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法在这些方面超过了古人
2020-12-07陈履生北京
◆陈履生(北京)
写在前面的话
本来不想蹚这浑水。
可是,舆情甚嚣尘上。
中国书法家协会刘洪彪副主席在11月的一次关于书法的讲话中说:“我们在很多方面其实都已经超过古人了,你自己好像不好意思说而已。”此言一出会场,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带来了网上的一片质疑声,且一浪高过一浪。一时让刘副主席成了网红,可以说是始料未及。
我不认为刘洪彪副主席此说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即兴讲讲而已。
现在网上讨伐的立论是当代书法没有超过古人,并搬出了刘洪彪副主席上半年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现在的人写字不会超越古人,因为古人三五岁就拿笔,一写就是一辈子。今人不会到那种努力程度,而且也没有那个氛围。”
半年之后,刘洪彪副主席改口,又说“已经超过古人了”,却又没有明说哪些地方超过了古人,是如何超过了古人。可以理解的是,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好意思说”。
然而,既然说了,就要说清楚,免得误解,别“不好意思”。
作为公众人物,面对中国书法的古今这一大问题,应该说清楚;你不说清楚,因为一句“已经超过古人”,则让吃瓜群众糊涂了;群众糊涂了,实际上对书法不利;对书法不利,那自然对中国书法家协会也不利。
面对如此的窘境,作为外行人,就想到试着替刘洪彪副主席解围,说说“当代书法在这些方面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那么多专业的书法家,现在书法家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古人。如今的中国书协有15000余名会员;而30个省市自治区、解放军、生产建设兵团的书法家平均大概每家也都有4000人左右;加上省级以下的市级书法家协会、各行业书法家协会和县级书法家协会的会员,还有玩命争取入会的和退休之后入行的,构成了一个金字塔式的书法家队伍的结构,大致总数应该至少有50万人之众。可以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无疑是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的从上到下的书法团体,最多也就是十人八人的雅集而已。跨地域的基本上少见,魏蜀吴书家结合联盟的完全没有可能。即使清代娄东和吴门书家之间的走动,也是千难万难。现在既有全国性的中国书法家协会,其下属就有40余家团体会员,而各地的各种不在册的或自封的协会、学会、研究会、研究所就不计其数,一派繁荣景象。古代几个文人的雅集,真正是文人的雅事,无名无利。现在的书法团体不仅是前无古人,数量之多,山头林立,中央的、地方的、行业的、军队的、院校的,实在没有靠的就自立门户,或者到港澳注册,或者到联合国挂靠,总之得弄个单位或团体。因此,山头林立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的书法展览。古人写字除了公文、私信以及写诗做文等,真正为书而书也就是文人雅兴而已。而表现文人雅兴的欣赏,基本上是三五知己,打开册页和卷轴,互相看看,或酬应或题跋而已。很少有人想到要公之于众。能够在大庭广众中展示的也只有祖庙、宗祠这些地方,可是,能够挂到那里的也不全是看字写得好坏。族中长者的德高望重,官至高位的声名显赫,其字迹才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与今天相比,公众性不够,不能联系群众。看看今天的盛世,书法展览遍地都是,开幕此起彼伏,应接不暇,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的书法官员,这应该是制约书法发展的根本原因。秦始皇统一文字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在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组成的中枢机构中,掌舆马的都设太仆官位,却没有重视书写的问题而专门设官管理书写。如果管起来的话,那么,不仅改变了中国书法史,而且会增加一部中国书法官员史,其中会有很多为书法的官员。与之相应的是今天的书法研究不仅是多了一个领域,更重要的会多了无数的书法硕士和博士的论题。看今朝,到处行走的各个层级的书法官员,主席、副主席、秘书长等等带领大家,为了书法事业的高原和高峰而不遗余力,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用于书法展陈或书法雅集的建筑,更谈不上什么“书法大厦”。古人很可怜,除了自己家里的厅堂、书房能够挂自己的几幅字,其它只能藏于箧中。而有好事者能够收藏一二,往往是宝而藏之,秘不示人。今天的景象真正是古人不见今时月,眼看着起高楼,为书法而起大厦,名震天下。其中以成捆的现钞奖励书法优胜者,成为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一景。显然,书法大厦作为一个标志,说明产业化已经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属于一条龙的衍生发展,如此为了书法的做大做强,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因为书法而吃官司的。古有文字狱,文字上最容易出问题,吃官司、丢命的常见。而古人因为书法的写字而吃官司、而丢命的就没听说过。今天前有胡长清,其书法在南昌几乎是一城的各地都可见,江西省内也是到处都是,还写到了京城,结果丢了性命。可以掰指头数数,这样的与书法关联的官员或书法官员进去的不少,超过了古人。(恕不一一列举)
古人没有书法腐败。古代也有各种腐败,却没有书法腐败;古人如果知道书法也能腐败,那一定会笑掉大牙。现在各种书法的腐败比比皆是。书法官员的贪腐,买官卖官、买卖会员、买卖参展资格,只要是有利益的都可以买卖,还可以买卖书法论文、贿赂评委。而各级书协的官位让无数有雄心者垂涎,每到换届之年他们就于冬眠中苏醒,蠢蠢欲动。从大到小都可以用各种方式运作,超过了古人。
古人很少专门研究古人。古人好像没有专门靠研究前人吃饭的;今人研究古人不仅成为专业,而且成为营生。古人对于书法的关注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所论都比较精简。写好自己的字,这是科举的基本,写端正了是立足的基础。至于真草隶篆并不重要,即使是全活,进入考棚面对试卷也无济于事。而古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想起先人的恩惠,也就是有感而发,谈谈感想。所谓的“书论”都是简明扼要,有些并不是通俗易懂,往往是片言只语,却很深奥,害得今天的书法学者们引经据典地考证,而歧义往往背道而驰。古人所论字数有限,极少有涉猎广泛的论证,引经据典也很有限,常常是不注明出处,有注明的也都不合学术规范。今人研究古人的论文字数差不多接近海量,显现出“书法学”的无比繁荣。如此都表现为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研究和讨论书法的会议。因为古人没有专门的书法学者和研究者,所以,与今天相比,学术不够发达,思想不够活跃,而规模上更是有与无的天壤之别。今天的书法论坛或研讨会,大大小小,参与者多则上千人,少也有数十人,而那“惠风和畅”的永和九年,王羲之等在兰亭的雅集,数得出来的就是42人,这是何等的规模,因而成为历史上的经典。今天,各种论坛和研讨会的活跃,不仅推动了研究的成果,而且不断在培养新人,更重要的是强化了主导者在书法界的地位。所以,办会发生在从上到下,不像王羲之他们那几个人的小圈子,就是几个人玩而不带大家。显然,今天超过了古人。
古人书法一般只是在写字的范围内,而少有专门的“艺术”追求。汉代人写字在竹简上,写字就是写字,和艺术没有关系。后来讲究了,书写受到了重视。所谓的“书法”也就是写得周正,写得美,写得有个人特点。大篆、小篆、汉隶,多数连书家的姓名都没有留下来。颜真卿、柳公权的正楷基本上也是在写字的范围之内,包括后来的很多书札,其“艺术”基本上是后人的解读和认识。今人的写字全然不同,以“艺术”当头,并以“艺术”化解所有的不堪,超过了古人。
古人的学习面狭窄,几家而已。他们看过几张前人的书法原作?更没有看过前人的书法展览。所以,颜真卿、柳公权可能都没有看到过《兰亭序》,如果看过也只是偶尔;苏黄米蔡也不敢保证就看过《兰亭序》,如果看过也只能说是瞄了一眼。而古人能够看到的书也是有限,知道有书名,找到可不那么容易,或者可以说是根本就找不到。今人超过了古人,有条件能够在各博物馆中博览各家,而且可以反复看,用放大镜看;看不到原作的能够看到那些精美的画册,其印刷之精良,基本上是下真迹一等。由此,反映到学习上,轻而易举就能够获得各种碑帖,所以,学习真草隶篆,各有其能,超过了古人。
古人书法因循守旧,不敢创新,不敢也不能标新立异。古人对于书法审美的标准比较“狭窄”,也比较“苛刻”,因此,写字讲究传承和家法,不敢越雷池半步。今人则不同,虽然也谈传统,可是,鄙视因循守旧,以“创新”为先,传承和家法都不为主要。所以,在“创新”的旗帜下阔步前行,大破大立,其颠覆以“丑书”最为代表,其敢于突破的自信,一哄而起就能成为潮流,席卷神州大地,超过了古人。
古人写字不太讲究形式,基本上是千篇一律。今人的书法讲究艺术,重视形式,因此,形式上多样,不仅突破古人,而且以新的形式彰显了新时代的特色。其中的形式变化能够满足展览的需要,不像古代书法,完全不考虑展示的效果。古代书家靠字而立,用笔中锋,内涵学养,形式上不求变化,基本上在老实写字的范围内表现个人心性。今人用笔多样,展览中的书法形式各不相同,文字能够扭曲变形,笔画能够夸张而见张力。一幅之中的文字既有彼此的大小相间,又有整体上的成片的大小对比,表现出既能疏可走马又能密不透风的形式追求,实在是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的书法教育,写字是私塾先生教的基础,其教育大致也就终于此,以后是自己摸索或名家指点迷津,与今天相比大致在业余的范围。今天的书法教育发达,从小学到大学,从研究院到高研班、大师班,还有非学历教育的少儿班、老年班、干部班等,应有尽有,上了大学还可以读研究生。而在教学内容上的系统化,从过去私塾先生教的基础到书法史论、书法创作,加上文史哲,也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而在教育之中,当下如果不能获得博士学位,就没有进入高校教育他人的可能,可见教育制度的森严。审视相关的所有,应该是超过了古人。
古人没有专门的书法学位,而如今有学士、硕士、博士的各个层级的学位,还有博士后。显然,古人的书法都很“业余”,没有受过专门的学位教育,只是在为官之余写写字而已。今天的学位教育在专业的层面上,为当代培养了大批的有学位的专业书法家或书法研究者,所关联的是书法助教、书法讲师、书法副教授、书法教授,同样是一个系列。如此的阵容也超过了古人。
古人写字难以致富,糊口而已;而那些写得好的,被今人称为“书法家”的,也都没有经济头脑,基本上是靠那点俸禄来养字。而能够卖字的,也就是得点闲散碎银,以此致富的没有听说。齐白石的祖母看到他写字,就对他说:“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朝无米,吾儿奈何!”现在的书法家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赶上了市场经济中艺术市场发达的好光景。字能换钱,书法家早就进入了小康,其中的富有者比比皆是。而且以尺论价,以官位论价,辅以各种走穴,携一支笔而走天下,盆满钵满,令社会各界叹为观止,完全超过了古人!
古人太文,谦虚过度,写一手好字而不敢称为“书法家”;谈论古人也是敬畏有余,批评不够。为人为论,抖抖索索,少有振臂一呼,更无引领之梦。今天的书法家则全无顾忌,抖抖索索者往往弃之一边。功夫在书外,有引领之雄心,更有振臂一呼之豪气。而谈论古人上下五千年,还能追溯到五千年之上,烂熟于胸,随口而出。古人尊重前人也有假谦虚之嫌,不敢造次,不敢说“超过古人”。今人在学术和艺术面前,能够拉开脸面,包括刘洪彪副主席在内,能够大胆说出“超过古人”,尽管“不好意思”说出具体。这也超过了古人。
写到这里,感觉好像超过古人的地方还有很多。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