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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杯烈酒,不能一饮而尽

2020-12-06韩浩月

时代邮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奥兹烈酒笔触

●韩浩月

导演王小帅在《薄薄的故乡》中说了一句话,他是“无故乡的人”。我是有故乡的。而对我这样有故乡但却一直心神不宁的人来说,多了些牵挂,少了些洒脱。

关于故乡,总是一言难尽,写出来,却又避免不了情深言浅。不少写作者对写亲人与故乡存在障碍。这是自古以来的一个传统,没有哪个国家的文学,会像中国这样,对亲人与故乡有如此强烈的美饰意愿。诗人、作家们可以用一支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一触及亲情与家乡,就会立刻英雄气短。这大概与长期的情感教育与情感表达惯性有关。再往深处看,能发现不少文化与心理层面上的有趣点。

前几年春节时,流行过“返乡笔记”之类的故乡写作主题,有几篇风靡一时,但后来因为有的文章过于追求煽情,片面表达甚至抹黑式的描写,激起了读者的反感,于是这一写作热点逐渐降了不少温。对于乡村的落后以及人际关系的紧张、破裂,有些叙述是真实的,有些则是夸张的。如果找不到公正、客观的写作角度,故乡在笔下,会产生变形,那不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真实的地方。

在我们的想法里,“父母、家庭、亲情、出生地、食物、风俗”等等,统一会被冠以“故乡”的名义。很多时候我们在谈论故乡时,具体的指向却是模糊的、混淆的,因为对某一点的热爱或反感,很容易对整个故乡概念的全盘美化或全盘否定。所以,在这一领域的写作过程中,作者必须要厘清自己与创作对象之间的距离与关系,用理性的笔触去写很感性的人与事物。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子,唯有两者都在,才是立体的、真实的。在写完个别篇章发给朋友看的时候,有的朋友会不敢看,那是因为他发现了影子的存在——是传统中对于美好事物背面必然存在的倒影的某种恐惧。我不觉得恐惧,虽然在10多年前哪怕不写只是想一想,就有全身颤抖的感觉,但写作本身战胜了这种恐惧。阿摩司•奥兹在《爱与黑暗的故事》的绝大多数的篇幅里,都是在写爱以及这个字所包含的阳光、温暖、美好。在涉及“黑暗”的时候,他的笔触没有躲避也没有变得柔软,而是用冷峻的态度把它表达了出来。这部作品之所以打动人,在于60多岁时的奥兹,找到了表达的方式与勇气,他以一个孩子的身份重返童年,记录了他所经历的种种。用60多岁的睿智与接纳,去化解曾经的困扰,这已经不再是难题了。

那些敢于触碰内心柔软处、敏感处的写作者,其实不是勇敢,也不是强大,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可以平和地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经历,并坦诚地写下来,就必然会有人觉得,这样的故事或情感,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普遍存在的。尤其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经历过共同历史的人,往往会有惊人一致的体验,会共同去思考:祖辈、父辈为什么会留下让如此庞大人群感到熟悉的共同记忆遗产,而我们为何又会按照某种生活模式、思考方式,这样继续地生存下去。

现在想来,故乡是杯烈酒,不能一饮而尽。从前我不这么认为,在离乡的20年来,前些年遭遇故乡,总是过于激动,总是想把这杯酒一口喝干,结果付出的代价是头晕目眩、身心俱伤、疲惫不堪。而现在,已经学会了举杯端详、小口啜饮,在体会与回味中,故乡似乎变得那么柔软、亲切。

其实故乡一直没有变,而是在外面的人变了。与故乡之间的关系,不取决于故乡,而在于游子的心。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4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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