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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开国大典受阅飞行背后的故事(下)

2020-12-06张子影

党史纵览 2020年11期
关键词:开国大典天安门编队

张子影

进入9月了。一天,飞行中队队长徐兆文在河北霸县上空进行飞行训练时,突然一股浓烟涌进了座舱——不好,飞机发动机故障!危急时刻,徐兆文被迫跳伞,飞机随即坠毁。

徐兆文是一名老党员了,早在1939年4月便加入中国共产党。6月,受党组织派遣,徐兆文考入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第十四期学习飞行,执行长期潜伏任务。此后,他赴美学习飞行。在美国学习期间,徐兆文没有忘记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以寄邮票的方式向中共湘西地方组织交党费。

学成回国后,徐兆文被分配到中美空軍混合联队第三大队任飞行员。他多次要求回归,但都被上级党组织要求继续潜伏。1948年的一天,徐兆文驾驶P-51战斗机奉命到东北沈阳执行任务。结果,因为天气不好,加之飞机出现故障漏油,徐兆文只能驾机迫降在辽南解放区。这一下,他的身份不得不公开,便回到了解放区。

这次遇险,徐兆文虽然跳伞成功,但是,落地后他却站不起来了。原来,徐兆文降落在一片庄稼地里——农民们刚刚收割了高粱,地里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高粱茬子,一根一根的,像刀口一般立着。徐兆文跳伞时靴子掉了,只穿着袜子直接着地,双脚被高粱茬子戳得鲜血直流。

当徐兆文从降落伞里挣脱出来后,四下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周围一圈老百姓,一个个手里握着镰刀扁担,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因为当时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霸县当地的老百姓突然看到有一架飞机坠落,还落下一个飞行员,以为是国民党特务,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误会很快解除后,得知是子弟兵飞行员受了伤,淳朴的老乡们心痛不已,都围上来,扶着他,抱着他,七手八脚地把他接到村里炕头上,送水送鸡蛋送烧饼。之后,老乡们专门找来一辆马车,把徐兆文送回部队。

徐兆文养伤去了,受阅飞行的计划不得不进行调整,常乾坤再一次想到了邢海帆。于是,由邢海帆代理飞行中队长,并担任受阅飞行空中总领队兼第一分队长。而徐兆文在家里没有休息几天,就再也躺不住了,他拐着伤脚到飞行中队坚持做些地面组织工作。开国大典那天,徐兆文负责南苑机场塔台指挥,保证了受阅飞行的通信指挥畅通。作为一名飞行人员,能亲身参与这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他感到无比自豪。

在邢海帆带领下,飞行中队进行了多次飞行预演,聂荣臻听取预演汇报后说:“很好!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再做点准备。”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和训练,参加受阅编队的飞机和飞行员全都正式确定了下来。预定参加受阅飞行的飞机共5个型号17架,这几乎是飞行中队的全部家底了。

方案被提交给了周恩来。百忙中的周恩来仔细看了计划图之后,又提出了新的意见:“我们的飞机还显得少了。”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飞机太少,在天上飞行,呼啦一下子就全看不见了,而飞机又不可能像坦克那样来个慢动作。更何况还需要留下一小部分飞机在地面执行战备任务,那是不能再挪用的。那么,能从什么地方再多搞几架飞机呢?

周恩来深思了一会儿,看着编队图说:“你看啊,我们这些领队的战斗机飞行速度快,是否可以在通过天安门后,立刻转回去接在教练机的后面再飞一遍,再一次通过天安门?”

常乾坤听后眼前一亮,熟悉飞行训练的他明白,这种方案是可行的。

这一回,常乾坤又是一路小跑着回到航空局。他马上传达了周恩来的指示,让大家讨论。众人都很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觉得这一下可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只有空中总领队邢海帆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

常乾坤见状问道:“邢中队长有什么意见呢?”

邢海帆果然又提出一个问题:“机种复杂,飞机又破又旧,速度又不同;飞行员们彼此不熟悉,他们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他们,我这个总领队心里实在没底,为了能够保持好空中编队,我们能不能在天安门上空试飞一下?”

这回轮到常乾坤沉默了。

之前的空中编队训练都是在远离市区的地方进行的,现在要将一大批飞机调到北平上空飞行,这个问题非同小可。常乾坤不能马上答复,他必须向上级请示。

为什么呢?

此时,北平刚刚和平解放不久,局势还不稳定,就连解放军炮兵在城外训练时,都要在《人民日报》上登个安民告示。更何况前不久南苑机场被袭击的阴云还没有从人们的心头散去,大批飞机横穿市区,可非同小可。周恩来连夜请示了毛泽东,毛泽东的回答就两个字:“可以。”

经中央军委批准,编队训练飞行被定在9月23日。这天上午,常乾坤和华北航空处的领导进入天安门城楼,组织和检查空中受阅编队通过天安门上空的全程飞行预演。先由邢海帆、邓仲卿、刘善本、方槐等各分队的领队,驾机在天安门广场上空进行了检阅航线的试验飞行,并对地标做了相应的标记,这对正式确定受阅飞行的航线、速度和时间起了不小的作用。随后,按照正式受阅的队形和要求,由邢海帆率领的P-51战斗机3个分队,邓仲卿为领队的“蚊式”战斗轰炸机分队,刘善本为领队的C-46运输机分队,方槐为领队的通信、教练机分队,分别依次通过天安门上空,胜利地完成预演。

就在飞行中队进行预演的当天,中南海怀仁堂内,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正在召开。当周恩来在大会主席台上讲话时,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飞机引擎声。正在聚精会神听报告的代表们有点坐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他们以为是国民党空军的飞机又来空袭了。

周恩来察觉到了大家的不安,立即笑着告诉代表们:“大家不要紧张,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在训练,他们在保卫我们的政协会议;同时,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的成立做阅兵准备。”

话音刚落,掌声四起。

距离开国大典举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南苑机场提高了战备等级,所有受阅飞机经过仔细检查后全部被封闭,武器操作系统也均被贴上封条。飞行员们只在地面做飞行训练准备。

一天晚上,驾驶P-51战斗机的飞行员阎磊、赵大海和驾驶“蚊式”战斗轰炸机的邓仲卿、王玉珂等4人得到秘密通知,让他们接受一项特殊任务。

通知是分头秘密下达的。内容是:为了防止受阅时敌机的袭扰,他们要带弹参加受阅,肩负受阅飞行和防空作战的双重任务。

所谓带弹受阅飞行,是指受阅飞行时飞机的机枪子弹(或炮弹)在空中能够上膛,一旦有敌情即可投入战斗。在正常情况下,像受阅飞行这样的非战斗行动,为安全起见,飞机是不携带枪炮弹的。

但在国民党空军仍有实力威胁北平的非常时期,防空是一个不能被忽视的问题。军委航空局和华北军区航空处制订了一整套飞机拦截作战方案,划定了好几条警戒线、起飞线、拦截线,对敌人从哪条航线进犯,我机在什么地方起飞、在哪条航线拦截都有明确的部署。例如,倘若敌机从济南方向来袭,按当时飞机的速度飞到北平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决定在半小时的航程内起飞拦截并將其击落;如果敌机到达了北平的边缘地带还未被击落,则我方攻击的飞机暂时退出,由地面高炮部队承担射击任务。由于人民解放军仅有一个飞行中队,地面只有两架战斗机值班,在这种特定的条件下,不得不安排部分受阅飞机带弹,以便遇到敌情能够立即投入战斗。

带弹空中受阅,即便在今天看来,这个想法也是相当大胆而有风险的。更何况,执行带弹任务的这4名飞行员,都是驾机起义的原国民党空军飞行员。

阎磊是大连人,他的三哥阎雷原来是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的一名飞行教官。1941年,阎雷参与试验一种能打击日军机群的空中延时炸弹。一次,试飞飞机在起飞滑行时炸弹脱落爆炸,他不幸以身殉国。于是,阎磊辍学从军,投考了空军。但是,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挑起了内战,阎磊对国民党统治的失望也达到了顶点。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他就躺在床上偷听解放区的广播。1948年12月上旬的一天,阎磊接到一封从天津发来的信。信是他的堂姐写来的。虽然姐弟俩多年没见面,但阎磊知道堂姐早就参加了共产党,来信很简明:

“承荫弟(阎磊原名阎承荫),别来无恙。听说你在空军中混得不错,甚喜。姐唯望你在把炸弹投向自己同胞的时候,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良心,不要忘记你效法阎雷参加空军的爱国初衷,能堂堂正正做一个正直清白的中国人。现在气候变化很快,望你珍重。如你感到不适,可想办法找姐……”

看完堂姐的信,阎磊不再犹豫,决定走上新的道路。1949年1月14日清晨,阎磊奉命去徐州一带侦察,趁着大雾,他驾机飞向解放区。

接到带弹飞行任务,阎磊回到宿舍,心里有万千的感慨,却不能找人倾诉,因为这是必须严格保密的事情。直到几十年之后,他在回忆录中回忆起那个令他心潮澎湃的夜晚,说出了当年没有说出的肺腑之言:“作为刚刚起义过来的飞行员就参加带弹飞行,充分体现了党和人民对起义人员的极大信任。”

参加开国阅兵飞行前,所有受阅飞行员还要做一件庄严的事情——阅兵宣誓。多年后,受阅飞行员、空军原副司令员林虎仍然清楚地记着誓词中的每一个字:

“我参加检阅,一旦飞机出现故障,宁愿献出生命,也不让飞机落在城内、掉在广场和附近的建筑物上。”

之所以立下这一誓词,是因为受阅飞机基本都是经过修复的老旧飞机,万一在飞行中出现机械故障,那么飞行员们将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

期盼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1949年10月1日,早上5时整,飞行中队全体空地勤人员在南苑机场集合,两架担负一等战斗值班的战斗机停放在起飞线上,随时准备升空作战,其他飞机也开始整备待命。

下午3时,开国大典正式开始,广播喇叭里传来天安门广场的实况,当听到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飞行员们激动万分,不少人泪流满面。

下午4时,阅兵开始。南苑机场上,17架飞机也按预定计划开始发动引擎。由于各型飞机的速度不一致,速度慢的教练机和运输机分队便首先起飞,P-51和“蚊式”飞机殿后,并选择了3个不同的航线进入点:战斗机和战斗轰炸机速度最快,从通县进入;运输机为中速,从建国门和通县之间进入;其余飞机从建国门东侧进入。相继升空后按规定的航线高度、速度在通县双桥上空盘旋集结待命。

4时35分,空中分列式开始,在空中总领队邢海帆的统一号令下,17架飞机组成6个分队,各分队保持规定的高度、速度和时间间隔,分别在3000英尺(914.4米)、2500英尺(762米)、2000英尺(609.6米)、1500英尺(457.2米)的高度由东向西依次进入航线。此刻,蔚蓝的天空略有一点碎积云,能见度尚好。编队很快飞抵天安门广场上空。只见此时的广场上,高高升起的一面五星红旗徐徐飘扬;无数面旗帜将广场汇成了红色的海洋,潮水般的人群雀跃欢呼;军车、坦克、炮车,铁流滚滚,浩浩荡荡地通过广场,震撼着千年古都。

这时,机群轰鸣着飞过天安门广场上空,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人民群众的检阅。

看见人民空军的飞机飞过来了,广场上群情激奋,一片沸腾,欢呼声和飞机的轰鸣声一起将欢乐的气氛推向高潮。

9架P-51战斗机分成3组,首先以整齐的“品”字形编队通过天安门上空,接着2架“蚊式”战斗轰炸机编队以“一”字形通过天安门上空,随后是呈“品”字形的3架运输机编队,最后是3架教练机编队。当教练机编队飞临天安门时,飞行员方槐等发挥飞机速度小高度低的特性,按预先操练好的动作,全队一起推、拉机头各3次,代表人民空军向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致敬,向刚刚诞生的人民共和国致敬!

受阅的9架P-51战斗机通过天安门上空后,在空中指挥员的号令下,飞行员随即加大速度,在复兴门上空做右后转弯,沿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再转向建国门。当到达东单上空时,正好与空中编队最后的教练机相衔接,再次通过天安门上空。由于衔接得天衣无缝,地面观看的群众都以为受阅的飞机是26架。在场的外国记者惊呼“中共一夜之间有了自己的空军”,谁也没能看出个中奥秘。在之后发出的报道中,他们一致声称“一共有26架飞机参加了编队飞行”。

不过,观众们不知道的是,当P-51机群第二次通过天安门广场上空时,其中一架飞机突然出了问题:第二分队右僚机飞行员谭汉洲通过电台报告飞机发动机出现故障。指挥员闻讯的那一刻真是心中一激灵,立即指示谭汉洲脱离机群,单机转弯前往南苑机场着陆,从而避免了可能发生的事故。

与此同时,受命带弹飞行的2 架P-51和2架“蚊式”飞机通过天安门广场上空后,便爬高到 12000英尺(3657.6米),在北京东南通县、大兴、良乡外围地区上空担任警戒任务,另2架通讯、教练机分别在城区上空摄影和散发传单。其余飞机依次返场回到南苑机场着陆。

17架拼凑起来的各种型号的老旧飞机,在今天看来,难免会觉得有些寒酸,但在共和国诞生之时,却是一种骄傲;对于白手起家的共产党人来说,更是具有开天辟地的意义。许多年后,当年参加开国大典受阅飞行的林虎将军深有感触地说:“我们这样一个靠陆军打出来的国家,为什么开国大典时要组织受阅飞行?一个是对敌人的威慑,一个是对人民的鼓舞。”

乘坐受阅飞机通过天安门广场的,有一位名叫马凡陀的诗人,他写下了一首诗《红色的战斗机群》,表达了当时无比喜悦的心情:

在共和国的国庆,

我跟随我们自己的空军,

坐着我们自己的飞机,

飞临北京上空!

我心跳,我兴奋,我欢呼!

红色的战斗机群,

三架接着三架,

打天安门前飞过,

打毛主席的手臂下飞过,

数不清的红旗飘动,

数不清的手臂挥动……

开国大典结束后,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北京饭店举行盛大的国宴,受阅飞行员代表有幸出席宴会并受到领导人的接见。宴会上,朱德笑容满面,对飞行员们说:“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从今天起,我是陆海空三军的真正的总司令了。”(题图为开国大典上的受阅机群)

(责任编辑: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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