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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情残酷与追求诗意
——试论查明哲的戏剧导演艺术

2020-12-05高蕾蕾

影剧新作 2020年2期
关键词:话剧诗意戏剧

高蕾蕾

查明哲,中国当代著名戏剧导演。1997年,他因执导《死无葬身之地》开始引起业界的广泛关注;20世纪末以“残酷戏剧”导演之称闻名;2005年成为“新世纪杰出导演系列研讨活动”的首推对象。作品和个人多次获得国家级奖项、五个一工程奖、优秀导演奖、话剧导演金狮奖、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奖等等;在“纪念中国话剧百年”之际,还荣获了文化部优秀话剧艺术工作者称号。在媒体报道中,查明哲关于“剧院是教堂”“为戏剧增加重量”“将残酷进行到底”“戏剧是灵魂交谈的地方”等等相关言论不断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如今,正是查明哲导演艺术成熟、佳作层出的时节。查明哲的导演艺术是从“战争三步曲”逐渐自成一派的。他所执导的话剧《死无葬身之地》《纪念碑》《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被业内称为查明哲的“战争三部曲”。这三部作品以及后来查明哲执导的话剧《青春禁忌游戏》,是表现极端情境中的人与人性等沉重主题的悲剧,导演在作品中毫不避讳地揭露现实的晦暗阴霾,因此也有人称查明哲为“残酷导演”。2005年,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演出中,国家话剧院有五台戏剧作品演出,其中有三部是查明哲执导的。一个导演的作品可以如此集中地演出并不多见。除了这几部话剧作品,他执导的戏曲作品《孔雀东南飞》《何文秀传奇》在当时同样备受关注,广受好评,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同年,《中国戏剧》杂志社发起了“新世纪杰出导演系列研讨活动”。此活动每年都在中国当代戏剧导演中挑选出优秀的导演作为研究的对象,从他们的特点入手来探讨这些导演的艺术特色,而查明哲成为这一活动的首选对象。除此之外,查明哲还导演过川剧《易胆大》、评剧《我那呼兰河》,歌剧《雷雨》、儿童剧《饼干小子》、音乐诗画儿童剧《红孩子》及话剧《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等,他在导演艺术上的成就具有典型性。2007年他为山西省话剧院执导的话剧《立秋》、为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执导的话剧《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为上海歌剧院执导的歌剧《雷雨》、为四川省川剧院执导的川剧《易胆大》同时亮相第八届中国艺术节,蔚为可观。

一、钟情于挖掘人性的“残酷”

人们津津乐道查明哲的“残酷”,仿佛这就是他的一切,在各种有关他的报道中时常也不忘冠以“残酷戏剧”导演这个称号。在字典中,“残酷”解释为凶暴狠毒;而戏剧史上的残酷戏剧源出于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理论”。但是从戏剧在中国的发展来看,残酷戏剧已经发生了变化,笔者从查明哲的“残酷戏剧”导演这一名称的考证切入,从主客观两个方面来体现查明哲对“残酷”的坚持。

2000年,查明哲继《死无葬身之地》后,又执导了话剧《纪念碑》,一篇以《将残酷进行到底》为题的文章将查明哲的“残酷”提上了日程。随着时间的推移,查明哲的创作不断地增加,“残酷”戏剧导演的涵义也在不断地扩大。对于演员来说,所谓“残酷”戏剧导演查明哲,是指排练场上的查明哲有时候会像一个暴君,会折磨得演员无所适从。冯宪珍就曾说过:“作为与查导几度合作过的演员,我认为他真正的残酷不在于对剧本的选择和创作,而是体现在排演场。在排演场上他对演员的残酷已经达到了极致。如果这个演员没有很好的神经系统和强壮的体魄,就经受不了这种折磨。我们很多演员怕查导,提起他浑身哆嗦。有的演员甚至说我这辈子就怕两个人,一是我爸,一个就是查导。但是当我们合作完以后,又有一种痛以后的愉悦。”[1]冯宪珍也接触过其他的导演,她说某些导演对演员可以不痛不痒,让演员随心所欲,自由发挥,对于演员最后呈现在舞台的是不是角色,或者是不是导演真正想要的东西模棱两可。而查明哲不是,他对演员的选择条件苛刻,不是谁演都可以。因此演员口中的残酷戏剧导演基本上和严格、严厉、高标准同义。

有记者认为查明哲之所以被称为“残酷导演”,他导演的作品之所以被称为“残酷戏剧”,是因为“对剧本的选择,查明哲的标准是,风格强悍、硬朗,内涵凝重、厚实,情感丰满、诗意;敢于直面人生尖锐的冲突。哪怕是触及令人疼痛的东西、人性中坏死的地方,他也要撕碎了给人看,让观众多一份凝重的思考”[2]。《将残酷进行到底》的采访者则将查明哲的“残酷”和“血腥”联系在一起。1999年,英国著名的戏剧家萨拉·凯恩在英国上吊自杀,她的作品被人视为英国新生代戏剧家“直面”戏剧(In Yer-Face Theatre)的代表。以萨拉·凯恩、安东尼·尼尔森和马克·雷文西尔等为代表的“直面”戏剧家们“试图以人类世界实实在在血腥恐怖的场景来揭示新的社会现实,以极端的道德勇气来呼唤人们的良知”[3]。比照查明哲,查明哲也曾经说过:“我们要敢于直面人生、直指人心,来揭示‘病痛点’,以及人性中‘隐秘’的东西、‘扭曲’的部位。话剧要表达真相,虽然真相常常是‘残酷’的。惟有如此,才能警醒我们不断追求完美人性。”[4]

因此,我们应该看到“残酷”之于查明哲不是风格,不是手段,而是一种艺术态度:直面人生,揭示真相。只是这种艺术态度表现在手段上,体现于他对极端表现形式的运用。

查明哲导演的《死无葬身之地》和《纪念碑》都可以归入残酷戏剧之列,因为正如查明哲说过的:因为这两个戏都涉及到了战争。《死无葬身之地》展现的是人面对死亡时心灵的折磨过程,萨特把这个过程放大了并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而《纪念碑》则戏剧性地把敌对的两个人物扭合在一起。让他们产生激烈的碰撞和冲突,它展现了战争给人类造成的巨大伤害,也引发人们对于战争、人性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其实,残酷的人生是客观存在的,只是在今天这样直面残酷人生和现实的剧作太少太少了,所以《纪念碑》才凸显了出来。对于那个让人震撼的结尾,查明哲说:“实际上我在读过剧本之后,脑海里就不断地飘过少女的白裙。于是我把这个意象放在了这个戏的结尾。我想纪念碑就是为这些无辜的死者建立的,而绝不是将军或士兵。我们是太需要像《纪念碑》这样的剧作的。因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理想主义活力和生存意义的崇高走向,往往是在悲剧性的沉重思考中得到的。”

查明哲的“残酷”在于他不满于当今社会的粉饰太平,不满于有些国人圆滑中庸的处世态度,他要表达真相,即使真相是“残酷”的。这使得查明哲的残酷不能单纯用“刺激”这类没有深度的词语来形容,也因为这样才使得查明哲在当代戏剧流派纷呈的情况下可以独树一帜。譬如作为查明哲导演成名作的《死无葬身之地》,淋漓尽致地让观众承受了“残酷”的灵魂拷问。剧中就表现了残酷的审美精神在于人的信念、忠贞、尊严被严酷毁灭。

《纪念碑》一剧中,当梅加终于让科斯特回忆起埋葬自己杀害的23个无辜女性的地点后,她一步步地紧逼着科斯特把所有的尸体全都挖出来。查明哲在剧中让腐烂的尸体出现在了人们面前。这就是真相,是梅加一直在寻找的,是科斯特一直在逃避的,也是查明哲强迫观众接受的真相。这个“真相”原本是有很多种方式可以美化处理,或者是直接后台处理的,但是查明哲没有选择那么做,他就是要让观众直面战争犯下的罪恶结果,正视“残酷”的现实,没有任何逃避的机会。所以查明哲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直面人生,说出真话,正如这部戏中所说的,想要掩盖真相的办法保护谁是不可能的。”[5]

在战争三部曲之后,由于戏剧题材的多样化,查明哲的作品中的血和暴力几乎绝迹,但这并不意味着查明哲的“残酷”已经不复存在了。查明哲的“残酷”不是只从感官的刺激性来衡量的,更多的应该从查明哲直面人生、揭示真相的勇气和魄力上来定义。查明哲曾引用过他的导师针对残酷说过的一段话。他说,所谓的残酷并不在于在舞台上呈现了多少血淋淋的场面,而在于用犀利的目光洞察出被扭曲的真与善,在展示善良真诚、渴望光明、战胜黑暗、美战胜丑事件时,心里充满了对人民的爱。[6]

譬如说查明哲导演的《孔雀东南飞》。剧中把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定位为心灵之约,面对母亲/婆婆的无端刁难,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惟有选择在机房里行欢。这段被诗化了的“机房之欢”并没有给观众以轻松和美梦终成真之感,反而处处透露出焦、刘二人的苦痛和辛酸,这便是查明哲的残酷。他可以选择让二人幸福而又快乐地拥抱,或者干脆一笔带过,让观众可以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告诉我们,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真相,很残忍。查明哲的勇气和残酷在于他迫使观众逼视人生。

2006年,查明哲执导了喜剧《sorry》。 他在面对采访时,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一直带着“残酷戏剧”导演的帽子。《sorry》是查明哲回国之后正式排的第一个喜剧。尽管是喜剧,但查明哲却说观众看完戏后,可能还会称他为“残酷导演”,甚至把这个戏称为“残酷喜剧”,因为这个剧要解释人内心深处的隐秘和真相,而揭示真相本身就是残酷的。[7]

剧院是教堂。教堂是教人向善、洗涤心灵的场所。查明哲写过一篇文章叫《俄罗斯人与戏剧》,在文中他对俄罗斯人与戏剧的关系、以及俄罗斯人对待剧场的态度推崇备至,回国之后也是以此为目标,使中国的剧场、至少是查明哲自己的剧场成为“教堂”。查明哲的“教堂”不会温和的布道,只会直接揭示人世的险恶,甚至强迫观众睁开双眼,正视自己的满身罪恶,不再自欺。儿童剧《红孩子》中的一些细节处理也没有回避“残酷”。胡兰子死的时候铡刀声,查明哲反反复复地来回听过多个版本,要求达到的效果是让人心里一颤。有人提出儿童剧里出现这么残酷的死亡,而且死这么多人不合适,查明哲却认为这是不能忘却的历史,必须要让小观众牢记这段血的历史。因此,一个个小英雄在舞台上倒下了,二小放牛郎被“挑在枪尖,摔死在大石头”上的场景还用了慢镜头的方式处理,更进一步地加强了该剧的悲剧效果。

查明哲的“残酷”带有多重含义。客观上,极端手段的运用使他成为残酷戏剧导演,主观上,他正视人生,揭示真相才是“残酷”的真正所在。

二、追求现实主义的“诗意”

我们再从话剧《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话剧《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越剧《何文秀传奇》等几个作品来论述查明哲导演对“诗意”的追求。

查明哲追求的诗意是现实主义的诗意。查明哲的作品几乎都是现实主义的,但是在现实主义中,他也不会忘记对诗意的追求。在话剧《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导演阐述中,查明哲选用了许多俄罗斯的诗文来表达自己对剧本处理的意见。他认为《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在心理现实主义的人物形象刻画中,运用了抒情的诗画笔调。本剧的前半部,没有尖锐的冲突,反而像是一幅“战争生活风情画”,观众们看到的是“快乐的行军、抒情的读信、浪漫的洗浴、热烈的舞会、深情的夜谈,当然还有瓦斯科夫和女兵们之间令人会心发笑的矛盾、较劲儿”。而下半部则是“战斗、死亡、礼赞的组诗”:“场面、事件激越跳荡、冲突、情感狂飙跌宕,现实、闪回频频切换。可爱的女兵们一个个相继惨烈死亡,瞬间呼应对照的是每位姑娘绚丽、浪漫的美好往昔,再继之以或激情、或热烈、或凄凉、或庄严的安魂曲。”[8]正如查明哲自己所言,他采用的都是作诗的手法:鲜明对比、喻意象征、重复叠句。在此剧中,查明哲多次运用了歌曲和合唱队的不断出现,形成了“叙事史诗”的感觉。本剧开幕和最后结束都用了二十多人的合唱《白桦的梦》,瓦斯科夫带着五个女兵进入森林时,送别的居民们和女兵们挥着手,唱着《斯拉夫妇女送行曲》,加上转台带动白桦林的效果,都体现了查明哲想要创造一种宏伟的史诗气质的意图。查明哲还采用了童道明先生为他提出的关于使用《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叶甫图申科的诗来谱写剧中歌词,“是的,我们会打仗,但我们不想在战争中死亡,你去问问那些母亲,你去问问我的妻子,你就会明白,俄罗斯人要不要战争”。查明哲是不乏诗意的,这大概和他总是对生活充满激情有关。不管在什么时候,他的“残酷”山峰背后都有一片巨大的“真情”草原。《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开场就是一首俄罗斯歌曲,大幕拉起,人们看到的是如诗如画的白桦林。在女兵们洗澡的时候,灯光从顶上打下来,照着从下面升起的雾气,笼着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的女兵,那是最美的风景,最优美的赞美诗——多么美好的姑娘们!《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和《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两剧一中一西,有很多不同,又有很多相同。两者都是“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的故事”;两剧中的女人们所处的国家,环境都不尽相同,遭遇到的困难也不同,但是剧中的男人对这些女人们都有着一副“悲悯情怀”,这和查明哲自己的内心深处的侠骨柔情是契合神通的。正是对女性情感的细腻观照,使得查明哲通过或直接、或间接的手法时时在剧中“写”出对这些女人们的赞美诗。

话剧《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中,那黑黝黝的矸子山因为人的活动而有了灵气,在平凡而苦难中,矸子山的女人们唱起了那一首首令人心碎的属于矸子山的歌,给这个“现实主义”大戏平添了诗情,仿若一副重彩油画般的瑰丽。而矸子山作为写实的舞美装置,贯穿在全剧始末,所有的事件、场面都在这座黑黝黝的矸子山上发生,它时而作为实在的煤山存在,时而又只是剧中情境的一个虚化大背景,也可以视为剧中人的生活环境的象征。

查明哲执导的越剧《何文秀传奇》的布景相比以前的版本比较写实,但是写实的背后是查明哲追求的诗情画意。戏曲应该强调空灵,讲究意境,所以查明哲对戏里每个场面意境的提炼都费了些心思。比如何文秀和王兰英在逃亡路上私订终身,他选择放在芦苇丛中。为了营造诗意的情境,他在舞美材料的运用上也做了精心设计,比如强调用透明的材料,用阳光板,外面蒙上白纱,从后面也可以投光,显得舞台很有现代意识。为了加强对人物内在意蕴的开掘、对诗意的开掘,他找到了人物内心外化的形式:过去,在王兰英祭奠亡夫的时候,是在家里剪纸花、叠纸花,而查明哲则让纸雁从他们曾经缠绵的芦苇丛中飞出来,一时间满台的纸雁外化也诗化了王兰英这个年轻守寡人心中对往昔、对亡夫的哀思。

应该说,查明哲导演就是一位善于把戏剧的“残酷性”和“诗意”完美地结合在戏剧作品中的杰出导演。这就像他导演的话剧《青春禁忌游戏》的结尾一样。那台话剧结束在一个漫天大雪的黎明。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一个理想主义者以死亡阻止了孩子们恶行的蔓延,也用死亡唤醒了他们善良种子的苏醒。她从观众的视野中升起来了。少先队员们敲着鼓从她的身边走过,他们朝气蓬勃,笑容灿烂。然而叶莲娜老师却从人们的视野中渐渐远去了。我们的戏剧作品是需要力量和震撼的,观众也需要在震撼中得到心灵的净化。一位哲人这样说过: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理想主义活力和生存意义的崇高走向,往往是在悲剧性的沉重思考中得到的。

注 释:

[1]冯宪珍.查明哲导演艺术研讨会发言摘要[N].文汇报,2005-06-30.

[2]刘玉琴.“残酷戏剧”导演查明哲的艺术追求——让戏剧重新获得重量[N].人民日报,2005-06-10.

[3]胡开奇.萨拉凯恩与她的“直面”戏剧[J].戏剧艺术,2004(02):104-112.

[4]刘纯友.查明哲:舞台上的灵魂交流[N].安徽日报,2006-03-21.

[5]晓蒙.将残酷进行到底——访导演查明哲[J].中国戏剧,2000(12):48-49.

[6]李春喜,查明哲.残酷戏剧让剧院成为教堂——李春喜对话查明哲[J].福建艺术,2005(06):17-20.

[7]和焦晃合作 查明哲要继续"残酷导演"[EB/OL].[2006-08-03].http://www.chinadaily.com.cn/hqylss/2006-08/03/content_656355.htm

[8]查明哲.《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导演报告[J].剧院,2003(01):2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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