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义(外一篇）

“三义”刘关张，即《三国演义》中刘备、关羽、张飞。

三义庙，是为纪念上述三位英雄好汉而兴建的庙宇，其数量在全国不胜枚举，规模大小也不尽相同，分布更是极其广泛。“三义”一词，内涵满满的正能量，三义庙遍布全国甚至全球，但却鲜有被作为地名使用，被用来给现代化机场命名的案例，恐怕就只有处于大理、丽江交界处的丽江三义机场了。

三义村，隶属于丽江市古城区七河乡，与大理白族自治州鹤庆县辛屯镇五峰村、龙节坡和丽江古城区仁和村毗邻，是汉族、白族、纳西族等多民族融合得最好的地区之一，堪称“民族团结示范区”。

三义村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北方多个民族渡过金沙江后，翻越几个山头便能见到的最大平坝观测台，也是驻足谋划良策，指挥千军万马的首选之地。史书记载：这里曾是镇守大理国的北大门，数代受封于鹤庆的高氏权臣及普通子民，曾为抵抗蒙元势力南侵，与丽江九河带的前哨遥相呼应，构成大理抵御北方外敌入侵的坚固攻事，无奈“元跨革囊”的蒙古军坚甲劲旅，以及纳西族首领在石鼓前线的决择，致使三义村守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悉数阵亡，也难以挽回颓势。鹤庆即开始了历史上民族团结的涅磐，数以万计的蒙古大兵过后，源源不断的“爨僰军”官兵开始了屯垦屯田的伟大壮举。于是，母屯、彭屯、赵屯、田屯、辛屯、大夫屯、百官屯等一系列直接带有“屯”字的农垦村庄，在妙登、新登、大登、西登、阳温登、师弟登等众多白族村庄间分布开来，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布格局。这种开启于蒙元，兴盛于明清的中原内地移民，源源不断地将先进的生产方式，还有先进的思想文化带到鹤庆来，有“刘、关、张”的故事内含其间的三义村，其地名也是在这种大形势下来到滇西北的。三义村所属的七河乡，因原住有七户姓和的纳西族人家而得名，后演变为七河。清代为七河里，民国时期为丽南乡。1950年至1957年属丽江纳西族自治县第三区，1958年至1962年为东红公社，1963年至1965年属丽江纳西族自治县第三区，1966年至1983年为七河公社，1984年至1987年为七河区，1988年恢复为七河乡，后称丽江市古城区七河乡。七河乡境内的西关黄龙潭古时称邱塘观，是战略重地，曾是上述大理军队抵御蒙古兵的古战场。

从三义村往东山行走半日功夫，便是金沙江，远远望去，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浩浩金沙，进入川西及川滇交界地区后，时而蜿蜒流转，时而咆哮狂奔，金少江两岸历来因交通条件而备受困苦。刚入大理白族自治州境内江边的大福地、热地方、扒卡腊等村寨，村民要来趟鹤庆坝子都十分艰难，他们从山区进入坝子，第一站便是三义村。从这些山区来的村民，大多身体健硕，精神饱满，特别能吃苦耐劳。

清末道光、咸丰、同治年间，大福地村有位叫蒋宗汉的人，更是建造了在金沙江上的首座大桥——金龙桥。

金龙桥，位于三义村以东一个叫金安村的山区，那一带俗称“梓里”，所以金龙桥又名“梓里桥”。这桥建于清光绪五年（1879），跨越金沙江，以前是通往永胜的必经之路，曾有“万里长江第一桥”之称，桥身宽2.83米，至今仍发挥着作用。

如今，位于历史文化名城大理古城玉洱路上的蒋公祠，就是祭祀清末大理鹤庆籍将领蒋宗汉的祠堂。从奴隶到将军的改变，让他的人生充满传奇。他敢于在滇西腾越地区支持景颇族同胞驱逐外敌入侵，更是在中法战争中屡建奇功，在履职贵州提督，获大清朝庭诰封三代的厚赏后，更加热心于桑梓福地，筹建了五峰书院，兴修水利、创办“福春恒”商号，广受各族人民的尊敬。他发誓并修成万里长江首桥便是其中的精彩篇章。清政府对他的卓著贡献给予极大褒奖，英名福泽及其祖三代、父及后世子孙。笔者晚生于蒋公近百年，但同居滇西北大理白族自治州鹤庆县辛屯乡下，自幼在老人的口耳相传中得知蒋宗汉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三义村及附近地区在滇西北享有“动物王国”和“植物王国”的美誉。百年前，有“百兽之王”美誉的老虎深受人们的喜爱和崇敬，人们甚至确信：美女乃仙女下凡，伟男子则是老虎下凡。蒋宗汉就被人们说成是天上的黑虎星下凡。在他出生前，其父绞森祥和白族妻子已连续生育5个儿子，除少量自耕山地里种些萝卜、土豆和蔓菁外，主要就靠夫妇到辛屯街为大户人家做长工、打短工维持生计。

清道光十八年（1838），绞森祥妻子又怀孕了。一天晚上，她梦见一只大黑虎向她扑来，她惊醒过来，感到肚子疼痛难忍，不一会，一个小生命就来到眼前，是个大胖小子，因排行第六，便取名阿六，小名“虎子”。因没人照看，阿六便被父母和几位哥哥从大福地村带到辛屯街上，父母边打工边照看他。

年岁稍长，阿六身高体壮，性情随和，惹人喜爱，言谈举止异于常人。正好辛屯街上的大富户施家有女，年岁和他不相上下，聪敏俊秀，观其志趣高尚，知其非平庸之辈，遂欲以身相许。然而，那时的主仆间岂容通婚，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嫁给山里人。施老爷和夫人不仅厉声劝阻，还以赶走绞家所有长工，断其全家生计为要挟，坚决不许小姐再和阿六交往，以免有失施家体面，施老爷传唤绞阿六。一对情投意合的小鸳鸯，眼看就要被打散了。无奈二人情感至深，只好连夜出逃。施家闻知，便派家丁来追，两人抄近道向东翻越数座山岭到达金沙江边，后面追兵将至，前有大江阻隔。这可急坏了二人，阿六更为心上人担心着。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两人抓耳挠腮，急得直跺脚之际，江边来了一条小船。船夫斜眼看二人模样，便知道这二人是不听父母之命，无人帮忙的“跑婚”一族，于是，他心生歹意，准备刁难两人。不论阿六小夫妻出多大的价钱，艄公就是不肯让步，他嚷道：“我这船呀，渡男不渡女，渡女不渡男，渡单不渡双，绝不同时渡两人。”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艄公看施小姐不仅模样好看，还带了很多绫罗绸缎及金银细软，又不敢惹阿六这个大汉，便想以只渡一人为借口，让阿六葬身滔滔江水，自己好发横财。阿六被逼无奈，只好让心上人只身一人先上渡船，他自己则纵身跳入汹涌澎湃、冰冷刺骨的滔滔江水中。金沙江水浪汹涌，暗流无数，漩涡重重，几次差点把蒋宗汉给冲走。呛了无数口浑水之后，蒋宗汉终于游到江对岸。他狼狈地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艄公，狠狠发誓：“将来若有发达之日，我一定在此修一座大桥，饿死你们这些势利眼的船夫！”

后来，阿六投军，由于他浓重的滇西山区口音，招兵官将他的姓由“绞”误写为“蒋”，并为其取宗汉之名。从此，他便以“蒋宗汉”之名效力于国家和人民。发迹之后，蒋宗汉并没有忘记金沙江上船夫的不渡之辱。清光绪二年（1876），蒋宗汉出任腾越总兵后，私人捐资10万，派人在他当年泅渡的地方修桥，花费两万两白银。因两岸悬崖峭壁，江水滔滔如猛兽，施工难度大，在修建过程中，先后有十多名修桥民工不幸遇难。历时5年，该桥于清光绪六年(1880)建成。这座雄伟的铁索桥，连接丽江和永胜，取名“金龙桥”，又叫“梓里桥”。大桥共有18根铁链，每根铁链重约1吨，有500个环。此后70年间，金龙桥一直是金沙江上游唯一的大桥，金龙桥全场131.6米，跨度92.3米，模板铺桥宽3.5米，桥高于水面差不多有20米，是云南乃至全国现存最早的古铁链桥。从建成时间而言，这座桥的确是万里长江的第一桥。2006年，金龙桥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便是以三义村为中心的辛屯、七河一带流传最为广泛的一个史实故事。对于笔者而言，三义村最值得回忆的，还是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位于丽江大理交界处，且是白族农耕作物区边缘与纳西族、彝族等交汇地带的前沿。附近的辛屯街至今仍是较为繁华的乡镇集市。我的童年时期正逢猛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夸张点说，那是连根稻草都不能拿去卖的年代，这与当前丽江、大理成为全国甚至全球瞩目的旅游胜地，古城内外人流、车流熙熙攘攘的情况相比，简直恍如隔世。那时的三义村一带，通常设有数道关卡，用来盘查丽江、大理两地间的人员和物资往来。

我记得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母亲和哥哥们唯一能卖的，就是生产队里不再使用、已脱粒后的半废旧稻草，而这又是丽江郊区南口造纸厂的好原料，只是两地缺乏良好的正常沟通渠道。这便给温饱尚未解决的平民提供了生存之机，母亲带着哥哥们，与胆子相对较大的乡亲，往往会趁着月黑风高之夜，越过界限，去做点小买卖。他们一般挑选夜深人静的时候，半夜鸡鸣前后，或肩挑，或背扛地运些稻草，趁看管人员疏忽或打盹间隙，把高过人头的稻草艰难地运往丽江，赶在天亮前进入丽江古城附近的造纸厂区。如果成功，每次能换来两三元钱贴补家用，也算是很好了。

那时的三义村，也因这道关卡中含有“义”的成份而出名，或许是地名中包含着“义”，冥冥之中指引着这里的人们行义举，做善事。与其他地方饿死人的现象相比，我的故乡尽管贫寒，乡里乡亲却共同携手，渡过了那一道道难关，甚至是生死之关。因此，三义之“义”，何止英难豪杰结义之“义”，于我和我的上一辈父老乡亲来说，又有义薄云天之“义”，凛然大义之“义”。

如今，每次从五千里外的北京返乡，当飞机越过金沙江，现代化的丽江新城一下涌入我的眼眶，三义机场转瞬即至。但是，蒋宗汉建造铁索桥的铁锤“叮当”声，以及父辈们艰辛谋生的吆喝声、叹息声，终会如沈从文《云南的云》里描写的一样，或驻足云端，或飘落心间，时而聚，时而散，久久难以消散。

“九龙壸”传奇

首尾相衔气势殊，盛名无过九龙壶。

金身甲被腾云起，玉体鳞披脱颖出。

啸傲南荒伏猛虎，威凌北斗扭天枢。

寻常佳丽难相配，鸾凤飞来祈万福。

这首名为《题九龙壶》的诗，是原中共云南省委书记令狐安于2011年10月21日，在北京为寸发标大师的作品九龙壶所作。关于他们的精彩故事也从此壶开始了。

一

或许是受白族龙崇拜或中华龙文化的影响较深，寸发标打制的九龙杯、九龙火锅、九龙水桶、九龙烟筒等作品，都与龙离不开，其中名气最大、艺术价值较高且能称为其代表作的就是九龙壶了。

寸发标于1962年出生在有“龙潭之乡”美誉的大理鹤庆石寨子龙潭边一户白族人家。因母亲早逝，父亲独自一人难以支撑家业，从小酷爱绘画艺术且很有天赋的寸发标，不得不在15岁就背井离乡，与村里其他手工艺人一起外出谋生养家。他们大多走到滇西北纳西族、藏族聚居区。有些这些区域的人因种种原因来到鹤庆。寸发标祖父及整个新华村一带的银器手艺人，便因为新华村接纳了一位来自丽江九河的彭仁忠大师而发迹。

这位彭仁忠大师是清末牺牲在抗法战场上的丽江九河籍人士彭永寿的嫡孙，他为了纪念先祖丰功佳绩，分别将自己长子次子取名为“友典”“友诰”来告慰先祖，但随袭祖上荫德而获满清皇帝诰封三代的彭家，“文革”时期在祖居地无法立足，只好举家流浪，最后落籍鹤庆诏依淉（新华村旧称，白族语“石翅膀”之意）。他们也带来了一门绝好的银器手艺。寸发标祖父寸月劳就是对彭大师施予厚恩，并得以福报而学习了不少银器手艺绝活。从1978年起，寸发标随父亲等人走南闯北做手工艺活，七八年间先后到过云南、贵州、广西、西藏、宁夏、甘肃、陕西等地。他们有时会骑马或牦牛艰难行走，为的就是能挣到点钱。1987年，经多年漂泊的寸发标到了西藏拉萨，专门从事民族手工艺品的开发研制，并且被聘为西藏自治区福利企业总公司民族用品加工部经理，设计制作了大量关于佛事和藏民族生活用品的器具。

白族银器工匠们在拉萨和其它藏区，以前店后作坊的形式，加工各种银器或铜器手工艺品，尤其承揽制作了藏区寺庙大量的宗教用品和滇北各民族人民生活用品，成为大香格里拉地区制作金属工艺品的主力军。滇川藏多地区的银器手工艺品，大多数出自大理鹤庆白族工匠之手。

有次，有位叫任琴的云南籍援藏干部在八角街买了些金属工艺品送给家乡的朋友。朋友笑问她：“你到拉萨，怎么买回的是我们云南人的东西？”任琴不明就理，等她弄清拉萨的确有这么一群技艺不凡的白族工匠时，她决定找到这群工匠的带头人——寸发标，并动员和鼓励他们再创佳绩。

正当寸发标事业正有起色时，家中父亲年老体迈，妻子与三个儿女需要他照顾，使寸发标不得不离开西藏，返回大理石寨子。但他已为家乡的其他艺人在滇藏地区踏出了一条银器手工艺人制作、加工及销售的路子，也算是有所成绩了。

1993年，寸发标回到家乡大理鹤庆石寨子村。此时的他已有些见识，尽管身处乡村，但胸怀世界。他想，自己这么多年在民族地区为多个兄弟民族生产他们喜爱的生活用品和手工艺品，返乡在家也可以制作或开发一些其他兄弟民族人民喜欢，甚至汉族和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人们也喜爱的产品呢？几经思考，寸发标决定做一套九龙壶。这套九龙壶融入了多个民族文化内涵：底座莲花宝座体现的是藏族文化和佛教文化。因藏族信仰佛教，很多藏族的饰品上都有莲花宝座这个图案；中间九龙翻腾缠绕壶身是整个壶的主体形象，是受“三盗九龙杯”故事启发而创制的。它体现中华汉文化中的龙图腾及龙崇拜，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而在整壶身上则体现了白族文化。

于是，寸发标精心构图，先画了九龙壶设计图，给老艺人去讲评。有的老艺人甚至说：“这一设计好是好，就怕工艺做不出来。”寸发标听后更愿意接受挑战，下了决心：“不管怎样，我总要试一试。”此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寸发标足不出户，反复钻研、敲打。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千锤百炼后，第一个银制九龙壶终于在1993年的夏天诞生了。

在九龙壶主体和附件完工的那天，寸发标在自家颇具白族民居特征“三坊一照壁”前爱不释手地清洗着主体银壶。金太阳发出的光，照到银壶上特别的晃眼。正巧寸发标家大门冲着村中戏台，台前广场的路人不时有进来参观访问的。这天又有位颇具慧眼的路人走进院子，对即将问世的首把九龙壶仔细端详起来。

“你打的这东西很不错啊！”那人赞道。

“这东西花了我近百天呢，刚做出来，你是第一个见到整件作品的呢。”寸发标答道。

“全套得卖多少钱呢？”那人问道。

“怎么也得六七千吧。”寸发标随口答道。

“唰，唰，唰”听到那人数钞票的声音，一看真要掏钱买走九龙壶，寸发标还真急了。

“哎呀，这个东西以后是要卖的，可今天不行，我还要摆起来，看一看哪里要修改。”他解释道。

“我叫兰瑜，是在咱鹤庆县城工作的医生，不是外人，我买回去，你要看就上我家看嘛！” 那人自报家门且表达了定要收藏此壶的决心。

“那……”不善言辞的寸发标见兰瑜大夫如此欣赏九龙壶，也算遇到个知音了，只好忍痛割爱了。

“我这壶配有九个杯，把壶里的水倒进杯里，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呢！” 送兰瑜出门时，寸发标随便说道。

“你这牛也真敢吹了！”兰瑜笑答。

送走兰医生后，寸发标还沉浸在九龙壶被买走的遗憾中。

没过半小时，“嘀，嘀，嘀”，家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弄的啊？”电话那头声音很大，寸发标一听就是刚才那位兰瑜医生。他心想是不是九龙壶有什么问题或不够完善之处？

“真的就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啊，你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兰瑜在电话那边激动地说道。

“那可真是阿弥陀佛了！”这一下，又把寸发标弄懵了，他确实没有精心计算过，工件做好后也没刻意试验过，所谓“一壶酒八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真的就是句玩笑话。放下电话，寸发标不顾手中其他活计，直接骑上摩托赶往6公里外的县城兰瑜家中，两人见面简直兴奋异常。

“喝！喝！喝！……”九龙壶嘴喷出美酒的同时，也好像是在给两人劝酒。直到俩人把整整一壶的茅台酒倒出正好九杯，将酒喝得精光后，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

寸发标由此更坚信，只要用心做事，必有天助。自古以来，那些巧夺天工的工艺品或许就是这样诞生的。后来，九龙壶曾一度成为当地银器手工艺品的代表作而走向全国，走向了世界。就在九龙壶诞生18年后，经无数次检验，才有了文章开头原云南省委书记令狐安盛赞此杯而作的精彩诗句。

二

白族女人不裹脚，石寨子白族女人更要下地干活、上山砍柴，甚至赶马走大路，当然不能裹脚了。但居住在五里外县城云鹤镇里的老辈子女人，大多是要裹脚的，所以白族人对“三寸金莲”并不陌生，只是对其进行了稍稍演绎。

“三寸‘紧连（联）’走四方，四面八方找大钱，说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当地小孩子有时会向大人提问。

其实，他们说的这句话是石寨子白族手艺人紧密团结，到外谋生时既能防御其它不测，又能形成优势联合互补的顺口溜。

石寨子村几乎全是白族人，寸姓族人和手工艺人又占了很大比重，以致于说到村民间团结合作时，“三寸紧连”或“三寸紧联”几乎成为人们和谐共处，邻里融洽的代名词。

除寸发标外，从石寨子村走出的寸圣荣、寸玉昌等许多手工艺人也确实相当谦和，他们没有“同行是冤家”或处处挤兑的想法和行为。堪称工艺美术大师的寸发标，在此方面更是榜样。

“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爷爷了。”看到寸发标年纪不大，却已有不殊成就时，人们经常会问他多大，他总爱这样回答。

的确，寸发标虽才年过五十，身为白族的他皮肤黝黑，微胖，中等个头，农民兄弟般一脸的朴实和诚恳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爱穿中山装的他，还一度以自己与唐国强扮演的毛泽东有着几分神似而沾沾自喜呢。其实，他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位顶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民间工艺美术大师”桂冠的白族汉子，有着很多不平凡的经历。

还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时，他就随同父亲和同村族人挑着担子，像“小炉匠”那样走街窜巷地闯荡江湖了。沿路“敲敲打打，叮当杂呦喝”的昔日白族小银匠，真的就靠着天分、勤勉与机遇，不仅将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发扬光大，还将其推上了大雅之堂。

“又到北京去，给首都的大学生讲课回来了吧？”如今，偶尔会有人这样问他。

作为客座教授，他定期从云南到北京，为那些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云南民族大学等院校工艺美术专业的学生上课。

每次上课时，他不由地发出感慨。那些在他孩童年代时被称做“银匠活的玩意”，如今可是正规大学的“工艺美术”了！

“这就是银条、银锭、银手镯，让你们看一看，然后记住它。”这是银器工艺大师彭仁忠交待给寸发标他们这些孩童的话。如今，他也经常这样传授给其他手艺人。

“你与彭大师不是干亲家吗？能告诉我咱们寸姓人居住的村子里怎么会有丽江来的彭姓大师在此居住呢？而且，爷爷还敢与他打老友，认他们为干亲家？就不怕也批斗我们吗？”懂事的寸发标总爱向父亲和爷爷问这些问题。

“是咱们诏依淉村友善和睦的白族村民接纳了彭大师一家。”爷爷和父亲总是这样坚定地回答他。

“那彭大师的老家丽江九河还不如咱们这儿呢，他家又是怎么学到银器手艺的呢？”寸发标接着问爷爷。

“听彭仁忠大师说，他父亲的爷爷彭永寿曾随咱们鹤庆籍的贵州提督蒋宗汉一起到越南抗击过法国人，并且获得胜利，但彭永寿却为国捐躯了。如今在丽江九河白族乡中和村后的山头上，抗法壮士彭永寿大人的墓碑还在，听说上面还有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春煊题写的墓碑呢。”

后来，寸发标经过查阅资料，确认了彭永寿的墓碑上的确写满了文字。“皇清诰封建威将军彭公老大人墓”的字样，两旁写有“建威宅立辛山潜龙聚气 将军穴朝乙向卧虎藏龙”的对联。旁边写着“太子太保头品顶戴花翎钦赐上方宝剑 三眼花翎 世袭一等轻车都尉 两广总督部堂阳愚弟岑春煊拜首题额”的字样。落款日期为“龙飞大清光绪三十二年岁次丙午仲吕月吉脚点立”。后面几排字写着“原命生于道光睽卯年十月初四日卯时 卒于光绪甲辰年四月十三日亥时”。又有“钦命头品顶戴花翎黄马褂 广西全省提督军门阳愚弟丁槐顿首拜题撰”的字样。

彭永寿，生于道光癸卯年（1843），23岁时从军，丽江九河地方志中记载他“公赋性倜傥，秉姿磊落，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曾赐于‘利勇巴图鲁’名号，赏加三代正二品封典，光绪甲辰年1904年4月卒于广西南宁府城，诰封‘建威将军’”。

小时候，给寸发标看银锭、银饰品的彭仁忠师傅就是彭永寿的孙子。彭永寿临终前还记挂其重孙子“四代”（取“四代同堂”之意）。后因彭永寿被清政府诰封，还将其两个重孙子分别取名为彭友典、彭友诰。“文革”时期，已在鹤、丽、剑地区稍有名气的银器工艺大师彭仁忠不得不拖儿携女从丽江到鹤庆漂泊，纯朴善良的石寨子村民接纳了他们，从此彭家就在石寨子安家，其精湛的银器手艺也就在此生根发芽了。

寸发标想到这些往事，总是唏嘘不已。现在看来，石寨子的村民当年行善做了好事，好人有好报，彭家的手艺无偿传给了当地人，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

三

关于寸发标在西藏的收获，名利肯定有一些的，但这都不是主要的。有一次，寸发标偶然在电视上看到韩国总理访问西藏，在和西藏自治区主席互换礼物时，韩方送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锦盒，而西藏方面送的是一条织有布达拉宫图案的藏式挂毯。寸发标心想：“布达拉宫固然是西藏的标志性建筑，但挂毯体积大，携带不便，作为礼物并不合适。如果打制一个布达拉宫图案的银质纪念品，装在锦盒里，岂不很好？”

想到这里，寸发标兴奋起来。第二天，他就研究起布达拉宫的图案，画了其正面、侧面的好几款设计图，并尝试用银片打制并绘色。两个月后，半浮雕造型的彩色金属布达拉宫工艺品问世了。

不久后，西藏自治区代表团要出访美国，听闻“寸银匠”独具匠心的发明，就定制了20个彩色金属雕布达拉宫，作为西藏的形象礼品。此后，这个造型的工艺品不断被外国尊贵的客人收藏。西藏的工匠艺人也纷纷效仿这个图案，制作了各种各样的工艺品。

在西藏闯荡了几年，寸发标学到了高明的手艺，但他却“还没有摆脱多赚几文钱”的心态，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一语点醒了他。一天，寸发标的民族用品加工部来了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个人东转转西转转，并不言语。寸发标身在藏区，对周围的藏人都很谦和，因此尽管不相识，仍客客气气地为他敬烟泡茶。想不到，这个人一连来了好几天，每次都是转转就走，也不说话。

到了第八天，那个陌生男人又来了。这次，他突然劈头盖脸地说道：“寸师傅，信不信我今天要揍你？”寸发标大惊失色，同时无比纳闷，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可对你也很尊敬，你为什么要揍我？”

男人又问：“你做的这些佛像，你都明白是什么吗？”“当然知道啊!”寸发标就向那人指哪个是宗喀巴大师，哪个是观世音菩萨，哪个是绿度母、白度母。

“你知道啥？我看你一样都不知道！”陌生男人仍厉声说：“你看你做事稀稀拉拉（意为“马马虎虎”）的，做的佛像随便放在地上，有的丢在一边，这像话吗？我们藏族人不像你们，我们做佛像前，都要洗手沐浴，要对佛恭恭敬敬的！”

一记当头棒喝，让寸发标犹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他马上抱起手向那人恭敬地说道：“谢谢你！今天你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藏族人能做出那么精美的工艺品，原来你们是用一颗信仰和虔诚的心在做事！你就是我的老师！”寸发标马上请这个“老师”吃饭。他感激地说：“我来了6年，你的这番话点醒了我，以后我也要告诫我的徒弟要怀着虔诚的心做人做事。”这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寸发标向周围打听，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直到现在，寸发标仍会想：莫非这就是佛祖在冥冥之中点化我呢！

四

说起寸发标一家与原中共云南省委书记的关系，还得从10多年前，令狐安任省委书记开始关心石头寨子村的发展时说起了。

那是1997年夏季，鹤庆县领导陪同令狐安书记来到石寨子村视察。时隔20年后，我在京采访已担任审计署领导、中央巡视组负责人的令狐安时，他深情的回忆说：“那时候，只是说这个村子比较干净整洁、邻里乡亲和睦，白族民风淳厚，各种非物质遗产显著，完全可作为精神文明建设示范点之类的，当时当地政府、官员和乡亲们只字没有提后来成为该村支拄产业的旅游和手工艺品加工。”

当作为省委书记的令狐安进入这个村子时，他发现自己乘坐的三陵越野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才进了村。进到村子后，除了肯定村子干净整洁，邻里乡亲和睦外，他就在思考：这么好的山和水，这么纯朴善良的村民，如何让他们富起来，如何让更多人来到这里欣赏这里的山水，也让这里的人走向世界呢？

20多年时光飞逝，但老省委书记一回忆起这些事来，还像是历历在目，他说，石寨子村有现成的白族民居，传统的民族服饰文化及其他民风民情。但来到这里的最后几里路要在泥泞中艰难行进，交通是个很大的问题。

据老书记回忆，他在视察新华村后，提出“政府投入点，旅游、交通等部门重点负责落实。”“老书记回去21天后，那条大路就开始动工兴建了。” 我插话说。听到我汇报完石寨子村如今的发展，老书记多次用“我也非常吃惊”来形容，说“它是民族文化浓厚，是精神文明的典型，但仅停留于此，也还是把它埋没了。后来做大做强起来的是旅游，没有想到石寨子村现在成了国家4A级的旅游景点，而且它确实有含量，也支持政府把它做成5A级的景区，因为我在云南时走了所有的县、上万个村子，有的村子就扶贫、慰问了一下，当地村民造血功能低，怎么也扶不起来。石寨子村确实不一样，现在成了全国知名的旅游景点，当地村民的生活提高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关于石寨子村的未来，老书记提醒：“可借鉴华西村的模式，但二者相差甚远，没有可比性，必须自己摸索村民致富与全村协调发展的问题。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不要用钱挂帅，民族文化一定要保护好，别让钱毁了一切。”我与石寨子的村民代表寸发标、投资数千万投资石寨子村全方面建设的“银都水乡”总栽寸圣荣（也是石寨子村民），听完老书记一番话后，连连点头。我们能明显感觉到老书记对这一方山水和数千白族村民的殷切关心与厚爱。

五

受到市场强大的需求和各方鼓舞后，寸发标等银器大师极其努力，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银器手工艺的制作及宣传推广工作中。

继成功研制出银器九龙壶之后，寸发标又设计创制了九龙火锅、九龙水桶、九龙烟筒等一系列产品。这些产品不仅广受市场欢迎，还为寸发标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人们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手艺不错的银匠师傅，而是把他当成一位有着极高禀赋、创造力强的工艺大师。他的作品越来越多地被收藏，并作为政府礼物馈赠给贵宾。

1998年，寸发标为敬献给江泽民主席的玉佛制作了银制支架；1999年，他设计的九龙壶获得国家专利，并被中国工艺美术博物馆收藏；2001年，他应邀为朝鲜领导人金正日打制了一套以金达莱花为图案的银茶器；2004年，他打造的金钥匙，作为大理市政府赠送金庸先生“荣誉市民”的礼物；他为成龙制作了纯银中华龙……1999年6月，寸发标被授予“云南省民族民间高级美术师”称号，是云南13个受此称号的艺人中最年轻的；2003年12月，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成为中国获此殊荣的20 人之一，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亲自到鹤庆为其授奖。

在寸发标的带动下，他的家乡将银器制作产业越做越大，家家户户都能传来“叮叮咚咚”悦耳的小锤敲击之声，新华村也因此成为远近闻名的“中国民间艺术之乡”。

随着名头越来越大，人们开始称呼寸发标为“寸大师”，但他自己总忘不了当年西藏的有缘人对他的当头棒喝：“要用一颗虔诚的心来做事”。他时不时想起20多年前自己在北京故宫看到那些前辈艺人留下来的珍贵工艺品而潸然泪下的情景，那穿越时空的杰作仿佛时刻在提醒他：将祖辈的技艺传承下去，用心、用灵魂去创作，力求为后代留下流芳百世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