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艺术记录时代
2020-12-07向东
向东
“与历史同行”展览汇集了461位艺术家的603件作品,这些作品重点突出“文脉与历史”“传统与经典”以及时代使命与当代视野。
重庆这座城市有独特的烟火气。这里大多数人的一天,是从一碗重庆小面开始,到一顿火锅结束。“二两小面,多加海椒!”一碗面,做法简单、配料平常,却似乎是重庆晨间街头最好的问候。还有重庆火锅,从来不居庙堂之高,从傍晚至凌晨,点缀在街边、居民楼里。豆花、茶馆、棒棒、铁路、码头……这些都成为当代艺术家创作中的无限素材。
青瓦廊桥、吊脚楼、古石桥、百亩田园、夏天的荷塘和春天的油菜花香,郁郁葱葱里展开的,是一幅幅充满着西南民族风情的画卷,安静、古朴,这里有农耕的乐趣、历史的遗迹,处处都透露着艺术的惊喜。四川美术学院坐落在重庆西郊,中梁山与缙云山之间。
四川美术学院一直是中国艺术创作版图中的重镇,各个时期均涌现出代表性的艺术家与代表性的作品,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四川美院的艺术家们敏锐感知着社会现实的变迁,准确把握着历史与时代的发展潮流,用作品表现时代所凝聚的文化理想与艺术精神。
2020年是四川美术学院成立80周年,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通过推出“与历史同行”大型展览,以展示艺术作品的方式来回顾这80年的艺术历程,让大家了解每一件作品背后的故事。
横空出世的艺术
追溯四川美术学院的文脉,可能很多人不太熟悉,有一个重要分支是来源于“西北军政大学”。
四川美术学院的一脉是来自1940年由李有行、沈福文、庞薰琹、雷圭元等艺术教育家在成都创立的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另一脉则是来自1949年12月由贺龙元帅任校长的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部分骨干南下,在重庆九龙坡黄桷坪组建成立。1953年两校美术、设计类学科合并,成立了西南美术专科学校,定址重庆市九龙坡区黄桷坪。1959年更名为四川美术学院。
也就是说,四川美术学院从一开始就有军政的传统,当年上课的时候都是穿着军装、背着枪上课的,后来才在学校里慢慢把军事化的元素淡化,学生从一个连缩减到一个排,再缩减到一个班。从一开始,四川美术学院的教学和创作中就有这种革命因素,从延安、新木刻运动传承而来的根基与元素。
而这,或许正是四川美术学院虽然地处西南,但诸多作品始终有着强烈的时代印记的原因。无论是早年的木刻版画,还是后来的泥塑作品《收租院》,以及伤痕、乡土艺术,无不呈现出与时代息息相关同时又有浓郁地域气息的艺术格局。
1978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对于艺术家们来说也是如此。他们的艺术创作也得益于时代提供的语境,崭新的历史时期和不断的社会变革带给艺术学子们源源不断的时代资源,所以这正是“与历史同行”关键词的阐释,美术史的上下文关系是无法与社会学的叙事割裂开的。
1978年前后,四川美术学院出现了很多震撼时代的艺术家和作品,但这其中的原因并非只有“天才艺术家”们,艺术与时代的共振尤为重要。四川美术学院在触摸时代的变化、渴望一种新的艺术现象和艺术潮流的过程中,很多艺术家横空出世了!
特殊时期的关键性作品呈现,比如在“雕塑”领域。中国美术界呼吁的是“艺术民族化”,四川美术学院的雕塑家们去大足石刻临摹传统造像,并将来自中国民间的泥塑的方式融汇到教学中,在《收租院》的创作过程中,把民间艺人请来当教员参与创作,就是解决“艺术民族化”的重要途径。
所以,《收租院》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抛开其当时为阶级斗争服务的背景,从其雕塑语言本体来谈,它跟从苏联过来的雕塑传统以及巨像式的雕塑傳统拉开了距离。
艺术先驱
“与历史同行”展览按时间线索划分。展览的第1个单元“理想先驱”,从多份珍贵的档案、手稿和原作中呈现了艺术先驱们中西交汇的学源背景。
比如李有行的《花卉》。李有行是我国现代艺术设计和西南艺术教育之奠基人。李有行作画,以色彩取胜,尤其对瞬间即逝的光、影、色有着超常的敏感和捕捉力,他主张“要抓住打动心灵的刹那间美好的印象”去表现自然的魅力。他将中国画的神韵、骨气、线描与油画的色彩、透视、立体感结合起来,开创了中西合壁独具一格的水粉画风。
沈福文的漆画《金鱼》。在沈福文的漆画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到漆本质美的充分体现,利用带褐色的透明漆调制出各类色漆供装饰,所有的色彩都协调成熟、富有“古趣”。其它的装饰法如贴金、嵌银,以及镶入各类有色有彩质料,漆的黑又能特别显耀出这些质材的美。金鱼尾部渐渐隐入深褐色背景之中,充满灵动之感。他开创的金鱼系列形象具有典型的代表意义,此后几十年内,被其他的工艺作品频频借鉴。
1925年,19岁的庞薰琹到巴黎留学,正赶上12年一届的世界博览会,他看得眼花缭乱,眼界大开。无论是很大的建筑、机器,还是小到一个纸盒、一些小饰品,所有的东西都很好看。于是他准备学习设计专业。
1940年,庞薰琹任教于四川省立艺专。为躲日军轰炸,他带领学生和一家四口到北川郫县,在吉祥寺尼姑庵中上课。他常对学生说,中国有很多很多宝贝,要吸收自己文化的营养。但光是这么讲,学生觉得隔得很远。于是这年暑假期间,他在吉祥寺的大殿里开始构思日常用品的设计,绘制《工艺美术集》。次年,《工艺美术集》即获当时的教育部大奖。
1951年,《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签署,西藏百万农奴获得翻身解放的自由,开始了走向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美好幸福生活。1952年,牛文与李少言合作木刻《当和平解放西藏的喜讯传到康藏高原的时候》。作品定格在这个重大历史事件的消息传来、藏族人民从此翻身做主人的欢乐瞬间,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奔走相告,有的呼朋唤友,极富浓郁的藏族人民生活情趣。画面视野开阔,近景几组人物的不同表情刻画准确,刀法细腻,阴刻与阳刻相互衬托,主体鲜明;中景驰骋飞跑的信使、放牧中的牦牛,渐次退远;远景牛羊、毡房、丘皮、寺唐、雪山和白云,构成一幅春风吹遍雪山草地的新气象。
展览还集中展示了1940至1978年间,投身于中国画学科发展与专业实践的前辈艺术家们的作品。他们长期根植于20世纪中国画发展艺术生态,在中国画领域身体力行的实践与探索,在艺术创作成果与社会影响力等方面已然成为后辈艺术家的榜样。
比如冯建吴的《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出自毛泽东《水调歌头·游泳》,该诗词描绘了1956年中国积极建设的景象,表达了中国人民建设祖国和改变山河的豪迈气概,体现出来毛泽东对未来景象的展望,也表达出了一桥贯通大江南北的历史意义。
冯建吴对山水画创作力主认真继承民族传统,面向社会生活和大自然,积极从艺术的角度反映现实,并在笔墨技法上努力探寻新的手段,以能生动鲜明地表现新的题材和新的意境,给人以新的美感享受。
1959年,32岁的李文信成为被邀请为新建的人民大会堂四川厅定制作品的首批主流画家之一,最终确定由他创作毛泽东《长征》诗意中国画。纵观画面:近景写实的松树象征红军坚韧不拔之志。金沙江上的铁索桥窄而险,红军渡江却是井然有序而显纪律严明;红旗不时出现在队伍中更加强画面人物的整体性与关联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画面中区大面积村落房舍前一面红旗迎风飘扬格外显眼,成为画面焦点。画面上200多个人物没有被特写,而是描绘成整体蜿蜒沿悬崖绝壁走向大山深处的急行军,并且逐步消失在右上角的云雾之中,这样人物的动与大山的静形成人文与自然的动静之美。
1963年伍明万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1965年参加泥塑《收租院》创作。此次展出的他的雕塑作品《养猪妇》获得了第六届全国美展优秀奖。《养猪妇》塑造了一个强壮、乐观的农村青年妇女,手拿勺瓢,刚完成了一次喂养任务,正开心地看着圈里的猪仔争着抢食,一脸的满足与幸福。通过对一位普通农民精神面貌深刻细腻的人物刻画,展现了那个年代千千万万个勤劳、善良、坚毅的农村妇女的真实写照和劳动魅力。
此次展览还展示了众多艺术家参与绘画的小人书,几代连环画创作者在有限的空间中形成了自身的连环画语言特点。比如由白德松绘画的《西双版纳的故事》,在美丽的西双版纳,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爱尼姑娘在山上放羊,因为闻了一朵香花而迷了路,在虎狼蟒蛇成群的原始森林中度过了七天七夜,后来吉祥的孔雀引导她走出了森林。
这个故事只不过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的幻想,但是在今天,在伟大的社会主义时代,美丽的神话变成了现实。这本画册讲述的,是在西双版纳密林里,一个战斗在生产建设兵团的女知识青年,迷路后又胜利归来的故事。使她走出森林的,当然不是孔雀,而是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是党对青年一代的爱护。
何多苓被美术界誉为“悲情主义”和“伤痕美术”的代表人物。《雪雁》是根据美国作家保罗·加利科的小说绘制的连环画,自1983年画完出版后,轰动中国画坛,那忧郁、低沉、幽暗的画风和欢畅流动的笔触曾感染了无数的痴迷者。
用作品言说
“与历史同行”展览的第2大单元,是“时代强音”专题展。它体现的是改革开放以来,艺术家们的创作如何关注现实,把握历史与时代的发展潮流,强调人文关怀,表现时代所凝聚的文化精神。同时,大家很多耳熟能详的作品也都在这一部分,比如罗中立的《岁月》。斜阳为独坐在门口的老母亲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门外的石磨上还残留着大米,一群小鸡跑过来啄食散落在地上的米粒,老人怀中的小猫面对一切已经熟视无睹,大概是怀抱太温暖了,懒得理会门外的一切。农家小院的午后,就是如此的岁月静好。
唐允明的《红岭》着重了画面的表现特色和视觉印象。画面以绵延起落的群峰与迤逦跌宕的秋色山岭,表现自然的雄奇与至美。在表现手法上,运用焦墨来造成笔痕渗透的凝重感,并夸張山石肌理来展示大面积的笔痕效果。极尽变化的笔痕在黑与白的凝聚中,造成视觉上的斑斓与闪烁感,体现了自然的无比丰富与自然力的神奇。画面结构与结构之间、笔痕与笔痕之间以有序的联系,在浑然一气中造成形象的旋律感。而醒目的红色更能集聚人们的目光。这件作品获第八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展奖。
阿鸽创作的黑白木刻《鸽子》,是她在具象写实创作中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鸽子》这幅作品之所以打动人,是作者塑造了一位纯真少女的形象,腼腆含蓄、朴实真挚、惹人怜爱。身披破旧的披毡,肩挎木制的背架,手捧洁白的鸽子。这一切用细密丰富的刀法刻出,显得华彩夺目,产生强烈的艺术魅力。这件作品获得了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
在展览第2单元的现实关切板块中,既有关注时代发展与社会变迁的作品,也有对西南的地缘特点与生存经验的表现,特别是有部分艺术家从微观、日常、碎片化的角度切入,呈现了现实丰富且多样的肌理。
近10年来,张杰的作品开始关注城市化进程,比如《造城》。“改革开放后,城市化进程明显加快,城市的符号给我了很大的影响。”张杰回忆,那个时候去到各个城市,都能看到到处都是高高的塔吊,“我看到了生命的活力,房子在不断生长,也在不断刺激着我的创作欲望。”
1998年末到1999年,陈安健开始创作《茶馆系列》。起初,他就是画茶馆里喝茶、摆龙门阵、打牌、发呆的日常场景,用非常写实的手法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但画了一段时间后就没劲了。“日常就是那样,再怎么画都是写生,或是用照相写实的方法还原那个场景。我得用茶馆讲故事,那才有意思。”
于是,他开始把茶馆设计成一个舞台,用茶客作为舞台上的“演员”,制造出更有戏剧冲突的故事或是记录下带有时代特征的社会事件。莫言拿了诺贝尔奖之后,陈安健画了2幅茶客们看莫言小说的画,气氛是热闹张扬的。打赤膊的老汉、举着望远镜打望的大爷、拄着挑棒的“棒棒”、抱着宠物小狗的邻家大姐、架着墨镜的“舵爷”范大爷,各式各样的人凑在画面中成为莫言的粉丝,质朴、戏谑、狂放,配上《丰乳肥臀》的封面,显得更加魔幻现实了。
“副本2020”系列是庞茂琨前一个阶段“折叠”系列创作在空间和媒介上的拓展与延伸,是基于科技之于人类社会的创新与危机的一种直觉式思考,这样的思考在艺术史的轨迹中展开,也指向未来,试图预言式地制造一个未来幻像,人工智能在成为人类智慧副本的同时也在革新、刷新着既有现实与人类轨迹。
在语言之思板块中,艺术家们对语言的驾驭以及在方法论的意识上都十分多元,有的强调语言自身的内在轨迹,有的主张回归传统;有的致力于当代性的转换,有的则利用新媒介、新技术丰富语言的表现力。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焦兴涛因一批具有解构风格的作品而倍受雕塑界瞩目。艺术家立足于对工业时代的机械废品——铜、铁等材料做形式与语汇上的转换,并用它们来表现一些传统人物。在《才子》《佳人》《门神》等作品中,这些具有东方文化意蕴的人物形象因修辞语言与视觉方式的改变而赋予了当代性。
在当代语境下,艺术家们思考的是如何转换、如何再造的问题。对于艺术家而言,一方面需要不断向传统学习,挖掘与发展传统中的精华,尤其是对既有的视觉资源进行当代性的转译。另一方面,需要立足于时代与本土的文化语境,让传统在新的叙事话语、审美体系、美术史的上下文中,尤其是新的文化土壤中,綻放和生成新的价值。
罗中立的布面油画《重读美术史——山水系列》,排除了所有的社会性因素,在场的仅仅是笔触、线条、结构、图式。任何与社会学相关的叙事话语都无法渗透到绘画中,唯有语言,唯有视觉,唯有绘画自身。透过这次转变,也可以看到罗中立希望遵循语言自身的逻辑去赋予绘画以意义。
何森的油画《云雾之外》,将一张张为人熟知的古代大师作品“搬入”自己的画面。当何森刚开始将马远、徐渭等古代绘画大师的山水“搬入”自己的画面时,许多人表示了担忧。这是一次极大的冒险,他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一种修炼与体验——在临摹古人的山水时,他也在体验画面背后隐藏的古人心境。这种体验一方面帮助他逃离纷繁喧闹的现实,同时也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口,用以观察传统文化中古人观看理解世界的方式。
意象生成板块中,既有对“有意味的形式”的表现,也有东方化的审美追求。有的作品虽然保留了具象的特征,但更强调画面整体氛围的营建;有的尽管在构图、形式、表现语言方面沿袭了西方现代油画的传统,但作品中的审美意识、文化趣味却是东方化的;有的则从中国传统水墨、尤其是文人画中寻求滋养,追求空灵、诗性以及悠远的审美意味。
何多苓《杂花写生》系列中的那种诗意,作为中国人一定是一目了然的,会联想到某些诗句,但何多苓并没有刻意为之。他在花园里写生的时候会想到,古人在那个地方,周围有鸟在叫,所以尽可能捕捉到眼下的东西。因为花是瞬息万变的,一天之中光线也变得非常快,所以画花要非常快,想慢都慢不下来,他基本上都是一次成型。在运用语言上跟长期作业的作品有一定区别,他用了速写式的语言,但在整个空间的处理上,他是把中国画作为范本放在旁边的。
邱岸雄的“新山海经”系列创作跨越十多年,是邱岸雄的重要代表作。艺术家在中国古典神话的基础上,对石油危机、太空、生物、虚拟网络和真实身份等不同层面展开思考,表达了对现代文明的质疑和批判。
胡佳艺是罗中立奖学金的获奖艺术家,她的作品《旅行箱》,把自己旅行箱里的物品在地上一字排开,机票、玩偶、笔记本、鞋、衣物等,完全就是一位普通旅行者的行李箱。胡佳艺讲到,这件作品一开始是她2016年在美国密歇根州完成的一件行为艺术作品。“我经常出行,但因为还是学生没有收入,所以经常坐很晚或者很早的便宜航班,有一次我一个人半夜走在路上,旅行箱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重重的声音,第一次让我很有感触。再加上经常在各地会被人问你是哪里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所以我就想到了创作这件作品。”
本次展览的作品并不局限在单一的系科和媒介中,较为全面地呈现了近年来那些富有创新与开拓精神的艺术佳作,让大众可以感悟到艺术人生的鲜活,了解社会的发展以及中国美术的变迁。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