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间 对面的房间
2020-12-07李祯
李祯
1
那个夏天,人人都说太热了。大家躲在办公室、咖啡馆,甚至是家里,吹着空调,啃着西瓜,抱怨着闷热的天气。那一天,是个闲暇的周末,但是,很少有人走出家门。因此通往四惠地铁站出口处的那条宽阔的马路上,只有两个瘦削的影子。
他们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其中一位叫方寸,另一位叫金浩文。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对于天气,他们倒是没有过多的抱怨。虽然金浩文已经大汗淋漓。让他们感到不适的是四惠地区的房价。用金浩文的话说,简直是绝望。他一个月的工资都负担不起一套一室一厅房子的租金。
金浩文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刚刚入职,月薪在四千左右。他留着一头披肩的长发,左耳朵打着一枚银光闪闪的耳钉,不论是春夏秋冬,他总是喜欢穿一双CAT的靴子。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电影导演,拍一部金浩文版的《惊魂记》,他经常跟方寸提起希区柯克,希望方寸能够为他写一部能够载入史册的悬疑片。方寸是金浩文的大学同学,精瘦,个头不高,他一笑起来,脸上就布满褶子。他现在是某工作室的一名编剧。两个人刚刚拿到工资,就准备合租一套房子。可是,北京城的房價太贵了,除了地下室,他们什么也租不起。两个人坐在地铁站里的椅子上,唉声叹气,下一站究竟去哪儿,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不咱们搬到通州吧,方寸提议。
他们在朝阳区四惠附近上班,按照地铁线路图显示,通州区离他们工作的地方最近。通州位于五环开外,因而房价要比其他区便宜很多。于是,两个人最终把目的地选在了八通线的终点站———土桥。
土桥地铁站正对面,有一座新建了没多久的小区。这座小区里种植着大片的草皮,房子个个十层楼高,篮球场、网球场,各种娱乐设施应有尽有,不但距离地铁站近,而且附近遍布着商场。他们对这座新建的小区颇为满意,可是,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一天下来,他们并不是没有找到比这更好的小区,只是,因为高昂的租金,接连被拒之门外。有一次,保安看到他们的衣着,误以为他们是发传单的,直接把他们驱赶了出去)。两个人站在小区的门口,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就是不敢踏进去。
要不去别的地方看看?
就这里了。
他们是从早上四点出发的,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为了找到一处安身之所,他们围绕着朝阳区整整转悠了一天。金浩文又累又饿,已经走不动了,只想把房子赶紧定下来。方寸犹豫不决。他脸皮薄,不想再吃闭门羹。他想找一位租户打听一下小区的房价,但环视了小区一番,在这个大热天,竟没有看到一个人。他正在考虑接下来怎么办,金浩文已经拨通了中介的电话。方寸这才注意到,在刻有小区名字的石碑上,张贴着一层层租赁房屋的小广告。
一位穿着白色衬衫、脚踩着劣质皮鞋的青年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此人二十出头,晒得黝黑,腼腆、害羞又不失热情,一看便是刚从农村出来,步入社会不久的青年。方寸的情况与他相仿,他也是农村来的,因此对青年的言谈举止感到相当亲切。打过招呼后,三个人朝着小区走去。青年询问他们要租什么价位的房子。方寸不好意思开口,不知道他心底的价位与这座小区的房子能否匹配;金浩文一边催促赶紧走一边说,先看了再说。青年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看你们也是刚来北京吧。北京的房价贵,寸土寸金,不如先租个单间住着。我们这里的单间又便宜又干净。
一个单间多少钱,金浩文问。
1600。
方寸心动了,这个价位比他预期的还低,他们兴奋地来到3单元2号楼502室。当青年打开门,方寸和金浩文大失所望。那是一间没有客厅的80多平方米的房子,客厅被隔板分隔成三间卧室,除了三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能够容纳人走路的通道不到半米宽。方寸感觉像是进入了下水道,跟随着青年,他们朝着一间卧室走去。那间卧室有15平方米,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床,靠窗户的位置倚靠着一张柜子,配套的桌椅立在床的斜对面。幸好卧室还算干净,方寸暗自思忖。他靠近窗户,往外望去,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广场。此时已是傍晚,广场上熙熙攘攘起来,人们陆续涌入,虽与广场相隔有1000米,但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闹气息。
能不能便宜一些?金浩文问。
“我们这里分一年的合同和半年的合同,签半年的合同月租1600元,签一年的合同每个月能便宜200元。”
虽然是小了点,总比睡地下室舒服吧,金浩文征求方寸的意见。他刚买了一台相机,没有多余的闲钱花在租房上面了。这时,青年诚恳地看着方寸,希望他们能够把这间卧室租下来。方寸没有说话。“即使你们租个比这个更大的地方不也是用来睡觉的吗?”青年说,“你们可要尽早决定。这可是毕业季,这种便宜的房子很抢手的,你们今天不租,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金浩文和方寸当天就租下了那间卧室,签订了一份一年的租赁合同。房租一个月1400元,三个月一交,加上1400元的押金,一共5600元,两个人分摊下来,勉强能够应付。当天,他们没有回地下室,两个人都累了,直接在新租的卧室里住了下来。
晚上,金浩文在附近的一家菜馆请方寸大吃了一顿。一是庆祝乔迁之喜,另一方面,他的家境比方寸好,三个月的租金大部分却是方寸出的,他感到有些难为情。他向方寸吹嘘,等着他慢慢混起来,成了国内一线广告导演,他首先要在四惠买一套别墅,就是靠近通惠河畔,保安把他们驱赶出来的别墅,然后两个人搬进去夜夜笙歌。借助酒精的作用,金浩文满面红光,越说越兴奋,一向沉默寡言的方寸,也被金浩文的情绪带动起来,一边应和,一边在脑袋里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两人喝到深夜十二点钟,桌子上杯盘狼藉,菜馆里除了他们两个,没了客人。服务员开始打扫卫生,老板站在柜台附近,不时冲他们瞄上几眼。金浩文醉了,重复着昔日的话题,那部金浩文版的《惊魂记》,那部在大学时期他要求方寸撰写的剧本。他恳求方寸抓紧完成,到时他是不会亏待他的。这时老板走了上来,菜馆要打烊了。金浩文站起来,想要说几句,一个跟头栽在了桌子上。方寸叹了口气,匆忙付完钱,架着金浩文朝着新住处走去。
2
在搬进新居的第二天,方寸要求金浩文另买一张床。金浩文打趣道,咱俩睡得好好的,你还怕我非礼你不成。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卧室的那张床足够两个人睡,即使再睡上一个人,他也觉得一点不成问题,为什么要白白花钱呢。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卧室的空间说,要是再买一张床,卧室里可一点活动的空间都没有了。
什么?
你再说一遍。金浩文没有听清楚。
我有神经衰弱。方寸重复了一遍,他稍微提高了音量,好像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方寸的耳朵在晚上,尤其是深夜,特别的灵敏。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准确地捕捉到。金浩文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不说梦话,但是,有一个小小的毛病———喜欢翻身。有时候,方寸刚刚有了一丝困意,金浩文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脸上。晚上,方寸不但时时刻刻提防着金浩文的巴掌,而且,金浩文在睡眠的过程中,不断无意识地向方寸靠拢侵占着他的“领地”。清晨,金浩文起床看到睡在地板上的方寸,他不明白,有好好的床不睡,为什么非要睡地板呢。
现在,金浩文豁然开朗。他向方寸道歉,甚至伸出巴掌做出抽打自己耳光的手势。当晚,他花了将近一百块钱,在淘宝买了一张折叠的行军床。不过,那张床没睡几天,他就把它抛掷在了厕所。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他们租住的卧室虽然小,但是,其他两个房间没有人居住,门上又没有上锁,金浩文就打起了另外两间卧室的主意。起初,方寸担心被中介发现,要是再交一个房子的钱,他是无法承受的。金浩文胆子大,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不了人来了,我提前搬走。方寸拗不过他,金浩文就单独搬到了另一间卧室。这样一来,两个人终于不用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了。没有人打扰方寸休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金浩文早上七点起床,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赶往四惠上班。晚上,他们买一些蔬菜和肉制品回来,两个人轮流做饭。方寸呢,作为一名编剧,是不需要上班的。他没谈过恋爱,却是一个爱情剧的编剧。他白天待在家里,凭空捏造几个凄美决绝、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用在他们工作室投资的青春偶像剧中。在这段时间,他精神状态特别好,为工作室写出了十几个爱情故事的桥段,全部通过了。在他想不出爱情桥段的时候,他什么事也不做,一连几个小时盯着窗外。他瞧着天空,瞧着广场上的建筑,瞧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累了,就跑到外面,在土桥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散步。自从搬到了这里,他们的生活过得相当舒心。
3
那天傍晚七点多钟,天气很好,太阳还没有落山。好像有人妒忌这么好的天色,故意在天上放了一把大火,西边的天空炽烈地燃烧了起来,漂浮着大片大片的赤色云彩。方寸刚刚写完一个爱情故事,发到了老板的邮箱。他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云,休息了片刻,就准备去超市买菜做饭。金浩文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下班,刚好够他做完两道菜。那一天,金浩文提前回家了,和方寸在门口相遇,他看起来相当兴奋,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方寸,可是,他太兴奋了,站在方寸面前,手舞足蹈,急得面红耳赤,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方寸表现得相当沉着。他很了解金浩文,一有什么事发生,金浩文总是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他就双手搭在金浩文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慢点说,你慢点说。
我……我……成“角儿”了。
原来金浩文所在的公司派他去西藏为某品牌汽车拍一则广告片。他是一名新人,平常在公司主要干一些杂务,比如说购买拍摄用的道具、联系拍摄场地、在拍摄现场为剧组人员购买水和食物等等。现在,他们公司的导演突然抱病在家,去不成西藏,公司里临时没有人手,汽车公司那边催得紧,公司的领导只能派金浩文顶替。这是金浩文进公司以来接到的第一单导演的活儿,他要领着七八个人的摄制团队,拉着一货车拍摄器材,赶往西藏拍摄两个星期。因此,两个人决定去一家菜馆好好庆祝一番,在走出小区的时候,金浩文停了下来,望着西边天上的火烧云,不由得赞叹道,吉兆!
第二天,金浩文出发了。方寸枯坐在桌前,正在为一对年轻的男女设计爱情桥段,他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一个桥段也没有想出来。他突然觉得他的脑袋就像一间粮仓,爱情是储存在里面的一袋袋粮食,一个月过去了,储存的粮食全部被搬运干净了,他再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桥段。他十分苦恼,草草吃了个午饭,就跑到外面去了。他沿着一条河岸散步,河岸上零星站着两三个正在垂钓的老头。他探着身子,往水中瞧了瞧,河水不深,还算清澈,一眼可以看到底。但是,他没有看到什么鱼。附近种植着一些垂柳,再往后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一辆辆汽车堵塞在马路上,排起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这时,方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是老板打来的———老板约他晚上吃饭。
晚上,方寸提前半个小时赶到了约定的菜馆。那是一家安徽菜馆,位于三环内,是一座建造考究的仿古楼阁。他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还没有走进去,心脏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狂跳起来。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他来到了一个包间。老板和其他三名编剧早已到了,正在跟两名陌生人闲聊。这两名陌生人正是老板提起过的投资方。
方寸表现得相当拘谨,盯着桌子一角,一言不发。为了活跃气氛,讨好投资方,老板拿方寸打趣,指着方寸说,他是我们公司专门请来的哑巴,不信,你们可以问他几个问题。一位投资方微微一笑,随后问道,你叫什么。方寸看了一眼老板,不知道该不該回答。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响亮的笑声。
那一天,老板说,你可以当个哑巴,但是,必须陪我们的金主喝好。他酒量不行,几瓶啤酒下肚,渐渐丧失了意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关于那一天在安徽菜馆里的经历,他完全记不清了。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他只记得做了一个梦,一对年轻的情侣钻进了他的脑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就像苍蝇一样一整夜挥之不去。女的说,你把我骗到北京就是让我住这种地方吗,这个卧室还没有我家的猪圈大。男的辩解,我可没叫你来,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女的说,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男的说,我忙。女的说,跟我回老家。男的说,现在房子都租了,我还怎么回去……诸如此类的谈话等等。方寸头疼欲裂,双手捂着脑袋,不想回忆那个梦。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走出了卧室。现如今,这套三室○厅的房子里,只住着他一个人。他来回打量了一遍各个房间,突然产生了一丝惆怅。等着上完厕所,他准备订一份外卖,当他打开手机,微信上显示有十几条消息。都是老板发来的,他还没有上交昨天和今天的爱情故事桥段,老板正在催促。
方寸写完爱情故事,已经是傍晚时分,桌子上放着一份黄焖鸡米饭。他打开包装袋,饭菜已经凉了,而且又腥又腻他没吃几口,就搁置在了一边。他躺在床上,准备好好休息一番,等着醒来,再解决吃饭的问题。
随后,那个梦又钻进了他的脑子。还是那对年轻的男女,他们还是像苍蝇一般无休止地争吵着。不过,这次方寸醒了过来。这时,房间里昏暗无比。窗外广场上的灯光投射进来,他勉强能够看到斜对面桌椅的轮廓。四周寂寥无声,偶尔有一辆车从马路上驶过,他听得分外真切。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意识到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准备打开灯,去厨房做饭,这时玻璃杯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伸向台灯开关的手停在了半空。方寸的心紧缩着,下意识地看向斜对面的桌子他的玻璃杯完好无损地立在几本爱情小说旁边。虽然房间十分昏暗,他还是能看清里面泡的红茶。
不是他房间发出的声音,难道是隔壁的卧室?方寸的心跳加快,首先想到的是,屋子里进了贼。他打量着卧室,没有找到一件能够用来防身的武器。他后悔当初没有听金浩文的建议,在家里放置一把刀或者一根木棍,以备不时之需。这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方寸的思绪重新定格在隔壁的房间,他蜷缩在床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打电话报警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的争吵声,跟他梦境中的声音如出一辙。方寸安稳了下来,虚惊一场。原来隔壁昨天晚上搬进来一对租户。他趁着去厨房做饭之际,走出卧室,悄悄地朝隔壁的房间里打量了一眼。房门半敞开着。方寸看到里面站着一对二十五六岁的男女,女的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穿着素色的裙子,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穿着格子短袖衬衫,身上背着黑色的电脑包,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敬着她。屋子里陈设十分简陋,除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具,别无他物。因为方寸看到床上除了一床被子,上面床单都没有铺。他没好意思接着看下去,就朝厨房走去了。没走出几步,激烈的、刺耳的、难听的辱骂声又在那座狭小的卧室回响了起来。
那一晚,方寸没有睡好。屋子的隔音太糟糕了。他看了几页书,辱骂声刚刚消停,喘息声又起,这些声音冲击着他,搅得他彻夜未眠。他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有了困意,想睡上一觉。隔壁房间的闹铃声响了起来。男的起床,刷牙,洗脸,做饭,随后又是一波激烈的争吵。方寸脸色苍白,双眼发黑,简直叫苦不迭。他把头蒙住,强迫自己睡过去,可是,老板又发来了消息。方寸写的爱情故事没有通过,老板命令他必须在12点前写出几个新的爱情故事。他只好硬着头皮起床,喝了两杯咖啡,强撑起精神,重新写了起来。那一天,方寸枯坐了十几个小时,也没有能够想出一个不错的故事。
一连两天,方寸都没有睡好,爱情故事更是毫无进展。他萎靡不振,双眼布满血丝,等候着年轻情侣下班。他要跟他们好好谈谈,明令禁止他们在深夜争吵。等着到了下午,他稍稍打了个盹,眼睛不自觉地就合上了。他睡了大概三个小时,虽然时间短暂,但已是这两天以来,他唯一一次安稳的睡眠。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了,那对年轻的男女马上要回来了。这一觉睡下去,他在脑子里排练的与他们的对话场景完全忘光了。钥匙声插进锁孔,在里面扭动的声音传到了卧室。方寸局促不安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不是碰到桌子下面的垃圾桶,就是脚尖不小心撞上床腿,似乎一切都在跟他作对。应该怎么开口跟他们说呢?是现在,还是等他们吃完饭再说?方寸的思绪纷飞,拿不定主意。门口传来了对话声,男的抱怨居住条件糟糕,如今竟沦落到租住合租房的境地。女的劝诫他,坏日子总会到头,他们新开的餐馆会使他们东山再起。紧接着是行李搬运进另一间卧室磕磕碰碰的声音。原来又搬进来一对租客。方寸长舒了一口气,好像他们搬进来就能解决他的问题似的。那一天,方寸没有和那对年轻男女交谈。他相信在和他们谈话之前,这对新搬进来的租客会提前找他们谈谈的。在北京生活太累了,谁不需要良好的睡眠呢。
新搬进来的租户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五十多岁,他穿西服,打领带,全身都是名牌货。此人有一个习惯,白酒一滴不沾,却酷爱洋酒。他一边嘱咐轻点,轻点,里面的酒很贵的;一边跟随着两位搬家工,把红木做的酒柜抬进了卧室。女的应该与他年龄相仿,但保养得很好,她化着淡妆,穿着落落大方,如果不仔细看,是察觉不到她眼角的皱纹的。
他们租下了这个房子里最大的一间卧室,空间有20多平方米,向阳,有落地窗,与方寸租住的卧室一墙之隔。家具刚收拾妥当,男的就打起了电话。他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好像北京城里所有的有钱人都是他的哥们儿,他和他们谈论着昔日的荣光,问他们什么时间有空,大家叙叙旧,小酌一杯。大家都以忙为借口推辞掉了。于是,他越打越气,干脆不再客套,直接开口向这帮北京的哥们借钱。但是没有人能够借给他。方寸听到,手机摔在地板上,发出了“啪”的一声。
“别喝了。”
“给我!”男的怒斥。
“你别着急,过几天,家里的老宅子就可以卖掉了,咱们就有钱了。”
一記清脆的耳光声像刀子般的寒风,洞穿墙壁,直接刮到了方寸脸上。他左脸发红,眼睛大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久后,那对年轻的夫妇回来了。他们加入了争吵,从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到回老家的问题。两个卧室里乱成了一锅粥,方寸的卧室夹在中间,犹如身处大海的漩涡,争吵声如同海浪向他汇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4
在这对中年夫妇搬进来后,方寸神经衰弱的毛病奇迹般地康复了。即使隔壁两个房间争吵得再激烈,他也能够安稳地睡过去。而且,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趴在墙壁上偷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隔壁两个房间里的对话总是吸引着他。有时候这两对住户同时回家,为了不错过任何一场精彩的内容,他只能在这面墙壁听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跑到另一面墙壁去偷听。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贼正在窃取别人的秘密。这让他感到既害怕又惊喜,但还是忍不住去一窥究竟。他悄悄地走到了中年夫妇的墙壁前,半边脸趴在了墙壁上,极其享受地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