠。于是进兵攻破党项及白兰诸羌,率其众二十余万,顿于松州西境。”[27]此后,唐蕃松州之战后转而和亲,实为双方为寻求妥协与和好所为,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此不赘述。

对于吐蕃赞普易代与松赞干布戡平内乱的具体时间,学术界已有争论,辨明其具体时间,正好又有助于解释该时期吐蕃在汉文史书中寂寂无闻的原因。对于松赞干布出生及继位的具体时间,《西藏王统记》记其出生曰:“时属阴火牛年,王子降生于降巴明久林宫”。且记:“王子年十三时王父逝世,遂即王位。”另外,《西藏王臣记》又记松赞干布出生与即位的时间曰:“《遗教史》中云:‘雪域朗日后嗣中,松赞干布小王生。’诚如真实预记之赞辞所示,时在一切智者日亲释迦牟尼佛圆寂后一千五百零八年,岁次己丑(唐太宗贞观三年,公元629年),王子松赞干布作为父王朗日松赞和王母蔡邦萨·止玛托迦二人之子,诞生于降巴明久林宫。年方十三,即拥立为主,继登其父大雄狮座,而成为具足威力之转轮圣王也。”[28]前者所谓的牛年具体为哪一年暂且不考,后者所云却明显不适当。且不论文字中充斥的佛教气息与当时吐蕃尚未接受佛教的事实不符,而且所记松赞干布出生与即位的时间明显都有所滞后。因为,按照此计算,贞观十五年,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年仅十三岁,也就是刚即位。但据汉文史书反映,在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之前,不仅稳定了内部,统一了高原吐蕃本部,而且开始向北拓展,与吐谷浑及唐朝开始问鼎叫板,所谓“自大唐初,已有胜兵数十万,号为强国……党项、白兰诸部及吐谷浑、西域诸国咸畏惧之。”[29]这显然并非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所能为,而是一个身心成熟、手段高超的成熟政治家的表现。加之,据史书反映,在迎娶文成公主之前,松赞干布已经迎娶了泥婆罗尺尊公主,可见其年龄绝非十三岁,而且绝非刚刚即位。

由此,正如已有学者的研究,《西藏王臣记》是将松赞干布即位之年误记为其出生之年了,其出生之年应该是西藏历史书如萨迦派扎巴坚赞的《王统史》、八思巴的《彰所知论》以及《布敦善逝教法史》《红史》《智者喜宴》《白史》等所记的丁丑年,即隋大业十三年(617)[30]。至己丑年,即唐太宗贞观三年(629),松赞干布已经十三岁,说明这一年应该是他即位之年。此不仅符合《西藏王统记》所记的其出生于阴火牛年之说,而且也只有到了此时吐蕃人才控制了本属于苏毗境内之墨竹工卡,也才能在墨竹的甲马修建明久林宫,才有可能在此宫降生松赞干布。至贞观十五年(辛丑年,公元641 年),迎娶文成公主时,松赞干布已经二十五岁,恰是心智成熟、风华正茂的年龄。而由此确考,又恰好说明,隋至唐初,前段时间为吐蕃赞普论赞弄囊很长时间都在致力于统一吐蕃各部的兼并战争,与中原王朝的交往很少;后段时间,因吐蕃内部正经历赞普易代,新即位的赞普年幼,在他经过十余年的内部稳定整合,重新与吐谷浑、唐朝交涉之际,已经到了唐朝贞观八年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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