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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之间的矛盾与张力
——浅析乔伊斯·卡里的《马口》

2020-12-08王海燕

魅力中国 2020年48期

王海燕

(辽东学院师范学院,辽宁 丹东 118003)

《马口》是20 世纪英国小说家乔伊斯·卡里最富代表性的作品。

作品以自述的形式叙述了主人公古利·吉姆逊离奇古怪的经历,是“追述一个艺术家在生活和艺术中所经历的种种冒险故事”。以“冒险故事”来自我调侃这部英语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似乎既彰显了作者本人的谦逊品格,同时又体现了作者的一贯风格——喜剧式的谐谑与悲剧性的精神内核的完美结合。通篇皆在拉伸与镕构崇高的艺术追求与残酷的社会现实之间、喜剧与悲剧之间的矛盾与张力。

一、艺术与贫穷

主人公古利酷爱艺术,才华横溢,创作之幽灵时时眷顾着他,然而他却一贫如洗,身无分文,只能蜷缩在一只棚顶漏雨、四壁歪斜的破船里,并且聊以进行伟大的艺术创造,有时甚至连一枝画笔和一盒颜料都买不起。创作《堕落》,他停停画画,画画停停,时而有所圈点,还得哄骗丑陋的女招待科克尔给他弄点啤酒乘兴作画。命运恩赐了古利创作的灵感,但同时也剥夺了他对财富的拥有权,小说里似乎很有些老杜诗中所言的“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的味道。每当古利在财富上即将获得些许转机的时候却往往总是由于一些“意外”事件的发生而功败垂成。

应该说,艺术与贫穷之间的矛盾与张力贯穿了文本的始终,也是作者颇为着力之所在。作者似乎也在极力诠释:真正的艺术与财富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或者说每当财富无限地接近艺术或者走进艺术的时候,艺术就消失了。

二、艺术与世俗

在乔伊斯·卡里的笔下,艺术的世界与世俗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世俗的世界没有艺术生长滋养的土壤,世俗的巨网会无情地罩住艺术的苗圃令其难见天日,充满世俗味道的巨手会使艺术的胚芽胎死腹中。

小说中的人物,除了想当画家而崇拜艺术和古利·吉姆逊的诺西外,皆是世俗中人。科克尔的唯利是图,萨拉的淫荡与愚蠢,希克森的贪婪与狡诈,威廉爵士的附庸风雅,还有阿拉巴斯特教授的沽名钓誉,无不刻画得淋漓尽致唯妙唯肖。这里,没有一个人真正懂得艺术。如果说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萨拉与科克尔不谙艺术是出于无知尚情有可原,那么生活在上流社会的所谓收藏家希克森则是不学无术,作为贵族代表的威廉爵士身上则充满了浅薄与虚伪。最令作者所作呕并痛心疾首的恐怕应该是小说中知识阶层的代表人物——阿尔巴斯特教授了,他所感兴趣的竟然也是并不为古利所认同为艺术品的萨拉·蒙迪的裸体画!

小说中,艺术与世俗之间的矛盾张力最终以世俗的胜利而告终,世俗的委琐绑架了艺术的崇高。小说中古利的未完之作取名“堕落”也即是对丑陋的世俗社会群体的无情鞭挞。

三、真实与荒诞

这既是小说内容的张力,也是其笔法的张力。

小说的内容给人以极度的真实之感,真实得多少有一些令人因其残酷而窒息!作者似乎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借鉴了法国作家爱弥尔·左拉的自然主义风格,情节的设计近乎纯自然,没有任何偶然性,没有给人以任何斧凿矫情之感,完全以一种照相的态度真实地“反映了英国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并且不露任何痕迹地传达出了“个人的创造性和个人意志与世俗观念和传统秩序的冲突与对立”的主题。在自然真实的基色上,作者同时又自然而然地楔入荒诞的情节,而又不允许读者在初读之时产生荒诞的嫌疑。典型的如古利偷鼻烟壶,在威廉宅第的墙壁作画,房东推倒楼房等等。

真实与荒诞在小说中有机穿插缝合,似乎彼此对立,同时又彼此消解。乔伊斯·卡里将传统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手法与现代派的种种表现手法在《马口》里无痕对接,演绎出了古利·吉姆逊“这样的一个荒唐、落魄、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半是天才半是无赖的艺术家形象”,金庸先生在谈《鹿鼎记》创作时说,“韦小宝的形象我多少是借鉴了一些乔伊斯·卡里的古利形象的”。

四、泪与笑

毫无疑问,古利·吉姆逊是一个充满了浓郁的悲剧色彩的人物,上帝所恩赐于他的不仅仅是生活上的贫困潦倒,而且还有命运上的捉弄,追随他的要么是乞丐、流浪汉和可怜的诺西,要么是科克尔、希克森、威廉爵士、阿尔巴斯特教授、房东等人格堕落、灵魂委琐的“东西”,这些“东西”总是在他艺术上马上就有可能获取成功的时候不经意地毁灭了他。他苦心经营的《堕落》被剪裁用来糊漏雨的棚,他的《创世纪》也没有人过问,他一贫如洗,食不果腹,甚至没有作画的工具和场所,行骗与扒窃成为他谋生的被迫选择,结果又因此被投入监狱,失去了自由支配时光的权利。古利·吉姆逊的人生是充满苦涩的,“他最后的壁画《创世纪》艰难诞生又半路夭折的命运,就是他创作生涯的真实写照,也是他悲剧命运的象征。”

然而,作者却没有以悲剧的习惯手法来诠释这一悲剧性的人物形象,但也并非欧·亨利式的“含泪的微笑”,乔伊斯·卡里艺术手法的高超性即在于他完全以喜剧式的谐谑熔化了崇高的悲剧精神实质。古利·吉姆逊虽然受尽了人世间的嘲讽、漠视与侮辱,倍受打击,在煎熬中燃烧生命的光华,然而形象的塑造中却少有悲情的成份,充满了喜剧感,原因即在于作者并没有把古利·吉姆逊塑造成一个严肃的、苦情的艺术家形象,而是把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肮脏邋遢、得过且过、蔑视传统与世俗等带有喜剧色彩的元素巧妙地嫁接在古利·吉姆逊的身上,无情的命运非但没能使他陷入无尽的悲伤与万劫不复的沉沦,相反,他却认为生活在跟他开玩笑,而他自己也在开生活的玩笑。小说的结局古利·吉姆逊的“捧腹大笑”,意在表明生活于他是施虐者,他亦施虐于生活,他与生活,或者说是命运打成了平手。这种技巧的驾驭,与之同时的中国作家沈从文也颇为熟捻,在短篇小说《生》中老头子的儿子王九被无赖赵四打死了,“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在北京城圈子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两部作品,同一时期发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别林斯基说,果戈理艺术才能的伟大优点,在于“紧密地把悲剧因素和喜剧因素融合在一起”。但是,果戈理的作品始终都无法摆脱浓重的忧伤,而这一点,《马口》中却丝毫不见,足见在这一手法的驾驭上,乔伊斯·卡里远胜于果戈理,真正达到了圆融老到的艺术境界,超越了批评家对悲剧与喜剧概念厘定的樊篱,悲剧与喜剧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彼此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