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贸互动与中美不对称相互依存的“易位”趋向
2020-12-07王青云
王青云
摘要:后金融危机时代,中美贸易形势日趋复杂;中国经济加速向消费主导型及自主创新型转变,而美国却深陷巨额贸易与财政赤字泥潭。两国实力差距的日趋缩小使双方传统的不对称相互依存模式呈现“易位”倾向,由此导致美国发起“对华贸易战”。在全球化纵深发展的当今世界,中美只有明确各自缺陷,构建双边互动的良性机制,才能避免“中美新冷战”的到来。
关键词:不对称相互依存;中美贸易战;中美关系
一、问题的提出
作为世界大国,中美经贸互动对全球贸易一体化具有长期推动作用。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在重塑全球经济格局的同时,也客观成为中国经济转型的战略机遇期,其在国际分工体系与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显著上升。中美实力差距不断缩小,两国传统的不对称相互依存模式也逐渐呈现“易位”趋向
(一)国际关系与相互依存理论
相互依存理论最初应用在经济领域,哈佛大学教授理查德·库珀认为,世界范围内的工业革命有效促进了现代国家间的经贸交融,从而大幅增强国际社会的相互依存度;在经济全球化纵深发展的国际大背景下,主权国家的边界逐渐模糊,对外部刺激的敏感性有所增强。
新自由制度主义认为,尽管国际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国家仍会基于共同利益展开合作,在此过程中的“不对称相互依存”现象是国家权力的重要来源。以约瑟夫·奈和罗伯特·基欧汉为代表的国际关系学者认为,国际社会的相互依存意指行为体的制约关系,具体表现为对外部刺激的“敏感性”与“脆弱性”反应能力。强国通常能够以国家实力的绝对优势转嫁内部危机,积累战略资源;然而弱国一旦具备改变现状的能力,便极易引发守成大国的“被抛弃感”并引起国家冲突。
(二)中美经贸互动的不对称相互依存分析
2018年3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对华商品加征高额关税,并不顾中方反对挑起“对华贸易战”。事实上,自中美关系正常化以来,美国便不时以“最惠国待遇审查”“国际人权调查”等借口对华发起攻势,将中国视为其在国际社会最大的竞争对手。从国际关系的发展历程来看,由于相互依存带来的收益具有不平衡性,因而付出代价较少而收益较大的强国往往利用关系筹码威胁弱国,进而导致双方在相关领域的矛盾冲突。
就中美而言,双方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差异性角色在促使彼此承担不同的分工责任、进行战略部署的同时,也塑造了两国贸易领域的不对称相互依存格局。长期以来,中国处于双边依存关系中的弱势方,强烈依赖美国提供金融投资及贸易市场;“中兴事件”表明,一旦遭到美国封锁,中国将难以在短期内寻找合适的替代市场或者满足自给。但同样清晰的事实是,近年来中国的迅速崛起正使两国差距日趋缩小,中国经济的辐射范围也逐渐由周边扩展至全球,并逐步向发达经济体渗透。
二、中美不对称贸易依存的“易位”趋向
国际关系理论中,国家凭借实力优势促使他者改变意志的能力是衡量对外战略的重要因素。中美之所以能够长期合作,主要得益于双方在不对称依存状态下对彼此保持友好的战略认知。然而,中国在全球范围内的势力扩展正逐步扭转这一局面,并根本动摇了两国最稳定的经济关系。
(一)不对称相互依存的“敏感性”与“脆弱性”分析
国际关系理论大师摩根索将权力定义为对他者思想和行为施加影响和控制的能力,权力在施加者与承受者间的互动关系反映了国家相互依存的不对称性。事实上,国际社会的相互依存带有明显的权力色彩,国家最大限度地使用经济力量是保障地位的重要手段。
所谓敏感性,是指在某种政策框架内做出变化的反应程度,敏感一方的权力通常小于另一方。20世纪50-70年代的美日贸易就呈现显著的不对称性:日本严重依存美国贸易市场,而美国对日进口只占其对外贸易的很小部分,这就意味着一旦两国发生贸易冲突,日本付出的代价要远大于美国。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中美贸易。由于意识形态的显著差异,美国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即对华进行实施封锁禁运,双边关系直至1979年建交后才实现正常化。长期以来,以出口导向型经济为主的中国依赖美国消费者及企业的进口需求,对美大量出口机电、纺织品等低附加值的工业制成品;并强烈依赖美国的高科技产品与军事装备。截止2013年,美国已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国,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一旦美国拒绝进口中国商品,中国企业恐将遭受灭顶之灾。
近年来,中国政府积极借鉴日本、韩国等美国盟友的发展经验,确立起独立自主的开放战略,外贸格局也呈现由以东亚、欧洲、北美为核心的“三角结构”向多元多级结构的转变。与此同时,中国积极拓展与亚非拉等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合作,并在这些国家中扮演第一大贸易伙伴的角色,由此引发中美两国对外贸易敏感性区域的地区转移。
所谓脆弱性,是指行为体因外部因素强加代价而受损失的程度。全球化时代的经济合作大多以贸易与投资的方式呈现,对于美国而言,国内储蓄长期不足意味着经常性地贸易及财政赤字,依赖中国的廉价商品也因此成为保障国内收支平衡的无奈选择。相比之下,同时期中国经济权力扩张持续加速,辐射范围不再局限于周边地区,逐步向非洲、南美洲等欠发达地区以及澳大利亚、荷兰等少数发达国家和地区蔓延,呈放射性全球扩张。中国的经济增长对中美贸易的脆弱性依存度持续下降,已成为全球经济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角色。
(二)美国对华“错误知觉”
长期保持不对称依存的互动双方,一旦弱势方掌握改变现状的能力,则极易引发强国的“错误知觉”。经贸合作被长期视为中美关系的“压舱石”:美国希望以“经济接触”将中国纳入其霸权体系,而中国一定程度上也需要美国资本支持国内现代化工业体系的建设。然而,由于国内外改革开放的推动,中国已基本实现经济结构的转型升级,成为国际经济秩序的关键部分;这无疑向中国的依存伙伴--美国释放出威胁信号,并根本动摇了两国的经贸基础。
受央行政策以及民众消费观念影响,美国的国民储蓄率长期处于较低水平。在某種意义上,低储蓄率意味着高消费标准,从而导致美国进口规模持续扩大;而对外国商品的严重依赖又势必导致国内财政账户的进一步失衡。近年来,美国政客极力推行反华主张,将美国居高不下的赤字率归咎于国内制造业工作岗位的严重流失,称中国企业利用“不正当竞争手段”打击美国实体经济,导致本土制造业的“空心化”以及巨额贸易赤字。
以2008年金融危机为界,中国不同以往的外交行动已成为美国对华认知转移的事实开端。美国于2018年初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首次将中国描述为“修正主义力量”及“战略竞争者”,同年司法部啟动“中国计划”加大对涉华案件的调查力度;与此同时,通过颁布针对中兴的出口禁令以及将华为列入“实体清单”等政策,美国开始谋求对华“全面脱钩”,斩断双方的全业态联系。而2020年初新冠疫情的全球爆发在沉重打击世界经济的同时,也使全球价值链与产业链的高度脆弱性显露无疑。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托马斯·怀特认为,“疫情给各国政府带来巨大压力,加剧了社会不平等。它使很多国家的领导人采取单边主义和民族主义手段而非协调合作,展现了国际组织的弱点,同时强化了中美两国的紧张关系。”
疫情扩散为美国“鹰派人士”攻击中国提供了有力借口,部分政府官员大肆宣扬全球商品供应链过度依赖中国的论调,认为疫情有助于加速制造业回流,倡议美国撤出在华外资企业、寻找替代者以减少对华过度依赖。事实上,疫情期间美国国内对中国医疗物资与药品的需求居高不下,国内制造商的供应能力已经处于落后状态。在此背景下,特朗普政府决定加速医疗及相关领域的产业回流,同时借助疫情推动建立针对中国的经贸阵营,形成对华“全方位包围圈”。后疫情时代,中美对抗之势恐将因美国疫情常态化与国内大选推进而愈演愈烈,如若双方无法达成妥协,双边关系必然呈现“行动-反应-再行动”的恶性循环。
三、不对称相互依存“易位”下的中国应对
中美不对称相互依存的“易位”趋向叠加疫情扩散的双重冲击,使当前世界格局的不确定性进一步加强。《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本质上仅限于口头承诺,并不涉及后续实施细则。中美关系前景不容乐观,美国几乎无需再进行一场对华竞争战略的宣传号召;在此背景下,中国必须竭力避免中美关系坠入“修昔底德陷阱”,寻求多元路径化解中美不对称依存“易位”的现实风险。
(一)健全机制体制,降低金融风险
金融投资始终是中美分歧的焦点领域之一,两国在资本禀赋与资源密集度的显著差异使双边投资呈现不对称性。中国入世后即积极制定吸引外资的优惠政策,成为美国企业对外投资的重要目的地。对于美国投资者而言,对华投资不仅可以节约生产成本,还能通过资源配置实现产业链的全球布局,扩大海外市场。美国对华直接投资自2003年开始呈现“井喷”状态,并常年保持高位状态。长远来看,中国经济腾飞仍需美国资本支持,两国经济结构的显著互补性仍是双边投资的重要动力。
对于中国企业,全面把握美国法律体系至关重要。相关企业赴美投资前应进行专业自我评估,深入了解美国资本审查程序并准备相应预案,通过分离涉及敏感技术的业务部门避开美国政府“安全红线”。此外,在美中资企业应着力提高本土化水平,利用新闻媒体及社会利益集团的宣传优势建立长期有效的公关系统,通过游说及直接对话等相关形式营造有利于自身的社会舆论。
(二)增强科技实力,构建供应体系
美国发动对华贸易战,不仅出于经济考量,更重要的目的在于与中国争夺未来科技制高点,疫情期间两国以意识形态为核心的综合国力竞争愈演愈烈。而客观事实是,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许多环节仍处于“微笑曲线”底端,仅就产品的加工装备环节谋取微薄利润,在核心科技与尖端设备领域高度依存美日欧等发达国家或地区的跨国公司;以中兴、华为为代表的中国企业在参与国际分工时频繁碰壁的事实表明,中国只有增强自主创新实力,才能占据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与供应链的中高端。
中国的供应链建设已初见成效,疫情期间“中国模式”得到广泛认可。通过对外输送公共防疫产品、参与世卫组织治理改革,中国不仅成功遏制了全球供应链“去中国化”的势头,甚至在医疗等行业占据更多份额,也由此引发美国对医疗物资与药品领域过度依赖中国的强烈担忧。中国崛起的未来环境将更为严峻,只有确保在全球供应链体系的不可替代性,才能避免被”边缘化“的结局。为此,政府部门必须坚定推进“一带一路”“中国制造2025”“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国家战略;集中力量优化产业结构,加快高端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的体系建设,同时加大对5G、太空探索、医疗及生物科技等新兴产业的投资规模;通过投资、出口、消费三大动力的资源重新配置减少外部依存,建设产销对口的中国特色价值链。
(三)树立国家形象,优化舆论基础
疫情期间,美国政府频繁“甩锅”中国的举动再次证明,中美意识形态的根本对立正成为双边关系的最大障碍。约瑟夫·奈指出,信息时代的软实力因素正变得比以往更为突出。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相比,当前中国在软实力建设方面的投入仍显不足;因此,改善外部环境,占据舆论制高点,正成为中国增强战略自主性的重要环节。
美国正处于战略收缩期,出于其成本考量而拒绝承担过多的国际责任与财政成本,甚至寻找托辞拒不履行既定盟约。以“五眼联盟”为代表的部分美国盟友因此呈现相对独立性,不再亦步亦趋地跟随美国行动,而这一倾向或将成为中国改善国际环境、固化多极化趋势的最佳时机。特朗普政府推销“中国威胁论”的策略收效并未达到其预期,大多数国家由于受到中国援助而拒绝选边站队。如果说美国企图通过“污名化中国”阻碍中美依存的“易位”趋向,那么中国政府在疫情期间的作为无疑使这一愿望化为泡影。
未来国际体系的运行将蒙受更大压力。中国政府必须变被动为主动,提高利用国际规则的能力,通过增强国家战略的自主性与延续性谋求生存空间。此外,在保证经济平稳运行的前提下,中国还应积极发掘潜在的合作伙伴,利用“一带一路”的战略机遇扩大与周边国家及地区的交往范围,树立负责任的大国形象,赢得国际社会广泛认可。
中美冲突源于对彼此的威胁感知,两国实力差距日趋缩小、互补性经贸关系的边际效应增强使中美传统依存模式逐渐呈现“易位”趋向,并引发美国对华战略认知的转移。特朗普政府挑起中美贸易战,正是基于“中国正成为美国霸权的‘头号挑战者,因而必须将其归为竞争对手而非合作伙伴”的认知。后疫情时代,美国对华极限施压恐将长期加码,双边关系的紧张态势短期内难以缓解。
客观现实是,如若中美双方无法就现存矛盾达成最终共识,美国政府将大概率重启“经济遏制”战略,两国就此滑入“新冷战”,届时必将对世界秩序造成毁灭性打击。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是两国最明智的选择,“零和博弈”只能导致两败俱伤。因此,中美亟须在尊重彼此根本利益的基础上寻找共识,在现行国际体系的框架内务实协商,防止两国关系失控而酿成大国政治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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