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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进书仪探析
——以圣政为例

2020-12-06他维宏

民俗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孝宗中华书局皇帝

他维宏

南宋时,官修史籍如实录、日历、帝纪、宝训、会要、圣政、玉牒等编纂完毕后,首先须由负责修纂事宜的宰臣率群臣将书籍进呈皇帝。南宋孝宗、光宗、宁宗三朝时期,由于太上皇帝尚在世,进呈皇帝后,皇帝须率群臣进呈太上皇,最后奉安在专门的地方予以储藏和保护。在进呈过程中,宋廷制定了一套庄严肃穆而又极其烦琐的仪式。就整体而言,每类书籍的进呈仪式基本相同,具有承袭性。学界对此问题的研究尚属薄弱(1)整体上对宋代官方修史的研究主要有蔡崇榜:《宋代修史制度研究》,台湾文津出版社,1991年;燕永成:《南宋史学研究》,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年。对圣政的研究主要有梁太济:《圣政今本非原本之旧详辨》,梁太济:《唐宋历史文献研究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王德毅:《宋代的圣政和宝训之研究》,《书目季刊》第20卷第3期,1986年;孔学:《陆游及〈高宗圣政草〉》,《史学月刊》1996年第4期;邓小南:《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邓小南:《〈宝训〉〈圣政〉与宋人的“本朝史观”——以宋代士大夫的“祖宗观”为例》,邓小南:《宋代历史探求——邓小南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蔡涵墨:《陆游〈中兴圣政草〉考》,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编《历史文献研究》总第36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对宋代玉牒的研究主要有王瑞来:《宋代〈玉牒〉考》,《文献》1991年第4期;王德毅:《宋代的日历和玉牒之研究》,王德毅:《宋史研究论集》,台北商务印书馆,1993年。对宋代实录的研究主要有王德毅:《北宋九朝实录纂修考》,王德毅:《宋史研究论集》第2辑,台湾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宋中兴高孝光宁四朝实录修纂考》,浙江大学宋学研究中心编《宋学研究集刊》第2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对宋代宝训的研究主要有孔学:《宋代〈宝训〉纂修考》,《史学史研究》1994年第3期。对宋代会要的研究主要有王云海:《宋会要辑稿考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陈智超:《解开〈宋会要〉之谜》,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王德毅:《两宋十三朝会要纂修考》,宋史座谈会主编《宋史研究集》第11辑,台湾“国立编译馆”,1979年。以上的研究或考证修史制度,或考证编纂情况,或探讨某种史籍与政治的关系,忽视了史籍进呈仪式的考察。需要说明的是北宋时期官修史籍的进呈仪式史籍无载,具体情形不得其详。,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圣政的进呈仪式为例,考察南宋官修史籍的进呈仪式及其仪式背后的政治文化寓意,不当之处,请方家指正。

一、圣政进呈的仪式空间

南宋时,圣政编纂完毕后,首先由提举编类圣政的宰臣率群臣将圣政进呈皇帝,皇帝撰写序文。因高、孝、光宗尚在人世,嗣君须率群臣将附有皇帝撰写序文的圣政进呈至太上皇帝的居所,标志着圣政的进呈过程全部完成。圣政进呈对象不同,其仪式发生空间也不同。

圣政第一次进呈对象是皇帝,进呈仪式在垂拱殿中完成。《高宗圣政》进呈之日,“皇帝专御垂拱殿坐。先仪鸾司于殿上东壁稍南设置《三朝帝纪》卓子、香案、香炉、香饼、香合、香匙、褥位等,又于《帝纪》卓子北设置《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圣政》卓子、褥位。”(2)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五五,中华书局,1957年,第2782页。《孝宗圣政》修纂完毕后,“十一月十四日,垂拱殿进呈至尊寿皇圣帝《玉牒》《圣政》《会要》,从閤门修定礼仪节次如后:其日,皇帝御垂拱殿坐,候有司排备。仪鸾司于殿上东壁稍南设至尊寿皇圣帝《玉牒》《圣政》《会要》卓子,并设拜褥讫。”(3)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二○之四五,中华书局,1957年,第2843页。《光宗圣政》的进呈地点亦同。

垂拱殿,“常朝,四参起居之地”(4)吴自牧:《梦粱录》卷八《大内》,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第192页。,是皇帝与大臣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绍兴十二年(1142)十一月,南宋朝廷采纳提举修内司承受提辖王晋锡的奏请,命修内司“同临安府将射殿修盖两廊并南廊,殿门作崇政殿,遇朔、望权安置幕帐门作文德、紫宸殿,及将皇城司近北一带相度修盖垂拱殿,今具掇移诸司屋宇共二百四十七间,乞依画到图本修建。”(5)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二之一六,中华书局,1957年,7339页。可知,垂拱殿位于皇城司近北一带,与举行重大典礼的崇政殿一同修建。至绍兴二十八年(1158)九月,修建完成。淳熙三年(1176)八月,又一次进行修缮(6)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二之二三,中华书局,1957年,第7342页。,正如李心传所说:“绍兴南巡,因以为行宫,其制甚朴。休兵后,始作垂拱、崇政二殿,其修广仅如大郡之设厅,淳熙再修,亦循其旧。”(7)李心传撰,徐规点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三《垂拱崇政殿》,中华书局,2000年,第554页。

垂拱殿的规模,李心传有详细的记载,云:

每殿为屋五间、十二架,修六丈,广八丈四尺。殿南檐屋三间,修一丈五尺,广亦如之。两朵殿各二间,东、西廊各二十间,南廊九间。其中为殿门,三间六架,修三丈,广四丈六尺。殿后拥舍七间,寿皇因以为延和殿,至今因之。(8)李心传撰,徐规点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三《垂拱崇政殿》,中华书局,2000年,第554页。

陈随应《南渡行宫记》亦云:

垂拱殿,五间十二架,修六丈,广八丈四尺。檐屋三间,修广各丈五。朵殿四,两廊各二十间,殿门三间,内龙挥折槛。殿后拥舍七间,为延和殿。(9)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一八《记宋宫殿》,中华书局,1959年,第223页。

可知,李心传所云“殿南檐屋三间”的“殿”指的是垂拱殿,且其后所云内容皆为垂拱殿之情况。显然,南宋时期垂拱殿的规模及建筑尺寸与崇政殿是相同的,这表明垂拱殿在南宋皇城中的重要地位。

圣政第二次进呈对象是太上皇,进呈仪式在太上皇居所完成。《高宗圣政》进呈前,“前期,仪鸾司设《圣政》幄次于德寿宫殿门内之西,东向;又设大次于德寿宫殿门外之东,南向;小次于殿门内东廊,西向;又设权安奉《圣政》幄次于德寿宫门外,随地之宜。又设御案于殿上之西北,及设《圣政》匣、桌子于殿上西壁。又设文武官幕次于宫门之内外。”(10)陈骙撰,张富祥点校:《南宋馆阁录》卷四《修纂上》,中华书局,1998年,第35页。孝宗、光宗《圣政》亦同。

在太上皇帝居所举行正式仪式之前,首先要到秘书省道善堂权安奉《圣政》幄次将《圣政》迎奉至德寿宫(11)徐松:《宋会要辑稿·礼》七之三三,中华书局,1957年,第513页。。进呈之日,“皇帝出祥曦殿即御座……皇帝降座乘辇,转至德寿宫。”(12)徐松:《宋会要辑稿·礼》七之三四,中华书局,1957年,第513页。因此在整个进呈过程中涉及的空间依次为秘书省道山堂、祥曦殿、太上皇帝居所。光宗寝殿寿康宫和祥曦殿同为后殿,后文放在一起讨论。

首先来看秘书省道山堂。绍兴元年(1131),高宗驻跸绍兴府,朝廷听从秘书少监程俱的建议,“以火珠山巷孙氏及吕惟民没官屋二所权置局”(13)陈骙撰,张富祥点校:《南宋馆阁录》卷二《省舍》,中华书局,1998年,第9页。,即为初置的秘书省。绍兴二年(1132),宋高宗移驻临安府,秘书省先是设置在宋氏宅,后移置在油车巷东的法惠寺中。绍兴十三年(1143)十二月十一日,高宗采纳秘书丞严抑的奏请,下诏两浙转运司重新修建秘书省。次年赐御书“秘阁”“右文殿”“道山堂”“石渠”牌(14)王应麟:《玉海》卷一六三《绍兴御书秘阁右文殿道山堂石渠》,广陵书社,2003年,第3012页。。绍兴十四年(1144)六月二十二日,将原在法惠寺的秘书省迁至临安府清河坊糯米仓巷西、怀庆坊北、通哲坊东的地方,其地东西三十八步,南北二百步。其中,道山堂位于秘阁之后,五间九架(15)陈骙撰,张富祥点校:《南宋馆阁录》卷二《省舍》,中华书局,1998年,第9-10页。。

禅位后,高宗居于德寿宫,孝宗居于重华宫,光宗居于寿康宫。重华宫与德寿宫为一宫,只是名称不同。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四日,高宗诏:“行在望仙桥东新葺宫室以‘德寿宫’为名”(16)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二之二二,中华书局,1957年,第7342页。,作为自己禅位后的起居之地。淳熙十六年(1189)正月二十八日,孝宗诏:“德寿宫改作重华宫”(17)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二之二三,中华书局,1957年,第7342页。,以备自己居住。德寿宫位于城东新开门内,望仙桥东,沿盐桥运河东岸(18)杨宽:《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60页。。

寿康宫,光宗禅位后的居住之地。李心传云:“上(光宗)始受禅,赵子直(如愚)议以祕书省为泰安宫,已而不果,乃以慈懿皇后外第为之。会光宗不欲迁,因以旧福宁殿为寿康宫,而更建福宁殿。”(19)李心传撰,徐规点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寿康宫进香》,中华书局,2000年,第29页。可知寿康宫原名为福宁殿。

祥曦殿,一名崇政殿,此崇政殿并非与垂拱殿一同修建的崇政殿。福宁殿为寝殿,二者同为四大后殿中的两座宫殿。明人徐一夔云:

后殿有四。曰崇政,一名祥曦;曰福宁;曰复古;曰延和。福宁则寝息之所,复古则燕闲之所,而延和在垂拱之后,遇圣节、冬至、正旦、寒食斋戒,或避正殿则御焉。(20)徐一夔撰,徐永恩点校:《徐一夔集·始丰稿》卷一○《宋行宫考》,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251页。

祥曦殿、富宁殿二殿修建于绍兴二十八年(1158),王象之云:“宁福殿(福宁殿),在禁中。绍兴二十八年始作宁福殿(福宁殿)。祥曦殿,在禁中。绍兴二十八年始作祥曦殿。”(21)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行在所》,中华书局,1992年,第7页。关于二殿的位置,《南渡行宫记》载:“垂拱殿,……右便门,通后殿。”可知后殿位于垂拱殿之西。又清人朱彭《南宋古迹考》载:

崇政殿,即祥曦殿。淳熙六年(1179)与后殿同建。陈随应记(《南渡行宫记》)云:“自北宫门循廊而左,巨铛幕次,列如鱼贯。转南,为祥曦殿,朵殿西接修廊,为后殿。”(22)朱彭:《南宋古迹考》卷上,丛书集成初编本。

由此可知,祥曦殿位于垂拱殿之东。福宁殿是寝殿,依据《宋建康行宫之图》,寝殿位于朝殿的后方,正对朝殿,因此福宁殿应位于绍兴年间的崇政殿的后方,正对崇政殿(23)张劲:《两宋开封临安皇城宫苑研究》,齐鲁书社,2008年,第129页。。

综上所述,圣政进呈对象不同,仪式发生空间亦不同。圣政第一次进呈给皇帝,进呈仪式在皇帝和大臣处理日常政务的垂拱殿中完成。圣政第二次进呈给太上皇,进呈仪式在太上皇帝居所完成,但在整个进呈过程中的迎奉圣政和皇帝赴太上皇居所的环节中,秘书省道山堂和祥曦殿自然成为与进呈仪式紧密相关的空间。

二、圣政进呈的仪式

南宋时,实录、宝训、帝纪等官修史籍的进呈是朝廷极为重视的大事。为此,宋廷制定了一套十分庄严隆重而又繁杂的仪式。总体上,这类书籍的进呈仪式基本相同,具有承袭性,如《高宗圣政》进呈皇帝仪式是仿照绍兴二十八年(1158)进呈《神宗皇帝宝训》的仪式。乾道二年(1166)九月四日,秘书少监汪大猷等言:“勘会本所恭依已降指挥,《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圣政》并依绍兴二十八年进呈《神宗皇帝宝训》前后已得旨体例施行。”(24)徐松:《宋会要辑稿·运历》一之二六,中华书局,1957年,第2140页。这些烦琐的仪式记载于《南宋馆阁录》《宋史》《宋会要辑稿》中。其中,《宋史》卷一一四《礼志》“进书仪”条只注重勾勒进呈仪式中的重要环节,显得较为疏略。就保存进呈仪式的完整性而言,《宋会要辑稿》较为完整。故本文讨论的进呈仪式以《宋会要辑稿》的记载为据。

南宋时期,圣政的进呈仪式亦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圣政进呈皇帝之仪;第二部分为圣政进呈太上皇之仪。因三部圣政的进呈仪制相同,本文以《高宗圣政》为例进行讨论。且仪式颇为烦琐,文字冗长,不便全引,主要将进呈仪式的步骤进行介绍。

首先来看圣政进呈皇帝之仪。圣政进呈皇帝的仪式分为前期准备和正式进呈两部分。

前期准备的具体工作有二:一是布置垂拱殿中《三朝帝纪》《高宗圣政》桌子、褥位的安放,此项工作由仪鸾司完成;二是知閤门官、簿书官接引《圣政》腰舆进入垂拱殿及安排执事人员、参与修纂圣政人员、礼仪使、亲王、皇太子在垂拱殿中的位置。

其次,圣政正式进呈的仪式过程。可以划分为如下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皇帝至垂拱殿,殿中人员迎接皇帝圣驾;第二阶段,众臣朝贺皇帝;第三阶段,皇太子、提举官、礼仪使、进读官调整侍里位置,并将圣政安置于殿上东壁桌子上;第四阶段,皇帝上香稽拜;第五阶段,提举官、礼仪使、进读官调整位置;第六阶段:启封开锁,将圣政安放在御桌子上。

第七阶段,进读:

皇帝起,于御坐前立。提举诸司官、承受官分东西立,并搢笏。揭册讫,出笏,进读官搢笏,取篦子指读。逐板揭册并如上仪。俟进读册毕,进读官执篦子且立。提举官搢笏,收册,复授承受官讫,出笏。如再有进读册,如上仪。俟进读讫,皇帝复坐。进读官置篦子于御卓子上,出笏,却过东壁,降东阶,于殿下东壁面西立。国史日历所、编类圣政提举官、礼仪使稍前立,进读官进读如前仪。

第八阶段,众臣告谢,皇帝宣坐赐茶;第九阶段,礼毕退场(25)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五五至五六,中华书局,1957年,第2782页。。以上是圣政进呈皇帝仪式的整个过程。

再来看圣政进呈太上皇之仪。较之圣政进呈皇帝之仪,圣政进呈太上皇帝的仪式显得更为烦琐和隆重庄严。圣政进呈太上皇帝的仪式分为前期的准备、迎奉圣政、进呈太上皇帝三个部分,主要过程介绍如下:

首先是前期准备,设置德寿宫殿门外皇帝大次、太上皇小次、圣政幄次、御案、《圣政》匣、桌子和文武官幕次,此项工作由仪鸾司完成。

其次是将圣政从秘书省迎奉至太上皇居所。此过程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众臣诣秘书省内外幕次;第二阶段,众臣在道山堂权安奉《圣政》幄次的位置安排;第三阶段,礼仪使上香,众臣两次参拜;第四阶段,迎奉圣政至太上皇居所。

最后,正式进呈。此过程可以划分为如下几个阶段:第一阶段,迎皇帝驾并朝贺起居;第二阶段,将《圣政》匣安放于桌子上以及众臣殿上位置的安排;第三阶段,太上皇帝御座;第四阶段,皇帝和群臣朝贺太上皇帝;第五阶段,礼仪使、提举官、进读官位置的调整和太上皇帝御座前御案的设置。

第六阶段,皇帝将《圣政》册安放于太上皇帝御案上:

诸司官启封锁、匣盖,承受官取《圣政》册,转授都大主管官,都大主管官再以授提举官。提举官出位,搢笏受《圣政》册,捧诣皇帝褥位之前,北向躬进讫,提举官执笏,少退立。皇帝受《圣政》册,前导官导皇帝诣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御案前,北向躬设于案上讫,前导官导皇帝诣御案之东,西向立。

第七阶段,进读:

次礼直官引进读官诣御案之西,侧身北向,搢笏启《圣政》册。已读讫,合册,执笏降西阶,归本班立。

第八阶段,将圣政放回匣中封锁并撤御案;第九阶段,皇帝与群臣再次朝贺太上皇帝;第十阶段,礼毕退场(26)徐松:《宋会要辑稿·礼》七之三二至三六,中华书局,1957年,第513-514页。。

以上是圣政进呈太上皇之仪。比较两次进呈的仪式,第二次进呈仪式比第一次多出“迎奉圣政”这一环节,显然比第一次更为隆重。二者前期的准备工作都是有负责礼仪筹备事务的仪鸾司完成。

按照太常寺有关规定,《高宗圣政》进呈事毕,群臣要上表向皇帝、太上皇称贺。乾道二年(1166)七月五日,太常寺言:“进呈安奉《三朝帝纪》《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圣政》礼毕,执政率文武百僚诣文德殿,拜表称贺,次诣德寿宫拜表称贺。”(27)徐松:《宋会要辑稿·仪制》七之一○,中华书局,1957年,第1954页。其后《孝宗圣政》《光宗圣政》进呈事毕,此制不见实行,可能被废止。

三、仪式的政治寓意

圣政的进呈仪式是由太上皇、皇帝、臣僚面向公众共同完成的两场表演。太上皇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是父子和君臣关系交织的矛盾复合体,皇帝与臣僚之间是君臣关系。圣政进呈仪式的表演将这种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的伦常关系可视化。南宋君臣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表演,其中寓有浓厚的政治目的。对皇帝而言,这种可视化表演的象征意义有二:一是向天下臣民宣示自己总结和继承先朝的政治遗产,开启本朝的治道;二是以自身的实践教化臣民,传递“孝”的理念,倡导“孝”。而对臣僚而言,通过仪式表演,表达了他们致君“贤明”的愿望。

1.法祖宗、启治道

新皇登基后,选择何种治国方略进行治理,是牵动天下臣民心弦的关键性话题,也是新皇获得臣民一致拥戴的重要契机。而如何处理纷繁复杂的军政事务是新皇在确定治国方略时必须面对的具体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南宋皇帝的眼光转向祖宗治国的经验中寻求办法。

在南宋新皇的眼中,先朝皇帝处理朝政事务的方法和经验无疑是一笔帮助自己治国理政的宝贵财富,而圣政则为专门记录宋代自太祖以降历代皇帝的治国经验和方法的一种史籍。圣政是一种可以法祖宗、宏治道、正得失、裨治体的优良途径和方法,是皇帝汲取治世经验的源泉,是帮助皇帝解决本朝治道困境的一副良药。

孝宗在即位后不久,立即下诏编纂《太上皇帝圣政》。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二十三日,孝宗即位不久,就下诏:“朕惟太上皇帝临御三纪,法令、典章粲然备具。嗣位之初,深惧坠失,其议设官,裒集建炎、绍兴以来诏旨、条例以闻,朕当与卿等恪意奉行,以对扬慈训。”(28)王应麟:《玉海》卷四九《乾道光尧圣政》,广陵书社,2003年,第930页。淳熙十六年(1189)二月二十九日,光宗下诏:“寿皇圣帝临御岁久,典章法度粲若日星,可令日历所编类成书,朕当遵而行之,仰称付托之意。”(29)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一之七三,中华书局,1957年,第3203页。宁宗即位后,仿效前朝故事,于庆元五年(1199)十一月六日下旨编纂《光宗圣政》,“所有圣政,令一就编类,同日历投进”(30)佚名撰,张富祥点校:《南宋馆阁续录》卷四《修纂》,中华书局,1998年,第201页。。六年(1200)二月,书成,共三十卷。(31)脱脱:《宋史》卷三七《宁宗纪一》,中华书局,1977年,第726页。

圣政可视为宋代“祖宗之法”的一种文本载体,通过圣政的编纂,将先皇一朝治理国家的优秀经验、制度以文字的形式保存下来,以供本朝皇帝学习效法。庆元元年(1195)正月二十一日,宋宁宗下诏:“祕省写高、孝《圣政》二书,御殿日阅数条,以为定式。”(32)王应麟:《玉海》卷二六《庆元读两朝圣政》,广陵书社,2003年,第529页。至嘉定十四年(1221),二书全部阅毕。十一月十八日,宋宁宗就对大臣说:“自履大宝,逮今二十八年,日月就将,一诚不斁。至于仰绳祖武,率由旧章,凡巨典之昭垂,益加意于省览。初读《五朝宝训》,继以《高宗皇帝圣政》,又继以《孝宗皇帝圣政》,皆已终篇。”(33)徐松:《宋会要辑稿·崇儒》七之三八,中华书局,1957年,第2307页。理宗通过经筵进读的方式阅览圣政。史载,淳祐二年(1242)三月癸卯,理宗以进读《孝宗圣政》完毕,赐“讲读、修注、说书官各进一秩,余补转赏犒有差。”(34)佚名撰,汪圣铎点校:《宋史全文》卷三三《宋理宗三》,中华书局,2016年,第2748页。

不仅如此,后继之君还援引《圣政》中所载先朝皇帝处理政务的办法处理相同的政务。嘉定二年(1210)二月二十一日,礼部侍郎吴奕奏:“四川特奏名试不入等人邵拱辰等六人,今来逆曦诛殛之后,垂白之士,喜见天日,万里远来,狼狈可念。依绍兴二年指挥,特与推恩一次”,宁宗命礼部就此事如何处理进行审查议定。因而,国子监依据《高宗圣政》中绍兴二年高宗处理这一问题的办法:“四川特奏名进士于道路艰阻之际,远来赴试,理宜优恤。其试在第五甲人,特依扬州例,并与依下州文学恩例施行”,提议推恩一次,礼部转奏这一提议,获得朝廷认可(35)徐松:《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三之七至八,中华书局,1957年,第4471页。。

圣政编纂完毕后,皇帝在处理日常朝政事务的垂拱殿内通过隆重的仪式接受圣政的进呈,这表明新皇意在宣示他在处理日常政事的过程中,会时时参照,谨守“祖宗之法”。且在进呈中,皇帝至《圣政》桌子褥位前上香稽拜,“知閤门官自御坐上前导皇帝起……次前导皇帝诣,閤门提点奏请拜,皇帝再拜讫。”(36)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五六,中华书局,1957年,第2782页。进读时,“皇帝起,于御坐前立……俟进读讫,皇帝复坐。”(37)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五六,中华书局,1957年,第2782页。可见,新皇对于《太上皇帝圣政》一书的崇尚和敬畏。

总之,皇帝通过如此隆重的仪式表演,其目的在于向天下臣民宣示,自己总结和继承了先朝皇帝的政治遗产,在本朝的治国理政中加以参照,以使国家富强,百姓安康,从而获得天下臣民的拥戴。

2.自身实践,播布“孝”理念

南宋时,皇位传递一度是以内禅方式实现的。新皇即位后,太上皇帝退居养宫。新皇即位后,如何妥善处理好两宫之间的关系是关系到整个皇朝是否稳定的大事。孝宗天资仁孝,对高宗极为孝顺。李心传曾记有孝宗对高宗善尽孝养的二事,事云:

孝宗天资纯孝,初授禅,高宗驾之德寿宫,上步出祥曦殿门,掖辇以行,及宫门乃止。翊日,过宫,属天新雨,泥淖被路,上皇命邀乘舆至殿门,上亟驻辇门外,趋立庭下。上皇嘉叹久之,曰:“每见吾儿,则喜不自胜。”隆兴初,上以兵连不解,未克尽两宫之奉。乾道元年二月朔,始从两宫谒四圣观,上亲扶上皇上马,都人欢呼,以为所未尝见此,此可谓以天下养矣。(38)李心传撰,徐规点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孝宗圣孝》,中华书局,2000年,第32页。

宋人留正称赞道:“寿皇圣帝所以悦其亲者,二十八年之间,父慈子孝,始终无间,夫岂汉唐所可几及!”(39)佚名:《增入名儒讲义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五八,淳熙七年三月庚午条后“臣留正等曰”赞语,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当《高宗圣政》编纂完成后,孝宗率领群臣将圣政进呈给高宗,进一步加深了他与高宗之间良好的父子关系。

光宗时期的两宫关系并非像孝宗朝那样融洽,反而显得十分紧张。光宗患有精神病,每次受到宋孝宗责善后容易产生误解,心理状态极不稳定,加之李皇后从中离间,多次阻挠宋光宗朝拜重华宫,因而孝宗、光宗父子关系极为不和(40)孝宗与光宗父子不和,臣民劝谏的详情,请参见虞云国:《南宋行暮:宋光宗宋宁宗时代》,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89-98页。。这种不和也表现在《孝宗圣政》的进呈上。

按照惯例,圣政第一次进呈后的二三日或次日,即进呈太上皇。《孝宗圣政》第一次进呈时间原拟定为绍熙三年(1192)十一月十四日(41)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二○之四五,中华书局,1957年,第2843页。,因孝、光宗父子关系不和,光宗借口《孝宗圣政序》的撰写一味地推托延宕,迟迟不肯过宫进呈,“是时《寿皇圣政》书成,已降指挥十一月十四日进呈,忽长至日驾不出,宰执以下不胜忧惧。是日却付出《圣政序》,内翰李巘献之所撰也。翊日,丞相进呈,上云‘可别令人撰入’。既进入,宸翰遂出,于是过宫。”(42)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一《封事绍熙三年十一月》,四部丛刊本。对这种情况,大臣们十分忧惧,纷纷建言尽快进呈,如大臣倪思建议“速进《寿皇圣政》,按为成规。”(43)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五《显谟阁学士特赠光禄大夫倪公墓志铭端平三年》,四部丛刊本。最终在大臣的劝谏之下,二十日后,十二月四日,《孝宗圣政》第一次进呈完成,次日进呈孝宗。光宗参演圣政进呈的仪式,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他与孝宗的关系,也向朝臣和民众呈现出一种父子和睦亲爱的景象,对于朝廷的稳定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光宗这种被动式的行为仅仅昙花一现,之后两宫关系日益恶化。

宁宗即位后,对于光宗也极为诚孝。即位的第三天,就下诏:“建泰安宫,以奉太上皇”,“五日一朝泰安宫,百官月两朝。”(44)脱脱:《宋史》卷三七《宁宗纪一》,中华书局,1977年,第715页。但由于光宗患有精神病,时好时坏,而且对宁宗取代他的行为十分愤怒,始终不肯原谅,宁宗多次过宫朝拜,都被光宗拒绝。至庆元五年(1199)八月“辛巳,太祖庙楹生芝,率群臣诣寿康宫上寿,始见太上皇,成礼而还。甲申,以过宫上寿礼成,中外奉表称贺。”(45)脱脱:《宋史》卷三七《宁宗纪一》,中华书局,1977年,第725页。此前,虽然二人在宫廷中近在咫尺,但宁宗已五年未见光宗,至此父子之间的龃龉相对缓和,因此中外称贺。在天下臣民看来,光宗、宁宗之间父子关系是不和的,尽管这种不和是光宗单方面导致的。因此,庆元六年,宁宗将圣政进呈光宗,一定程度上巩固了一年前双方相对缓和的父子关系。

在圣政进呈的仪式中,太上皇帝居小次,接受皇帝和群臣朝贺,“前导官导皇帝升殿东阶,诣殿上折槛前褥位,北向立。太常卿奏‘请拜’,皇帝再拜,躬身奏‘圣躬万福’讫,又奏‘请拜’,皇帝再拜讫。”(46)徐松:《宋会要辑稿·礼》七之三四至三五,中华书局,1957年,第513-514页。进读前,皇帝亲自持《圣政》书册,“前导官导皇帝诣太上皇帝御案前,北向躬设于案上讫”,进读完毕后,“前导官导皇帝诣御案前,北向躬彻《圣政》册,退诣匣前,以《圣政》册授都大主管官讫。”(47)徐松:《宋会要辑稿·礼》七之三五,中华书局,1957年,第514页。然后皇帝再次朝贺太上皇帝,“太常卿奏‘请拜’,皇帝再拜讫。”(48)徐松:《宋会要辑稿·礼》七之三六,中华书局,1957年,第514页。在整个仪式进呈中,皇帝亲自为太上皇帝进上圣政,并两次朝贺太上皇,生动地表现了作为儿子的皇帝对作为父亲的太上皇的诚孝和尊敬。

综上所述,南宋皇帝通过繁杂的进呈仪式表演,向天下臣民宣示他们对作为父亲的太上皇帝的孝养崇敬之情,以孝治国,传示“孝”的理念,且以自身的实践做出表率,教化民众,从而创造一种家和国兴的局面,从而巩固自己的统治,维持社会的稳定。

3.研覃圣政,致君圣明

圣政作为帝王学习的教材(49)邓小南:《宋代历史探求——邓小南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62页。,具有很浓厚的政治导向,意在传布祖宗的“嘉言美事”,传授君主先朝的治国方法,使皇帝在本朝谨守“祖宗之法”,以达到本朝的大治。

圣政是宋代士大夫集体编纂而成,其中包含着士大夫的一些共识和理念。换言之,圣政可以被视为宋代士大夫理念的一种载体。宋代士大夫以立万世之法为目标和前提,将祖宗朝推行的各种制度、政策和措施赋予了更广泛的内涵,在编纂圣政的过程中,根据自己的理念,在与皇帝有关的记录文本如时政记、起居注、日历中拣选与皇帝有关的叙事,以“加法”和“减法”对所拣选的叙事进行加工再造,摒弃那些对于祖宗形象不利的材料,塑造出一个个集才干和美德于一身,供后世效法和模仿的祖宗形象,垂范后世(50)邓小南:《〈宝训〉〈圣政〉与宋人的本朝史观——以宋代士大夫的“祖宗”观为例》,邓小南:《宋代历史探求:邓小南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06-180页。。《永乐大典》中所载陆游《高宗圣政草》(51)此书系陆游以编类圣政所检讨官的身份参与修纂《高宗圣政》后不久,出为镇江通判,在此任上“暇日偶追记得此,命儿辈录之”。此书现存于《永乐大典》卷一万二千九百二十九“一送,宋高宗一百七十一”中,题名“中兴圣政草”,计有二十条,篇末附有跋,跋文与《渭南文集》所载《高宗圣政草跋》基本相同,参见孔学:《陆游及〈高宗圣政草〉》,《史学月刊》1996年第4期。中保留了部分《高宗圣政》的原文,在此引录两条,以管窥宋代士大夫如何进行祖宗形象的塑造。《圣政草》云:

(建炎元年)六月丁亥,上谕宰执:“东京有司发到内库宝器,有玻璃、码硇之属,皆遐方异物,内侍陈列以进,朕念玩物丧志,悉令碎之于殿庭。”

十月戊辰,宰执登御舟奏事。上曰:“昨日,有内侍至自京师,进内府珠玉二囊,朕投之汴水矣。”右仆射黄潜善曰:“可惜!有之,不可弃;无之,不必求。”上曰:“太古之世,挝玉毁珠,小盗不起,脱甚慕之,庶几求所以息盗尔。”(52)孔学:《陆游及〈高宗圣政草〉》,《史学月刊》1996年第4期。

一个勤俭节约、不恋财物、勤于政事、希望国家治平的明君仁主赵构跃然纸上。这正是宋代士大夫心目中的明君贤主。宋代士大夫摒弃那些对于祖宗形象不利的材料,塑造出一个个英明伟大、品德高尚、可供后世学习效法的祖宗形象,他们的这种做法无疑在当时是合乎情理的,是获得社会认可的。

圣政这种史籍正是展现祖宗形象的文本基础,也是宋代士大夫理念的一种载体。宋代士大夫通过圣政这种载体,塑造出垂范后世的祖宗形象,其终极目的在于供后继之君学习和效法,使得后继之君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贤君明主”。曾经参与修纂《高宗圣政》的陆游,在凭借记忆记录下来的《中兴圣政草》中,为孝宗提供了一些可资效法的关于如何改革当时治国理政的一些案例和方法,并以臣僚赞语的形式表达了他希望孝宗能够改革高宗朝弊政的愿望以及他对孝宗清明朝政的期待(53)[美]蔡涵墨:《陆游〈中兴圣政草〉考》,方笑一译,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编:《历史文献研究》第36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起居郎周必大曾在经筵上对孝宗说:“祖宗置经筵非为分析章句,正欲从容访问,以裨圣德、究治体,惟陛下留意;兼编类圣政,以正得失。”(54)周必大:《文忠集》附录卷二《周纶〈行状〉》,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在周必大看来,编类圣政是纠正皇帝的过失,使孝宗成为一位“圣主明君”。

宋代士大夫在编纂圣政过程中将自己的理念渗透其中的同时,在实践方面不断劝谏皇帝要时时阅读学习圣政。光宗时期,大臣王回建议光宗阅读高宗、孝宗《两朝圣政》,学习效法前朝执政的优秀经验和措施,将其运用到本朝的治理当中。史载:

(公)见今天子,首陈图中兴,严虏备,请核名实、通言路,而法圣政之说为尤切。其说曰:“高宗之绍兴,寿皇之淳熙,致治之道曰修身以学,约己以俭,莅政以勤,用人以公,诚心以格天,虚中以听言,宽以接下,仁以爱民,此其要也。愿陛下取《两朝圣政》而观之,使大臣时陈于前,经筵日诵于侧,即其切于时者力行之。”(55)杨万里:《诚斋集》卷一二五《提刑徽猷检正王公墓志铭》,四部丛刊本。

王回指出学习《圣政》的方式有二:一是大臣陈奏;二是经筵讲读。王回建议光宗选取符合本朝政治环境的实例,仿效推行。另一大臣袁说友两次上札子,要求光宗皇帝安排在经筵上进读《高宗圣政》《孝宗圣政》之事。

札子之一曰:

陛下方循尧道,本于授受,施之政事,动协训谟。傥于《圣政》之书,日以继日,研覃不懈,则于治体尤非小补。臣愚欲望陛下恭发诏旨,自今岁为始,以《太上皇帝圣政》同《三朝宝训》,命经筵官日以讲读,永为定制,俾之绎大典,咨沃圣衷。陛下进而定省,得之面命,退而讲论,得之方册,益以彰率由旧章之意,行尧之道,与天无极。(56)袁说友:《东塘集》卷一一《讲高宗圣政宝训札子》,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札子之二曰:

恭惟乾道之二禩,主上首命儒臣纂辑建炎、绍兴之大典,作宋一经,揭名《圣训(政)》,贻谋燕翼,悉聚此书,御制序文,藏诸金匮。……主上方极孝慕,思报大恩,惟有循旧章,宪成式,以寓罔极之念,以慰在天之灵,庶几孝治有隆亡替。某欲望敷奏,恭发睿旨于讲筵所,候将来开讲日,以《圣政》一书命经筵官日以进读,俾之绎宝训,启沃圣衷,以永孝思,以宏治道,以仰副主上伦制两尽之意,实天下厚幸。(57)袁说友:《东塘集》卷一一《进读高宗圣政》,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从袁说友所奏的札子中可以看出袁说友对于经筵进读圣政的看法:其一,经筵进读圣政是十分重要的大事。光宗研覃圣政,可以“补治体”,是光宗“行尧之道”的策略源泉。其二,经筵进读圣政是孝的一种体现,光宗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向天下宣示皇帝的孝心和思治的决心。其三,他要求光宗将经筵进读圣政作为永久性的制度加以规定,从侧面反映了光宗时期这项制度的缺失。

综上所述,南宋士大夫在垂拱殿与皇帝一起参演繁杂的进呈仪式,其意在于向天下宣示对皇帝的期望,希望皇帝在处理国政时,能够时时学习圣政,效法塑造的祖宗,以使皇帝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圣君”,从而君明臣贤,已达到天下大治。

四、结语

南宋时,官修史籍如实录、帝纪、宝训、会要、圣政等一类史籍的进呈过程分为两部分,首先由负责修纂事务的宰臣率群臣将史籍进呈皇帝;由于太上皇帝尚在世,故皇帝须率群臣将史籍进呈太上皇帝,标志着史籍进呈过程的全部完成。在两次进呈过程中,宋廷制定了一套烦琐的进呈仪式。进呈对象不同,进呈仪式发生的空间也不同。第一次进呈仪式是在皇帝和朝臣处理日常政务的垂拱殿中完成的,第二进呈仪式是在太上皇帝的居所完成的,正式进呈环节前的迎奉环节,仪式发生在秘书省道山堂,其中涉及皇帝行踪的空间为祥曦殿。太上皇帝、皇帝、大臣共同参加进呈仪式的表演。通过仪式的表演,不同的个体表达了他们参演这种仪式的政治目的。作为皇帝而言,首先他向天下的臣民宣示自己总结和继承先朝的政治遗产,开启本朝的治道,在自己治国理政的过程中加以参考,使国家实现大治;其次以自身实践教化臣民,传递“孝”的理念,倡导“孝”。作为参演的臣僚而言,其意在于向天下宣示对皇帝的期望,希望皇帝在处理国政时,能够时时学习圣政,效法塑造的祖宗,以使皇帝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圣君”,从而君明臣贤,以达到天下大治。南宋皇帝将繁复、庄严的进书仪式赋予了象征意义,频繁地运用仪式向天下臣民宣示自己权威的存在,而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也利用仪式表达自己的政治理念。透过皇帝和士大夫合作完成的进书仪式,可以看出南宋时期皇帝如何利用象征化、可视化的实物展示虚化的皇权的权威性,这正是中国传统社会皇权运作和象征性政治的一个缩影;从中也体现出宋代士大夫为实现“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理想而付诸实践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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