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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方与鸳鸯蝴蝶派的社会交游

2020-12-06米家瑶

文化与传播 2020年1期
关键词:张恨水书局世界

丁 骋 米家瑶

一、研究缘起与问题提出

世界书局是民国出版业三大书局之一,世界书局跟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并列为民国三大书局,但跟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一开始就有深厚的官方背景不一样,世界书局在一开始以出版通俗文学起家,因此并不被正统的知识分子所认可。通过出版通俗文学小说期刊和单行本积累了一定资本后,在二十年代中期为转型而进军教科书市场,世界书局出版的教科书内容新颖,价格较低,又由于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的教科书比较昂贵,一般平民百姓消费不起,世界书局因此在教科书市场站稳了脚跟,世界书局的业务也逐渐扩大,成为跟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三足鼎立的出版公司。民国三大书局之一的世界书局与鸳鸯蝴蝶派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互相影响,相互支持。这种共生关系的诞生和发展都与一个人离不开关系,即世界书局第一任主理人沈知方。沈知方有很强的家长制作风,即一手统抓,世界书局转为股份制公司之后,除了其担任总经理之外,没有经理也没有副经理,设了理事一职也仅仅是听从总经理的属员(刘廷枚, 2005)。所以,在沈知方卸任之前的世界书局,可以说所有的重大决定都是他一人把握的。本文试图从这种共生关系的侧面去探讨沈知方与鸳鸯蝴蝶派的交游,了解鸳鸯蝴蝶派眼中的沈知方。

沈知方可谓是民国出版界的一大巨擎,沈知方从出生开始,便与出版书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沈知方的祖辈和后代,都从事着出版书籍相关的工作,沈知方一生的事业都围绕着出版,从在绍兴做学徒到被夏粹芳赏识加入商务印书馆,再到和陆费伯鸿一起靠着三千元资金创立中华书局,因为经济纠纷离开中华书局后也并未放弃自己的出版事业,建立了世界书局并且把世界书局发展成与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相并列的三大书局之一。1934年沈知方辞去世界书局主理人一职后其实也并未放弃出版事业,伺机想要再次像创建中华书局和世界书局一样重新东山再起,可惜沈知方身体自从辞去世界书局主理人一职开始就逐渐走下坡,于1939年病逝。①结合参考赵苕狂《狂庐醉笔》、刘廷枚《我所知道的沈知方与世界书局》、王鹏飞《沈知方晚清时期出版活动考论》。所应得之稿费,悉以奉之原著作人,求其默认!然以沈先生不肯为我言其内幕,究不知其为何如此!”,《总汇报》,5月18日,1940年。

世界书局在发展前期可以说是沈知方一人所代表的也不为过,世界书局出版的通俗文学拉来的很多鸳鸯蝴蝶派名家都有赖沈知方的功劳。鸳鸯蝴蝶派在世界书局的书目可谓是是琳琅满目,一是世界书局主持多种鸳鸯蝴蝶派文学期刊,特别是长寿的《红杂志》与《红玫瑰》;二是鸳蝴派作家自己的作品单行本;三是鸳蝴派作家翻译的外国著作,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前期,鸳鸯蝴蝶派的名字可以说是占据了世界书局出版书目的大半壁江山。

而且这些鸳蝴派作家很多都参与世界书局文学期刊的编辑工作,像严独鹤和赵苕狂,常年担任世界书局文学期刊的主编。在这个鸳鸯蝴蝶派通俗文学出版与世界书局初期发展共生的关系中,让人好奇世界书局的主理人沈知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二、对鸳鸯蝴蝶派任人善用的沈知方

在《红杂志》和《红玫瑰》上连载《江湖奇侠传》的向恺然(平江不肖生)也算是沈知方挖掘和扶持出来的民国武侠小说大家。1922年,包天笑请向恺然为其主编的《星期》杂志写稿,于是向恺然写了《留东外史补》还有《猎人偶记》,被包天笑大为赞赏。据包天笑回忆,沈知方知道向恺然这个人的存在后欣喜不已,直问包天笑在哪里发现了向恺然这个宝贝。之后沈知方竭力劝说向恺然为世界书局写稿,给出极其诱人的稿费。向恺然在《红杂志》上连载的《江湖奇侠传》不出沈知方所料一炮而红,甚至还在连载的时候就有电影公司将《江湖奇侠传》的版权买下,改编后拍成电影《火烧红莲寺》。向恺然写作的黄金时期作品基本上都发表在了世界书局所属的文学期刊上,包天笑也说到后来沈知方干脆将向恺然包下来了。(包天笑, 1971)《江湖奇侠传》连载到九十五回后向恺然就不再写了,《江湖奇侠传》从1923年连载到1928年,但九十五回之后的内容都是赵苕狂化名走肖生续写的。(魏绍昌,2015: 133)

赵苕狂评价沈知方一大优点是“而先生之唯一特长,厥为知人善任”,说到沈知方麾下的人才,每个人所长是什么,所短是什么,沈知方都一一心里有数,将每个人都安排在他们适合的职位上,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的才能,避开每个人的短处。有一天沈知方突然跟赵苕狂聊到徐,沈问赵苕狂知不知道大翻译家徐蔚南所短是什么,赵苕狂摇头不知,沈知方徐徐说道:“无坐性!”就笑着走了。赵苕狂认为这个评价即使给徐蔚南本人说道,徐也是十分认可的。赵苕狂自认性情刚愎,常常一言不合就不留余地地与人脸红耳赤争辩,沈知方却从不因赵苕狂的这种态度生气,只是等赵平静过后,才跟他冷静地讲道理。沈知方劝说赵苕狂这样激烈的性子与当今的处世之道不合,还好是在世界书局工作,不用担心与老板有不愉快,但要是在别的单位,赵苕狂怕是不能作三日之留。赵苕狂在写给沈知方的悼文中写到:“今先生既逝,而余亦失业已久,环顾宇内,孰是知音?缅怀难语,直不知涕泗之何纵矣!”(赵苕狂, 1939)

沈知方在创办世界书局之前是在中华书局任职,主持已经归入中华书局的文明书局。包天笑因出版《小说大观》与沈知方产生交集。包天笑之后有一日失眠睡不着觉,胡思乱想中便想出了《小说画报》的创意,构思中这份《小说画报》要全白话文的、不要译作、每期都要图文并茂。这几条看起来都是蛮符合潮流的想法,只有一条,《小说画报》是石印的,而且用线装,包天笑对自己这天马行空的想法也评价到“有点像开倒车”。但跟沈知方一说,沈知方却大加赞扬,督促包天笑即日准备,邀请写文的作家朋友们。虽然包天笑评价沈知方这种率性而为的决定是“说着风,就扯蓬”,但也是因为沈知方这种果决、对作家们新颖想法的肯定,《小说画报》即便是有“反时代”性质,也风行一时。

三、鸳鸯蝴蝶派眼里的“生意眼”沈知方

民国侦探小说大师程小青跟世界书局渊源颇深,世界书局出版了程小青翻译的白话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全集和30种《霍桑探案》系列单行本,程小青自己曾写作过《我和世界书局的关系》一文,刊登在《出版史料》1987年第2期,里面写道,程小青因为在《红杂志》上连载小说与沈知方结识。沈知方曾经邀请程小青把所有著作包括原创小说和译著都交给世界书局出版。程小青不太喜欢这种“卖身契”一样的关系,于是没有答应让世界书局成为程小青的唯一出版商。但不久后沈知方就邀约程小青主编以侦探小说为主的半月刊《侦探世界》,程小青认为这是沈知方投其所好用另一种方式诱使他做了世界书局的包身工。但实际上,沈知方固然有他的生意眼,但总不会是带有这种“卖身契”的目的让程小青主编《侦探世界》。当时世界书局内部包括严独鹤、陆澹庵等人都是侦探小说的同好,这个创办侦探小说期刊的主意也并不是沈知方想出来的,无论是出于支持鸳蝴派作家的新鲜主意的想法还是看到了商机,沈知方都同意让他们把这个侦探小说期刊办了下去。《侦探世界》后期稿件供应实在困难,于是只办了一年就没有办下去了,但《侦探世界》依然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种侦探小说主题的期刊。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最早是由程小青翻译的,但却不是由世界书局最早出版的。在世界书局出版白话版之前,1920年前后中华书局便出版了一部《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文言文版,由程小青、周瘦鹃、严独鹤等人参与译作。因为卖得很好,沈知方在1930年间又邀请程小青重新编一部白话文版的《福尔摩斯探案大全集》。“沈知方看准了这个生意眼,叫我把中华书局出版以后柯氏续写的福尔摩斯探案一起收罗在内,另外出一部《福尔摩斯探案大全集》,并把它们译成白话体,加用新式标点和插图,因为中华版是文言文,行销的对象还有限制。他知道我对侦探小说有偏爱,乐于承担这一工作,就压低稿酬,并限期半年全部完稿。我说柯氏的探案长短五十四篇,一共有七十多万字,半年时间无论如何完不了。沈知方却轻描淡写地说:‘把文言的改成白话,化得了多少工夫呀?’就这样,说也惭愧,我竟依从了他的要求,除了我自己和顾明道等从原文译了一部分以外,其余的分别请朋友们当真把文言译成了白话,完成了这一粗制滥造的任务。”程小青另外还提到,沈知方有一种“口吐莲花”的募资手段,对他们这些作家,以股票替代稿酬,他之前翻译的好几种《斐洛凡士探案》都是以股票替代稿酬,程小青显然对沈知方这种投巧的手段颇有怨念,认为沈“不花一文,却印出了好几本畅销书。”(程小青, 1987)

张恨水自从在报纸上连载《春明外史》后已经很有名气,关于世界书局签约张恨水这事一直是个引人热议的话题,民间小报也有许多流言,张恨水在自己的自传里写到是世界书局的赵苕狂约他与总经理沈知方谈谈,第一次交谈后张恨水还在考虑,于是沈知方就请他到礼查饭店吃饭,并“极力劝我把两部书卖了”。但赵苕狂回忆起这件轶事,却说到张恨水以《啼笑因缘》成名,在到上海旅游的时候有了将《春明外史》著作权出售的想法,并在上海寻求能将《春明外史》版权买下来的人。在上海与人交游多日都没有找到买家。于是张恨水写信给赵苕狂,询问世界书局有没有购买《春明外史》版权的意向,沈知方听了后大喜,并约见张恨水见面,见面后沈知方与张恨水的谈话颇为愉快,于是邀请张恨水在礼查饭店共餐。吃到一半,“恨水又从容言及‘春明外史’事”,沈知方不急着要买《春明外史》的版权,先是问张恨水是否愿意做世界书局的特约编辑,试用期过后以千字八元算稿酬,而旧作《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因已登报刊载过,便以千字四元,而且要把原稿交给世界书局销毁。赵苕狂说到,张恨水原先只是想要卖掉《春明外史》的版权,没想到未完成的《金粉世家》也有了着落,还受邀以每千字八元的报酬为世界书局撰写长篇小说,实在是“孤始愿,不及此!”。就连张恨水自己也说到这笔收入以当时卖文的行情来看,也的确罕见。赵苕狂大赞沈知方行事果断,这么大的手笔不与人商量,靠着自己对商机的捕捉,就这么确定了下来。①赵苕狂在《狂庐醉笔》第七十七回写到:“即如今日,一言之诺,所关亦在万金左右,初不得目之为细事,其虽率意而行,早已胸有成竹,固人人所敢断言!”,总汇报,1月18日,1940年。

四、鸳鸯蝴蝶派看到的沈知方的“另一面”

1939年,赵苕狂在总汇报开设的专栏“狂庐醉笔”,记录他之前的生活与工作的随感,通过赵苕狂的回忆,我们得以看见另一面的沈知方。赵苕狂说到自己追随沈知方二十多年,在沈知方逝世后满月,赵苕狂还特意写悼文一篇纪念沈知方,这在鸳鸯蝴蝶派文人当中,实属罕见。鸳蝴派作家大多自持身份,对沈知方这种生意人不太看得上,前文已经提到,无论是包天笑、张恨水还是程小青,都认为沈知方只是单纯的“生意眼”,是个有脑筋的商人。但赵苕狂对沈知方的评价却是“不失为上海书业界之一伟人”,他认为沈知方去世后无人再能像沈知方这样,不断的开拓出版界的新荒地,当时还在出版界活跃的陆费伯鸿和王云五都只是“守成有余,无创业之魄力”。

赵苕狂和沈知方关系密切,以至于在向恺然弃笔不再续写《江湖奇侠传》后,为了稳住期刊的读者,沈知方第一时间找到赵苕狂请求他续写《江湖奇侠传》。赵苕狂认为续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寻求原作者的同意。沈知方道向恺然身在三湘,送信来回协商得好长一段时间,期刊按时印刷出版等不了这么久,让赵苕狂尽管写,以后若有任何纠纷,都算不到他头上。赵苕狂于是就只管写《江湖奇侠传》的续作,《江湖奇侠传》完结一年后向恺然找上世界书局,欲与世界书局交涉未经他同意便擅自续写《江湖奇侠传》一事,沈知方并未知会赵苕狂,赵苕狂后来问起这个纠纷,沈知方也只是淡淡地说“事固有之,然已了矣!而所以不为君言著,以君性殊躁急,恐将多生枝节耳!”。赵苕狂认为沈知方并不是因为自己性子急躁而不跟他商量,而是因为遵守了当时向他许下“与君无涉”的承诺,所以不告诉赵苕狂这桩纠纷。因为赵苕狂续写《江湖奇侠传》时分文未取,也真从这个纠纷当中完全摘了出来。②赵苕狂《狂庐醉笔》写到:“而余复深自庆幸,当时沈先生虽曾将稿酬照算与余,余以受之有愧,实分文而未取!不然,当此交涉既起,恐不能如此心安也!于此可见不爱钱亦有不爱钱之好处矣,至此事交涉之结果,闻即以余所应得之稿费,悉以奉之原著作人,求其默认!然以沈先生不肯为我言其内幕,究不知其为何如此!”,《总汇报》,5月18日,1940年。

小 结

沈知方长时间以来因为投机取巧发展各种融资和副业,喜欢利益险中求,甚至还因为涉嫌抄袭林语堂编写的教科书闹出和开明书店的诉讼官司。在沈知方的出版生涯中,无论是从中华书局离职还是从世界书局主理人的位置上退下来,两次离开都并不光彩,沈知方成也冒险败也冒险,有人评价他“迷信投机买卖”(刘廷枚, 2005),导致书局入不敷出产生资金危机。沈知方在出版生涯里虽然成绩显著,名声却一直不太好,因此鸳鸯蝴蝶派作家们也少有对沈知方有非常正面的评价。例如在程小青的回忆里,沈知方是克扣稿酬、剥削作家的“葛朗台”。但在赵苕狂的随笔中,沈知方不再是那个一心看钱的“生意眼”,而是有契约精神、注重承诺、识人有术且包容的出版伯乐,就如同张恨水和赵苕狂回忆起张恨水与世界书局签下契约一事细节上有不小的出入一样,沈知方也有更少人看到的另一面,这种说一不二、包容人才的品质也是值得肯定的、沈知方人性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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