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丝绸之路古代艺术研究的宏观视野
2020-12-05沈爱凤
沈爱凤
图1 仰韶纹饰在马家窑彩陶中的传播,上排自左向右:仰韶晚期;马家窑马厂型;马家窑马厂型;下排自左向右:马家窑半山型;马家窑辛店型;辛店文化唐汪式。
图2 沿口具西伯利亚安德罗洛沃纹饰和腹身有回纹的双肩耳彩陶罐,马家窑马厂类型,公元前2300年—前2000年,私人收藏,沈爱凤摄于苏州大学博物馆《中华古代陶器精华展》
图3 吐鲁番洋海古墓IIM154等出土彩陶(彩图)及其器型线图(黑白),苏贝希文化,公元前1100年—前100年,吐鲁番博物馆
图4 具有鄂尔多斯特色的铜剑,公元前2千纪末—前1千纪初,卡拉苏克文化期,托克逊阿拉沟古墓出土,新疆自治区博物馆,沈爱凤摄
笔者研究丝绸之路近三十年,最为关注的是丝绸之路各种艺术之间的宏观比较。本文主要讨论丝绸之路古代文化及其艺术的地理分布和相互关联,以及对有关人类、文化的起源和多元文化的属性等问题进行探讨。有关很多详细的问题和艺术分析,在即将出版的专著《丝绸之路东西方文化交流与北方草原艺术》中进行深入、细致的讨论。
本文的重点主要在于两个方面。其一,作为艺术史研究,笔者主张宏观比较,但更注重考察文化和艺术的源头或原型。没有源头的水乃无源之水,但要具体地结合时代、出土文物和艺术造型对其加以识别和理解则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其二,笔者主张多元化的概念,这不仅对于古代文化是适用的,对于当今世界的文化也是重要的。如果大家的想法和文化样式、内涵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趣味了。实际上,从历史来看,这也是不现实的,各个区域、各个民族或各个国家有自身不一样的文化旨趣。但多元化的研究有时会被一元论的概念所遮蔽。另一方面,我们不能仅仅限于丝绸之路的考古学,还应借鉴哲学家、历史学家的重要思想。
一、丝绸之路各区域文化分布和交流线路
可能由于艾伯特·赫尔曼(Albert Hermann)所写专著《中国与叙利亚之间的古代丝绸之路》(Die alten Seidenstrassen zwischen China und Syrien)的标题的缘故,中国老一辈学者多将丝绸之路圈定在中国至叙利亚之间的范围,其大大缩小了丝绸之路涉及的范围。很显然,现在,我们必须扩大这一范围。
余太山指出:“《后汉书·西域传》所载‘西域’的范围超过了《汉书·西域传》所载。具体而言,将意大利半岛和地中海东岸、北岸和南岸也包括在内了。这是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所描述的‘西域’中涉及范围最大的,以后各史《西域传》再也没有越出这一范围。”[1]因此,我们所研究的丝绸之路在东汉人的视野里已经超越了德国学者所说的叙利亚范围。假如把《山海经》和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历史》所涉及的草原区域也考虑进来,丝绸之路的地理空间就更为全面了。
另一方面,丝绸之路只是提供了各民族文化之间彼此进行交流的平台,而各区域的文化原型却早于这些交流。所以要有效地研究丝绸之路,必须面对各区域原有的传统,这就需要宏观地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可以把丝绸之路东段叫做“玉石之路”,和田玉出现在殷墟出土物中。丝路的西段可以叫“青金石之路”,因为阿富汗的青金石出现在苏美尔文化中。我们可以将这条道路称之为“铁器之路”,因为冶铁术首先出于小亚细亚哈梯先民(Hattites),之后再传于赫梯人。赫梯帝国(Hittie Empire,前1900—前1100年)瓦解后,冶铁术越出了小亚细亚,经过高加索、里海南岸、中亚或天山山脉,传播到了西伯利亚、中国新疆等地。甚至,我们还可以称之为“青铜之路”,因为现在有人反对青铜技术多地起源论,认为青铜技术源于西亚。这些就是“广义的丝绸之路”。
人们对公元前2世纪张骞出使西域之后形成的丝绸之路比较关注。张骞出使西域是一种官方记录,但从民间的角度来看,丝绸之路的形成具有漫长的历史,河西走廊、新疆、中亚和西伯利亚等地有关彩陶晚期至青铜时代文化遗址的田野考古发掘,充分证明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要远远早于丝绸之路的形成,这些早期的东西方交流都隶属于“广义的丝绸之路”。
早期的东西方文化交流主要体现在若干方面:
其一,是新石器时代彩陶文化晚期。从仰韶文化(前5000—前3000年)到马家窑文化(前3000—前2000年),并通过河西走廊种种过渡形式的文化,向新疆和中亚方向有一个“西渐”(图1);例如李水城著有《东风西渐——中国西北史前文化之进程》,描述了这种上古彩陶西渐的顺序;韩建业的《新疆的青铜时代和早期铁器时代文化》初步归纳总结了比较完整的新疆青铜文化的概貌。
图5 叶筋脉管銎斧,安德罗洛沃文化类型,公元前2千纪末期,巩留县阿尕尔古墓出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沈爱凤摄
图6 中亚上古母神雕刻,北阿富汗,古巴克特里亚,约公元前2500年—前1500年,绿泥石和石灰石,高度13.33厘米,洛杉矶艺术博物馆
其二,来自西亚、中亚和西伯利亚等地的外来彩陶文化有一个“东渐”过程(图2),与齐家文化(前2500—前1500年)、四坝文化(前2000—前1600年),新疆天山中部之察吾呼沟口文化(约前800—前100年)、吐鲁番苏贝希文化(前1100—前100年)等有关联(图3)。另外,商周时代,中国北方的鬼方等部族向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迁徙,把中原的殷商青铜文化传播到了西伯利亚,与当地文化结合,形成卡拉苏克青铜文化(Karasuk culture,前1500—前800年)(图4)。苏联学者С.В.吉谢列夫(С. В. Киселёв)、俄罗斯学者М. П.格里亚兹诺夫(М. П. Грязнов)、乌兹别克斯坦学者阿斯卡洛夫(А. А. Аскаров)等皆认为卡拉苏克的青铜器具造型和技术来自殷商文化[2][3]。
其三,现在,丝路研究比较关心吐火罗(Tukhāra)问题、犍陀罗(Gandhara)艺术和粟特(Sogdiana)文化,草原文化研究比较关心斯基泰(Scythian)艺术。相比之下对西伯利亚关注较少,阿凡纳谢沃文化(Afanasievo culture,前3—前2千纪)、奥库涅夫文化(Okunev Culture,前3千纪末—前1500年)、安德罗洛沃文化(Andronovo culture,前2000—前1000年)等都应当受到重视(图5)。阿凡纳谢沃文化的影响延伸至新疆东部。奥库涅夫文化时代的西伯利亚石板线刻和岩画十分重要。安德罗洛沃文化的影响延伸至河西走廊,它与塞种(Saka)也有密切关系,而塞种向南迁徙后与犍陀罗艺术关系密切。西伯利亚文化与草原鹿石(reindeer stones)、石人和草原岩画有密切关系。
其四,有学者提出,在西亚(诸如伊朗西部或高加索地区等)和中国北方之间,存在一条自西向东的传播“黄金之路”和“青铜之路”,西亚的金属加工技术经由中亚或西伯利亚传入中国西部和北部。
其五,近几十年来,随着考古调查广泛开展,人们在中亚各地有了很多重大的考古发现。在伊朗东北部、土库曼斯坦西南部发现了古老的早期农业文化和青铜文化。如哲通文化(Dzheytun culture,前6—前5千纪)、安诺彩陶文化(Anau culture,前5千纪初—前3千纪初)和纳玛兹加土丘4—6期彩陶文化(Namazga-Tepe IV-VI,前3千纪中叶—前2千纪下叶),土库曼斯坦南部和阿富汗阿姆河木鹿-巴克特里亚综合体(Bactria–Margiana Archaeological Complex,前 2300—前 1700年)(图6)。在乌拉尔南部,发现有辛塔什塔青铜文化(Sintashta culture,前2200—前1900年)。这些文化与印度河流域哈拉帕青铜文化(Harappa culture,前3000—前1500年)具有某种关联。这些发现可以证明,在上古彩陶-青铜时代,从印度河流域经阿富汗、土库曼斯坦有一条前往里海、乌拉尔的交通线路。
北高加索则有迈科普文化(Maykop culture,前3700—前3000年)和科班文化(Koban culture,前13—前3世纪),南高加索还有很多早期青铜文化,如库拉-阿拉克斯文化(Kura-Araxes culture,前3400—前2000年),比德尼文化(Bedini culture,前3000—前2000年)、特利阿勒梯文化(Trialeti culture,前3千纪末—前2千纪初)等(图7)。而在上古青铜时期,两河流域文化和哈拉帕青铜文化也有交往,我们在伊朗南部发现有吉罗夫特文化(Jiroft culture,前3千纪晚期)。
露丝·布尔努瓦(Luce Boulnois)认为,丝绸之路是一个网络系统,包括了从东到西的横向交流,包含了南北方向的纵向交流,也包含了海上交流[4]。在这里就得到了南北方向的印证。
从俯瞰地图的角度来说,“广义的丝绸之路”所包含的,不仅是从中国河西走廊、西域经伊朗或西伯利亚至欧洲这种东西方向的横向线路,也有十字交叉的线路(南北纵向如南乌拉尔经木鹿至印度河流域,以及东西横向从小亚细亚经里海南岸、中亚至帕米尔-塔克拉玛干),还有局部区域的环形线路(如环绕黑海和里海)或三角状线路(如木鹿、埃兰和印度河流域)。
其六,关于希腊化时期的文化属性问题。直到现在,很多学者还是认为,希腊化文化就是亚历山大的东征,把古希腊文化传播到东方,就是古希腊文化在东方的传播和扩散。真实情况可能并不是这么简单。希腊化艺术的写实主义特点只是表面现象,而实质上这个时期是多元的各个区域性文化并存的时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种种混合性文化的成长时期。
图7 特利阿勒梯文化之螺旋纹彩陶,公元前3千纪末—公元前2千纪初
图8 密特拉神刺杀妖牛(Tauroctony),大理石,2世纪,大英博物馆,沈爱凤摄
图9 弥勒菩萨坐像,犍陀罗风格,约2世纪,罗利亚坦盖(印度次大陆西北部),片岩,加尔各答印度博物馆,沈爱凤摄
在古波斯建国前后,不是很连贯的丝绸之路已经基本形成,但没有达到后来那种繁盛状态。阿契美尼德王朝(Achaemenid Dynasty)热衷于征服和扩张,只要被征服者称臣纳贡,波斯人一般不干预其境内各民族文化事务。而亚历山大开创的希腊化格局使亚洲成为世界性的文化大熔炉,相隔万里的各民族文化有了相互融合的机会,这一态势改变了古波斯原有状态。
但亚历山大帝国很快崩溃,希腊化世界维系了两个世纪。希腊城邦理性文化逐渐衰落,随着古罗马的兴起和扩张,各地的上古多神体系逐渐瓦解,这就需要一系列新文化来替代。在希腊化时期和接下来数百年间,印度-中亚的大乘佛教、地中海东部的基督教、西亚密特拉教(Mithraism)、诺斯替教(Gnosticism)等纷纷涌现(图8),还有古老的占星术再次复活。逐渐复苏的波斯人则重燃祆教(Zoroastrianism)的火焰,随着萨珊波斯(Sassanid Empire)的崛起,传统的波斯祆教和新出现的摩尼教(Manichaeism)等也涌现出来。留居中亚的希腊人及其后裔则逐渐皈依了印度人的佛教,没有这个前提,恐怕也不会产生犍陀罗艺术,犍陀罗艺术的本质正是希腊化古典艺术与佛教的完美融合(图9)。
在希腊化世界,各民族的艺术实际上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希腊化”,而是呈现出丰富多彩的面貌。希腊人来到亚洲之前,西亚和中亚各国本来就是开化的文明发达区域,希腊艺术在西亚和中亚人看来,并不特别稀罕和奇怪。因为,早期希腊艺术原本就是在东方化时代成长起来的,本身就融合了西亚-埃及的众多要素。而且希腊人也参与了修建波斯宫殿建筑。所以,希腊化的本质是多元的种种混合主义的文化。
最后,我们在匈奴文物中看到了希腊化的中亚因素,我们在鲜卑艺术(图10)中也发现了类似阿富汗“黄金之丘”(图11)和南乌拉尔萨尔马提亚-阿兰(图12)相似的艺术因素。还有黠戛斯和突厥艺术不仅有草原特色,也有萨珊波斯-中亚粟特的因素,从更远的因素来说,也包含有希腊化的遗风。
二、一元化和多元化问题
研究世界历史的起源,有一个核心的问题,即一元论和多元论的问题,就是关于世界历史上各主要文明的文化属性究竟是同一的,还是各有其自己的起源、精神核心和基本诉求。丝绸之路研究也不例外。
(一)“夏娃假说”、人类起源与神话体系
这个问题涉及到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夏娃假说”。如所周知,“夏娃假说”是说我们现存人类种族共源于非洲,可追溯到大约15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一个女子。在我们文明起源问题和丝绸之路研究中也有这一观点的身影。
朱大可的《华夏上古神系》(2014年)认为人类出非洲之前有一个全球上古神系“巴别神系”。当人类向世界各地分散后,衍生出“西亚神系”“印伊神系”“东亚神系”等,意思是以前存在一个人类神话共同原型,其他神话体系是这个共同原型的“破碎的”遗存。认为《山海经》是“西亚神系”之后东传第二代“东亚神系”北方支系遗留的痕迹,是“亚洲精神共同体”中的一个破碎的片段[5]。笔者认为,《山海经》其实很朴实,它所呈现的关于中国周边地带的描写是来自与远方诸族交往后的不甚清晰的模糊记录,如同希罗多德对黑海以东的记录一样。比如一目国(对应于独目人,Arimaspi)、秃头人(对应于阿尔吉派欧伊人,Argippaei)、穷奇(对应于看守黄金的人或格里芬斯,Chryso-phylax /Griffins)、贰负(对应于希佩尔波利亚人,Hyperboreans)等信息,是当时中亚、北亚图腾造型、纹样和萨满风俗的体现。阿尔泰山-萨彦岭的考古发掘充分证明这一点,如巴泽雷克文化(Pazyryk culture,前5—前4世纪,图13)和阿尔让2号古墓(Arzhan-2,前7世纪,图14)。《尚书》《穆天子传》《诗经》等也有记载,其所记录的昆仑山、渠搜等皆为中国周边的基本存在,并非遥远的西亚、南亚事物。把这些基本存在说成是西亚、南亚的神话叙事碎片,不符合历史。苏美尔-古巴比伦史诗《恩努马-埃利希》(Enuma Elish)、米坦尼-赫梯史诗《天界统御》(The Kingship in Heaven)、《旧约·创世记》和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Hesiodus)《神谱》(Theogonia)具有关联,这些神话主旨是有关新老三代神祇集团之间的战争,反映了西亚-地中海的部族斗争、文化结构和诸神谱系,这与《山海经》的主题完全没有关系。
图10 嵌宝石野猪纹金饰牌,东汉晚期或北魏鲜卑遗存,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另皮窑墓葬出土,内蒙古博物院,沈爱凤摄
图12 兽柄金罐,黄金、珊瑚、绿松石和玻璃,罗斯托夫地区,诺瓦切尔卡斯地区,霍赫拉契古墓出土,1世纪,萨尔马提亚-阿兰文化,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在丝绸之路研究领域,也有人不假思索地接受“夏娃假说”,如美国学者米华健所著《丝绸之路》把“夏娃假说”作为定论加以运用,直接说我们很多人的祖先是7万—13万年前非洲的现代人(晚期智人),并轻率地说东亚人不是由中国本地直立人群体独立演化而来[6]。吴新智院士指出,中国现代人起源于本土的论点,是由已经出土的一百万年来连续进化的古人类化石为证据所支撑的,不可能被轻易撼动。他认为,利用DNA技术论证数万年前的人类进化具有很大局限,各个实验室数据也不尽相同,与“夏娃假说”有关的那些新发现的头骨“更多的是对现代人起源的过程提出了新的信息,这些头骨蕴涵着的大量信息有待阐发,它们可能指示现代人起源的过程不像有些人想象得那么简单地只出现于非洲,单方向地从非洲向其他洲扩散。那时世界各地人群的进化和其间的交流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7]。
(二)人类文明的整体性、一元性和多元性诸问题
古代文明世界的起源显示出整体性和多元性并存的特点。
关于一元论的历史观,中世纪早期神学家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us,354—430年)在《上帝之城》(The city of God)一书中就认为人类历史是“世俗的城邦”和“上帝的城邦”之间的斗争过程。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提出了一种现代世界广为流行的进步论学说。认为世界历史表现为绝对精神(absoluter Geist)化身为“世界精神”,引领人类在历史舞台上为了获得自由而进行奋斗并最终实现自由的一个过程。他的《美学》按照其进步论观点将艺术史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象征阶段”“古典阶段”和“浪漫阶段”。
圣奥古斯丁和黑格尔的学说都具有一元论特色。这些模式注重纵向的发展线索,缺乏横向的关联性和想象空间。
德国思想家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T. Jaspers)在其《历史的起源和目标》(1949年)中提出一种“轴心期”(Axial Age)理论。他认为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有一致性,并有共同目的,但认为我们难以认识过去和未来。他认为,在一个相对一致的时期中,世界不同地区虽然相距遥远、没有接触,但经过一定积累后,在某些特定的时间段内,它们都会走向一个较高境界,这种时间段就是“轴心期”。轴心期理论肯定了各民族在精神上的平等性。
中国历史学家日知(林志纯)认为,在世界古代文明三大地区中,中间部分(即北非、西亚、南亚、中亚、波斯)同欧洲部分联成一体,随着历史发展,中间部分(西亚)与欧洲融合而构成西方古典文明系统,中间部分(西亚)又与东方中国部分构成中国古典文明系统,两者成为中西并立之局面。但后一种说法太模糊,必须有一个主次关系,中国文明系统的主体结构在先秦时代即已独立形成,佛教和波斯文化是作为补充在后来才加入进来。
俄国斯拉夫学派认为一个民族应当捍卫自己的文化。斯拉夫学派历史学家尼古拉·丹尼列夫斯基(Н.Я.Данилевский)撰写了名为《俄罗斯与欧洲》的书,探讨了俄罗斯文明的发展走向问题。丹尼列夫斯基提出了一种将文明作为独立的单位或模式加以比较的研究方式。
德国思想家斯宾格勒(Oswald A.G. Spengler)的《西方的没落》(1918年)认为世界历史曾经存在8种自成体系的伟大文化,但其中大多数已经灭亡,只有西方文化存活下来。他提出了较为完整的关于文化历史类型的比较研究方法——即所谓“文化形态学”。他认为世界历史就是各个文化的历史,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灵魂,而艺术是这种灵魂的象征。
图13 格里芬木雕帽尖饰,巴泽雷克古墓出土,公元前5世纪,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沈爱凤摄
图14 鍑形黄金小明器,公元前9世纪—前7世纪,阿尔让2号古墓出土,俄罗斯图瓦共和国博物馆,沈爱凤摄于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展厅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A.J. Toynbee)的《历史研究》和《人类与大地母亲》发展了多元论学说。汤因比最为出色的理论贡献是继续发展和深化了文化历史类型的学说。他注重理解宏观的地理结构对于世界历史的影响。他认为,西亚的叙利亚和中亚的阿姆河-锡尔河流域(Amu Darya-Syr Darya)是天然的“交通环岛区”或“交通中心广场”。汤因比认为,广义的“叙利亚地区”就是北部阿拉伯草原、地中海、小亚细亚和高加索,也就是两河流域、小亚细亚、亚美尼亚、叙利亚、巴勒斯坦、伊朗和埃及等区域,这是一个巨大的地理范围,并不限于现代叙利亚。在中亚地区,乌浒河-药杀水流域则是北方草原、伊朗、印度、希腊化和西域等文明的交汇处。
以上这些不同的观点和见解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世界历史和人类艺术的起源,我们应该广泛地采纳不同的见解,从不同的视角去观察世界,重新解读种种古代艺术造型及其内涵,这样才能更贴近真实。
三、结语
总的来说,我们要超越张骞出使西域的时间节点来研究各民族文化和艺术的原型,以及错综复杂的交流线路,所谓“张骞的世界”,实际上不仅是张骞所看到的那些现场,其形成于张骞那个时代之前很久很久。
“广义的丝绸之路”涉及彩陶晚期、青铜时代初期的东西方文化交流,尤其重要的是中原彩陶和西亚、中亚彩陶的基本元素。早期东西方交流不仅涉及彩陶外形和纹样,也涉及金属技术(主要是青铜和黄金)的起源,涉及西伯利亚青铜文明在早期东西文化交流中的地位。
一些人总是简单地把希腊化文化看作是古希腊文化在亚洲的传播,但希腊化文化不仅仅是古希腊文化的东渐,也是与其所接触到的各个区域本地文化的一种碰撞与融合,因此,各不同区域的希腊化文化就不是铁板一块,而是不同的多元的区域性的文化特色。
研究丝绸之路,不仅要围绕艺术的物质属性和造型,也应从文明的关系思考艺术的交流和其中的意蕴。同时还要关注许多思想家对世界历史的思考,特别是他们提出的多元论。
总之,我们要解释丝绸之路的文化,就必须追溯各区域更为古老的文化原型,否则我们所探讨的事物就是无源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