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与心的文化解读
2020-12-06王忠秀贵州师范大学
◎ 王忠秀 (贵州师范大学)
《乐记·乐本篇》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是说音乐是人心的外显。人类的文化组成成分多种多样,其中“道德、艺术、科学,是人类文化中的三大支柱”[1],中国在道德与艺术两个领域的成就最为显著,深度挖掘和发展这两大擎天之柱对中国甚至对世界来说意义非凡。徐先生说“中国文化的艺术精神,穷究到底,只有由孔子和庄子所显出的两个典型”[2],且是心的文化,即孔子的“仁心”和庄子的“虚静之心”,两家归根结底都是为“人生而艺术”。音乐属于众多艺术门类中的一类,其实是可以用“仁心”“虚静之心”来解读的,作曲家在什么样的心境中进行音乐创作;表演者用何种心情去演绎音乐作品;观众用何种心情去鉴赏音乐,鉴赏时又产生了什么样的联觉效应等问题,都与“心”息息相关,从徐先生的“艺术之心”来看,音乐其实就是人的生命精神。
一、仁心与音乐
孔子认为音乐具有教化作用主要表现在音乐可以引发人的仁心,当一个儿童听到《韶》时如果能“其视精,其心端”,从内心深处受到音乐的感动,从而使自己的修养行为趋向于仁和善,从人生最根源处就受到影响,积极向上、那么人格就能得到提升和完善。比如当我们听到电视剧《妈祖》的片尾曲中唱到“风里浪里,你救苦救难,恩义昭昭,如日月高悬”时,我们心里会立刻闪现妈祖为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芸芸众生,甘愿耗尽自己的神力、魂归混沌等片段,她大爱无疆的行为、美丽圣洁的形象让人永远铭刻于心,在各种快餐娱乐文化“喷井”而出的今天,这样的音乐听之能让人心变得安宁祥和、平静柔软,感动之余也会不自觉地引发自己的善良和博爱之心,这正是孔子所提倡的音乐的教化作用,徐先生指出,孔子强调“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可见音乐具有强大的社会功能,欣赏善美协和的音乐能引发人的仁爱之心,能使一个人的人格达到最高境界。
孔子对《韶》“尽善尽美”的肯定,表明“善”与“美”的统一是儒家对音乐评价的最高标准。古代的中国,在道德和生理欲望的圆融中,仁对于一个人来说,“不是作为一个标准规范去追求它,而是情绪中的享受”[4],“仁”是人们自然而然的内心流露,人们在被音乐洗礼的过程中既完成“仁心”的修炼也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儒家“用艺术的形式将艺术家对社会的责任感的充分感知展现出来”[3],那么这里的音乐文化,就成了一种载体,传达着艺术家们的意愿,正是音乐的社会功能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譬如我们听到《飘零的落花》中“天涯何处是归程,让玉消香逝无踪影,也不求世间与同情”时能深切体会到词曲作者刘雪庵先生作为旧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战乱年代充分承担起了为民担忧、为国奔走努力寻求解放之法的重大责任,歌词看似在描述风中飘零散乱的落花,实际上却赋予了人的感情,暗示刘雪庵在战火纷飞的环境中仍然坚守自己的品格和信念,他坚信战争终将取得胜利,因此即使身处险境也不随波逐流、不向黑暗势力低头、更不渴求能得到世间的同情。他的这种我为人人、大义凛然的仁爱之心全都呈现在歌曲中,不管是作为演唱者还是聆听者,都能被音乐中所传达的家国情怀深深打动。
可见用孔子的“仁心”来解读音乐不仅适用于古代中国,对当前乃至未来人类艺术文化的正常发展和艺术风气的改善都有积极作用,“仁心”就像一面道德的标杆,能够指导和规范人们的日常行为,无论社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科技、文化、法律等发展到何种程度,人类对道德的修炼和所需要达到的高度只增不减,社会永远需要善良和正义。作曲家们用一颗“仁义道德”之心去进行音乐创作,鉴赏者带着“仁义善良”的心去聆听和品味音乐,精神和思想渐渐被淘洗得干净纯粹,人心平和了,社会自然就能达到一种和谐的状态。
二、虚静之心与音乐
庄子的“虚静之心”对音乐的作用主要表现在鉴赏上,所谓“虚静之心”,其实就是心灵的观物境界,徐先生指出要达到这样的程度,全在于艺术家个人极高的艺术修养,庄子所生活的时代动荡不安,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政治环境,都不能使人生得到安宁,必须要“忘己丧我”,使思想能“遊”,成为“至人、神人、圣人”,才能使心达到“虚静”。庄子的初心不在于把“美”做成一个标杆去刻意为之,“去加以思考、体认,更不曾把某种具体艺术作为他追求的对象”[4],徐先生认为庄子旨在“体道”,经过“心斋”与“坐忘”两个过程的修炼,形成美地观照,以心观物时就能达到主客合一的境界。心在没有目的和功利追逐的情况下,才能让精神得到解脱和超越,才能成为纯知觉活动的美地关照,用美地观照来鉴赏音乐,常常能发现音乐本体以外的另一种意境传达,能滋养和升华人的心灵。
比如当我们听《云水禅心》时,如果身体放松、心无杂念,在我们的意识里,可能会产生这样的联觉效应:自己身处一片幽深宁静的竹林中,山水掩映、烟波浩渺,心灵时而遨游云端、时而休憩泉底,这种欣赏音乐的心情,不正是庄子的“虚静之心”么!再比如艺术歌曲《关雎》曲风唯美、旋律悠扬婉转,让人听之回味无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优美的旋律一出,让人仿佛看见河水中央相互嬉戏的雎鸟惬意的画面,感受到谦谦君子对窈窕淑女独特的情愫和歆慕之情,更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遗憾。如果我们没有一颗虚静空灵的心来聆听《关雎》,我们势必会错过这样美妙的情感体验。
徐先生还指出,现象学中的纯粹意识是为了求得知识的根据暂时选择忘知,带着目的性,不是干净而纯粹的,“现象学之于美地意识,只是倘然遇之;而庄子则是彻底地全般的呈露。”[5]庄子的心斋之心才是真正的艺术精神主体。因此用纯粹意识来鉴赏音乐,势必会受到干扰,或者带着某种意图,而庄子看中“纯素的人生与美,其本意只关注人生,而根本无心于艺术”[6],用自由的宽广的“虚静之心”来鉴赏音乐,常常会听到弦外之音,精神上也会收获意外之喜。
三、艺术之心与音乐
徐先生的“艺术之心”强调所有的艺术都是表现生命的,“艺术精神”即人的生命精神,《乐记》中提出的“音由心生”也充分体现音乐是人的生命精神。纵观《中国艺术精神》一书,儒家文化只占了前两个章节,第三章以下都是对庄子的论证,因此曾有学者指出徐先生有“重道轻儒”的倾向,其实从第一章的内容来看,徐先生并没有这样的倾向,他从音乐的角度入手,用音乐这把钥匙去探索和挖掘孔子的艺术精神。其次,他认为绘画是庄子的“独生子”,并提到“历史中的大画家、大画论家,他们所达到、所把握到的精神境界,常不期然而然的都是庄学、玄学的境界”[7],山水画的空明澄远、素雅高洁,能让人观之暂时忘忧、精神获得片刻自由,生命负累得以减轻。他提炼出孔子和庄子两个典型,不难看出他的意图其实是想让儒家的“仁义道德”与道家的“虚静心斋”能够汇通共融,成为一种有人的生命气息的艺术。
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先生首次听到《二泉映月》时感慨到:“这样的音乐应该跪下来听”。他与阿炳素未谋面,不了解阿炳其人其事,更不知《二泉映月》的创作背景,但是前奏叹息性的几个音一出来,立刻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再次证明音乐是无国界的,也可见这首曲子准确地表达了阿炳的心声,凭着两根二胡琴弦,拉出了他对坎坷身世的呻吟、对悲惨命运的慨叹,《二泉映月》正是阿炳生命精神的体现。再比如当我们听到《琵琶语》时,清脆又哀婉的旋律总是让人觉得无比伤感,我们会联想到一个深闺女子,因与意中人难以相见,相思几万重,于是她辗转反侧,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对月拨弦,遥寄思念。让人不禁想到曲作者林海,他一定多次深入江南水乡去采风,一定听过无数个感人的故事,他一定是一个细腻又敏感的人,否则不会写出这样精妙且深情的曲子,只是简单的弹拨,只是纯纯的单音色,就让人看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琵琶语》正是林海艺术生命精神的体现。
现代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加深人们的功利心和焦灼感,善美协和的音乐在今天能让人平心静气、抚平生活带来的创伤与焦虑,这样的音乐正是徐先生“艺术之心”的代表,它就像一杯甜润的清凉饮料,疗愈了现代人的浮躁之心。
结 语
音乐在孔子的“仁心”、庄子的“虚静之心”及徐先生的“艺术之心”中的解读证实了音乐是属于“心的文化”,用“仁心”来解读音乐,心灵能够在音乐中得到感化,使人趋向于善和美,充分体现了音乐的功能性;用“虚静之心”来鉴赏音乐,能使人产生多种联觉效应,获得音乐本体以外的意境传达和审美体验,充分体现了音乐的鉴赏功能;用徐先生的“艺术之心”来聆听音乐,则让我们体会到,音乐就是曲作者的生命写照,听音乐作品就是在听曲作者内心真正的声音,他提出“艺术精神”这个概念在中国是开先河性的创举,因此有学者评价“在中国现代美学及艺术发展史上,明确标举‘中国艺术精神’并以专注力度去展开深入学理论证的,徐复观是第一人”。[8]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带来了诸多弊端,音乐作为众多艺术文化中最重要的一员,为人们在精神方面提供了一个休憩之所,在维持人类社会的平衡与正常发展中,音乐显示出了它独特的魅力与作用。音乐对道德的融合、对政治的宣传教化功能,最终都体现为人的意愿和志向,人们创造音乐,演绎音乐,都是将内心的声音和情感表现出来,音乐就是人们生命的活动,就是人的生命精神,就是心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